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刻骨
秦显虽然魂魄被拘,但身体却是苏醒着的。从那天开始,意识到有东西放进口中,他便有了吞咽的动作。喂药也方便了,他也开始进食一些流质的食物。
秦端每次要去寻找萧萧,都被秦柔找理由堵在门口。秦端一时起了疑心,安排人手将前后门都严防死守起来,任何人出入府门都要征得他的同意方可。
第五日上,御林军统领赵越奉皇上口谕前来,说皇上听说苏暖玉与秦显决裂的事后勃然大怒,命他亲来锁拿秦显及秦柔回长安。但赵越在见到秦显这副模样之后,竟也是束手无策,一时踯蹰不定起来。
楚王府中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府中守卫也越发森严起来。
秦栋开始哭闹不休。娘亲不要他了,爹爹也好几天不来看他,他们都不要他了。呜呜,他是一个可怜的小孩!
秦栋现在仍然不曾断奶,不过同时也已经开始吃饭。平日里好端端地,这天却极度反常起来,扔东西摔碗,不过谁来哄他都又踢又骂,一直嚷嚷着要娘亲,要爹爹。偏偏那笼子里的鹦鹉还要跟着起哄,扑腾着翅膀尖声叫道:“娘亲!娘亲!爹爹!爹爹!”
“你这只坏鸟,拔光你的毛!”秦栋停止了哭闹,反手一抹眼泪,向张妈命令说道:“奶娘,把那只会说话的鸟捉给我!”
“小世子乖乖地听话,好生吃饭,奶娘就给你捉好不好?”张妈赶紧上前诱哄着说道。
“我不要!快点把这只坏鸟捉给我!”秦栋跺了跺脚,双眼之中是不合年龄的忿然之意,颐指气使地说道。
“好好,小世子莫要生气,奶娘这就给你捉!”张妈对这小祖宗也没辙,打不得骂不得地,叹了口气,听命地来到鸟笼架下,打开了笼子的小门,伸手将鹦鹉捉了出来。然后捧着鹦鹉,讨好似地递给秦栋:“小世子,给你!要用力抓紧哦!”
秦栋兴兴头头地接过鹦鹉,几乎是狠命地搂在怀中,一只手重重拍打在鹦鹉身上,气呼呼地骂道:“你这只坏鸟!坏鸟!你以前都‘姐姐’‘姐姐’地叫,你一叫娘亲就来了。现在你也不叫了,娘亲也不来了。你赔我娘亲!你这只坏鸟!拔了你的毛!拔光你的毛!”一边说着,还真的动手扯落鹦鹉一根毛。
那鹦鹉吃痛,扑腾着翅膀躲闪着秦栋的肆虐,秦栋死命勒着它,哪里那么容易让它逃脱了?它越是扑腾,秦栋折腾得越是厉害,仿佛如此才能平复心中的怨恨一般。一边不停地拔着毛,一边数落道:“坏鸟,不叫姐姐,不赔我娘亲!拔光你的毛!拔你的毛……”
“救命!救命!姐姐!姐姐!”那鹦鹉算是学乖了,见躲是躲不过,赶紧尖声叫出声来。
“娘亲,你来了吗?”秦栋听到鹦鹉叫姐姐,还以为如同以往一般,苏暖玉立时就会笑意盈盈地走进来。他心中一喜,抬腿往外迈去,一时忘了怀中的鹦鹉,手上一松,那鹦鹉“嘎嘎”地叫着,拍打着翅膀飞出了房门。
鹦鹉在被囚于笼中日久,已不擅于飞行,况且身上的羽毛又被秦栋拔去不少,更增加了飞行的难度。只见它在庭院中低空飞行着,时而找地方停歇片刻,等力气稍长,再竭尽全力使劲往上高飞。楚王府占地甚广,它飞行半天,仍在府中徘徊着。
一阵肉香味从某处传来。当日苏暖玉调皮,曾用撕碎的烤肉诱使鹦鹉学说英文,此鹦鹉食髓知味,很是依恋这烤肉的味道。此时闻到香味,拍打着翅膀,“咻”地一声冲进了房间,异常兴奋地尖声叫道:“姐姐!姐姐!HELLO!HELLO!”
房间之中,江喜美正端着一碗碎肉粥仔细地给秦显喂食,冷不防这鹦鹉冲了进来,竟是稳稳地落在了她肩头之上,她受惊之下吓得花容失色,手上一松,将碗打翻,热烫的粥便整个地滚落在秦显身上。
又是一阵失声惊呼。
下女们赶紧地送来了干净的巾子,忙不迭地替秦显擦拭起来。江喜美脸色煞白,狂叫着驱赶鹦鹉离开肩膀。鹦鹉本就不是冲着她来的,此时肉粥翻洒,愈加香味浓烈,那鹦鹉双脚一松,扑腾着翅膀直楞楞地往床上冲去。
“快抓住那只鹦鹉!”
“把它赶出去!”
“唉呀它怎么跑来的!”
一阵七嘴八舌,房中人影穿梭,羽毛、尘埃、汗水,悉数在房间之中散落下来。
鹦鹉见众人来追,自是又开始七躲八藏,一边在屋中低空飞行,一边惊恐般地大叫着:“姐姐!姐姐!救命!HELLO!姐姐!”
