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开始迷迷糊糊地有了意识。虽然昏昏沉沉，我仍然感觉到某人近乎小心翼翼的拥抱，即使如此，背上尖锐的痛楚提醒着我前不久发生的事……我中了一箭！我居然没死！ “爹，她快死了……” “爹，带着她只会拖累我们……如今我们又在华容道迷了路……” “爹，丢下她吧……” 我听到有人在一旁说话，心下微动，强压痛楚的低吟泄出唇际，眉心绞得扭曲，细密的睫毛努力撑开了眼帘。然后我看见朱灵被浓烟熏得像花猫的脸，然而，这滑稽的模样却掩盖不住他身上所散发出来深重的哀伤。 “谁……死了？”下意识的，我开了口。 抱着我的身子猛地一僵，连带着他所有的表情都僵在脸上，这模样仿佛放录像时被按了暂停一般。他缓缓低下头来，琥珀色的瞳眸在看见我睁眼的刹那亮了起来，闪闪烁烁，猛然间，一滴热泪从他眼角滑落，划过他烟熏和血染的脸庞，落在了我的脸上，带着一丝丝温暖。我顿了顿，眼神迷离的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柔声道：“下，下……雪了吗？” 朱灵愣住，微微有些吃惊的模样，然而，这表情定格半分钟后，如水般的温柔与惊喜从他琥珀色的瞳眸里流泻而出，他小心翼翼的将我裹进他沾满血的披风中，“彦彦，下雪了。” 下雪了…… 我虚弱的笑了，吃力的抬眼望着略加漆黑的夜空，道：“礼物……” “彦彦想要什么礼物？”他把头埋进了披风里，不着痕迹的放慢了马的速度。我怔了一下，看着此时一脸温柔的朱灵，笑的有些苦涩，“回家。”回家……不是四面都是墙的房子，而是有我，有周瑜，有循儿和胤儿的地方……那才是我的家！ 朱灵愣住，定定的看着我，那眼神里隐隐带着一些陌生。但随即，他笑了，无声的笑了，“彦彦休息一会儿，等睁开眼，就到家了……” 我乖乖闭上眼睛，靠在小灵子微微颤抖的胸膛上，感觉四肢都僵硬的动不了，甚至连说话都有些困难……要死了么？意识有些模糊，我咬紧牙关，迫使自己不要睡着了，我害怕这一睡就真的永远醒不来了！ 不一会儿，我便听到小灵子的声音，“相爷，如今道路泥泞，又适逢大雾，再加上身后有孙刘联军，末将以为，不如由末将带领一队人马，在此牵制。相爷也好脱身前往巴丘。” 隔着披风，我看不见曹操的表情，只是僵直了身子不敢乱动。半晌，曹操开了口，“把她给我。” 什么？我都要死了你还争什么？！ 朱灵僵了一下，道：“相爷，还是让她魂归故土吧。” 良久，曹操不发一语，最终，他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去吧……”紧接着，是马蹄渐远的声音。 “呼”松了口气，我抬眼，朱灵正一脸复杂望着曹操消失的方向，怔怔的回不过神来。半晌，他低下头来，冲我眨眨眼，我抿嘴一笑，闭上眼睛靠近他怀里。 寒风迎面而来，我不觉得冷了。我像孩子般乖乖靠在他，生怕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会惊散了此刻的安宁。飞雪洋洋洒洒，不一会儿就化为一颗颗水珠，在披风上飘来荡去。我呐呐的看着那一颗颗小水珠汇集成大水珠，神智一会清醒一会模糊，身子时而冷凉如冰，时而炙热如火，即使如此，我的唇边仍然带着一抹微笑…… “彦彦……”马儿的速度不着痕迹的快了起来，朱灵炙热的呼吸掠过我的脸颊。我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还有血的腥味。我在流血…… “小灵子，再快一点……” “快了，我已经看见孙刘联军的旌旗了！” “真的？”我吸了一口气，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黑暗…… “我从来都不会骗你的！”耳边，朱灵的声音高了起来，带着一丝急促，“彦彦，东方彦，周瑜，周瑜就在前面！” 周瑜？精神猛地一震，我吃力的撑开眼睑，看见的确是漫天飞雪，朦胧了我的视线，周瑜在哪？ “来者何人？！”有人大喝。 朱灵完全不顾先头部队，径直冲进了大队人马里，手中的大刀晃了几下，避开了流矢，“周瑜何在？！周都督何在？！” 他的声音很大，穿过了人流，在枯木林中久久回荡。半晌，有人回应，“在下周瑜。敢问来者可是曹将朱灵。” “周瑜……”朱灵舒了口气，抱着我跳下马来。孙刘联军见状，立即严阵以待，“朱将军留步。你手上是何物？” 朱灵置若罔闻，抱着我快步走向前去，孙刘联军迟疑的后退几步，唯有周瑜，一身银色铠甲，英姿飒爽的，镇定自若的看着朱灵走近。在两人还有一米的距离时，朱灵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看被披风包裹住的我，道：“彦彦，你醒醒，他来了。” 怀中的我并没有动，也没有睁眼，而是像个孩子一般静静的睡着了。朱灵僵了一下，大喊道：“东方彦，你醒醒，周瑜在这里！东方彦你听到没有？！你回答我！” 