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
第三十章破城
不过数日,睿郡王与肃郡王再度奉命率军前往松锦前线。太宗皇帝因悲伤过度,元气大伤,便留在了盛京,再未返回前线。
漫长而寒冷的冬季再度降临。多尔衮与豪格终于又带着正白、镶黄两旗的人马回到战事仍旧紧张的松山战场。
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仍在锦州城外,松山则由多铎与阿济格设围,新筑的长壕及高墙将两座城围得有如铁桶一般。上个月皇太极离开后,洪承畴突围失败,不得不退回城内。双方这场围与被围的持久战,渐渐打到了飘雪的时节。
清军于城外的驻地固然严寒,城内洪承畴的人马却也不见得好多少。况且,被困者粮饷将尽,眼下是城内的比城外的更着急。驻扎于雪野中的清军显然早已习惯了眼下这种生活,比被围困城中的明军气定神闲得多。
多尔衮掀起厚厚的帘走进帅帐,一眼便瞥见歪在卧榻上的弟弟正慌张地往怀里头藏着什么东西。他顿了顿脚步,随即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一只大包袱朝弟弟扔了过去。“你的。”他说。
多铎条件反射般地接住了飞向自己的东西,一脸傻愣愣的表情,“我的?”
“乌云其其格给你带的冬衣,这儿还有一封信。”俊逸的睿郡王一面走向弟弟,一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
“她……托你给我带东西?”多铎像是有些愕然。
多尔衮挑眉一笑,“不要?那给我吧。你我身量相差无多,想来你的衣裳我也穿得。”
“谁说不要了?”多铎飞快地将包袱藏在身后,又一把夺过兄长手中的信,低头仔细看了看封口上的火漆。
多尔衮揶揄地笑道:“我可没拆过。”
“哥你说什么呢……”弟弟笑得有些尴尬。
“好了好了,东西我带到了,你自己慢慢甜蜜去吧。”他挥了挥手,不等多铎应声,转身径自步出帐去。
帐内的人看了看手中的信封,唇边笑意醉人。这半年多来,只要有人往来于盛京与松山前线,无论是谁,她定会托人家给他捎来东西。有时是衣裳,有时是日常用品,有时居然还会有各色点心。只是通常那些点心什么的在送到他手中时,几乎都已碎成渣,不能再吃了。
尽管如此,他仍旧觉得很开心。所以他从未在书信中叫她不要再带,只是说自己收到了,在外征战还能吃到家里的东西真是好。
若是再不能攻破松锦两城,在这儿待上个一年半载的,那小丫头平日里拼命想法儿赚下的银子,只怕都要花在打点这些人上头了……
多铎一边想着,一边笑着拆了信。
熟悉的绢秀字体宛若其人,只是……其中仍是有许多错别字。想来多半是因为那丫头偷懒,擅自用了许多省略的写法,还以为他大老粗不识得,想蒙混过关。听闻她拜了内秘书院大学士范章京为师,怎么不见那心肝比谁都多了一窍的范大学士将她这爱偷懒的毛病扳过来?
信上说了盛京眼下的情形,说了阿达礼等人因在宸妃丧期内于府中奏乐,触怒君王而被夺爵拘禁之事;还说她已命阖府上下谨慎低调行事,要他千万放心,也千万小心等等。
大约这信是交由睿郡王亲自带来,所以才放心谈及这些。看完信,多铎脸上的笑容早已敛去。他打开身旁的包袱。看见里面的一件新缝制的貂袍,还有几件换洗衣裳时,他摇着头笑了。她还真以为他是寻常的出门办差么?
男子折起信纸,默默走向帐中间的火盆,将那封信投入火焰。信纸一点点化为灰烬,火光映着他年轻俊逸的脸庞忽明忽暗。
多尔衮站在帐外,脸上还带着落寞的笑意。天上的云低压压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地摸出别在腰间的烟袋锅子,用火镰点着,闷闷地吸了一口,缓步朝营地外走去。
雪花再次飘洒了起来。他怔怔望着远处重围中的松山,心情怅然若失。虽说不上痛,却也泛着阵阵苦涩。
身后,踏着积雪的脚步沉实。多尔衮约莫猜到了是谁,却并不回头。
“十五叔很欢喜吧?”那低沉的嗓音透着十二万分的不悦。
多尔衮微微眯起眼,悠然吐出一口烟,“收到家中托人带来的东西,换成是你难道会不欢喜么?”
“哼哼……”豪格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看来,您与十五叔果真已经将‘她’忘了。倒是我这个当初她最最不屑的人还惦念着她,究竟是谁薄幸?可怜她满腔痴情,到最后换来的不过是这般结局。若是她地下有知,会不会抱恨自己当初选错了人?”
多尔衮淡淡一笑,“你何以得知我们忘了她?”
“难道不是么?她已死去多年,这世上再也没有她了。十五叔对着一个长得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就当做是她还活着么?还有,十四叔的心思……哼,别以为我是傻子!”
豪格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他那蓄着唇须的唇轻轻一勾,“当日,看见皇阿玛痛不欲生,昏死在宸妃梓棺前的模样,我心中没有一丝鄙夷。那样的心情,我了解,因我曾体会过……满朝文武都是些冷血无情之人么?我阿玛他不是昏君,他是个至情至性的大丈夫!”
一袭白色盔甲的男子闷声吸着烟,听着身后的豪格继续说着,“十四叔您心中一定在想,像我这种为了迎合皇阿玛,连发妻都可以杀的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刽子手,哪有资格说爱字。可这些年来我心里没有一刻忘了她……这世上,已经没有她了,长得再像也只是另一个人。我知道,这些年十五叔一直防着我,怕我再打那科尔沁丫头的主意……劳驾您得了空替我跟他说,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我豪格堂堂男子汉,即使得不到,也无需找人做替身。”
多尔衮始终不曾说话。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雪野中又剩下他一人,而他的思绪仍为豪格的一番话风起云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