秦显的魂灵被拘,囚于不知名处。他每日对着那个背对着他的女子自说自话,因为总是得不到回应,渐渐觉得无趣,只是遥遥望着她,脑中回忆起与苏暖玉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我该怎么回报你呢?……要不给你讲个笑话吧?你还不知道吧,我是讲笑话的高手呢。”
这是当日苏暖玉被蛇吓到后他背她时,她说过的话。她兴致勃勃地为他讲笑话,他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因为袅袅跟他说,治她的病,需要的药引就是,苏暖玉的血。虽然他非常不愿意相信此事的可靠性,但是,他又希望袅袅早日康复,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想试一试。
还有比这更难选择的事吗?袅袅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他当然要不遗余力去救治她。但是苏暖玉是不经意投进心湖里的一颗石子,从此后心湖荡漾,不曾停息。想要天天见到她,想听到她的欢声笑语,甚至,有了想要抱她亲她的冲动……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的吧?他曾经这样为自己开脱道。
他曾经想等待着,等待苏暖玉忘记方镇钦,转而投向他的怀抱。是的,他是有私心的。如果不是如此,当时父皇为方镇钦及秦柔赐婚时,他为什么隐瞒了方镇钦心有所属之事?他,不希望苏暖玉跟他在一起。
然而,当他如愿以偿地看到方镇钦与苏暖玉分手决裂之后,却又得到更加惊人的消息。是上天惩罚他的贪心么?两个之中,他只能选一个。放弃苏暖玉,成全袅袅。似乎,他别无选择。虽然苦恼,虽然矛盾,但,只能如此。
那一天,艰难而痛苦地下了决定,再也不会对苏暖玉有任何非分之想。或许,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曾经偷偷地为她心动过。
“怎么样,就叫你大混蛋了。秦显,大混蛋!秦显,你这个绝世大混蛋!”
然而,即使苏暖玉姐弟合力解了袅袅的蛊毒,她还是撒手而去了。他那么努力地想要倾尽深情爱护她一生,与她相携到老,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此气绝身亡,从此天人永隔。他不相信,这一定不是真的。他什么都不想再管,他只想要陪着她。他不远千里带着袅袅去到长白山不死之墓,日日呼唤,伊人已杳,再不曾回来。
回到长安,被父皇狠狠责骂了一番。说他抛下家业不管,任其下人胡作非为,闹得满城风雨。秦显心中凄苦,不料丝毫得不到父亲的怜悯,不由既是失望又是心酸。回到府中,看见苏暖玉语笑晏晏,秦显没来由地迁怒起她来。袅袅已逝,她却能若无其事地开怀而笑?
毅然将她逐出王府。
当晚,他失眠了。他后悔了白天里的举动。为什么要赶走她呢?是害怕自己会违背对袅袅许下的诺言吗?是担心有朝一日终会无可救药地爱上她吗?
他在迎幸楼外徘徊多时,望月兴叹。
当他被父亲勒令去迎回苏暖玉时,他内心是充满渴望而期待的。是的,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将她重新迎接回来了。他不用再为自己寻找各种理由与借口,他不得不去迎她回来。
然而,他那么恶劣地对待她,她又岂肯乖乖就范呢?
她,终于爆发了,怒气腾腾地向他宣战,直呼其名,骂他混蛋。虽然大吃一惊,但,却并不生气。她,不再称呼他王爷,她叫了他的名字呢。
“死去的人自是一了百了,可是活着的人终归还要继续下去。思而不见,该有多么心痛!”
“有你在,我不怕。”
“那个……秦显,我觉得你最近有点怪怪的。你总是……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秦显,你为什么要这样子?……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你为什么总是要来扰乱我的心?”
“我愿意嫁给秦显,和他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这一巴掌,是让我记住教训:千万不要自以为是!”
“这一巴掌,是告诫我自己:千万不要再心生妄想!”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一,我要辞官!二,我要退婚!”
“我管你同意不同意?!你同意又如何,不同意又如何呢?我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不是吗?我走了,皆大欢喜!”
“那她呢?你已经有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要置她于何处?”
“你说对了,我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也从来没有爱过你!”
“我苏暖玉在此立誓,若我对秦显心存半点爱意,有如此箭!”
……
往事历历,一如刚刚发生。
和苏暖玉柔情蜜意的时光何等美好甜蜜,他曾那般满足与幸福。以为这样的幸福会一直延伸下去,永无止境。
然而,萧萧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宁静美好的一切。她,有着袅袅身上特有的标签,难道她还活着吗?一时间,他恍惚了。
在他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时,暖玉她,断箭盟誓,与他绝裂。
生离比死别更令人心碎神伤啊!他的悲痛之情丝毫不亚于当时苏暖玉假死的情景。如果她死了,他不想一个人独活。然而,她活着,她却要弃他远去,这令他绝望到无以复加之境。
暖玉,与其这般痛苦地活着,不如让我怀着美好的记忆死去。我,真的无法承受生命中没有你的事实。原来,我也是这般懦弱。原来,我爱你已经陷入疯狂。原来,我的心,早就交给了你,只有你……
如今,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不觉得饥饿也不觉得口渴,再多悲伤也流不出眼泪?前方的影子永远也追赶不上,再怎么呼唤那个人也不回过头来?
暖玉,我好想你!
即使感觉不到饥饿与口渴,对她的思念所产生的疼痛却如此清晰,锥心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