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干坤
正说着,破风声由远而近。
杨弘暗怪自已粗心,只顾说话,忘了身后的追兵。听声音,至少有七八个人,且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此时要走,怕是不容易了。杨弘快速环视四周一圈,知道自己身在南街的一条小巷中,忙拉着柳隐若往前疾行,左转右拐了一段路后到了巷子尽头。
柳隐若心里叫妈时,杨弘已反手抱起她越墙而入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柳隐若刚站定,就见杨弘举步往屋内去,忙伸手拉住他,低声道:“我们这样,会连累人家的!”
杨弘待要回答,便听一大汉的长笑声划破长空:“杨弘,你还想跑吗?乖乖地束手就擒,以免受皮肉之苦!”
杨弘再顾不得解释,强行拉着柳隐若推门进屋,朝着后院跑去。
柳隐若不由自主地想挣开他,恼道:“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打不过大不了就一死,像现在这样连累无辜,于心何安?”
长笑声越来越近:“出来吧杨弘!难不成,杨再兴的儿子竟是缩头乌龟吗?”
柳隐若闻言气得直咬牙,转身欲往外走。
杨弘一把拉过她,不待她反抗压低声音道:“冰儿,你忘了这个地方了吗?——这是许三叔生前的住所啊!”
柳隐若一愣——许三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就在她发愣的当儿,杨弘听到前院的门再次被踹开,忙抱起柳隐若一个翻身到了院中的水井旁,纵身跳了下去。
柳隐若惊道:“我不会水……”
话音没落,头已经没入水中,一连喝了好几口水。柳隐若脑海里突然又浮现出柳府漫天大火、柳冰儿抱着浮木在荷花池中漂零的情景。
心中一阵恐惧,柳隐若几欲窒息。迷糊中感觉杨弘吻住了自己的双唇,缓缓不断地真气接踵而来,柳隐若气闷的感觉一扫而空,情不自禁地抱紧杨弘,在水中缠绵起来。
同一时间,刚才发笑那大汉的声音再度响起:“都给我搜仔细了!”
柳隐若没有抬头,但却清楚地感觉到那人正站在井边朝下望,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接着便是众人闯入后院,踹门、翻箱倒柜摔家具的声音。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后,一群人从各房间出来,接着众口一词地向井边那人回禀道:“回大人,什么也没有!”
柳隐若听到那人把手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他还能飞了!——走,到别处搜搜!”
衣袂飘抚的声音渐行渐远,两人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时间相顾无言。
好一会,柳隐若打破觉沉默:“对不起!”
“什么?”杨弘错鄂道。
柳隐若道:“我刚才误会你了!”
杨弘笑道:“说这些做什么?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的!——不过,你下次可不能这么冲动了,万一……”
柳隐若心中一阵感动,依在他身上道:“不会了,以后,我都听你的!”
片刻后,柳隐若松开他,抬头望望井口道:“他们应该走远了,我们上去吧!”
杨弘摇摇头:“冰儿,可能要多委屈你一会——我们到井底去!”
柳隐若低下头错鄂道:“去井底做什么?”
杨弘心中一阵感慨:“爹曾命人在井底挖了一条地道,直通秦桧府邸,本想用于刺杀之用,若不是地道开通之日边关吃紧,秦桧哪还有命在?——冰儿,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柳隐若无语,心想,枉她自以为对柳冰儿的一切了若指掌,却不知柳冰儿究竟还瞒着自己多少事!
杨弘岔开去道:“现在他宰相府人人都以为我们逃之夭夭了,正是防卫最松懈的时候。我们从地道潜过去,来个攻其不备如何?”
柳隐若道:“这算不算是去捅马蜂窝?”
“马蜂窝?”杨弘失笑道:“你现在知道它是马蜂窝了?——不过,我们不是去大闹,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前辈和白衣救出来就行了。”
柳隐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杨弘接着道:“只要我们成功了,就足够秦府上下人心惶惶一阵子了!”
柳隐若欣赏地看着杨弘——和他相处越久,便越为他身上散发的成熟和睿智所折服。
片刻后,杨弘道:“准备好了吗?”
柳隐若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随着杨弘再度沉入水中。
*****
柳白衣在黑暗中把眼睛睁得老大,怎么都想不明白千面仙子究竟跟严老头说了些什么,让他甘愿以身犯险。若说是为了那无辜牵扯进来的病人,则打死她都不会相信——凭严老头的修为,要救个人质根本不在话下,更惶论还没动手就向对方认输,这根本不是严老头的作风!
柳白衣想起在药铺,那千面仙子随严老头从侧房出来时一脸别有深意的笑容,越来越觉得蹊跷。可白天不管她怎么问,严老头都不开口,只告诉她到宰相府是为了给秦老贼的夫人的看病。这一回答有够牵强,柳白衣直觉严老头在敷衍她。她知道严老头虽痛恨宋室皇族,却更不耻秦桧所为,常跟她说:“昏君虽无道,百姓终是无辜的。更可恶的是秦桧倡和误国,比之赵佶更令人发指!”
试想,严老头有如此想法,怎么可能为奸相其家人看病?
