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孤
在阿玛的淡漠与额娘的期待中,多铎与宁真的孩子,如期而至。
多铎天不亮便去了兵部衙门,洛安琪只得匆匆打发人前去寻他,自己则一头钻进了宁真的居室,与丫环婆子们一同忙碌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目睹分娩的过程。不知是否每个女人分娩的时候都是这样。披头散发地挣扎,声嘶力竭的惨叫……明明是温婉沉静的女子,此刻却变得十分陌生。柔弱的身体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她的眼神那样散乱,似乎不再认得眼前的任何一个人。
洛安琪的确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但她命令自己坚强起来。看着宁真痛苦的模样,她仿佛看到了当年在冰冷的永福宫中挣扎着的无助的女人。她甚至有些恨起了那个始作俑者。
明明是他的错!明明是他让这一切发生的!而他,怎么可以如此铁石心肠?
但那似乎是一个十分磨蹭赖皮的孩子,怎样都不肯离开母亲的身体。从日出到黄昏,所有的人都被折腾得筋疲力尽,而他的母亲更是几番昏死过去。
“怎么回事?为何这么长时间?”门外忽然响起一个焦急的声音。
“爷!奴婢也不知道呀!福晋当年生二阿哥的时候是很顺利的……”
“哼!这点事都办不好,要你们这群奴才何用?”
他总算是回来了,可要他回来是回来骂人的吗?洛安琪唤来另一名丫环按住宁真的手臂,自己从床上跳了下来,脚踩棉花般地奔出屋子去。
看到她的狼狈样,多铎先是一愣,随即皱了眉,板起脸训斥道:“你……那种场合是你待的吗?回你屋子去!”
“不是我待的,那你倒是进去呀!我一早便打发人去寻你,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到月亮上去了你?”看到他那般态度,洛安琪按捺不住心头的恼火。也不管周围还有若干人等,对着男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
多铎有些意外,又气她居然当着其他的妾室与那么多下人的面,让自己脸上挂不住。于是便瞪起眼睛冲她吼了起来,“爷上哪儿去,几时轮到你来管了?你先管好你自己!珠拉!珠拉!”
“奴、奴婢在!”珠拉从人群中跑了出来。
“把你主子押回她屋里去。看着她,不许她乱跑!”
“这……”丫环迟疑地望着多铎,又回身看了看洛安琪。心想她家格格闹起性子来就跟在当年草原上放野马似的,她哪里看得住?
而一旁的洛安琪早已愤愤地跳了起来,“你冷血!”
“我就冷血了!你要怎样!”
“你——”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俩居然还有心思吵架!”
正当二人面红耳赤的时候,院门口忽然响起一个焦急却又严厉的嗓音。众人望去,只见皇后哲哲带着珍哥等人正走进院来,身后还跟着永福宫的李嬤嬤。
洛安琪不甘愿地瞪了多铎一眼,便规规矩矩福身请安。满院的人也放下手头的活计,跪了一地。
“那些虚礼都免了吧,”哲哲眉头紧蹙地回身望着李氏,“李嬤嬤,快进去瞧瞧吧!”
“是!”
于是李氏快步走进屋里去。门掩上了,产妇凄厉的叫声却仍是不绝于耳。院外的人沉默起来。哲哲一脸焦虑地站在院中,一旁早有丫环搬来座椅,她却执意不坐。多铎与洛安琪一人一边地站着,脸上还带着争执过后的怒气,更多的却是焦急。佟佳氏与那拉氏、瓜尔佳氏等人默不做声,而一旁的下人们更是不敢说话,就连喘气都怕声响大了,惹得主子们不快,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天色已晚,院子里也掌灯了。不知过了多久,婴孩啼哭声终于划破了院外死一般的沉寂。哲哲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即双手合十默默祷告起来。不一会儿,便有婆子拉开屋门出来报喜:“禀娘娘,禀贝勒爷,福晋生了!是位小格格!”
最先露出笑意的是瓜尔佳氏。大概是太得意,居然低低笑出了声。这笑声太过刺耳,令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向她望去。而她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合时宜,于是飞快噤声。
洛安琪回眸看向又一次成为父亲的男子。他脸上又是那种淡淡的表情了。让人看不懂,竟有些像是他兄长的招牌表情。
哲哲笑望着多铎,“恭喜呀,多铎。女孩儿最是贴心的。”
“多谢八嫂关心,我也觉着女孩儿挺好……”男子唇角带着一抹笑意,依旧华丽,却多了几分清新的味道。
正说着,屋里却传出一声惨叫。“不!不好了!”只见乌雅氏与李氏一脸煞白地跑了出来,噗通噗通跪在哲哲与多铎面前,惊惶地禀告道:“禀娘娘,禀贝勒爷!不好了!福晋、福晋她——”
多铎脸色一变,拔脚就要往里冲,但哲哲拦住了他,“你不能进去,还不快叫太医?”
“来人哪,快去请太医!快!”
“是!”
哲哲飞快地走进屋子里去,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留下院内一干人等,再次陷入死寂。
时间像是被扭曲了一般,不知过得有多漫长,或许只是一倏忽,却又像是过了一辈子似的。门开了,皇后站在门口,明亮的眸子失去了光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听哲哲哑声说道:“乌云其其格进来,你小姑奶奶有话对你说。”
洛安琪望了望多铎表情复杂的脸,想也没想便朝大门走去。
屋子内的灯盏忽明忽暗,刚迈进门槛,便看到地面上有自内室流过来的暗红色的液体。泪忽然涌进眼眶。身子顿时木了半边,脚步也如同灌了铅似的沉重。李氏抱着一只绣着花的襁褓,悲戚戚地低声哄着,而乌兰则站在一旁不停地抹着眼泪。
皇后站在光线幽暗的床榻边,一边拭泪,一边冲她招手。“快过来。她时间不多了。”
女子吸了吸鼻子,脚下不觉紧了几步。
宁真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惨白的脸孔与床褥上布满的血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见到洛安琪,她笑了,笑容依旧如她一直以来的那样温婉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