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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暖玉一惊,手上的剑一顿,刚刚鼓起来的勇气顿时委顿下去。她诧异地转过身,只见一个青衣俊俏小生策马而来,等不及马儿收稳四蹄,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自马背上跳了下来。“怦”地一声大作,他重重地跌在了地上。但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一般,赶紧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刚才那一跳,已经严重扭伤了他的脚。
“暖玉,求求你,不要杀他!”他走近前来,伸开双臂拦在史俊安面前,哀哀欲绝地望着苏暖玉。
“诗浣?”苏暖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那不是什么小生,却是女扮男装的方诗浣。“诗浣,你终于还是找到他了。”苏暖玉无限感慨地说道。
这才是真正的痴男怨女啊。多么般配的两个人,多么执着的两个人,多么义无反顾的两个人!
“是,我终于找到他了。”方诗浣脸色无尽凄迷,喟叹似地说道:“我找他找得好辛苦,所以,暖玉,你可不可以不要杀他?”
话说方诗浣给苏暖玉留信离开楚王府以后,茫茫然地投入了寻找史俊安的漫漫旅途中。单身女子上路多在不便,她便给自己换上了男装,买了一匹牝马代步,幸而曾经跟随父兄习过骑马术。昼行夜宿,手握着史俊安的画像一路询问一路前行,一边充满期待一边灰心失望。
半年多以来,她去了不少地方,泊船吴江畔,饮马黄河边。日复一日,身上的盘缠越来越少,史俊安的消息却不曾寻得一星半点。
那一日在山路之中,马儿因被小虫叮咬突发癫狂,方诗浣吓得花容失色,紧抓着马鬃紧贴在马背之上,惊险万状。
就在此时,途经此处的白吟风出手替她制服了发狂的马儿。
白吟风乃是东胡王的长女。东胡王姬妾无数,却每每只生得女儿,未得一个儿子,引为生平憾事。白吟风自幼被当作儿子般看待,同将士们一起训练,请西域高手教习武功,吟风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意为“且听风吟,踏歌而行”。她的母亲是汉家女子,姓白,所以她行走江湖皆以此名示人。
因其仰慕汉人文化,尤其东胡王归附天朝之后,她更是经常在中原各地行走。此时她救下方诗浣,后者本就是美人胚子,这番女扮男装之下,更显得俊美无俦,风度翩翩。白吟风一见之下,竟然对方诗浣动了心,主动提出结伴而行。
方诗浣见她身手不凡,一路同行也好有个照应,便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白吟风见她总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便问她有什么心事。方诗浣谎称在寻找失散的兄长,白吟风一口应承与她一起寻找。
两个月后,两人在晋城的街巷之中,方诗浣发现了失明的史俊安。他蓬头垢面,一身衣衫既脏且臭,方诗浣几要认不出他来。他曾是多么注重仪表细节的翩翩公子啊,如今怎会变得如此狼狈?
“俊安。”方诗浣平静了一下心绪,上前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谁?”失明后的史俊安耳力变得更加敏锐。
“是我,诗浣。”她眼中已经荡起涟漪,哽咽着说道。
“怎么会是你?”史俊安大为惊讶:“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因为……我一直在找你……我找了你好久……”激动、狂喜、错愕,一古脑的情绪蜂涌上来,方诗浣早已泣不成声。
“你找我做什么呢?如今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史俊安苦笑着,不无唏嘘地说道。
“不!你不要这样子。”方诗浣拉过他的手,强忍着酸楚之意,安慰着说道:“你看不见只是暂时的,我带你去看大夫,一定有办法可以治好你的眼睛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史俊安轻轻挣脱了手,淡然地说道:“你如今也看到我的样子了,俊安自认配不上方小姐你,况且俊安在大婚的头一天弃你而去,有负于你。如此薄情寡义之人,方小姐还是勿念为好!”
白吟风闻言大吃一惊。没料到方诗浣竟然是女儿身,一时间羞窘得面红过耳,同时暗自庆幸没有让别方看出自己的心事。
“不管你是叱咤风云的将军也好,或是眼睛失明的乞丐也罢,我方诗浣今生今世只认定你。我千辛万苦找到你,你三言两语便让我退缩放弃,我做不到!”
“方小姐,你这是何苦?”
“你说我何苦,那你呢?”方诗浣凄然言说道:“你心里也一直爱着袅袅,爱其而不得,可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她。就像我也是一样,我爱你而不得,但却无法阻挠我向着你的心。就算得不到你,哪怕只是看着你,对我而言,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方小姐!”史俊安微感动容,心里充满了无比的震撼。原来她竟然爱他这么深。一个弱女子,到底要有多么的力量,才能让她放弃养尊处优的生活,不辞辛劳地四处寻找于他?在那一瞬间,他忽然萌生出一种想法,假若他还是正常健康的人,他愿意试着去爱她。可是,他如今已是残废之人,他已经没有资格……
白吟风也被方诗浣的痴情与坚决所感动,见到她凄美哀婉的模样,不由心生恻隐。于是撒谎说道,在她的家乡冀州,有一位医术精湛的大夫,能医治各种疑难杂症,问他们想不想去试试看。
方诗浣自是欣然应允,而史俊安也鬼使神差地没有断然拒绝。
就这样,白吟风轻而易举地将这两个人带回了冀州。当然也有延请名医为史俊安诊治,所使用药材尽数皆来自长白山最好的药材。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史俊安从最初的满怀期望变成完全绝望。只是方诗浣仍然热情不减,照顾周到,温柔细致。
而白吟风闲时也拉着史俊安切磋武艺,倒也将史俊安听声辨位的功夫给练了出来。那东胡王秦勇见他虽然失明,但仍不掩风流气质,况身手上乘,不由生了爱才之心,对他也亲近起来。
无意中,史俊安也从秦勇处得知,秦显强购了他名下的墓地,将袅袅安葬在了里面。史俊安难掩激动,提出想要去看一看。秦勇说等他眼睛好了之后再带他去看,史俊安对秦勇更是感激不已。
方诗浣仍是女扮男装贴身照顾着史俊安,长时间的朝夕相处,让史俊安冰山般的心慢慢融化。有时细想想,觉得方诗浣真的很好,是不错的妻子人选。而他以前却一再地拒绝她伤害她,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这一次秦勇全力出征,方诗浣执意要随从而来,但史俊安担心无法照顾她周全,便点了她的昏睡穴将她留了下来。没想到她竟然在醒来后毅然决然地追随而来,史俊安在听到她的声音之时不由既是感动又是生气。
“谁让你来的?”史俊安沉下脸来呵斥道:“谁让你向她求情啦?我宁愿去死,也不要你去求她!”
