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秦显也“唰”地变了脸色。 “我说，”苏暖玉深吸了口气，笔直地盯着他，面不改色字正腔圆地说道：“一，我要辞官！二，我要退婚！” 一阵透心彻骨的凉意自秦显脚底油然而生，一张俊脸因骤然的怒意而变得扭曲起来。 “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是如此！”苏暖玉仿佛跟他杠上了似的，无视他骇人的脸色，依然故我的腔调：“一，我要辞官！二，我要退婚！” “谁允许你的？谁？”秦显已是濒临崩溃的边缘，更加重了握着她手腕的力度，苏暖玉已经觉得有些吃不消，但却极力忍耐住不叫出来。秦显的双眼咄咄逼人地注视着她，仿佛她犯了滔天大罪一般，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以泄愤般。“我不同意！我不准！” “我管你同意不同意？！”苏暖玉倔强而固执，心里一片荒芜而苍凉。“你同意又如何，不同意又如何呢？我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不是吗？我走了，皆大欢喜！” “谁说你是多余的人了？”秦显一阵莫名其妙：“你可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那她呢？”苏暖玉手指某处，哀怨地问道。“你已经有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要置她于何处？” “她……”秦显一时有些张口结舌起来，神情纠结地看着苏暖玉。半晌，他有些困扰地说道：“这个问题，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放手！”他踯蹰不定的态度更加令苏暖玉心冷如霜，看着他的手，怒不可遏地大喊了一声。 “不放！”秦显微微一惊，却仍是紧扣其手，异常笃定地说道。 “放手！”苏暖玉极力挣扎，怨气冲天，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不放！”秦显同样的顽固倔强，咬牙切齿地回应道。 苏暖玉只觉得胸腔之中一股怒火熊熊地燃烧着，她充满忿恨与哀怜地望着秦显。既然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回来了，为什么还要纠缠着她不放？难道他也想着一箭双雕左拥右抱？男人，真的很无耻！ 苏暖玉空着的左手开始在身上摸索，身上没有武器。突然间，她伸手一把拔下了头上的碧玉钗。看着这枚碧绿通透的发钗，苏暖玉心如刀割般隐隐伤痛。 这是秦显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当日他曾经无比深情地对她说过：“若是有一天我不小心惹你生气了，你就拿它刺我的心，刺我的肺，让我痛得死去活来，让我向你跪地求饶！” 如今一语成谶，他果然惹怒了她，她毅然将它拔了下来。要用它来对付他吗？苏暖玉有片刻的犹豫。 “请你，放手！”苏暖玉握紧了碧玉钗，极力隐忍着泪意，微微放低了语气，略带商量的口吻对他说道。 “不放，绝不！”秦显已经看到了她的举动，她愣愣地望着碧玉钗发呆的时候，他也想起了当日他们曾经的恩爱甜蜜。他甚至在期望着，她能念及那片刻的温情，原谅他今日一时的口不择言。 苏暖玉终于还是缓缓抬起了手，看准秦显作恶的左手，用力向下刺了下去。只听“哧”地一声，碧玉钗尖锥的一端，深深嵌入了秦显的手背之上。鲜血自伤口处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映得他的手更加白晳无比。 在场所有人都惊叫出声，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秦显只是闷哼一声，并不喊痛，也并不撤手。这是他罪有应得，他愿意受罚！ 苏暖玉的手有些微微地发抖。她又作了一次凶手！曾经相爱，到头来都只能变成互相伤害么？爱情一直被人们讴歌，被人们追逐和向往，为什么带给她的却总是痛楚与绝望？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手，苏暖玉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疼痛与悲哀。秦显，难道我们只能这样么？ “怎么样，还是不肯放手么？”苏暖玉拔出碧玉钗，看着鲜血疯狂地冒出来，她避开了眼睛，强自镇定地看着他的脸，冷酷而绝决地问道。 “我曾经说过，若是有一天我不小心惹事你生气了，你就拿它刺我的心，刺我的肺，让我痛得死去活来，让我向你跪地求饶！我说过的话，绝不食言！”秦显浑然不觉得疼痛似的，只是一阵阵的心疼与怜惜。“你不该刺我的手，你应该刺我的心，刺我的肺，好让我深刻地牢记，惹你伤心生气的代价！” 刚刚狠起来的心突然又变软起来，苏暖玉被这一番话弄得慌乱而凄然。为什么她要离开总是要再三阻挠呢？当初如果不是他一味留她，今日，便不会有这三相尴尬的局面了吧？ 