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惊魂
傍晚时分,天突然下起了雨。柳隐若只得加脚步朝前跑去——经过上次的坠马事件,她对马已经有了难以言说的畏惧,更何况出来的时候是半夜,她更怕牵马时会吵醒柳白衣等人,所以是徒步走了这么多天的路。——她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多的路,脚心早就累得发麻了,加上肩上的旧伤未愈,根本就跑不快。秋天的白天本来就短,加上下雨,便黑得更快,等到她到了一处村庄时,天天色已经很暗了。此时,柳隐若身上身上早已经湿透了,她顾不得敲门便闯进一户人家,关上门后,站在屋子中间冻得涩涩发抖,赶紧打开包裹,想找件干衣服换上,却发现包裹中的衣服和身上穿的毫无区别,不禁呆住了。
过了半晌,柳隐若才发现自己进了这屋子这么久,还没有人出来理会自己,不禁有些奇怪。于是朝里走了几步,大声问道:“有人吗?”
屋子里一片安静,只听到大雨敲打屋顶发出的响声。柳隐若心里嘀咕道:“难道是出去干活还没回家么?”
柳隐若她朦胧地看到屋子左边靠墙的地方有张小木桌,桌上有烛台一类的东西,于是,走过去,点亮了蜡烛。屋里登时亮堂了许多。柳隐若环视了周,发现这是个很普通的农民房子,厨房和客厅在一起,屋里的摆设很是混乱,凳子倒在一边,那张小木桌上的东西更是乱七八糟,木桌再往左一点是个房间,中间有一道门帘隔着。柳隐若朝那门帘方向又喊了两句,还是没人应,犹豫了一会,向那门帘走去。
当掀开门帘的那一刻,柳隐若立刻脑子一片空白——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一幕。
门帘里是一个狭小的房间,首先映入柳隐若眼帘的是悬在房梁上的一个女人,一个头发凌乱,衣冠不整的女人!死人,柳隐若已见过不少,就在前几天,她还走过伏尸处处的战场,还差点成为其中一员。但让她害怕的并不是这些,那女人显然生机已绝,但偏偏一双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柳隐若,她的眼睛在烛火微弱的照耀下闪着刺目的光芒——那是仇恨的光芒!
柳隐若下意识地掩嘴,并低下头,却在低头的一刹看到床边的地上一男子同样地瞪大了双眼仇视着她——他的胸口赫然是一把穿胸而过的长剑,而那伤口竟似还在滴血。
柳隐若再也忍不住惊叫失声,烛台掉在了地上,迅速熄灭了。
柳隐若慌乱地掀开门帘转身往外跑,不经意碰到旁边的桌子,上面的茶具发出清脆的响声划破长空,似乎把雨声也掩盖了。
柳隐若没命地朝前跑着,眼前却仍然晃动着两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而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个村庄淹没。
柳隐若双腿发软,却不敢停下来,总感觉身后有个人追着她一样,而旁边的屋舍中仿佛有无数双仇恨的眼睛在看着她,只要她一停下来,就会死无全尸。
可是,她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沉重到她再也提不起来。而左肩的伤口,在这时无情地痛了起来。
两只手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柳隐若登时魂飞魄散,开始拼命地挣扎,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不要,不要……”
眼泪和雨水一起涌进她的嘴里,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柳隐若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没能挣脱他的钳制,冲着夜空撕心裂肺地喊道:“弘哥,救我……”
话音刚落,身体便腾空而起,飞上了屋顶。
突然,腰间压力一松,柳隐若如断线的风筝般,顺着屋沿往下落。当她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时,一个黑暗从横里窜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接着柳隐若,安然落在地上。
柳隐若靠在那人身上,嗅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安全的气味,勉强睁开被雨水打得生痛的眼睛抬头朝他望去。
男子头戴斗笠,遮住了面容。
“弘哥,是你吗?”柳隐若无力地问道。
杨弘极具磁力的声音响起,他说:“冰儿,是我!”
柳隐若使劲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这一定是我惊吓过度产生的幻觉!杨弘怎么可能在这呢?”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什么掉落地上溅起雨水的声音,柳隐若侧头朝后看去——一身白衣如雪的柳白衣和严老头矗立屋顶,而街心正躺着一个身着黑衣男人。
柳隐若终于知道这不是梦了,转头一把抱住了杨弘:“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说完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片刻便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
“害怕么?”柳冰儿冷冷的声音传入耳朵。
柳隐若睁眼看着她,很老实地点点头——想起刚才那一幕,她仍然心有余悸!
“为什么?”柳隐若问:“为什么他们会有那么深的仇恨?”
柳冰儿看着她,扯动嘴角道:“你那么聪明,一定猜得到,对吧?”
柳隐若默然无语。
柳冰儿道:“他们是被人害死的!”
柳隐若道:“是谁那么狠心,连乡野村夫都不放过?”
