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
春雨贵如油,接连下了两天的雨,苏暖玉也在迎幸楼中闷了两日。
第三日终于雨过天晴,正巧奶娘张妈向楚王告假,说今日是张弥十七岁生辰,想要回去一起吃个饭。张妈特意到迎幸楼来,问苏暖玉愿不愿意一起去,她想亲自做顿饭给苏暖玉吃。苏暖玉正好无所事事,便欣然应允了。
苏暖玉便让人备了车,带了苏亦亨一起,张妈带上张小宝,一行四人离了楚王府。
马车出了城门,直奔张庄。
快到家门之时,张妈兴奋得早早掀起了车帘,苏暖玉只觉得扑面而来一阵清新的泥土香气。道路两旁的农田之中,几乎处处可见到劳作之人。
途经张家的农田之时,张妈让车夫停了车,她对苏暖玉笑说道:“小宝他爹在田里呢,待奴家去叫他一道回家。”
张妈抱着小宝下了车,苏暖玉索性也跟着下车。
“小宝他爹!”张妈朝着正在田中忙碌的丈夫张右叫了一声。
这块田便是上次苏暖玉指导张右兄妹以半旱式栽培水稻的那个,此时因为刚下过雨,原先没有插得太稳根须不牢的秧苗已被冲走,张右正在检查并补栽。
苏暖玉心中大骂自己粗心,竟差点忘了要交代此事。下秧之后雨水渐多,应该注意排水补苗事宜,自己既然已经替人家摊了这事,就应该善始善终嘛。幸而今天她来了,幸而人家也是熟中里手,不然到时还真要变成一场笑话。
此时张右听到熟悉的声音唤他,直起了腰身朝发声处看来,见到张妈母子,咧嘴一笑。又见苏暖玉也一同前来,意外且惊讶。
“苏姑娘怎地也一道来了?”
“听闻今天是张弥姑娘的生辰,所以我不请自来的。”苏暖玉调皮地笑说道。接着又正颜说道:“张大哥,田中水太多啦,放掉一些吧。以后我会常常来看的,不然真要变成瞎出主意了,反倒害你白忙一场。”
“苏姑娘快莫要这么说!”张右虽然跟苏暖玉相处日短,但对她早已是高山仰止钦佩不已。
张右便听从苏暖玉的吩咐,将田角的水闸打开了,让半淹住禾苗的水位逐渐消退下去。苏暖玉又提醒了他一些注意事项,张右都憨厚地笑着说记下了。
张右补苗进行得差不多了,他再总体查看一番,这才放心地上了田埂,将腿上的稀泥洗干净。
“三姐,你看那个人!”此时,苏亦亨轻轻扯了一下苏暖玉的衣袖。
苏暖玉因为一直关注着张右的进展,倒没注意旁边有什么异状。此时听苏亦亨提醒,扭头看时,只见一个衣冠整洁的书生正蹲在不远处,双膝之上摊着一张白纸,手里握着毛笔,正聚精会神地奋笔疾书着。
苏暖玉走近他,想要看他写的什么。阳光之下,苏暖玉的暗影正好遮住了那人的光线。察觉到有人偷看,他赶紧合拢了纸张,迅速地站了起来。但因为蹲得过久,腿部已经发麻,此时突然起身,竟不由自主地又屈膝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要拜年好像时候还早着呢。”苏暖玉适时地扶了他一把,他才免于跌倒在地,与此同时她也不忘要调侃他一句。
“多谢……多谢姑娘!”那人终于立定身形,羞赧着脸向苏暖玉道谢。
“你刚才写写画画的是在记录什么?”苏暖玉好奇地问道。
“这个……这个……”那人将纸头藏得更紧了,好像是什么天大机密一般。
苏暖玉看着他,依稀觉得有点眼熟。
“我们是不是见过?”苏暖玉又将他打量了一番。这样的书生气,是性格内向不善言辞还是韬光养晦?苏暖玉突然记起来了,他就是上次给她画像的那个书呆子嘛。
“你是什么人?上次为什么画我的画像?那幅画呢?”苏暖玉认出了他,立马丢出一串问题。
那书呆子闻言一惊,“啊呀”叫了一声,几乎是掉头就跑。
“喂,你银子掉啦!”苏暖玉见他这番情景好像见鬼一般地,不由既感莫名其妙又觉得好笑,同时又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
那人闻言银子掉了,果真低头四下寻找了一番。但查看未果后,心知受骗上当,更加面红耳赤,发足狂奔而去,倒把苏暖玉笑了个前仰后合。这家伙,到底是谁家的公子啊,有趣极了。