不，苏暖玉，不能再心软，不能再被他的虚情假意所迷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纵使你留下来，又当如何呢？与其让三个人为难，不如让她一个人为难好了。总会有人受伤，总会有人痛苦。与其三个人痛苦，不如就让她一力承担好了。 对的，苏暖玉，拿出勇气，牺牲小我，完成大我！长痛不如短痛！ 又是“哧”地一声，苏暖玉紧咬牙关，又举起了发钗，狠狠地扎了下去。这一下，秦显立时丢开了手，惊惶失措又心痛不已地大叫一声：“暖玉！” “三姐！” “苏大人！” 一片惊呼声，响彻楼宇。 苏暖玉的右手臂上，汩汩地流出殷红的鲜血，那样的红，几乎要刺痛秦显的双眼。她的脸上，一片异常的惨白，而她左手紧握着的碧玉钗上，自钗尖之上一滴滴地往下淌着血水，一滴，又一滴。 “暖玉，你这是何苦？”秦显心中一阵痉挛抽痛，感觉快要失去呼吸一般，他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捧起她受伤的手，艰涩着声音说道：“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你痛不痛，让我看看！” 苏暖玉强忍着受伤之处传来的疼痛，猛力吸了吸鼻子，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抬高左手，将碧玉钗对准了自己的喉咙，厉声喝道：“不许过来！你若再上前一步，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暖玉，你……”秦显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被苏暖玉这凌厉疯狂的动作所惊住。她现在变得如此排斥他了，她已经反感厌恶他到不惜以死相拒了吗？暖玉，你怎么突然变得这般愤激了？ 秦显定定地看着她，木立当场，苏暖玉的态度让他错愕，而她的处境令他痛楚和神伤。 “暖玉，先让霍凡看看你的伤势，其他的，我们再从长计议，好吗？”秦显看着苏暖玉脚边越来越大的血滩，他心中一阵害怕与恐慌。他的暖玉啊，那么害怕疼痛的人，那么怕见血又贫血中的人……他小心翼翼的，几乎恳求般地问她，丝毫不敢动弹，生怕惊扰到她，让她做出更加伤害自己的事来。 “亦亨弟，我们走！”苏暖玉依然维持着举钗自戕的手势，眉眼间冷冷的，无限凄凉地看着秦显，却只对苏亦亨发号施令般地说道。 “好！”苏亦亨眼中已微微噙泪，忍着哭腔应了一句。他趋近前来，扶着苏暖玉受伤的手臂，自怀中摸出一方手绢，轻轻地替苏暖玉裹在了伤口之处。他鼻中酸楚，说话时声音都带着瓮音。“三姐，你疼不疼，我先带你去看大夫！” 正说话间，收拾好行李的胡少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暖玉，暖玉，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站住！”苏暖玉举着碧玉钗的左手已微感发酸，右手伤处的痛楚几乎传遍了全身的感知神经。她喝止住胡少泽，疾言厉色地喊道：“谁都不许跟来！不管是谁，再有人上前一步的，我立刻死在当场！” “暖玉……你这是……为什么？”胡少泽也吓得惊呆住了，一时也不敢靠上前来，呐呐地说道。 苏暖玉不说话，转过身，踉跄着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唐秋雁呼天抢地的哭喊声：“苏姑娘，等等奴婢！苏姑娘，带上奴婢一起走！” “真是烦死了！”苏暖玉跺了跺脚，感觉无比烦躁。她向苏亦亨示意，往唐秋雁的方向努嘴，说道：“她就交给你了！不要让任何人跟上来！” “我知道了！三姐你小心些！”苏亦亨松了手，提了剑，拦在后面，示意任何人不得靠近。唐秋雁双颊通红，泪水在眼中转了好几个圈，却终究还是不敢跟了上去。 苏暖玉迈着沉重的步伐，往门口处而去。苏暖玉，不要伤心难过，跨出那道大门，你就与这里的所有人事再无恩怨纠葛，你就不必再承受种种的煎熬与痛苦！走吧，走吧，不如归去！ “娘亲，你要去哪里？”突然间，一个天真而充满疑惑的声音响了起来。苏暖玉的脚步顿了顿，竟是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 秦栋被张妈匆匆地抱了过来，此时已从张妈身上滑落下来，小跑着冲向大门之处，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扑闪着，神情间甚是焦急留恋。 “娘亲，你是不是不要小栋了？是不是小栋不乖，惹娘亲生气了？”秦栋也被苏亦亨拦住，他只能远远地向苏暖玉说道：“娘亲，小栋真的是好东西哟，小栋要保护娘亲的，小栋会乖乖地听话的。娘亲你不要走好不好？” 一阵巨大的悲怆之意向苏暖玉当胸袭来，泪水疯狂地自眼中涌出，秦栋的出现几乎摧毁她刚刚所构筑的所有心理建设。 “小栋……”苏暖玉哽咽着，一任泪水滂沱。 “娘亲，不要哭，娘亲是不是很痛？娘亲哪里痛，让小栋给你吹吹，娘亲就不会痛了。”秦栋见苏暖玉只是一味地哭着，大感不解，眼巴巴地望着她，奶声奶气地说道。 