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天子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浓眉大眼,一脸正气,年近五旬,身上虽然穿着粗糙的黑丝绸做的衣服,竟丝毫也掩盖不住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富贵之气。若是当官的,应该是个清官。若是商人,定当是对得起良心的商人。苏暖玉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起来。
跟在他后面的有四个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锦衣男子,眉目间跟那黑丝绸汉子极像,想来应该是父子关系。然后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眉清目秀的,只是满身的酸儒气息。接着是一个身形魁梧眼神敏锐的武生,估计是黑丝绸男子的保镖之类的。还有一个年纪跟他相近的男子,明显是个娘娘腔,苏暖玉只瞟了一眼就不想再多看了。这个人倒是什么人都收为己用呢。
“这位姑娘,请问你们为什么与别人家的耕作方式不太一样呢?”良久,那个黑丝绸男子终于发问了。“为什么要多耗费时间精力做这个东西,有什么好处么?”
“好处么,好处就在于可能秋收的时候会增产。”苏暖玉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只得笼统地回答了一句。
“可能?那就是你也不确定了?”黑丝绸男子微微感到失望。
“确定!谁说我不确定了?”苏暖玉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赶紧改口说道。“我,确定肯定以及必定能让这块水田比往年多收三五斗!”
“倒是个不服输的孩子!”黑丝绸莞尔一笑,转头对其他四人轻声说了一句。不经意再回头来看苏暖玉时,不由呆了一呆,然后对身后的锦衣男子说道:“定儿,你看看她的右脸之上!”
那锦衣男子便直勾勾地看向苏暖玉的右脸,苏暖玉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原来上面的印痕还未消退,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这脸上的印记,从何而来?”那黑丝绸男子无比震惊地问道。
“哦,这个么,是昨晚睡觉的时候在竹席之上留下的,怎么了?”苏暖玉反而更奇怪他的反应。
黑丝绸男子看着她的脸,陷入了深思之中。良久之后,他转头问那锦衣男子:“定儿,你看是不是?”
“回父……亲,看着像是,又不是很清晰。或许只是像这姑娘说的那样,碰巧了而已。”锦衣男子甚是恭敬地回答说。
“柳怀赫,来,给这位姑娘画个像。”黑丝绸男子朝后面吩咐了一声。
“是,小的遵命!”那个酸儒书生上前一步,从袍袖之中取出纸笔之物,那个武生模样的人极是默契地在前面弯下腰来,给书生做香案书桌,想来这般临时起意之事,已不是第一次了。
“为什么要给我画像?”苏暖玉纳闷了。“当人家当模特儿是要收钱的!”
“模特儿?那是什么?”黑丝绸怔了怔。
“就是,你要照着我画像,我就叫做‘模特儿’。在我们那边,这是一种职业,是要收费的。”苏暖玉解释说道:“况且,我现在正在忙,一寸光阴一寸金,你既是要占用我的时间,那也是要花银子买的。”
“你这女子,哪来这么多路数?”此时,那娘娘腔右手捏了张手绢,翘了个兰花指,指着苏暖玉嗔道。
“哎,良忠,这姑娘甚是有趣,讲的话也挺有道理,给这姑娘十两银子。”黑丝绸男子吩咐完娘娘腔,又转头对苏暖玉说道:“这下姑娘可愿意给孤……给我们当模特儿呢?”
那边仍在忙碌中的张氏兄妹惊呆了,这个苏暖玉怎么这么厉害,就让人家画一下,居然能挣十两银子!他们就是累死累活把田里的庄稼伺候好了,还不见得能换这么多银子呢。
“正所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苏暖玉虽然对那娘娘腔有点看不顺眼,但他手中的银子还是极度顺眼的。见那娘娘腔递了银两过来,便毫不客气地接过,塞进腰带之中,上了岸,将腿上的泥巴洗净,放下裤腿,整理好衣裙。
“好了,你们画吧!”苏暖玉整装完毕,对黑丝绸男子说道。
那酸儒书生仔细地查看着苏暖玉的右脸,在纸上甚是用心地画了起来。此时那黑丝绸男子便有一搭没有一搭地跟苏暖玉说着话。
“不知道姑娘的芳名可否见告?”
“可是可以,不过,作为礼节,在询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必先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苏暖玉振振有辞地说道。
“大胆!”那娘娘腔怒喝一声:“我家老爷的名字,岂是随随便便告诉你的?”
“良忠!”黑丝绸男子倒是不以为忤,轻柔地申斥了那娘娘腔一声。那称作“良忠”的娘娘腔顿时偃旗息鼓下来,不再随意抢白了。
“姑娘既是不愿意见告,那我也不便勉强。”黑丝绸温言说道:“姑娘不是本地人氏吧?”
