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茫茫
屋外,骤雨渐疏,余下的只是雨打芭蕉零落的叹息。书房之内却久久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死寂。
多铎瘫坐在宽大的座椅之中,仿佛所有的气力都被抽离了身体一般。他双眸失焦地看着前方的某一小块地面,俊朗的面孔苍白得几近透明;多尔衮于多铎相向而坐,他略斜着身子,将手肘靠在座椅的扶手上,手指关节用力抵住额角,微微湿濡的眸子映出对面颓丧的白色身影。
代善沉沉地叹了口气,在太师椅中换了一个姿势,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道:“多铎,人死不能复生,你要看开些。眼下最要紧的是你万不可对多尔衮心生嫌隙,他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啊!说得直白些,他也只是别人棋盘中的一粒棋子而已。”
而多铎却仿佛没有听见代善的话,所有的思绪都被那唯一一件事情占据。他缓缓地仰起头望着屋顶垂下的灯盏,唇畔浮起一层淡淡的苦笑,“她死了……”他喃喃地重复着,“她真的死了。”
多尔衮心口猛地一窒。望着多铎绝望无力的模样,自己除了无休止的头痛欲裂,他竟丝毫不知该对弟弟说些什么。“多铎,是哥对不住你……”
“不错,你是对不住我!但对不住我的又何止你一人?”多铎的声音骤然变冷,“皇太极欠了我,我定要讨的,你们谁都不必过问,也不许拦我。”多铎用力撑着座椅的扶手缓缓站起身来,寒意森然的眸光无情地打在多尔衮的身上,“哥,当日你是如何答应我的,你可还记得?你答应替我好生照顾她。姑且不提她后来变成了何种身份,如今她死了,病死了,难道你就一点责任都不必承担吗?”
多铎顿了顿,忽然幽幽地长叹,语气不再强硬,“哥,你知道吗?你一直都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我远比信任自己更信任你。先前你问我,若是我心爱的女人不得已嫁了我的手足至亲,我会如何。我说,我会杀了那个人,然后把我的女人抢回来。但如今我不能,我不能表达我的怨恨、我的嫉妒,更不能向那个夺走我心爱女子的人寻仇,因为,那个人是你。”
男子的表情软了下来,眸中渐渐泛起一层粼粼水光。他伸出戴了玉扳指的手来,微握成拳一下下敲击着自己的心口。那里,珍藏着她送给他的信物,而他从未想过那竟是第一件,也是最后的一件。
“你知道吗?哥,若能换回琪儿好好活着,我甚至可以……可以离她远远的,我宁愿她跟了你,做你的女人。可如今她已经死了。生死两茫茫,我永远也见不到她……十多年前是汗父、额娘,如今是她……为何我珍惜的人都要抛下我,就连我最信任的哥哥也背弃了我……哥,你是我的亲哥哥,我不想瞒你,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原谅你……”
话的尾音带着颤抖,让年长的礼亲王再也不忍心听下去。代善眉头紧锁地站起身,径直走到始终沉默着的多尔衮身旁停了下来,“该说的都已说了,我先走了……”说罢,他重重拍了拍多尔衮的肩,大步离去。
留在书房中的兄弟二人继续呼吸着他们压抑的空气。过了许久,多铎忽然抬手草草地擦了擦眼角,声音略带沙哑,“哥,我想去她住过的屋子瞧瞧。”
这是哪里?
是他记忆中的小院,是让他每日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向往着的那个方向吗?
小院的朱漆围墙已有些斑驳了,墙头上连续的被雨浸润的水渍处布满了绿色的苔痕。沿着墙根和门前长出了一蓬蓬的杂草;两扇木门被一只生了铜绿的大锁紧紧地扣了起来,而木门的纹理也有了少许被雨水浸裂的迹象。
多铎犹豫着探出手去,轻轻碰触眼前的院门。
自己应该只是离开了两月余而已,为何此处竟荒芜到了如此地步?
戴了羊脂玉扳指的修长手指沿着一条裂开的木纹在木门上缓缓摩挲着,墨玉般的眸子茫然地凝视着自己的指尖,直到那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绿锈斑驳的铜锁。
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