更加强烈的酸楚之意向苏暖玉汹涌而来，在这一瞬间，在厌恶与憎恨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在几乎万念俱灰的时刻，在毅然决然要与斯人斯事一刀两断的时候，她发现她对秦栋居然那么地愧疚和不舍！ 他还被袅袅怀在胎腹中时，苏暖玉为他唱儿歌；他甫一出生时，差点被秦显摔死，是她急中生智救下了他。她看着他长大，听着他呀呀学语到亲口呼她“娘亲”，她喜欢这个漂亮可爱的小家伙，而他也亲她喜欢她。她曾经想过，要把他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一般看待…… 可惜，她没有这个资格！ 他的生母出现了，是她该隐退的时候了。他更需要的是，是他生母的陪伴与呵护，关注与教导……她什么也不是…… “小栋，要乖乖地听爹爹的话哦！不然娘……不然就不喜欢你了。”苏暖玉咬咬牙，逼干了眼泪，勉力挤出一丝笑容，使出惯用的哄慰伎俩。 “小栋会听话的，小栋会乖乖的，娘亲你不要走好不好？”秦栋终是上前一步，苏亦亨又岂会真的挥剑相向呢？即使相向，秦栋又哪里意识到有危险呢？ 此时秦栋已经来到苏暖玉面前，软乎乎的两只小手紧紧抱住苏暖玉的腿，仰头注视着她，一脸孺慕之思。 “娘亲，小栋是男子汉哦，小栋说话算话的哟，小栋要快快长大，要保护娘亲的哟。”他脸上明媚地笑着，非常认真诚挚的说道。 “小栋！”苏暖玉眼中的泪水再度涌了上来，心里仿佛有千万虫蚁啃噬着，说不出的难受与矛盾挣扎。“小栋，对不起……”她蹲下身，忍着手上的疼痛，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泪眼模糊中，她故意要忽视秦栋失望又焦急的神情。 “娘亲，不要！娘亲，娘亲，娘亲……”秦栋的手指被一根根地掰开，他恐慌地摇着头，拼命地呼喊着苏暖玉。但是苏暖玉仍是狠下心来，挣脱了他的攀附，转身向府门之外大踏步而去。 苏亦亨举剑提防着，倒退着跟她走了出去。而秦栋则不死心地一路小跑着，跟着奔出了大门。 “娘亲，不要走！娘亲，小乖会听话的！娘亲，小栋真的是好东西！”秦栋一边跑着一边泪眼汪汪地大叫道：“娘亲，不要不要小栋！娘亲，小栋再也不敢了！小栋不调皮，不玩泥巴不玩水，小栋一定乖乖的，娘亲，你不要走！娘亲，小栋真的会乖会听话的！” 此时苏暖玉心中的疼痛之感真比秦显模棱两可的态度还要来得强烈，她终归还是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这个孩子亲她爱她依赖她，让她内心充满温暖与平和。如今她却要生生地摧毁曾经构建的幸福，曾带给他的信任与依赖……如果她对秦显充满忿懑与怨恨的话，她对秦栋，却只有抱歉与无奈。 泪水模糊了双眼，几乎令她看不清前面的路。身后那撕心裂肺的声音一直激荡着鼓膜，似是在提醒她，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恶人。但她不敢停下来，她一路往前疾驰着。再走远一些，就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只要看不见，听不见的话，心中的罪恶感会不会减轻一些？ “娘亲！” 秦栋“哇哇”大哭着，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他朝着苏暖玉远去的方向伸长了手，似乎在期待她回头来抱起他。 “娘亲，痛痛！娘亲，小栋痛痛！娘亲……哇……” 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叫着，那个期待中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回头或者停止。秦栋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被遗弃了，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让他如此伤心难过，他只能“哇哇”地号陶大哭着，整个人维持着跌倒的姿势，连要变换一下都觉得没有必要。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的娘亲不要他了，呜呜，谁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强有力的臂弯弯了下来，轻轻将他抱起。秦栋透过泪雾看到了爹爹秦显痛楚迷离的脸。 “爹爹，娘亲她不要小栋了！”秦栋抽噎着声音，哭丧着脸向他诉苦道：“爹爹，娘亲为什么不要小栋了？小栋一直都有乖乖的……爹爹，你去把娘亲叫回来，好不好？” “好！只要小栋乖乖地听话，爹爹一定会把娘亲找回来的，嗯？”秦显将自己的脸贴在他娇嫩的脸蛋上，双眼注视着马路的尽头。那个狠心绝情的人终归还是远去，留给他无尽的惆怅与彷徨。暖玉，即使怨我恨我，你却真的能放得下小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