“不是。”
“那姑娘仙乡何处啊?”
“哦……”苏暖玉一时愣住。仙乡何处?这可要怎么回答。“我的家乡在非常遥远的地方,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谁也找不到。”发了半天傻,苏暖玉终于决定胡扯一通。
“哦?到底是什么地方如此神秘,竟然谁也找不到?”黑丝绸男子倒是生了兴致。“方便见告一下此地的名称吗?”
“名称?名称叫作‘乌托邦’。”苏暖玉顺嘴胡诌道。
“是吗?不知道所属哪个州府郡县?”
“我不是说了吗,是很神秘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属哪个州府郡县呢?”苏暖玉只得继续掰道。
“哦?虽然这个名称既陌生又奇怪,你又说不上来是哪个州府郡县,但我相信,只要有名称,就一定能找到的。”黑丝绸男子依然笑态可掬,颇为志得意满的模样。
苏暖玉心里也笑死了,好啊,你去找吧,看你到哪里找去?
“那姑娘来此处是探亲还是定居?”抛开之前的问题,他重又问开了。
“都不是。”苏暖玉想了想,说道:“我是来旅游的,过两天就准备回家了。”
“旅……游?那是什么油?”
“旅游,就是游玩的意思。”苏暖玉解释说道。
“原来如此。”黑丝绸男子恍然大悟般地笑笑,又问道:“那你是要回乌托邦去吗?几时启程?”
“暂时还不确定。有可能明天,有可能半个月以后,看我的心情而定。”苏暖玉甚为闲适地说道。
黑丝绸男子便不再说话,只是眼神深邃地盯着她。苏暖玉被她这研判性的眼光盯得发毛,好像自己是个什么怪物一样的。但是能怎么办呢?看在十两银子的份上,她忍了。
幸而过不了多久,那酸儒书生名叫柳怀赫的,大作宣告结束。苏暖玉也忍不住凑上前看一眼,什么嘛,就只画了她的一张脸,还放大了画的,她脸上那个印痕哪有那么明显?这一下子画出来,好像被烧过的烙铁烙在脸上一样的。本来就长得抱歉了,这下子更加惨不忍睹。不过好奇怪,为什么突然间觉得那个印痕有点眼熟?是在哪里见过的?看那模样,倒像一片树叶似的,经络明了,难不成昨天她不小心从河边柳树上带了一片叶子回来,然后睡觉时不小心贴在脸上了?
黑丝绸男子看过画卷后,示意柳怀赫将它好好收起来,向苏暖玉微微一笑,道别说道:“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哦……”苏暖玉口中的话语还未完,那一行五个人便前行而去了。苏暖玉心道,她是见机就要离开这个地方的人,哪里后什么会呢?也不知道画她的像干什么。早知他们将她画得这么丑,真该多讨点银子的。唉,真想一把撕烂那辐画。
黑丝绸男子一行人步上了宽阔的马路,前面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守在马车旁的几个武行打扮的人见到黑丝绸男子,忙躬身见礼道:“参见皇上!”
没错!想来各位看官也已经猜到了,这个黑丝绸男子便是当今陛下秦康。
话说这个秦康忧怜时世体恤百姓,素来生活节俭,着装朴实无华,每月必外出巡视一次,亲历百姓劳作之苦,以鞭策自己多为百姓着想。每次出巡必是轻装简从,带上太子秦定,时时教导未来储君,务必以天下百姓为重。
秦康自即位以来,已历七载。前几年天下初定,民生凋敝,秦康爱施百姓,轻徭薄赋,天朝经济渐渐好转。只是北彊仍受匈奴之困,此乃心腹大患,是以特别赐封秦柔为北安公主,寓意北彊安宁。
秦康这番受了随行侍从的见礼,神情凝重地对锦衣男子说道:“派人查一查此女的来历。这两日调派人手暗加守护,在她身份未明之前,切记不可让她先行离开。”
锦衣男子即当今太子秦定领命说道:“儿臣遵命!”
秦康又远远地朝张庄的方向望了望,这才在秦定等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随着车夫响亮的一声“驾”响起,两匹青骢马长嘶一声,扬起四蹄,拉着马车往长安城方向而去。
幸而苏暖玉的事不难打听,秦康回到皇宫不久,秦定就已经至其寝殿中复命。
“何以如此迅速打听到她的来历?”秦康因觉得有些困倦,略在卧榻之上浅眠半个时辰,听闻太子前来复命,立马自酣睡中惊醒。召了秦定入内,急问道。
“回父皇,原来这个女子,竟不是默默无闻之辈。她此前曾以楚王妃之妹的身份栖身楚王府,楚王妃仙去之后,她曾代管王府,驱遣府中婢仆,闹得全城沸沸扬扬甚至还惊动了父皇您。不知父皇对她还有印象么?”秦定也是一脸意外的神情。
“哦,原来就是她?”秦康沉吟着说道:“此番却是如何离了楚王府要回家乡去了?她口中所说的‘乌托邦’,确有其地否?”
