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故乡
“不行!”
“我偏要!”
索诺木使劲握了下女儿的胳膊,让她疼得咧了下嘴角。他看向她的眼中映着四周的皑皑白雪,显得尤为冷漠,“乌云其其格,你听着。我的确曾经打算让他带你走。既然当时你不肯,执意选择出嫁,那么作为你的阿爸,我认了。事到如今,再也没有转寰的余地。他今日如此行事,无论是何缘故,都是死罪。放过他已是底线了,因此,我绝不可能容许你再跟你的祖父提无理的要求!”
“阿爸……”
“不要再说了!”
“好了好了,既然没事那就回去吧!天寒地冻的……”宰桑贝勒打断了索诺木的话。他挥了挥手,示意儿子们离开。
洛安琪站在原地,而那群侍卫们还整齐地伫立在她的身后。她蹙着眉头望着不远处的特木尔。少年的眸光有些失神,仿佛那暮色中的苍狼之魂也在瞬间被夺去了一般。吴尔库尼站在他身旁怯怯地望着她,小手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襟,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姐姐,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小孩呜咽着问。
她用力地摇着头,仿佛那样可以把眼中的泪全部摇回去似的,“当然不会!姐姐怎么会不要吴尔库尼?姐姐答应你,等我到了盛京以后,再找机会让人把你接去,好不好?”
“那……”吴尔库尼抬起头望了望身旁的特木尔,小声地问:“哥哥呢?”
“……”
洛安琪语塞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身后的珠拉忽然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格格,咱们回去吧……”
见她怔怔地毫无反应,侍女默默地向特木尔走了过去,向他深深地行了个礼,“特木尔大哥,保重。”随即弯腰牵起吴尔库尼的小手,飞快地转身走开。
“快走吧,格格。”走过她身旁的时候,珠拉低声催促着。
×
十二月初九,科尔沁草原又飘起了雪。天地皆是白皑皑的一片,仿佛粘在了一起,让人无法辨明方向。
前往盛京的队伍在乌克善与满珠习礼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从科尔沁出发。此行女眷甚多,其中以科尔沁大妃与次妃最为尊贵——她们分别是大清国当今皇后以及宸妃、庄妃两位妃子的亲生母亲;而最为引人瞩目的却是两位如花似玉的格格。她们即将远嫁盛京,成为大清皇帝的两位弟弟——多尔衮与多铎的侧福晋。因此,虽是大妃与次妃受邀前往盛京过年,但此行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两位格格送亲。
四辆华丽的马车行进在队伍的中间,前两辆分别坐着大妃与次妃。而从装饰上看来,后面的两辆马车同前面的两辆相比有着明显的区别。可是,为何明明是带有大红色吉祥喜庆标识的花轿,在这苍茫的雪原之中,却好似泪眼中泣出的鲜血?
洛安琪独自坐在第四辆马车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杂沓的人声、马声、车轮声以及旗帜被风吹打的声音,她的心中充斥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是像浑身的血液被尽数抽干了?还是像生命中的某一部分被生生的斩断了?
明明是将要与他渐渐地靠近了,明明是将要如愿以偿地成为他的新娘了,可为什么,还会那样地依依不舍,那样鲜明地感到心痛?
盛装的少女轻轻掀起车窗上厚厚的毡帘,回头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
索诺木台吉率领的送行人群此刻已经看不见了。她生活了八九个月、以及乌云其其格生活了两年的科尔沁草原,深爱她的阿爸和额吉,依赖她的吴尔库尼,还有……喜欢她、救过她,却被她伤害了的特木尔……一切都消失在风雪之中,消失在长长的车辙和纷沓的马蹄印中。
她奋力地探出头去,想要再多看她的故乡几眼。
那里是她的故乡,她真正的故乡啊!
“阿爸!额吉!”她朝着离开的方向高声喊着,尾音却淹没在呜咽里。风吹乱了她的发丝,雪迷离了她的眼眸。故乡的方向渐渐变得模糊,就连队伍行进的痕迹,也很快地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雪原之中。
“还有……科尔沁……”
她缓缓坐回车里,泪,却一直没有断过。
×
依照宰桑贝勒的吩咐,他们行进得并不算快。只要能在十二月二十七,婚礼的前一日之前赶到盛京就好。而按照眼下的行进速度计算,他们甚至还可以提早个一两天到达。
不知是不是每个远嫁的女子都有会着同样的心路历程。离开故乡数日之后,最初的忧伤情绪也渐渐地归于平静。取而代之的是对即将开始的崭新人生充满的无尽憧憬。
尽管她可以不必想象盛京的繁华,不必想象那些殿宇楼台的华丽,更不必想象那将要与她携手走过接下来的人生的男子究竟是怎样的人。但她要考虑更多其他的东西。
她从不怀疑与他在一起会是幸福和甜蜜的,可她也从来不曾忘记过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大家庭。
还有她的身份。
或许她可以骗过别人,骗过任何人,但皇太极、多尔衮和布木布泰这三个精明至极的人,是无论如何都骗不过去的吧?
难道说,往后的日子,她就只能戴着假面做人了吗?
“祖母,您见过墨尔根代青吧?他是什么样的人?”
在各自的马车里闷了几日,渐渐感到有些无聊。于是她们便都聚到了大妃所乘坐的那辆马车里,因为那辆马车最宽敞。阿茹娜腻着次妃,正在打听未婚夫的情形。而洛安琪拂了拂额前散落的发丝,掀起窗帘向外看。
次妃将阿茹娜揽紧了些,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嗯……墨尔根代青,当年是个漂亮的少年。他长得像他的母亲,待人也是极客气的。”
“祖母——”阿茹娜从次妃的怀中直起身来,娇嗔地拖着声音,“人人都知他容貌俊美,为人谦和,可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嘛!”
“哦?那你究竟想听些什么呢?”
“嗯……都说他是睿智的统帅,我要听他的战绩!”少女圆圆红红的脸上神采飞扬,“祖母祖母,您给我讲讲吧!”
宰桑福晋高声笑了,“呵呵……这些事情我可讲不了。”
“祖母!”阿茹娜抛物线一样的眉急得跳个不停,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涩之意。
笑吟吟的大妃也发了话,“傻丫头!等你作了他的侧福晋,要听的日子有得是呢!”
听了大妃的话,少女低下头略一思忖,忽然重重点了点头,“老祖宗说得没错。往后,我要叫他自己讲给我听!”
“噗嗤——”
在一旁沉闷了许久的洛安琪忽然发出的低低嗤笑声,迅速引来了阿茹娜的不满。
“乌云其其格!”阿茹娜又拿起大姐派头地对她大呼小喝,之前在祖母和老祖宗面前撒娇的模样则被收了起来,丝毫不见。
洛安琪放下帘子,转过脸来略带歉意地冲她摊了摊手,“不好意思啊,我方才鼻子有些痒,打了个喷嚏……”
“祖母!您看她!”
“你们姐妹俩呀!”大妃笑了,“好在你们俩是一起嫁到盛京去的,又是嫁给兄弟二人。往后也算是有个说话的人了……”
洛安琪望着阿茹娜假嗔的模样,傻傻地笑了起来。
她想象不出让多尔衮对阿茹娜讲述自己的战史将是怎样的画面。那个寂寞的人,大概只有在遇到真正走进他心里的人时才会敞开心扉。她只知道他是视布木布泰为知音的,但这二人毕竟已经相隔咫尺天涯。
她并不能确定阿茹娜会不会能够走进他的心里,但她愿意那样期待着。她是真心地希望阿茹娜能够得到他的宠爱,也希望寂寞的他,从此不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