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
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落了座。丫环端上的香茶,她轻轻喝了一小口,心中也只等着多尔衮展开话题。但多尔衮却只是执着茶杯,用杯盖不停地刮着茶水面上浮着的茶叶。
望着多尔衮带着一丝焦虑的俊美脸庞,洛安琪满脑子却是想着那与这脸庞有三分相似、温柔也易怒的脸。她能想象出多铎是多么失意和失望,也会因着他的失意和失望而感到于心不忍,甚至厌恶自己。“爷……”她突然有些沉不住气,先开了口。
多尔衮终于放下那杯茶,抬起头望着她,“姑娘是明白人,我也不绕圈子。我这弟弟,他其实是个寂寞的人。”
洛安琪袖子中的手紧紧地握了拳。她知道呀!多铎是个寂寞的人,而她也是一直那样地为他心疼……她咬了咬下嘴唇,佯装轻松地说:“豫王爷怎么会寂寞呢?爷在和奴婢说笑话呢。”
多尔衮摇摇头,“姑娘不必再装,我心里都有数。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何姑娘不愿嫁给多铎?且先不提多铎的那份心思,难道姑娘竟不是喜欢着多铎的吗?”
她轻轻笑了。满人还真是耿直。幸好自己是个现代人,若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汉人女子,恐怕要被多尔衮的这句话吓得晕过去了。“爷,您对我一个姑娘家这样说话,恐怕不合适吧?”
她决定将装傻进行到底了。
多铎的那份心思,她不是不清楚,但她宁可当作毫不知情。因为她无法确定那份心思可以持续多久。何况,他已经有了那么多可以让他避风的港湾,还有两个可爱的儿子让他去疼爱。她算什么?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他从没有接触过类型的女生罢了,他觉得新奇也是正常的。
只是往后他的后花园中还会填充进更多的女人,特别是在入关之后,他征战江南之时。他还会有更多的儿子,多到自己家用不完,还可以过继到他哥多尔衮膝下。他哪里忙得过来,去为了她这样区区一个意外闯入古代世界、闯入他生活的不速之客的拒婚而难过太久。
倒是多尔衮怔住了。于是洛安琪就趁着他怔住的机会,继续她想说的话。“豫王爷他是不会因为奴婢的不识抬举而怎样的。豫王爷是奴婢的救命恩人,他要奴婢的报答,而现在奴婢不是已经在做苦力认真报答了吗?最重要的是,他府里并不缺我一个。”她直视着多尔衮,微微笑着朗声说。
她本不属于这里,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反正总有一天,她一定会从这里消失的。所以,她不可以和这里的人有更多的情感纠葛。否则,且不论对方如何,便是她自己也会承受不住的。
洛安琪并没有告诉多尔衮一字一句关于自己的真实想法,她从迈进他家门槛的那一刻起就打定主意装傻到底。因为多尔衮不会明白,说实情只会让他将她理解为一个善妒的女子。就冲他不能理解皇太极专宠宸妃,就冲他尽管心中深爱着他的玉儿,却依旧满府美貌的妻妾。
就算那些婚姻都不全是他自己的主张,可他也没觉得那样的生活有什么问题,不是吗?
算了,算了。再厉害的人物,也别指望着他能有超越他所处时代的意识形态,即使他是什么“满洲第一俊男”、是将来的“皇叔父摄政王”,即使他有率领清军铁骑,踏进山海关的韬略……
倒是皇太极,却让她心中突然生出几分敬佩和欣赏来,那原本因布木布泰所受的冷遇而怀有的一丝怨愤也忽然间变淡了些。想一个戎马一生的帝王也能有那么柔情的一面,的确是不容易。唉,说到底他也是个为情所困的男人罢了,只是困住了他的不仅仅是一个“情”字,还有那帝王的身份以及跟那个身份相关联的副产品。
想到这些,她越发笃定了自己的心意。
“琪姑娘你……”多尔衮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她有些无奈,他一定是没有见过那么固执又叛逆的女子吧。但洛安琪只是淡然地笑笑,止住了他,“爷您什么都不用说了。奴婢真的认定,这样对每一个人都是最好的,无论是豫王爷、豫王爷的家人,还是奴婢自己。您和豫王爷现在可能会怨恨奴婢,觉得奴婢不识抬举。但奴婢相信总有一天,您是会明白的。”
多尔衮最终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告诉她,多铎为了她,已私下派出正白旗的人马拦截前往科尔沁送婚书的使者,更没有告诉她多铎这般行事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只是在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扔下“你真的与众不同”几个字,遣人将她送回了豫亲王府。
与众不同?他们是这样看她的吗?
与众不同就与众不同吧……洛安琪望了望春伶忙着整理草料的背影,又抬起头,看着云卷云舒。她笑了笑,一切,就这样吧。
“琪姑娘。”听得身后有人叫她,她转过身,望着朝她走来的年轻军官。她微微笑着放下手中的水桶,朝着来人福身行礼,“给格礼大人请安。”
格礼却是摇摇头,“琪姑娘您……别总是行那么大礼,行么?在下可承受不起。”
洛安琪轻轻一笑,弯下腰重新提起水桶朝另一匹马“小南”走了过去。“大人说哪里话呢,奴婢只是一个下人而已。”说罢,拾起刷子认真刷着马身,并不再去看他。
格礼站在原地,望着忙碌的女子,又看了看旁边同样忙碌着的春伶,欲言又止。过了许久,他摇了摇头,轻轻吐了口气,转身抬脚就走。
“大人请留步。”洛安琪叫住了他。他重新回转身子,见她已是肃手而立,站在那儿望着他。“大人可是有话要同奴婢说?”她上前两步,晶亮的眸子带着些疑惑。
她知道格礼来这儿绝不是站站就要走的,即便是来视察工作。
格礼皱了皱眉,低下了头却不说话。
“大人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没有关系的。要不——”她四下张望,忽然跑到树下搬起一个木凳子,又小跑着过来,轻轻将凳子放在格礼身旁,又用袖子掸了掸灰尘,“大人先坐下来,慢慢说吧。”
“不不不,不坐了。”格礼慌忙地摆着手,“我忽然想起来,爷找我还有事。姑娘忙着,在下先告辞了。”说完,便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洛安琪在原地,皱着眉头一脸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