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洛安琪愣了片刻，旋即又回了神，点点头道：“这原也应该。只怕皇上回来了，大姑姑心中欢喜，这病也就不治自愈了。” “不是的……”珍哥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宸妃娘娘的病……只怕已至沉疴，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请皇上回来见上最后一面。” 女子脚下滞了一滞，随即脚步越发紧了几步。她沉默了。其实她何尝不知是这样？只是她当真不愿说出来。海兰珠的病已至沉疴，只怕时日无多。然而，现今松锦前线正值两军对垒之际，战事如此紧张，皇太极身为清军方面的最高指挥官……他能放得下战局，为心爱的女人赶回盛京吗？ × 九月十二日夜，多尔衮所派出的官员六百里加急赶到君王在松山城西北十里处的驻地，向君王秘密奏报关雎宫宸妃病重的消息。 惊闻这一消息，本已龙体欠安的皇太极忧愤呕血。他顾不得眼前的严峻形势，立即召集多铎、阿济格等诸王贝勒，做好安排后，于十三日清晨秘密离开了前线。 君王离阵的消息被严密地封锁了起来。多铎等少数几名知悉内情的王爷贝勒被命令不得走露风声。他们一面继续加紧了对松山的围困与攻势，一面对公、固山额真以下的将帅军士声称皇上是前往围困锦州城的郑亲王营视察长壕与围城的修筑情况，命令他们在皇上返回之前不得稍有懈怠。 金乌西坠，天边的云霞渐渐化为紫色，映得身着银甲的修长男子周身如浴神光。他跨刀站立于高地，阵阵北风鼓起他身后略有些破损的斗篷，银色帽盔下，狭长俊秀的眸子带着一丝莫名的怅然。 “老十五，发什么呆？那个方向是回盛京的路，不是洪承畴大营。怎么，想家了？”身后那粗放的嗓音来自于他的同胞哥哥阿济格。 多铎怅惘地勾了勾唇角。“哥哥难道不想家？” 阿济格嘿嘿一笑，“说不想是假的。平日在家时，那帮娘们叽叽喳喳吵得老子头疼，巴不得离得远远的才好。如今离家久了，吃不好睡不好的，倒还是觉着家里好。” “呵呵……”多铎从怀中取出了什么东西，紧紧握在手中。他轻轻笑着。离家又是半年，他也想家，想她。想她的笑语，想她的眼神，想她的一切一切，想得他心都快皱了起来。那个慧黠灵动的女子牢牢系着他所有的牵挂。他恨不能将她扼入自己的骨血。那样，无论他走到何处，都能够与她相随。 因此，对于皇太极接到宸妃病重的消息后匆匆离阵，他能够理解。虽然他对宸妃这个人没有一丝好感，但他能够明白皇太极的心境。 看到皇太极呕血的模样，看到他散乱的眼神，多铎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 消息称宸妃病重，却不可能仅仅是病重。时值两军对垒的紧要关头，八嫂不是那不识大体之人，而多尔衮更是不可能因为一个妃子病重便向前线随意发送消息，要请回君王。因此事实极有可能是——宸妃病危，命在旦夕。 多铎长长叹了口气。当年琪儿身陷樊笼，为何没有人替她来报？尽管如今自己找回了她，代价却仍是让她受了苦，让自己伤了心。他与她之间，原本可以不必有那些个周折。 “皇上已走了三日了……”身旁的阿济格望着回盛京的方向，低声喃喃着。 俊逸男子扶了扶帽盔，缓缓道：“三日，即使马不停蹄也只行了一半的路程。关雎宫的主子，不知能否撑得了那么久……” × 内宫门沉重的开启声仿佛是从地底发出的叹息。身披金色盔甲的人飞身下马，却迟迟伫立在门外。听着宫内传出的呜咽哭声，魁伟的身影宛如入定。 “皇上……皇上回来了……” 看到他的宫人纷纷掩泪跪地。君王仿佛无视，只是机械地挪动着脚步，径直奔往东头的关雎宫。 幽暗的宫室内恸哭一片，似乎有着无数的人跪在两旁。而他红丝密布的眼中唯有那雕花木床上静静躺着的女子。皇太极只觉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在冷去，他一步步挪到了她的身边，“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 昨日，君王率亲随侍卫抵达沙岭旧边，由于鼻衄不止，他不得不暂时驻跸，派出大学士希福、刚林，正白旗索尼、冷僧机等人火速赶往盛京探问宸妃病情，而他自己待鼻衄略有止住便又重新启程赶路。直到在怀远门外与派出的索尼等人再次相遇，才知宸妃已薨。 得闻噩耗，他只觉心神俱碎，登时呕血坠马。但他偏不信，他一定要亲眼见到。他的海兰珠只是身子虚弱，精神抑郁，却……却不至于撇下他，独自离去啊！ 他细细望着躺着的海兰珠，赤红刚毅的脸庞泪水纵横。宸妃的身子还带着余温，就像刚睡着似的。清瘦苍白的脸庞虽没有了往昔的丰腴，却越觉娇美怜人。 她就那样静静躺在那里，只是那双乌黑濡湿的眸子再也不会为他睁开，娇怯柔美的笑容再也不会为他绽放。高处不胜寒。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不将他视作君王、可以让他放下身心的女子。 “我的海兰珠啊……”皇太极喃喃着，却眼前一黑，软软瘫倒。 “皇上！” “陛下——” × 皇太极悲痛欲绝，下令丧敛之礼一切从厚。六天六夜，寝食俱废。几番醒来，又几番昏死过去。平素连偶感风寒都极少的他，竟然大病了一场。哲哲赶忙请留守盛京的诸王贝勒主持，日夜祭神祷告，以祈求神灵庇佑。 但，君王却并不领情。在他眼中，海兰珠身边的人不曾尽到侍候的职责，宫中的后妃们也各怀鬼胎，是她们趁他不在盛京之时，作践死了他最最心爱之人。为此，贵妃、淑妃早已识趣地躲在后面，闷声不吭；哲哲因是宸妃的亲人，又是皇后，自然避不开张罗丧礼大小事宜的职责，虽有布木布泰在旁协助，二人却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处处小心。生怕稍有不慎，便会惹来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