“回父皇,儿臣已命户部诸人,立时详查各地县志,一时还未有结果。儿臣见父皇心中焦急,是以先行赶来向父皇禀报。若要知道她的出身来历,找来楚王弟一问便知。”秦定建议道。
秦康听他言之有理,忙召了当值太监,命传唤楚王秦显即刻入宫议事。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秦显已步履匆忙前来应讯。
秦显向天子父亲及太子兄长见了礼,问道:“父皇,匆忙召见儿臣,不知是何要事?”
“朕问你,可识得苏暖玉此人?”秦康开门见山地问道。
秦显明显一愣。其实上次他刚刚回到长安,至宫中请安之时,已是被皇帝父亲好一顿数落,说他儿女情长,丢下偌大的王府不顾,任府中下人胡作非为云云,但却并未提起苏暖玉的名字。如今突然拿她说事,却是为何?心中虽然纳闷,口中仍是据实以答:“她曾是王妃的干妹妹,在王府中小住过一段时候。父皇如何知道她的名字?”
“强将手下无弱兵。有你这般不管不顾送亡妻远行的轰动之举在前,还怕没人上行下效弄得尽人皆知么?”秦康对于这个长相只与母亲肖似太过柔媚的儿子似乎本就不太待见,此次他的轻狂之举更令他颇有微词。上次已经教训过他,此时便一言以蔽之,只拣关心的话题问道:“过去的事便罢了,朕问你,她的出身来历你可清楚?”
“她曾在方腾将军府中做过方大小姐的近身侍婢,儿臣便不曾追查过她的出身来历。父皇特意打听她的详情,不知道是所为何事?”秦显自知不甚受父亲宠爱,在父皇面前每每会更加小心谨慎。
“你来看看这个。”秦康示意当值太监递给秦显一份卷纸。
秦显纳闷地接过卷纸,展开来,映入眼帘的赫然正是苏暖玉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只是她的右脸之上,莫名地多了一块印记。
“父皇从何处得到她的画像?父皇见过苏暖玉了?”秦显惊问道。
“今日刚刚见过。怎么,你不觉得她有什么异乎寻常之处么?你看她脸上的印记,像不像是那枚耳环的形状?”秦康提醒了他一句。
秦显再仔细地分辨了一下那画像中苏暖玉脸上的印痕,然后抬头说道:“确实是有一点相似,不过或许只是巧合而已。儿臣与她接触日久,她脸上从未有过这样的印记。”
“就算是巧合,那也实在太巧。怎么偏偏就在朕出巡之日有了印记了呢?这难道不是上天在指引着朕与之相识么?”秦康反问道。
“父皇的意思,难道是说苏暖玉便是父皇所要寻找的圣贤之人么?”秦显疑问道。
“朕听闻,去年轰动一时的运动会,便出自她的手笔。两个月前,她在你带走大部分现银离府之后接管王府,果敢决断,做出一系列惊人之举。单是这份勇气,足以证明她绝非等闲之辈。再加上她有了神仙给朕的凭据图案,不得不令朕怀疑啊!”秦康有条有理地分析说道。
听秦康如此一说,秦显也有些怔忡不定了。是的,他一直觉得苏暖玉是有别于常人的。但是在得到方腾否定的答案之后,他就没有再过多深入地思考过。如今想来,钟老头曾断言她是异类,莫非她真的就是他们一直苦苦寻找的人吗?天哪,他差一点就将这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应梦贤人给驱逐回乡了。
“儿臣该死,未能及时察觉苏暖玉的神秘身份,差点令她与父皇失之交臂,请父皇降罪!”秦显深感责任重大,“咚”地一声跪下地来,向皇帝父亲请罪说道。
“你既是知道自己难辞其咎,那便由你负责将她带回来,妥善加以安置。”秦康见秦显仍是以国家大事苍生大计为重,对他此前的所作所为的失望之感稍减,龙心稍慰,淡淡地说道:“不过,目前尚不能证明她的确实身份,你先不要泄露了此等机密之事。朕已经派人前去传唤方腾,命他速速带金叶子耳环来见朕。待朕考察苏暖玉一段时间后,再令她试戴一番此耳环,再作定夺。”
“儿臣遵旨!”秦显伏地叩头,心中真是无法言喻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