“俊安,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方诗浣眼含热泪,不住地吸着气,带着哭腔说道:“你怎么能轻易说死?你死了我要怎么办?”
“诗浣,这天下的男子多的是,你何苦一定要喜欢这个死没良心的?”苏暖玉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一把将方诗浣拉开,恨铁不成钢似地说道:“他瞎眼了,难道你也瞎了眼吗?诗浣,你听我的,一脚把他踹得远远地,我管保找一个比他好百倍的男子给你,知你爱你,绝不让你伤心流泪!”
“暖玉,谢谢你。”方诗浣眨了眨眼,将眼泪狠狠逼落,冲苏暖玉凄然一笑,感喟般地说道:“这世上再好再出色的男子,我不喜欢有什么用?我心里只有一个史俊安,我只爱他想和他在一起,即使她变成乞丐逃犯,或是被世人唾弃责骂,在我眼里,他永远是我最初见到的那个风流倜傥不苟言笑的翩翩公子。”
方诗浣的语调舒缓而深情,衬着她娇美的容颜,令在场诸人不无动容感慨。史俊安竟也鼻中酸涩,心中最后残存的一点坚持也轰然倒塌。要到哪里去寻找,这般温柔却坚强、痴情又执着的女子牵手一生?他错了,他后悔不曾好好珍视过她,如此真实美好的她。
“诗浣!”史俊安动情地呼唤了一声,声音温柔得如欲滴出水来。
“俊安,我在这儿呢。”方诗浣重又走回他身边,尽力将他扶了起来。史俊安脸上不住地抽动着,反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
“诗浣,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找一个宁静的村庄,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你愿意吗?”史俊安张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方诗浣,内心充满了忐忑。
“俊安……俊安……”方诗浣一度哽咽,喜极而泣。史俊安何时这般温柔地跟她说过话,又何时说过这般类似私定终生的话?他虽然并不是说着动人的情话,但在方诗浣听来,却比那肉麻兮兮的情话还要令她感动万分。终于,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苦尽甘来,她终于得偿所愿!
“暖玉,我想带他走,可不可以?”方诗浣擦干眼泪,稍稍平复了起伏不定的情绪,央求苏暖玉道。
“诗浣,唉!”苏暖玉叹了一口气。她能说什么呢?相信只要不是铁石心肠,没有人不会为她的痴情执着而感动。不过,她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史俊安,她凶巴巴地对他说道:“今天看在诗浣的面子饶你不死。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对待诗浣,要是让我知道你对她不好,敢让她伤一点心流一点泪,无论多远,我也一定冲过去要了你的命!”
“谢谢苏姑娘饶了俊安一条小命。”史俊安口气变得温软无比,脸上漾出难得一见的温柔笑意。他诚恳地向苏暖玉道了谢,并且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史俊安在此立誓,从今以后用我的生命去爱护方诗浣,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痛苦。对她一心一意,忠贞不渝,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俊安,你……”方诗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中说不尽的甜蜜喜悦。这一天虽然姗姗来迟,但到底还是来了啊。
“好,希望你记住今天所说过的话!”苏暖玉收起剑,让开路来。方诗浣忙伸手搀扶着史俊安站起身来。
“你的脚好像扭伤了,让我来背你吧。从今往后,你做我的眼睛,我做你的腿,我们一体的,完整而不可分割,谁也不能离开谁!”史俊安在方诗浣面前蹲下身,深情款款地说道。
“俊安……”方诗浣又是一阵热泪盈眶。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史俊安会跟她说这样情意绵绵的话语,叫她如何不感动,让她如何不落泪?
方诗浣伸出手来,轻轻搭上了史俊安的背部。正当她想要倾身跃上他的背时,一个妖媚已极的声音慵懒地响起:“怎么,你不想知道是谁把史俊安弄瞎的吗?他的眼疾,是因为被人施法反抗所致,只要找到那个下手之人,也只有那个下手之人才能治好他的眼睛。”
“你是……”方诗浣停下了动作,往发声之处看去时,愕然间看到一个与袅袅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一时大惑不已。
“我就是那个害得史俊安失明的人!”那女子轻轻一笑,媚惑入骨。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
“你是西晴?”史俊安缓缓地立起身来,声音重新变得阴冷。
“西晴?她怎么会是西晴?”苏暖玉有些莫名其妙,咋咋呼呼地叫道:“你没看见她,她长得跟袅袅一模一样,她的名字叫萧萧。”
“萧萧?”史俊安也是一阵惊愕:“跟袅袅长得一模一样?可是那个害我的人,明明就是西晴!”
“我既不是什么西晴,也不是什么萧萧。我的大名是――史、俊、妍!”萧萧在众人身上扫视一番,一脸正色,一字一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