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爷竟然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和善可亲,笑容可掬的样子,看上去是个身体健康,精神很好的老人。他面色有些白,但是脸颊很红润,额头光亮,显得很是富态,仪表不凡。仔细看上去,赫然就是年老版的云墨风,平添了几分亲切。这让本来心里惴惴不安的胡同同放下了戒备和心里那块大石头,逐渐变得话多起来,有说有笑。
“胡姑娘,其实先前老夫曾和你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些印象?”云老爷看着胡同同,笑眯眯的道。
慕容青城插嘴道:“云老爷,既然我姐姐以后都是你干女儿了,你们俩大可以不必这么拘谨的称呼,叫她的名字就行了,这样才不见外嘛!”说着似笑非笑的看了云老爷一眼。云老爷稍稍有些尴尬,但是还是笑着点头:“慕容姑娘这个意见好,老夫疏忽了,见谅。”
胡同同连忙拿眼神制止慕容青城:“青城,不得无礼。云老爷肯于危难之时伸出援助之手帮助我,就是我的大恩人,再生父母。无论如何,我胡同同这辈子都会谨记云家的恩德,只要云家有差遣,我胡同同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她不亢不卑的表达出了自己对云家的感激之情。
“呵呵,其实老夫一直非常佩服两位姑娘。想我云家的先人当年就是凭着织布的手艺,渐渐的发展起来,从一台小小的织布机,到有了第一间属于我们自己的作坊,继而,到了我太爷,爷爷,父亲,老一辈的人们将云家的祖业发扬光大,有了今天的成就。其间,除了勤奋钻研,诚信为本之外,主要的就是眼光独到,肯为人之所不为。那日老夫在市集看到姑娘卖那烧烤,觉得十分新奇,于是便叫大海买来品尝。果然,味道毫不逊色,只是稍欠了点火候,老夫当时就想,那只要姑娘你肯下功夫,这生意一定能做大,果然不出所料,后来姑娘不出意料的开了暖锅店,都是十分新奇但是又实惠的玩意,这就证明姑娘你的眼光独到,有发展前途。”云老爷面带微笑的说着,胡同同微微侧着身子,一脸谦恭的听着。
心说,这在现代不过是街头巷尾见惯不怪的东西,没想到连这万人之上的云老爷子都这么推崇,真是难得。
正说着话,门外突然慌里慌张的跑进来一个人,一进门就道:“老爷,不好,山庄外面来了好多官兵……”话没说完,看到旁边的胡同同和慕容青城,顿时,一张脸红成了番茄,呆呆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胡同同认出来,这正是当日见过面的那位云茗。她微笑着朝他轻轻点头,那云茗顿时更加窘迫,手脚都没地方放。
云大海被这云茗的冒失搞得有些生气,这孩子,屡教不改。他沉下脸,道:“茗儿,有贵客在此,你怎么这么冒冒失失,没礼貌,快向两位姑娘赔礼道歉,听到了没有?”
慕容青城在旁边幸灾乐祸的道:“对,快赔礼道歉,小鸭子。”原来这云茗说话稍微有点公鸭嗓,一说的急听上去叽叽呱呱,就和鸭子似的。客厅里的人互相看看,不由得放声大笑,云老爷也忍不住咧嘴笑了:“慕容姑娘还真是幽默。”
转脸问:“茗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慢慢说。”
云茗这才回过神来,慢慢的道:“是这样的!前些天忍少爷纳了一房妾,本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是坏就坏在,那小妾其实私底下早就有婚约,忍少爷把那夫人娶回家没三天,那夫人便偷偷的跑出去和情郎约会,商定私奔。忍少爷知道了之后,大发雷霆,派人将二人捉拿回来,拿鞭子活活的打死了。人家父母在县衙里告状不成,恰好遇到南巡的钦差,一状告过去,钦差大人命令彻查此事,所以,官府现在要带忍少爷去府衙问话。”他虽然声音不高,但是把整件事算是讲清楚了。
胡同同不由得在心里唾弃:我呸!又是一起纨绔子弟欺男霸女的恶行。她冷冷的看着云老爷,倒是要看他如何处理。
云老爷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喜怒不形于色。回头对云大海道:“大海,你出去看看,就说我云某今天家里有贵客,招呼不周。改天去府衙和张县令叙叙。”说着对云大海点点头,云大海心领神会,转身便走。
云老爷对着胡同同笑笑:“让姑娘见笑了,这家大业大,有时候很多事情老夫一个人也不能勉力为之。幸亏有墨风这些年帮我打理着,不然的话,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早被他们这些人气死了。老夫听闻姑娘和我家墨风也有些往来,墨风办事向来稳重踏实,而且最听老夫的话,老夫已经叫人给他通信,相信不过几天就能赶来,到时候恰好可以赶得上认亲的大礼。”
