算算旧账
嬴政踏进芷阳宫,就看见玉房和敏代坐在一旁的茶几后面,正兴致勃勃地聊着。
“……公主你是没看见,那几个宫女被折磨得多惨!太后不敢将她们赶出甘泉宫,就变着法儿折腾她们!不过这也是她们自作自受,安安分分地过自己的日子不就好了,非得在背后嚼舌根!活该被剜去舌头!”
嬴政当然知道她说的是那三个被他下令剜去舌头,送到甘泉宫的宫女,不过听见她并没有指控他的残忍,反而认为那几个宫女罪有应得,他忽地松了口气。
“可是剜去舌头,这也残忍了些吧!尤其是把她们送到太后身边,无异于是让她们被太后折腾!”敏代微微蹙眉,终是觉得嬴政的做法太过了。
“我的公主啊,你总是这么善良!可是,马善被人骑,人善也会被人欺的!”
敏代正待开口,却瞄见嬴政就站在殿门口。
“臣妾拜见王上。”
见敏代慌忙跪地,玉房也跟着跪下。“奴婢拜见王上。”
嬴政稳稳地踱到两个女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敏代和玉房。“时候不早了,王妃先回章台宫去。”
敏代直起上身,扬起脸看着嬴政。“王上,可否让阿房随臣妾一道回去?”
像是无意地瞥了玉房一眼,嬴政冷冷地说道:“夏玉房即日起,就是芷阳宫的舞姬,不会再回去章台宫了。”
“啊?这……”
“王妃莫非要跟寡人抢人?”剑眉一扬,嬴政冷睨着敏代,余光却扫向惊愕抬头的玉房。
“臣妾不敢!”
“那就这么定了!王妃早些回宫安歇去罢!”
敏代无奈地瞥了玉房一眼,算了,这是他们俩的事,她想插手也插不进去!还是让他们自个儿解决吧!
“臣妾告退。”
跪在一旁的玉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敏代躬身退出,为什么没人问问她想去哪里?
敏代走后,玉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自己面对嬴政的时候了,却不料嬴政一副没看见她的样子,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在她刚刚跪坐的位置上落座。侍立于他身后的赵高也目不斜视,无视玉房的存在,殷勤地为嬴政斟酒。
就这样,一个坐着闲闲地饮酒,一个跪着口干加舌燥。
从来没有跪过这么久、甚至连下跪的机会都少遇的玉房终于忍不住了,伸出手揉着自己酸麻疼痛的膝盖。她肯定,那里一定肿了,说不准很长一段时间都得瘸着腿走路了!
“累了?”淡淡的嗓音从嬴政嘴里传出来。
“……”玉房狠眯起眼睛,飞快地瞪了他一眼。
嬴政把玩着手中的酒樽,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当年寡人刚回到秦国,为了抢回血玉凤凰,打伤了成峤,结果在华阳宫跪了整整三天。还记得那时候天空飘着雪,那年的冬天来得比以往早了许多……”
整整三天!飘着雪!这是玉房第一次听说嬴政刚回到秦国的情形。在她看来,下跪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折腾人的玩意儿,她才跪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要是不吃不喝地跪上三天,还不全身骨头一根一根地全部散架!
然而,纵使心里微疼,她嘴里却还是倔强得让人恨得牙痒痒。“所以,王上是打算把当年那笔债记在奴婢头上?”
嬴政眼神一黯,走到她身前,蹲下,只手托起她的下颔。“阿房,你知道吗?当年你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寡人真的恨你,怨你。可是再恨再怨,寡人就是放不下你,甚至为了一块血玉可以跟别人拼命!”她,曾经是他的整个世界,可是最终她却背弃了他,让他一个人在黑暗中挣扎……
“我……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很好,你第一次没有自称奴婢,以后也不要再自称奴婢了!”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但是玉房却惴惴不安。当年的恨和怨积淀了十年,她和他之间又扭曲成了什么样子?
嬴政,如此一个极端的人,又在那样极端的环境中长大,一旦钻进牛角尖……
想着想着,玉房忍不住轻轻一颤,竟觉得心里发冷。
嬴政在看见玉房的下巴被他捏得发红的时候,眸底闪过一抹怜惜。他松开对她的钳制,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轻轻揉按着那发红的地方,温热的指摩挲着……
“阿房,你到底要寡人将你怎么办才好?为什么总是要一次一次地离开?既然总是要离开,为什么又总是一次一次地闯入寡人的世界?”
“王上可还记得当年奴婢说过的话?”
一声奴婢,让嬴政的眼神变得阴郁。“哪句?”
“如果那个时候,你还能像现在这么待我,我也一定不会再离开!”
“……你想让寡人如何待你?”
玉房微微偏过脸,挣开嬴政的抚触。“奴婢只问王上一句……”
“不要再奴婢王上什么的了!”嬴政微怒。
玉房笑睨着他:“如果奴婢没记错的话,王上在奴婢面前一直以寡人相称。”是他自己非要用这种等级隔开他们的!
“你——”
“王上这个时候才有点像他……”不由自主的呢喃,让嬴政不解地皱眉。
“像他?他是谁?”
“他……一个已不在的人……”政,该是真的不在了吧!可是在此刻的嬴政身上,她却隐隐看见了政的影子,有点暴躁,也有点蛮横!
“阿房,不要在寡人面前想别的男人,更不要提别的男人!”轻轻的警告,没有玉房原以为的戾气,可是她没有忽略嬴政眸中的那一片黯沉。
“他不是别的男人!”
“寡人说了,不要再提!”
玉房垂下头:“王上,奴婢有些累了,可以回章台宫休息吗?”
“阿房,从今天开始,你是属于寡人的。”
果然,曾经那个依赖着她的赵政已经没了!如今的他带着掠夺性,也带着独占欲。可是,她不是一个可以被掠夺、被独占的女人!
“阿房,刚刚你不是有话问寡人吗?”
玉房抬眼,认真地看着他神色缓和的脸。“奴婢只是想问一句,如果奴婢在选妃大典之前随公主一同来秦宫,王上还会选公主为秦妃吗?”
“会!”
“会?”听到这个答案,玉房惊讶地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意外。似乎她早就已经认识到,答案会是这样……
嬴政细细地审视着她的神情:“因为,寡人誓要将天下踩在自己脚下!”
……如果别人敢轻看你,你就爬到所有人的头顶上,把他们往死里踩……
……所以,你要做睥睨天下的霸雄……
……我希望,当我们再次相遇在茫茫人海时,你已经是一个傲视天下的王……
当年那个小女孩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耳际回响,成为这些年来他咬牙熬过来的最坚定的支持力量!
“誓要将天下踩在脚下?原来,在你看来,天下才是最重要的……”玉房诧异于自己此刻的冷静,居然还能有条不紊地把思绪理得清清楚楚。
“阿房,没有天下,寡人做这个王是为了什么?”
玉房浅浅一笑,衬着那艳红的衣裳,更是明媚得动人。“那么,奴婢预祝王上早日一统天下!”
当玉房转身离去,嬴政暗暗眯起眼。“赵高,你去安排一下。”
这女人,还真以为入了他芷阳宫,可以随随便便走出去的吗?阿房,十年前寡人留不住你转身离去的身影,十年后,寡人绝不会放你再次转身!可是,寡人真不明白,你的牵绊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