马背上的周瑜猛地惊住，翻身下马，但不知是下雨地面潮湿还是什么原因，一向镇定自若的他竟险些滑倒。他也不顾有多狼狈，大步飞向定在原地朱灵，迫不及待的拉开蒙在我头上披风。 “小乔？”这一声颤抖的厉害。 女子仍闭着眼睛，安详的睡着，对周围的一切无所知。她睡的很熟，就好象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深深的沉睡过了。乌黑如丝绸的发从她的肩头流泄而落，苍白的面容就象一朵白色的梅花。 “小乔……”周瑜轻轻的喊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刻入骨髓的柔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他伸手，企图将女子揽进怀里，但朱灵却是退了一步，哀默的脸上满是血水，那水不知是天上落的雨还是他眼里的泪，一滴一滴，落在了女子本就苍白的脸上，晕染着她美丽的脸颊，就像施了脂粉般娇艳。 “东方彦，我叫你醒过来！以前那么艰难你都挺了过来，不过就是一箭么……我不信！我叫你……”泪水哽住了喉咙，朱灵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悲戚的看着女子。怀中的人儿依然没有回应，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冰冷的血水染红了他周围的土地。此时，朱灵才发现，女子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早已将他红色的披风染成了暗色…… 朱灵深深的看着女子，目光徐徐的滑过她倾国倾城的脸庞，仿佛要通过眼睛记录她的一切。终于，他扭过头来，将女子轻轻放进周瑜的怀中，用很轻很轻的语调，就好像害怕吵醒熟睡的女子一般，“她想见你……最后一刻，也想见你一面……” 周瑜僵住，他不敢低头看怀中的人，更不敢去想象这样一个毫无生气的女子是自己挚爱的妻。几个时辰前，他看着她中箭，并一路追随至此，就是因为他怀着渺茫的希望，期望能出现奇迹！然而，怀中冰冷的身体告诉他，小乔死了……真的死了…… 四周一片混沌。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身在何处，更不知道为何这里会有这么多人……他们漠然的，目光呆滞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遥远的铃声轻颤，在天边渺茫的响起，我顺着人流闻着铃声，无意识的走去，抬眼的瞬间，我惊住。偌大的一个牌坊上赫然的写着三个大字——鬼门关。 我僵在原地，看着身旁川流不息的人流，他们并不是漠然的。他们有人满脸苦涩，有人不舍，有人满面泪水……而我，却终是浅浅一笑。 听闻，过了鬼门关就是奈何桥，奈何桥上有孟婆汤，喝了它，无论前世有再多的眷恋，也会心静如镜，心沉如石。 我排着队，等候在人海中。桥的那一头，寂寂无声，失去了往日的记忆，他们可以上路了。而桥的这一头，却是哀声连连，因为心未死，放不下尘世的牵牵缠缠。奈何桥上，行者形形色色，有狰狞，有恐惧，有平静，有哀伤，孟婆端起一碗汤，半推半就，终究没有一人逃脱…… 终于，轮到我了。端起那碗看似普通的汤药，我有些怔忡。前世的情情爱爱，海誓山盟，终是抵不过这汤里一味叫做遗忘的药。喝了它，忘了我和周瑜的种种，喝了它，来生与他再续前缘…… 汤在唇边，我犹豫了。瞥眼，孟婆有些紧张的看着我。我不明白，为何对其他人尚且漠然的她，对我却是格外的紧张…… ……“鸾凤，倘若你真的有灵性，就带着我的半个元神，化为我的模样，生生世世待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黑暗中，有个声音蓦地响起，凄美中带着无尽的悲凉。 我傻傻的站在桥头，手中的孟婆汤还热着，但那个凄美的声音却如窃窃私语般在我耳边萦绕。 下意识的开了口，我问：“你是谁？” 混沌中渐渐出现了一个漩涡，然后，从中走出一个美丽的女人，她的美是初春的云淡风清与含烟雨丝，无可挑剔，似幻似梦。我诧异的看着她，无意识的抚摸着自己脸庞，为何我会和她一模一样？虽然如此，她却是清丽脱俗，怡然自得，而我，却是一脸的狐媚样…… 一旁的孟婆一愣，兀自叹了口气，“哎……”说着，她端起一碗，给了我身后的一位。 我愣了一下，问，“你是谁？” 女子轻轻的一笑，“我是你，你是我。” 我怔了怔，有些茫然的看着她，只见她盈盈一笑，唇边的的笑容如三月春风般，美丽而从容。“也可以这样说，我的今生乃是小乔。” “小乔？”我瞪大了眼睛，“你也死了？” “我没死。我只是感觉到另一半的召唤，才会元神出窍，前来找你。”她顿了一下，“因为你，才有了我。” 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难道小乔不是我的前世吗？！她是因，我是果……为何此人会本末倒置？！ “我的真身乃鸾凤，是上古璞玉，乃天地间最有灵气的圣物。几百年前，鸾凤落入雪英大陆皇妃之手，机缘巧合之下，将它一分为二，皇妃仙逝后，鸾凤也下落不明。一百年后，我落入了妖界九尾妖狐的手中，而另一半，却落入人界。”女子顿了顿，似乎陷入无尽回忆中，“相传，持有鸾凤的一男一女，便是命中注定的恋人……他们相恋了。” “然而，人妖殊途。他们的相爱注定以悲剧收场。男子被剥夺了记忆，而九尾妖狐却进入了六道轮回，转世为人。但是，他们永远也找不到彼此，因为，他们相隔了遥远的时空，生生世世不能相遇。所以，九尾妖狐在转世的那一刹那，将一半的元神寄存在我体内，并让我幻化为人形，生生世世做他的妻子。而她，却永远受到命运的诅咒，生生世世在另外一个时空等待。”说到这里，女子停了下来，美丽的瞳眸静静的看着我，“时至今日，我是小乔，他是周瑜，而因为你的出现，我完成了几百年的宿命……所以，你便是九尾妖狐。” 我僵住，瞠目结舌。 “我本以为，无论转世多少次，你们都不可能再相遇。但我没想到，他也跟着你去了。” “他？”我跟着重复。 “鸾凤的另一半。”女子的沉静的眼眸漾起了淡淡的波澜，犹如微风拂过湖面，“不知为何，他竟然随你一同转世，并且无论你转世多少次，都永远守护你……这也是你穿越到此的原因。” 我微微有些讶异，“不是因为心弦琴？” 女子轻轻的摇了摇头，“是鸾凤触碰到我所触碰过的东西，凭借最后一丝灵力，带你一同穿越了一千八百年。也就是说，鸾凤的今生乃是朱灵。” “小灵子！！”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托你的福，我们在分离几千年后终于结合在了一起。”她淡淡的笑了笑，如月光般圣洁，轻轻的朦胧了我的眼睛，“我也由衷的希望，我的主人——你，能够摆脱宿命的枷锁，与周瑜幸福快乐。毕竟——”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其中的深意我已经清楚……她的意思是，我这次穿越之旅是因为小灵子感觉到另一半的呼唤，而非心弦琴所为？！她的意思是，我与周瑜是命中注定的恋人，却因为人妖殊途要遭受命运的诅咒，生生世世不能相遇？！她的意思是，我与周瑜只有今生，没有来世，亦不会有生生世世…… 我们只有这一辈子……不，我们只有两年…… 所以，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怎么办？我已经死了……” “我未死，你又怎么会死了？”女子浅笑盈盈，伸手牵起我的手，一道紫色的光晕沿着她的手指注入我的血液中，与此同时，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呢喃，“小乔……” 周瑜！ 心动的瞬间，我只觉一阵晕眩，紧接着是一道耀眼的盲白，迫使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黑暗，冰冷的液体打在我的脸上，让我浑身猛地一颤。我下意识的伸手，捉住了一丝温暖…… “彦彦……”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大概是流了血的缘故，我觉得很冷，也觉得很困，背上血肉分离的痛楚袭击着我脆弱的神经，我颤了一下，微微睁开眼，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起来，然后，我看见一朵朵雪花轻盈的飘了下来。 “雪……下雪了……” “是，下雪了。”某个声音颤抖的厉害，我望向声音的源头，只见朱灵的眼睛异常闪亮，明明前一刻还面如死灰，这一刻却明亮的仿佛融合了夏日里所有的阳光。 “彦彦，生日快乐。” 生日……好陌生的词？久远的仿佛在上个世纪听过……我已经许久没有过生日的感觉了…… 一丝伤感涌上心头，我侧目，周瑜俊美的容颜映入眼帘，他呆呆的看着怀中的我，眼睛一眨不眨，仿若一眨眼我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扯开唇角，艰难的喊道：“周郎……” 周瑜震住，不开口，也不说话，只是无言的望着我，一双美若星辰的眸子在看着我睁眼的刹那亮了起来，潋滟无比。我看着他轻轻一笑，目光徐徐的划过他深邃而泪光闪烁的眼眸，用视线描绘他挺直的鼻梁，依着他的剑眉，画着他的唇。最终，我还是不满足视觉的占有，缓缓伸出手，附上他冰冷却温暖的面庞…… 他顿住，那双眼睛直盯着我，深邃如海、明亮慑人的黑眸里好似火热的太阳，灼热得像是要将我燃烧。他把我抱得好紧好紧，眼睛里的温度像是有火焰在跳跃，又哀戚、又绝望，也有着深如海洋的深情。 “周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温柔的呼唤，背上尖锐的痛楚已经离我远去，剩下的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