听到云墨风的名字,胡同同心里猛地酸涩了一下,但是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是这云老爷所救,他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杜绝一切可能发生的暧昧,那就如他所愿。再说,或许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云墨风对自己早就没什么了。那样的冷漠,那般的疏远,现在想起来,还不由得心寒。
两人又唠了些家常,慕容青城觉得无聊,便要出去走走。
胡同同陪着云老爷在后花园转了一圈,吃了点糕点,两人虽然心里都有防范,但是话题居然十分投机,所以不知不觉聊了很久。
这云家家大业大,处处都修建的十分雅致漂亮,虽是冬天,湖里碧水涟涟,上面有几只野鸭子游来游去,不远的地方还开着四季花,那映入眼帘的点点翠红使得冬天的气息渐渐淡去,一股暖融融的春意让她不由的有些放松,和小孩子似的好奇的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假山,还有形态各异的盆景。
云老爷也不多话,只是微笑着介绍。
这时,她看到一种毛茸茸的和猫耳朵似的盆栽,蹲下身子看了看,上面还有微小的刺儿,又细又密,煞是好看。这时,云老爷笑道:“姑娘小心,那刺儿可是有毒的,万一伤到了就不妙了。”
胡同同伸伸舌头:“幸亏我没碰他。”
转身,却看到一个人忽的从眼前晃了一下,一下子把云老爷扑倒在地。变故来得太快,胡同同一下子机警的跳起来,大声道:“呔,你是什么人,快放开老爷。”
那人扭着云老爷的脖子,强迫他站起来,凶狠的道:“云家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这老东西是谁,是不是云先德?我跟你说,今天我要为我的女儿报仇,杀了你们姓云的一家人。”一边说一边更紧的掐住了云老爷的脖子。
云老爷气接不上来,张大嘴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吐着舌头看着胡同同。
胡同同镇定了一下,她看那人不过是五六十岁的样子,面容苍老,双手生满了冻疮,穿着十分寒酸,一看就是十分穷苦的人家。他左手还拿着一把缺了齿的镰刀使劲挥舞着,右手紧紧的箍着云老爷,丝毫都不放松。
她慢慢的道:“老人家,你的女儿怎么了?怎么回事,你先把人放开,咱们坐下来慢慢聊,好不好?”
“滚开!”那人脸红脖子粗,大声吼叫着。
胡同同有些后悔,那会儿不该放慕容青城出去外面玩,以至于现在发生状况连个会打两下的人都没有。
她看了云老爷一眼,道:“老人家,你放心听我讲。你手里的这位老人家就是云府的主人,有什么事情您告诉他,他一定会为您出头的。就象我,我也是受了云老爷的恩惠,本来要砍头的人,现在好好的站在这里。云老爷是个好人,而且人也很本事,只要你放开他,他一定会为你讨回个公道。”
那人狐疑的看了胡同同一眼,然后疑惑的道:“你,你就是同城暖锅店的老板娘?”
胡同同点头:“是啊。当时他们诬陷我杀了那个李副将,要砍我的脑袋,还是这位老爷帮了我,不信你问他。”
老者还在迟疑,但是已经微微的放松了手。他迟疑的道:“可是,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或许,或许他根本就帮不了忙的。”
那云老爷缓缓的道:“说吧,这方圆几百里的地方还没我云梦德做不到的事情。”
“云梦德?”那老者吃了一惊,放开了云老爷,道:“你就是云锦绣庄那位大名鼎鼎的云老爷?云长祖的父亲?云墨风的祖父?”胡同同心里好笑,这人倒是可爱的紧,说了这么长一串字名字,看来他对云家还了解颇多。
其实胡同同不怎么清楚,在锦镇,几乎每家每户对云家的族谱,甚至人际关系,亲戚朋友都了解的一清二楚。这样的大户人家,虽然平日极少出面,大多数人都不熟悉,但是他们的名字,长相已经习惯等等就和娱乐八卦一样穿的街头巷尾都知道。
那人看了云老爷一眼,突然放开他,跪在地上号啕大哭:“云老爷,您是大善人,菩萨心肠。您得为我死去的女儿做主啊,我可怜的女儿啊,我那没享过福的女儿啊,你死的好惨啊,是爹没用,爹对不起你啊……”一边说一边在地上猛扣响头,那是实实在在的拿脑袋在撞,地面上一下子有了血迹。
胡同同连忙上前拉他:“老人家,别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的说出来了,我们才有办法的啊!”
