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
雪,安静地下了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雪已是小了许多,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并不清冷寂寥,而是带着一种干净的、安详的,甚至是希望的气息,将一切因着天花疫情而产生的惊惶与死寂,统统掩埋了去。
数名身着朝服的男子牵着各自的坐骑,踏着积雪缓步走出文德坊,站在牌楼之外相互道别。他们身后的皇城在皑皑白雪掩映之中,显得格外巍峨宏伟。
“老十五,明儿出征,你可别迟了呀!”粗豪的大嗓门带着朗朗笑意。
“知道啦,十二哥!”修长男子轻轻笑着,冲面前那骑在一匹黑色骏马背上的人拱了拱手。目送着武英郡王策马而去的背影,他淡淡一笑,拍着脑门回身望向站在他身旁的多尔衮,“哥!”
多尔衮点了点头,迎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多铎的肩头,“都准备妥当了么?”
多铎挑眉笑了笑,“有啥可准备的?也不是头一次出征了。”
上个月十六日,驻归化城土默特部诸臣遣扎甘率三人来奏,称:“北方阿鲁喀尔喀札萨克图汗率兵携妻子至我等所居归化城周围驻营,似欲犯我归化城,亟待陛下发大军前来。”
即日,太宗皇帝集众于大政殿宣谕:催军士日夜秣马,俾之肥壮,预备糗粮。同时钦点了和硕豫亲王、多罗武英郡王、多罗郡王阿达礼、多罗贝勒豪格、多罗贝子岳托等人随皇帝率军出征。而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阿巴泰、杜度等诸位亲王贝勒则奉命留守,仿都尔鼻城规模督筑辽阳城。
“此次出征,我不能同行。你遇事多与阿济格哥哥他们商量,切记不可莽撞,知道吗?”
多铎苦笑着望向自己的兄长,“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清冷的男子淡淡地笑了。其实,他也只不过比多铎年长不到两岁而已,但无论多铎长到多大,哪怕到了白发苍苍的年纪,在他的眼中也永远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小弟弟。“说的也是。哥还总拿你当孩子看,想是哥老了。”
“胡说!”多铎假装生气瞪了多尔衮一眼,随即又笑了起来。他长长吁了口气,抬起头望着天空,“唉……此番征讨喀尔喀,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怎么着也得数月吧……”身旁的兄长轻声一叹,“出征之事,琪儿还不知晓吗?”
男子轻轻点头。
他已许久不曾见到她了。这段日子对他而言,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呢……先是忙于筹备岁暮大祭以及新春大典不得脱身;后来城里又闹起了痘症弄得人心惶惶;紧接着便接到征讨喀尔喀的命令,日夜忙于商讨军机;眼下这就到了出征的日子,又将一去数月不得相见。
他是从几时起,变得如此儿女情长起来了呢?
身为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戎马征战自打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是他人生中的平常之事。他从幼年起便练得一身弓马娴熟的本领,个子还没有马高之时便哭着喊着要与父辈兄长一同上战场。成为汗父那样的巴图鲁,是他最崇高的荣光与梦想。他也一直认为只有成为最为机智、勇敢而又武力过人的勇士,才能赢得最丰厚的回报——猎获物和战利品,也包括美丽姑娘的芳心。
然而,那么多年以来所相信的一切,似乎渐渐地发生了一些改变,就从遇到她的那天起。
她似乎并不需要他向她证明,他是多么优秀、多么骁勇善战。即使是引以为荣的赫赫战功,那些刀光血影、炮火纷飞的大小战役,每当他眉飞色舞地讲起时,她都只是嫣然浅笑、安静聆听,当听到他受伤情形时才会流露出心疼的神情,甚至潸然泪下。
起初,他感到有些失落,他不明白自己那些光鲜的战史为何无法引发她眼中崇拜的光芒;然而后来他渐渐懂了,至少他认为自己懂了。琪儿,她要的或许并不是他的英勇、他的善战;她要的是他这个人,是他与她的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