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图飞快地闪进帐来，跪地道：“启禀王爷，有人求见。” “是谁？” 察图却摇摇头，“回爷的话，是一名黑脸的小厮，但奴才并不认识他。他出示的是瑞草堂蓝掌柜的信物。” “孟桢的人？”男子剑眉一挑，倏地站起身来，“快让他进来！” “嗻！”察图应声出了帐去。 少顷，一名身穿短打，围着头巾的小厮便闪进帐来。只见那小厮低着头，却也不肯行礼说话。多尔衮心下有些了然，知道他必是有秘密的话要同自己说。于是屏退察图等人，命其去帐外守着，不许旁人进来。 “不必紧张。现下没有旁人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他轻声道。 紧张？ 洛安琪心中一阵茫然。她的模样看起来很紧张么？其实她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究竟，自己是为何而来？ 她缓缓抬起头。 帐里还拢着火盆，但湿气仍是很重。眼前的男子看起来也有些疲惫。此刻，他正斜靠着坐在座椅中，手执一杆烟袋锅子，神情淡然地吐着烟雾。 他瘦了很多。 乌黑的眸珠在略嫌苍白的俊颜上显得越发深邃。还是与过去的他一样，即使再贫乏的环境，他也总是要将自己打整得清清爽爽。不像是千军万马中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倒像是《聊斋》里面文文弱弱的书生。 只是……吸烟？ 女子暗自蹙了眉头。印象中，他并不是烟不离手的人。虽然这些满人贵族男子大都会吸烟，但他与多铎一样都不是嗜好此物之人。且此时在关外，一斤烟草的价格等同于一匹马。因此洛安琪常对多铎说起，就因为他们兄弟不好这一口，每年可以剩下不少银子。虽然皇上动辄扣他们俸银，但免去这项开支，也可当作是加薪了。 然而……他怎会开始这样吸食烟草的？这样对他的身子没有益处呀！ 就在看到她的那一霎，多尔衮的眸中有一丝讶异一闪而过。随即，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几分柔软，淡淡的笑在他唇边绽开。 “你叫什么名字？谁让你来的？”他问。 洛安琪飞快地回神，垂下头去，“回……回爷的话，小的是瑞草堂的人，贱名不足挂齿。我们蓝掌柜担心您的身子，特地吩咐小的，带些药材来给您……” 她取下身后背着的包袱，送到他面前的桌案上，将包袱解开给他看。其实也不是什么对症的药材，就是一些补药而已，不过倒还真是蓝孟桢送给多尔衮的。虽然他所带的亲随中并没有大夫，但简单的熬药，察图等人也可以胜任。 多尔衮轻轻扫了眼那些药材，眸光又复投向眼前的少年。“抬起头来。” 她迟疑了片刻，只得缓缓抬起头望向他。 男子从座椅中站起身，径直走到她的面前，抬手扯去她围在头上的头巾。洛安琪略带惊惶地望进他毫无波痕的眼眸。 他吸了口气，一双剑眉蹙了起来。嗓音压得低低的，“还要装吗？” 洛安琪一怔，随即尴尬地笑了笑，“十、十四哥……” “十四哥？”多尔衮低声重复着，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肩头，一字一顿地说：“乌云其其格，或许我该唤你声，琪儿？你……还要跟我装到几时？” “我……”女子的心脏狂跳着。她用力攥着衣襟，似乎想要将它死死攥住。突然被揭穿的谎言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我猜对了？”他的唇边忽然勾起一丝苦笑，“三年……你们果然一直瞒着我。你担心我会纠缠你是吗？” 她张了张口，随即轻声一叹。事到如今，对他，的确没什么好瞒的。她垂下眼淡淡一笑，“不，怎么会……我只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牵扯到这个欺骗中去。何况，洛安琪已经死了。” 早该想到。三年了，像他这样水晶心肝的聪明人，怎么会猜不出她的身份？ 多尔衮望着她那炭黑也掩不去的明艳脸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但笑容却有些苍白，“不错，她死了。如今活着的是多铎的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而我的侧福晋，早已不在人世了。” “对不起……”她垂下了头。 “为何要道歉呢？”他问，“人死不能复生。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已不再难过。而她留在我心中的一切，却都是最美好的。” 美好……洛安琪不禁苦笑。为什么？多铎告诉过她，眼前的人心中留有她的一席之地。而她为什么要默认自己的身份，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见他？ 她只是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担心他将会受到君王严厉的惩处……那才是她今日站在此处的原因，而不是来叙旧闲聊。 洛安琪飞快地摇了摇头。“咳咳……扯远了……我来此处见你，原是有重要的事。” 男子好整以暇地笑着，“我还以为你忘记了。” 她顾不上气恼他的促狭，只是急匆匆地问道：“你怎么还能如此沉得住气？皇上要如何治你的罪，你该考虑考虑如何应对啊！” “你何以看出我没有在考虑？”他背着手问道。 “因为……”她咬了咬嘴唇，“因为你在这样的处境中，却显得太过淡定。” 太过淡定，高坐庙堂的君王怎么可能会不抓狂，怎么可能不铆足了劲要重重地惩罚他呢？ 多尔衮却低声笑了，“乌云其其格，你还是老样子。有时有超越年龄的聪明心智，有时却又无法按捺自己易于冲动的个性。我还以为这几年当家的历练，你该越发成熟才对。” “你……” “可以着急，可以慌乱，但不可以被人看出你的心思。记住了吗？”他压低了声音。 是的。她知道他一向如此。她也想那样，也在努力，只是像他那般境界，她的修炼还不够。眼下，他已有了应对之策么？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问，男子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做。倒是你，乌云其其格。你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