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他的话语渐渐被淹没在剧烈的咳嗽声中。女人流泪竭力安抚着老迈的汗王,待到丈夫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便扶他躺下,然后将那张被咳出鲜血的罗帕悄悄藏入袖中。
英明汗陷入了昏迷。呓语不停,持续的高热也始终不曾退下。天亮了,气温不断攀升,女人感到那昏迷中的人越来越虚弱。但她除了含泪为他拭去汗珠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船队继续沿浑河而下,到未时时分已进入叆鸡堡的地界。一直昏迷着的努尔哈赤忽然醒过来,他一双手摸索着抓住了她的衣袖,同时奋力想要起身,“阿巴亥!阿巴亥!”
“大汗,阿巴亥在这里啊!”她哽咽着应道。
汗王花白眉毛下的双眼骤然迸发出急切的光,干裂的嘴唇在颤抖着,“阿巴亥!你快答应我!你答应我啊……”
她感到那攥住她柔荑的粗糙大手猛地用力一握便松开了。阿巴亥探出手去想要反握住那只大手,却只能眼睁睁看见它垂落在他身侧。女人呆呆地跌跪在榻前,望着他渐渐失去光华的眼,泪珠再一次簌簌落下。
“启禀大汗,启禀大福晋。四位大贝勒到——”
船舱外传来亲兵的禀告,而她已毫无半点反应能力。四名身着正白、正红、正蓝、镶蓝旗服色的高大汉子鱼贯涌入舱室。他们口中不断高呼着“汗父”、“阿玛”、“阿牟其”,不顾一切地拥到榻前。女人很快被挤倒在人群之外。
她匍伏在地,深深的闭上了双眼,任凭泪水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纵横肆虐。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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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明汗努尔哈赤殡天。
这个消息揉碎了多少颗心,同时也点燃了多少人疯狂的欲念。阿巴亥跪在汗王梓棺前,满脸泪痕的她心下突然异常冷静。
老夫少妻二十余年,若无意外,努尔哈赤先她而去是必然的结果。她虽许诺过殉葬,但若说她从不曾思量过自己及三个幼子的将来,那是假的。大汗也曾流露过百年之后会把大福晋及幼子托付给大贝勒的意思。然而在那次的事件之后,这一切已再无可能。
身后脚步纷沓,她知道那是四位大贝勒。
男子们在她身后跪了下来,向英明汗的梓棺叩拜。
“大福晋,”左后方颜如渥丹的男子淡淡劝道,“请大福晋节哀。”
她未说话,只兀自点了点头。而跪在她右后方满脸络腮胡的男子却发出阴恻恻的声音,“大福晋,汗父临终前可曾留下话没有?”
“莽古尔泰!”一直未开口代善忽然低声斥道:“在汗父面前不得无礼!”
“无礼?怎么无礼了?汗父临终前只有大福晋在跟前,他老人家说了什么留下什么,那不只有她知道?我问问也不行?”
“就是,大汗肯定留下了遗诏。事关大金国汗位,难道就不能问?”一旁的二贝勒阿敏也吵吵起来。
代善皱着眉头有些无语,只得转向阿巴亥问道:“大福晋,汗父临终前可有遗诏?”
遗……诏?
女人的眼前蓦地出现了汗王那急切的眼神。
<“阿巴亥!你快答应我!你答应我啊……”>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然后听见自己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的情绪——
“大汗确有遗诏,请诸位稍后到大政殿听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