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风竟带着冬日寒冷的气息，如冰刀一般，狠狠地刮过我的肌肤。披着厚重的大衣，我趴在小鱼的背上，轻轻喘气，吸进去的空气冷的我全身颤抖。
小鱼背着我，从沁雪园走到周瑜的书房门口，慢慢再将我放下。我吸了一口气，轻轻挥手，示意小鱼他们退下。
推开门，入眼的便是窗前背门而立的人，挺拔欣长，灿烂的朝阳透窗洒在他的身上，让他周身染上一层薄薄的光芒。
听到开门声，他微微转过身来，周身的光芒便流转起来，伸手，挥袖，阳光洒落，阴暗的室幽暗的心，刹那间明亮。阳光在跳跃，心房在跳跃，然后那墨玉的眸子转来，黑的那样的纯粹，偏偏我能从那黑色中看到温暖。
孙权日的光芒，再也无人能及了！
“你为何如此虚弱？！”孙权作势上来扶我，我却是后退一步。看着他，我伸手作揖，跪下，叩拜，行了大礼，“吴侯。”
“你这是为何？”孙权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来扶我，我跪在地上连连后退。孙权见状，只得站在原地，“你这是为何？！”
“请吴侯下令，命周瑜速速回会稽！”
孙权怔了一下，一双眸子如墨玉一般沉静，他眯了眯眼，从中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幽光，“这是男人的事，你僭越了。”
我哭了，吼叫道：“吴侯，求你下令，命周瑜速速回会稽！！”
“不可能！”孙权眸光微沉，声音竟有些颤抖，“小乔，你怎么和其他人一样，口中念叨的都是周瑜？！……你变了！他们也变了！从赤壁之战后，你们时时都把‘公瑾的意见’挂在嘴边，你们有没有想过我？！”
“既然你不相信他……”我急喘一口气，“为何，为何还要他西征？！你就不怕他不回来吗？！”
孙权僵了一下，而后却是大笑，“无论周瑜回不回来，赢的人永远都是孤！”
我怔了怔，扬起脸来，十分陌生的看着孙权那双闪着幽光的双眸，心顿时跌入谷底。他早已谋划好了，周瑜西征，若是赢了且回来了，那无疑就是走出了夺取天下的第一步。若是不归或是败了，周瑜的形象必定大损……
抬眼，我再次仔细打量孙权，这真是仲谋吗？是那个跟在孙尚香身后默默保护的权哥哥？！是那个不会水性被我救醒的少年？！是那个伏在我肩头大哭不想接受命运的仲谋？！天啦……若当日我没有将他推上那个宝座，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孙权！！
这竟是我一手造成的！
“仲谋，我做你的女人，如何？”扬起眉角，我几近苍凉的开口。
“小乔，你的意思是……”孙权有些激动的拉住我的手，“小乔，你，你……”蓦的，他顿了一下，轻轻放开我的手，“作为交换，你要我下命，招周瑜回会稽？！”
“……是。”我轻轻点头。
“不可能！”孙权决绝的回绝了我。
我顿了一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求吴侯下命！”
“小乔！”
我再磕了个响头，撞得头疼得厉害，“求吴侯下命！”
“你……”孙权重重的叹了口气，急的在原地打转，“小乔，你在逼我！”
“求吴侯下命！”我继续磕了一个响头。
“求吴侯下命！”
“求吴侯下命！”
木做的地板，碰发出“咚咚”的响声，我磕头的地面已沁出暗红的血迹。咬唇，我继续磕头，“求吴侯下命！”
“好了，我答应你了！”孙权叹口气。
我顿了顿，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孙权上前扶起我，我脚下不稳，直接跌入他的怀里。他苦涩地扯了扯唇角，硬是把我揽进怀里，“小乔，我自会下命，你……也要记得你方才说的话……”
我怔了怔，依偎在陌生的怀里，点头。终于……只要孙权一下命，周瑜不得不回来……
但我万万想不到的是……
“吴侯，前方传来消息。”门外，有人传话。我怔了一下，飞快的推开孙权，捂住额头站在一侧。孙权理了理衣襟，打开房门，却只是漏了一条门缝。透过它，我看见门外站着小吏风尘仆仆的脸，看见周循周胤略带担忧的面庞，看见小鱼表面镇定自若眼底却是一阵涟漪的眼眸。
“发生什么事了？”
“禀吴侯……”那名小吏抹了抹脸，“……周都督，周都督……”
“周都督怎么呢？！”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上什么避嫌不避嫌，连忙拉开门，急切的问，“周都督，他怎么呢？！”
“周夫人……”小吏猛然跪下，“周都督……他，他殡天了！”
殡天？我呐呐的看着小吏，轻轻一笑，“殡天……是什么意思？”
“小乔……”孙权紧紧握住我的肩膀，似是宽慰的意思。我吸了一口气，又笑着问他，“殡天，是什么意思？”
“都督乘船经过柴桑，感了风寒，小的们劝都督暂时停驻，都督却执意要到南郡。结果……船经过巴丘之时，都督病重……临终前，都督写下了这个……”说着，小吏就将一卷竹简呈上。
“瑜以凡才，昔受讨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遂荷荣任，统御兵马，志执鞭弭，自效戎行。规定巴蜀，次取襄阳，凭赖威灵，谓若在握。至以不谨，道遇暴疾，昨自医疗，日加无损。人生有死，修短命矣，诚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复奉教命耳。方今曹公在北，疆场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未知终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也。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傥或可采，瑜死不朽矣。”
孙权看后，手猛烈的颤抖起来，“是……仲谋，薄待了仲兄……”
“爹！”
“爹！”
周循周胤双双跪下。我后退一步，不敢相信的摇头，“这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你，节哀……”
“节什么哀？！我发了疯似的推开她，眼中闪着狂乱的神色，心中的绝望夹杂着刻骨的爱恋满满溢出胸膛，灭顶的哀恸倏地袭向心头，如针刺般难受。五脏六腑仿佛被硬生生的撕成了两半，每一寸骨头，每一根神经，无一痛不欲生，喉咙一阵剧烈痉挛，胸腔鼓噪着一股灼热的血腥味，只觉喉间一阵腥甜，一口血猛地溢出口，在我发觉的时候，已点点滴滴散落在地板上。
“娘！”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答应我会平安归来的，他答应过我的！这些所有全是假的！全都不是真的！
“娘……”周胤上前来紧紧抱住我，“娘……”
我捂住胸口，那里面有一颗被活生生撕裂的心，胸口好烫，好热，无法呼吸了，粘稠的液体从喉间不断涌出，飞洒在裙摆上，鲜红的，血淋淋的，就好似我被撕成碎片的心，碎了还不够，还一片一片的被扯了出来。
“娘！！”
周瑜死了……
周瑜真的死了！无论我如何挣扎，无论我如何努力，历史根本就无法改变！而周瑜，只是历史的一个剪影而已……
天旋地转，我猛然倒下，眼前的景物，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的，不真切。
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只看见漫天飞花中，一袭白袍的男子和着歌舞出绝美的剑花。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夜苦长，何不秉烛游——”
周郎，为何先一步离我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