柳冰儿道:“这些你留着去质问那些丧尽天良的金兵吧!”
柳隐若道:“竟是金兵?”
柳冰儿点头道:“是!金兵过处,男的要么被杀,要么被虏,女的,凡是有点姿色都是受尽凌辱而死!”
柳隐若道:“那么说,那村里的人……”
柳冰儿点点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柳隐若陷入良久的沉默,最后咬牙切齿地道:“冰儿,我决定帮你去复仇!”
她是想通了,如果她不这么做,不要说柳冰儿不原谅她,只怕那两双仇恨的眼睛也会跟她一辈子。
柳冰儿显然有点意外:“难得,你终于肯点头了!”
柳隐若道:“是,我答应了,我愿用我的努力,去尝试改变历史——但是,我有言在先,我不会杀他,而是要把他拉下台!”
柳冰儿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隐若道:“他是个无道君主,中原百姓受苦至此,他确仍贪生怕死,口口声声要议和,确实罪该万死!但是,只是把他杀了,也太便宜他了,死人是不会痛苦的——但若能把他拉下台,他便会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岂不是更好?”
其实,柳隐若心里根本不是那么想的,但是,她必需把话说得狠些,否则,如何能说服倔强的柳冰儿?
柳冰儿沉着脸不说话。
柳隐若道:“冰儿,这是我做的最后让步了,如果你不答应,那么,我只好找到萧雁后想尽一切办法回到我原来的时代,再不理这里的是是非非了!”
柳冰儿沉默良久,终于点头道:“好吧!”
柳隐若露出个会心的微笑,趁热打铁道:“那,你能不能不再缠着我了?”
柳冰儿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不可能!除非让我看到赵构下台的那天,否则,我这辈子都会缠着你!”
*****
柳隐若睁开眼睛,见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实的被褥。而杨弘扒在床边,像个大孩子般睡着了。不禁童心大起,含笑用手指轻轻地刮了刮他的鼻子——这在宋朝应该算是很轻浮的动作吧?柳隐若忍不住心扑通乱跳,脸上也明显地发烫。
杨弘微一皱眉,柳隐若赶紧倒下去装睡,却忍不住轻笑出声。
杨弘道:“冰儿,你醒了!”
柳隐若只好睁开眼睛,坐起来贪婪地看着杨弘的憨样,点点头轻声道:“你睡着的样子比你现在这样可爱多了!”
杨弘无语,心里漾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地舒服。片刻朝她很开心地笑了。
杨弘的笑,对柳隐若是具有“杀伤力”的,所以,她又痴了。只到听见杨弘的轻咳,她才回过神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慌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杨弘笑道:“——我听到你在叫我,所以,就出现了!”
这是杨弘首次在柳隐若面前说情话,登时让柳隐若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愣了一会才道:“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早就跟在我后面了?”
杨弘不可置否地点点头:“你半夜离开,我天明便与柳姑娘和严前辈追来了,不过,不清楚你的方向,所以耽搁了些时候,直到昨晚才赶上你!”
柳隐若想起昨晚的事,问道:“那个黑衣人是什么人?”
杨弘道:“按我推算,应该是玉贵的人无疑——对了,冰儿,你和湘儿到底知道他们什么秘密,让他们如此大费周张地四处追杀你们?”
柳隐若茫然摇头:“你还记得我那次告诉你,我不是柳冰儿的事么?”
杨弘点点头,其实,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都不太相信柳隐若所说的话。
柳隐若亦看透了他的心思,叹气道:“我知道你怀疑我在说谎,可是,你仔细想想,一个人的性情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转变?”
杨弘道:“那你说,真正的冰儿去了哪里?”
柳隐若道:“真正的冰儿,早在掉落断肠崖的一刻离开人世了。”
杨弘摇头道:“冰儿,这个话题,我们以后再说吧!”
柳隐若一脸落寂地道:“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杨弘无奈道:“冰儿,你不觉得你说的太荒唐了吗?一个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孤魂,飘到这个时代,住进冰儿的身体……”
柳隐若打断他道:“你不愿相信我,是因为不相信鬼魂之说,还是因为在你心里有别的想法?”
杨弘沉默片刻,缓和道:“冰儿,我们不要再在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上争执了好吗?”
柳隐若看着他,咬了咬下唇道:“你在逃避!因为你深爱以前那个冷若冰霜的柳冰儿,所以不愿意接受她已经死了,我说的对吗?”
杨弘道:“冰儿……”
“不要叫我冰儿!”柳隐若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我叫柳隐若,不是柳冰儿,从来就不是,你听清楚了吗?”
说罢快步逃出房间——如果杨弘爱的只是从前的柳冰儿,而不是她柳隐若,再留在他的身边便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步出房子,她便呆住了——雨停了,街上白茫茫地一片……柳白衣和严老头踔立两旁,神情严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