事情弄得差不多了,苏暖玉一行去了张家。张妈自是热情周到,客气得不得了。专程磨了豆腐,打酒买肉的招呼着。苏暖玉因临时出行,没有备上贺礼,此时便找绳子量了张弥的身体尺寸,说回头给她做两套衣衫。张弥虽极力推辞,但苏暖玉十分坚持,她只得向苏暖玉说了些感激的话。
一直呆到差不多天黑的样子苏暖玉一行才启程回了楚王府。
在迎幸楼门口,苏暖玉几乎与迎面而来的秦显撞个正着。
“怎么弄到这么晚才回来?”一照面,秦显便嗔怪似地问了一句。
“张妈难得一家团聚,所以就让他们多说了会儿话。”苏暖玉淡淡地说道。“啊,好累,要早点洗脸睡觉!”
秦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半天,脸上的表情仿佛是担心她会随时逃走一般的。到最后只是漫不经心般地说道:“那你好生歇着吧!下次别再这么晚了,叫人……”他想说“叫人担心”,话到嘴边,似乎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又觉得别扭,所以就这样生生地打住了,清了清嗓,续道:“我走了,明天见!”
苏暖玉看着他笃然离去的身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秦显平常都是毅然果断的,像这样温吞吞的模样,只有那一夜,苏暖玉落水的当夜,他因有什么苦恼吹笛抒情,跟她说了些摸不着头脑的话。今天他又怎么了?
略微想了想,还是一头雾水,索性不去想了,随手关了门,往内而去。
唐秋雁早已经迎了上来,一脸忧色地问道:“姑娘,怎么这会子才回来?王爷都来看了无数遍了,一直埋怨奴婢,说也不问清楚你什么时候回来,就算要出去也应该跟着你……”
“秋雁你总是这么唠叨的话会老得很快呢。”苏暖玉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不想去深究她话里的弦外之音。“赶紧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洗脸洗脚睡觉了。”
自此后苏暖玉隔三岔五地要往张庄去一趟,但临行前都会提前知会秦显,告知其大致的回归时间。而她也经常会在老地方遇见给她画像的那个书呆子,她每次都不忘要捉弄人家一番,渐渐地那呆子也不像当初那样羞窘了,在苏暖玉各样招式下从容自若了不少。苏暖玉也跟他熟络起来,把他的名字也记牢了,他叫柳怀赫。
“柳怀赫,你到底画我的画像干什么?”这一日,已是四月下旬,田里的禾苗陆续返青分蘖,苏暖玉是来提醒张右薅秧除草的。柳怀赫总是在苏暖玉出现之后跟着也出现了,苏暖玉也老是问相同的问题。
“嗯……那个……嗯,因为我们老爷觉得姑娘长得跟某个人很像,所以画了回去,嗯,想确认一下……”他每次也都是含糊其辞地回答着。
“你们老爷是当官的吗?做的什么官?你呢?你是做什么职务的?秘书?”苏暖玉好奇不已地追问。
“啊……我们老爷是京里最大的官,嗯,我只是……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而已。”柳怀赫遇到苏暖玉总有如临大敌之感,她每问一个问题他都要打起百倍精神来应付。
“最大的官?是京兆尹?”苏暖玉只是狭隘地联想到地方官了。“那他一定是个好官。”
“要是他听到你这么夸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柳怀赫也不加以解释,只是开怀不已地回答道。
“怎么,难道没人这么夸过他?他其实不是一个好官?”苏暖玉迷惑了。
“不是的,不是的,我家老爷是好官,是好官!”柳怀赫忙不迭地争辩道,“只是他不喜欢别人阿谀奉承罢了。”
“嗯,不喜欢被人奉承,想来应该是个正直的大清官!”苏暖玉景仰不已:“他叫什么名字?”
