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洪承畴与多尔衮，皇太极的眸光这才落到了珠帘内的女子身上。一旁的太监在君王耳畔低语了几句，便殷勤地掀起了帘。
皇太极负手走了进来，重新垂下的珠帘在君王身后摇曳着，发出清脆而缭乱的响声。
“是你啊？”君王带笑望着她，浓眉下的一双眸却如鹰隼般犀利。
洛安琪向前迈了半步，她扬了扬下巴，挑衅似地瞪着皇太极，“不错，是我。”
没有行礼，没有请安。女子似乎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九五之尊，忘了自己该使用的谦辞与该有的一切礼仪。
但君王却并不感到意外。他轻声哼笑，绕过她径直走到靠窗的上座坐了，淡淡道：“朕知道你为何而来。”
知道更好！洛安琪转身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为什么要让我姑姑去做这种事情？”她伸手指着方才洪承畴离开的方向，“为了一个洪承畴？还是为了您的顾全大局？太可笑了！堂堂的太宗皇帝，为什么不用更好的办法去赢得人心？”
皇太极却皱着眉轻轻别开脸去，“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如今所有人都在谈论庄妃娘娘以美色收服辽东经略洪承畴。她是你的皇妃，是福临的额娘，您居然让她去做这种事情，不觉得过分吗？”
“放肆！”皇太极斥道：“乌云其其格，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
“我当然知道！坐在我面前的，是英明贤德的清太宗！既是英明之君、贤德之君，自然该以德服人。就算洪承畴喜好女色，您也不能以那些……那些为人不齿的手段！”
这些话说出来，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但她却不计后果。对皇太极，她始终有怨，而眼下的发作其实也不全是为了布木布泰……君王眸光深沉地望了她片刻，却低低笑了起来，“乌云其其格，外间的传言不足为信。你以为你姑姑是什么人，你以为朕又是什么人？”
她张了张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皇太极便趁着这时，说了下去。“不错，你姑姑的确去了三官庙，但并非外间所传的那样不堪。你姑姑灵窍聪慧，她知道该如何做，她也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大清。”
又是这些陈腔滥调的大道理。洛安琪厌烦地扭开了头。
君王仿佛没有看见她的表情，仍是耐心地说着，“乌云其其格，其实当日在范府，朕问你谁是合适的人选之前，朕与你恩师便商讨过这个问题。你恩师向朕推荐了两个人选，你知道是谁么？”
见洛安琪摇头，君王便继续说道：“一个是你姑姑，一个便是你。”
“……我？！”她眼睛都瞪大了。
“不错。你恩师说，在他所知道的女子中，唯有你与你姑姑有过人的见识与不凡的谈吐，又都是难得的美人。朕无须你二人以美色诱使洪承畴归降，只是要一个让他卸下防备，继而茅塞顿开之人。而这个人，不能是须眉男子。一旦他打开心结，接下来的，就是朕与你恩师的事了。”
皇太极低头摩挲着扳指，“说句私心话，朕并不愿意让玉儿去。当日在范府，朕确实觉得你与寻常女子不同，你的心智见解与你的年纪并不相符，朕几乎就要做决定……回宫后，朕以此询问你姑姑的意见，但她求朕不要扯上你。她说，她愿意前去三官庙。乌云其其格，你听明白了么？她是替你去的。”
说到这里，君王的话音戛然而止，仿佛是要给她一个消化的时间。
“……哈哈……”沉默了一阵，小厅内忽然响起一阵凄厉的笑声，女子娟丽的容颜早被纵横的泪水撕扯得破碎不堪。“你们……你们还真是瞧得起我！”她摇着头，喃喃自语。
皇太极够狠！他已失去了美人，所以，为了他的江山，他可以做任何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了实现他的目标，他可以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即使是他的女人，即使是他弟弟的女人。
可怜她自以为巴结上了范文程，就可以为自己与自己所爱之人增加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资源。然而她不曾想到，自己却早已成了别人的资源。被出卖是很自然的结果，因为范文程是只对君王对大清忠诚的。
难怪多铎会突然将她带至傲云山庄住了些日子，难怪他说不愿她去范府……多铎的嗅觉始终比她灵敏得多，而她却是个自以为是的大傻瓜！
她的反应仿佛在君王的意料之中。他坐在窗边，逆光的脸庞让人看不分明，“乌云其其格，你究竟是怎样的女人？你可以敏锐冷静，却也如此冲动浮躁。到底年轻呀！处变不惊，对你来说还是难了些。或许你还得跟你姑姑、你恩师多多修习。不过今日朕倒深感庆幸。劝降洪承畴，你终究不是最适合的人选。若当真派了你去，恐坏了朕的大计不说，只怕事后多铎还要给朕惹一堆麻烦……”
洛安琪失魂落魄地
离开翔凤楼，向右侧的永福宫走去，耳畔仍回响着君王冰冷的话语。
布木布泰求他不要将乌云其其格牵扯进来。为了侄女，她自请前往三官庙。虽说谈不上色诱，但那傲人的美貌与过人的智慧却仍旧成为可以令洪承畴撤去防备的资本。
若是庄妃真的受到伤害，他会在乎吗？
不，或许不会吧。这世上已没有了让他在乎的女人，他在乎的只有那个逐鹿中原的梦想。就像那个将自己爱妾杀死分给将士们吃的将军。他的举动无疑可以增强他队伍的凝聚力与战斗力，但他的女人，难道不是很悲哀吗？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叫嚷着“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男人们那么高高在上，他们骨子里压根就瞧不起女人。但当他们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时，却仍旧毫不犹豫地将女人推到前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