那人哭得恓惶:“云老爷,这位姑娘,你们听我说。”
胡同同把老人家扶起来坐在木头椅子上,那人老泪纵横,述说起了自己的辛酸往事。
老人叫陈奎,他们家本也做点小生意,无奈二十年前一场大火烧了房产,从那时候起,便一贫如洗。他和老伴儿含辛茹苦的把女儿带大,女儿十岁的时候,老伴儿死于一场瘟疫,从此他和女儿相依为命。
女儿本与罗家的二儿子订了亲,无奈人家嫌弃他们家贫,迟迟不愿娶女儿过门。虽然私底下两个孩子确实关系很好,但是只能偷偷摸摸的交往,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时间久了,那罗家便也答应了。
女儿出落得水灵标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云家的少爷看上了,他不光强取女孩过门,而且,知道女孩还与那罗家有瓜葛,竟然在过门的第六天活生生的把女孩子和那罗家二儿子打死了。
罗家怪他女儿连累了他们家儿子,一气之下把他的房子砸了稀巴烂,还骂他老贱货,他一气之下便起了杀心,想到云府找到那云忍,报仇之后便也随着女儿一起上黄泉路。
老人一边说一边哭,胡同同也忍不住跟着心酸,她扭头看了云老爷一眼,只见他脸色难看的要命,担心的道:“云老爷,这……”
云老爷摆摆手,这时,云大海从外面匆匆的走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切,有些不明所以:“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云老爷摆摆手,道:“把那个畜生给我带来,摆起家法。”
云大海吃惊的道:“老爷,这,这是?二房的人说忍少爷今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云老爷气的面色发白:“败家子,败家子……”
胡同同安慰道:“云老爷,无需生气,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生气也没用,您还是看看,这位老人家该怎么办。”
云老爷看了呆呆的老人家一眼,道:“这位老人家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女儿,今后日子一定会很苦,大海,你看看云家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人手,让老人家留在府里,生活也有个着落,其他的事情我自由定论。”
那老人家一听,眼泪又流出来了:“谢谢大老爷,老爷您可真是个好人啊!”
胡同同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这一家之主也不好做。她虽然对云家不是很关注,可是听人说的时候也大概的听过,云家字云墨风祖父这一带分为两房,向来是大房接管云家一切事务。云梦德只有一子,他儿子也只有云墨风一个儿子,三代单传。而那云家二房则更是人丁稀薄,只生的云忍一个儿子,平日里娇纵无比,闯祸连连,现在还害死了人,真是,要是在现代,法律无情,必将受到严惩,可是,现在,云老爷到底会怎么办呢?
她淡然的看着云老爷,云老爷也看着她,一瞬间,她觉得他有些苍老了。原来,不管是谁,在岁月面前,都必须得认输,此刻,他只是个被岁月磨砺的有些严肃的老头子而已。
“姑娘认为老夫应该如何处理此事?”云老爷问她。
胡同同笑呵呵的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过法律之外不外乎人情,我相信老天自有公断,而云老爷也早成竹于胸了吧?”
云老爷淡淡的笑道:“姑娘心思剔透,为人识得大体,真是难得。哎!”似乎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胡同同笑道:“怎么了?老爷何故叹气?”
云老爷认真的看着胡同同,道:“可不可以先叫我一声义父?”
胡同同看着他期待的表情,乖巧的道:“义父!”
“乖!”云老爷脸上露出一丝慈祥的微笑,那笑容背后却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惜和无奈,只是胡同同看不懂。
事情的处理结果也不出胡同同意料:云忍被家法伺候,五十大板。继而,厚葬了那罗家二少爷和陈奎的女儿,并且,为陈奎行三叩九拜的大礼,认了老丈人,并发誓遗憾厚待老丈人。
二房的人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是表面上都默不作声,只是恨恨的望着站在云老爷身边的胡同同,仿佛,她是罪魁祸首。
胡同同不知道,一只无形的黑手正向他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