“咳咳……”柳怀赫又生生被呛住。“那个……那个,待我回去问问看我家老爷,能不能把他的姓名见告于你,我再来回答你这个回答,可好?”
“书呆子!”苏暖玉瞪了他一眼,微嗔了一声。
待到下一次见到柳怀赫时,苏暖玉已经忘了这个问题了,而是另外想出招数来捉弄他。
“喂,柳怀赫,今年贵庚啊?”
“小生虚长二十二岁。问这个做什么?”柳怀赫心中警铃大作。
“可曾婚配?”
“不曾。”
“订亲与否?”
“不曾。”
“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怎么样?”苏暖玉故作正经地说道。
“女……朋友?”柳怀赫心中打鼓般地响了起来,但仍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是什么意思?”
“就是给你牵线,给你介绍个相好的。”苏暖玉耐心地解释着。
“苏……苏姑娘,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柳怀赫本来白晳的脸上悄然飞上红霞,想来是害羞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敢说的?!”苏暖玉欣赏着他的表情,理直气壮地说道。“怎么样,你到底愿不愿意?”
“苏姑娘的好意小生心领了。不过,婚姻大事,自当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私下胡乱行事?”柳怀赫赶紧摇手不已。
“那怎么办?我可是心仪你很久了呢。”苏暖玉注视着他,含情脉脉地说道。
“苏……苏姑娘!”柳怀赫更加惊骇得无以复加,双眼睁得大大的,匪夷所思地回视于她。“苏姑娘又来捉弄于我!”
“咦,现在变聪明了嘛!”苏暖玉“噗哧”一声笑了开来。
“苏姑娘,你真是……”柳怀赫似乎相当生气,长袖一甩,转身大踏步而去。
“喂,柳怀赫,开个玩笑嘛,你生气啦?”苏暖玉朝他背影大喊道。
柳怀赫仍是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往前而去。苏暖玉垮下了脸,什么嘛,就这样便生气啦?
苏暖玉回到王府之后就跟秦显聊起在外面的所见所闻了。她每次回府之后,总要跑到馥桂园看一回秦栋,顺便跟秦显随便聊一聊。有时候喝着茶想起柳怀赫便不由自主地发笑起来,就将她捉弄柳怀赫的过程讲给他听。
一来秦显还沉缅在丧妻的悲痛中无法自拔,心情郁结,苏暖玉想开解开解他,说些乐子逗他开心。二来也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言语来打破她老是唱独角戏的尴尬。不过似乎她的手段并不奏效,因为秦显根本没表现出开心的样子来,相反每当她提到柳怀赫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表现得更加沉默。
渐渐地苏暖玉也觉得十分无趣,到馥桂园看过秦栋一眼后,略坐一坐,便回到迎幸楼中。闲暇时光,又跟着苏亦亨学未完的招式。时间一长,反倒是秦显主动往迎幸楼跑了,看见她在习剑,或有领悟不到的地方,主动提醒她一番。秦显的语言描述能力自是比苏亦亨强得多了,苏暖玉简直如获神助,不过半月功夫已将那入门的三招十二式悉数学完。学起来是很快的,要熟练运用还要靠长时间的训练切磋,有时候苏亦亨陪她练一练,有时秦显心血来潮了也跟她过过招的,苏暖玉的三脚猫功夫在这段时间内突飞猛进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