柳白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个翻身坐起,决定要去找严老头问个明白。
刚下床便听到门外一阵细微的异响,脱口喝道:“谁?”
门开了,柳白衣看到门槛旁守着的两个士卫已然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一个黑衣人闯了进来,顺手掩上门。
柳白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未做防备,心里有总奇怪的感觉——这个人不会伤害自己。
果然,那黑衣人扯掉脸上的黑纱,压低声音道:“白衣,是我!”
柳白衣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仿佛在做一个不真实的梦。好半晌才开口道:“韩……公子,你怎么会来?”
韩振但闻“韩公子”三字,直觉柳白衣的刻意疏远,愣了一下才道:“我来接你们出去!”
柳白衣淡淡道:“是姐姐让你来的吧?”
韩振摇摇头:“他们并不知道我要来。”
柳白衣心中某个地方悸动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韩振接着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离开这里再说——你知道前辈在哪吗?”
柳白衣平复心情,无奈道:“别白费心机了,你还是自己离开吧!”
韩振疑心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柳白衣吁了口气:“爷爷不会离开的!否则不会到这里来。”
韩振错鄂道:“为什么?”
柳白衣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老头他有事瞒着我!”
韩振听她语气伤感,安慰道:“前辈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到了适当时机,他自会告诉你的!”
柳白衣觉得有理,轻轻“嗯”了一声。
韩振道:“要不,你先跟我回去——冰儿她很担心你们呢!”
柳白衣本也有此意,闻言心道:“到底还是因为姐姐啊!”
遂摇头拒绝道:“不,爷爷不走,我也不走!——你回去告诉姐姐,我跟爷爷不会有事的,让她别担心。”
韩振听她语气坚决,愣了愣,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问道:“白衣……你是否在生我的气呢?”
这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机会。从踏足临安那一刻起,柳白衣再不整天地跟他抬扛,还越来越是冷淡了,起初那几天韩振曾有过一丝解脱感——他曾答应柳隐若不让柳白衣伤心,而只要柳白衣不缠他,他便可以不用昧着良心去敷衍她。可是,半年多过去了,他每天看着柳白衣在杨府进进出出,经过他身边时也不说话,往往都是冲他浅浅一笑,然后迅速消失在他视线中……他莫名地就失落了。而白天看着她跟着严老头不甘地进了宰相府,他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似的,要不是杨弘千叮万嘱让他不能冲动,他当场就要抢人了。终于熬过三更,他才迫不急待地从杨府出来,费尽心机潜进秦府找到柳白衣,她却不愿跟他走了。
韩振着急上火,柳白衣却仍是那么淡定,轻声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别胡思乱想了,趁还没有人发现,你赶紧离开吧!”
韩振摇摇头,继续追问道:“是否我曾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呢?”
柳白衣心里泛起一朵涟漪,表面却不动声色道:“没有的事!——你快些离开吧,秦府是个名副其实的狼窝,惊动了他们,你就脱不了身了!”
韩振正气凛然道:“正因为是狼窝,我才不能让你留在这里!”
柳白衣闻言眼眶发热,心里挣扎不休:“柳白衣,你别傻了,他这么说只不过是因为姐姐而已,别傻了……”
“你怎么哭了?”——虽然是很细微的一声抽泣,韩振还是听到了。
柳白衣暗骂自己没出息,慌乱地擦了擦眼泪:“没,没有!——谢谢你呀,韩……公子,你还是离开吧!”
韩振突地一把拉起她的手,语气近乎恳求:“白衣,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叫我?我不习惯!”
柳白衣芳心大乱,不由自主地想挣开他的手,却没有得逞。
一滴温热的液体打在韩振手背上,让他心神剧震。
柳白衣只觉双腿发软禁不往地上蹲下去,语带哭腔:“韩振,你放过我好不好?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不会再强迫你像对姐姐那样对我了,真的……”
韩振手无足措伸手扶住她,道:“白衣……”
柳白衣起初只是小声地抽泣,到后来忍不住放声哭出来:“我求求你,别像现在这样对我好……我这半年,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尝试忘记你,我只差一步就要成功了……你为什么要现在出现?为什么要突然对我好?为什么……”
韩振扶着柳白衣因激动而颤抖的身体,终于体会到自己的不经意伤得她有多深。韩振下意识地搂住了她,想起断肠崖边第一次见到柳白衣,再看看现在怀中哭泣不止的女子,怎么都不敢相信她们是同一人。
“白衣,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韩振轻声道:“我发誓,这辈子再不会让你伤心了!”
柳白衣咬着唇,轻轻推开了他退后几步,含泪苦笑道:“收回你的誓言,我知道你这么做都是因为姐姐,但真的不需要!——柳白衣不需要施舍!”
韩振没想到柳白衣对自己竟是如此绝望,登时心如刀绞。
柳白衣收拾好情绪,再一次催促道:“你快走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打斗声便一声不落地飘入耳中,接着门外灯火大亮,映照出两人分明的轮廓。
一人喝道:“各个房间搜清楚了,若让杨弘那小子跑了,我们所有的人都得死!”
韩振闻言,竟有一丝喜悦感,笑道:“看来,老天也希望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