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多铎在他眼前快速晃动着巴掌，让他的思绪又回到眼前。 双眸重新聚焦。此刻他正坐在豫亲王府的书房之中，与他相隔一座几案的是他的弟弟。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而他清楚地看到，多铎脸上又是自己所熟悉的神情。 难道，他已不再怨恨自己了吗？ “呵呵……哥，昨儿个没睡好？”多铎唇角一勾，狭长的眸中闪过一丝善意的促狭。 多尔衮落寞地笑了笑。他有心询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早上退朝后我到大哥府上去了一趟，”多铎摩挲着另一只手上的扳指儿，慢慢地说，”再多的话，我也说不出来了。这种时候别人再怎么劝也没用。只是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哥如此伤心，就连萨哈廉去世的那次，他都没这么伤心。短短几日却像是过了许多年，头发也全白了。” “大哥年纪大了……”多尔衮无奈地轻叹。若是战死，倒还不至于如此令人悲怆吧？然而岳托他们却是染痘症病亡的……男子轻轻抬头望向弟弟的脸，着实不忍心去揭他心上的那块伤疤。 而对面的多铎摇了摇头，眸中带着一抹自嘲。多尔衮还未来得及领会那眼神的涵义，却见多铎已是换了一副表情。“算了，不提那些叫人难过的事了。咱们哥儿俩许久不曾好好坐在一起说话，都是我的不是。” “不——” “哥！”多铎冲他摆了摆手，“让我说完吧，我是真心诚意的。经过了这么许多事，我如今也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没准儿哪天两眼一闭，也就过去了。你是我的亲哥，始终是真正为我好的，也从未负我，我知道的。是我不该那么拧巴，那么钻牛角尖儿，对不住了。哥，你能原谅我吗？” 从未想到多铎会对他说出这番话来，多尔衮只觉得鼻子里满是酸涩之意。他怔怔望着弟弟写满坦诚的脸，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时的他们。许久，他淡淡一笑，带着温暖与包容，“既是亲兄弟，又何必说如此生分的话？只要你好好的，做哥哥的也便可以放心了。” “哥……”多铎的薄唇边弯起一丝好看的笑来，“前些日子因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了，原该我带乌云其其格去你府上装烟敬茶的。不过，既然哥你今儿个到我这儿来了，我怎么也该叫你喝一杯弟妹敬的茶才是。” 多尔衮微微一愣。只见书房的门口处忽然出现了一抹跳脱的红，仿佛燃烧的火焰，几乎灼痛了他的眼。 定睛一看，却是先前在前院见到过的少妇。她迭手立在门外，身后还跟随着一名丫环打扮的少女，亦是陌生的面孔。红衣女子那与“她”惊人地相似的脸庞带着善意与怯怯的微笑，一双灵动的眸子满含好奇地望向房内的他。 “乌云其其格！”身旁的多铎笑着起身迎了上去，一面用修长的手臂温柔地揽住女子的纤腰，一面以蒙古话对她说：“傻站在门口做什么？” 被唤作乌云其其格的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垂着头，仿佛想要挣开他的手臂，“你有客人，我过一会儿再来好了。” 多铎揽着她缓步走入书房，“什么客人？这可是我亲哥哥，我跟你说过的。正好来见一见吧。” “咦？”她抬起头，睁大双眸再次望着书房内坐着的男子，忽然莞尔，“呵呵，难怪！” “难怪什么？”多铎一愣。而屋内的多尔衮也缓缓起身，唇边不觉漾起一抹浅笑。 乌云其其格故作神秘的笑了。她轻轻拂下多铎的手，径直走向多尔衮，向他端正福了一福，“乌云其其格给睿王爷请安。” “弟妹快免礼。”多尔衮点了点头。望着眼前的女子盈盈起身，又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方才说，难怪什么？” 她回头望了望她的丈夫，俏皮地轻轻吐了吐舌头，随即回转向多尔衮，朗声笑道：“我是说，难怪先前在前院中见到您时，姐姐却是那样的表情。原来您就是墨尔根代青，是她的未婚夫。” 多尔衮的笑容蓦地滞在了唇边。 “乌云其其格，不得无礼。”多铎假嗔地唤她，语气间却满是宠溺。看得出，多铎是真的很在乎她。可这份“在乎”，究竟是因为她与“她”惊人的相像，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吗？ “无妨。”多尔衮微笑着冲弟弟摇头，眸光却始终流连着那张如梦般的容颜。抛开有着极高相似度的容貌不提，那双水汪汪的眸中仿佛会在某个刹那闪过一丝他所熟悉的慧黠与灵动。他不知这份熟悉究竟是真实的，抑或是他自己的错觉。 对于一个人而言，无论容貌发生了怎样的改变，唯一不会变的是她的眼神。而，眼前的女子容貌几乎与“她”如出一辙，最大的差别仅仅在于她们的年龄，至于眼神么…… 先前在前院中，当她抬起头，与他四目交汇之时，他隐约看到她眸中转瞬即逝的意外与怔忡，究竟是何缘故？ 但，他的弟弟却没有给他继续探究下去的机会。多铎大喇喇地笑着将他的思绪打断了。“珠拉，茶呢？” 跟在乌云其其格身后的丫环上前应道：“回爷的话，在外面呢。” “怎么放在外面呢？还不赶紧拿进来？” “是。”珠拉退出书房，不一会儿便又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进来。“爷，茶来了。” 多铎望着托盘上的一只小壶小杯，问：“是什么茶？” 珠拉摇摇头说不知道。乌云其其格却笑着应道：“就是我昨儿个在你屋里翻出来那个青花瓷小罐子装的茶。” “哦，那是武夷大红袍。”多铎颔首。 女子笑道：“是吗？我闻着有花香，以为是花茶呢！” 一旁的多尔衮微微一笑，“多铎，原来你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我却不知。” “呵呵……”多铎挠了挠头，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岔开话题道：“乌云其其格，快来给哥哥敬茶。按我们兄弟排序，你该随我唤一声‘十四哥’。” “是。”她微欠了欠身，随即转身从珠拉手中的托盘上取过茶壶，缓缓将氤氲着热气的茶水注入一旁的小瓷杯。 洁白的杯中，深橙黄色的茶汤清澈而明亮。女子轻轻地在多尔衮面前跪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茶杯呈至他的面前。 “十四哥，请用茶……” 这一刻，他仿佛已等了许多年。然而在他的心底，却宁愿永远都没有这样的一天。他望着眼前垂首敛目的少妇，仿佛又看到了那曾经身陷樊笼的清丽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