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晨雾朦胧。 又被孔明说中了，昨夜我一宿未眠。披了件外衣，我轻轻推开门。 门外的石阶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仿佛听到了声响，小孩转过头来，天使般的面庞微微有些晕红，“妈妈。” “小宝？” 小宝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牵起我的手，“妈妈，小宝接你回家。” 我僵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小小的孩子，抚了抚尚且稚嫩的脸庞，“小宝，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是什么？无论是什么，妈妈这一次都不会阻拦你……学武，从文，驰骋沙场，妈妈都不再自私的留你在身边。 “和妈妈在一起。”小宝笑了起来，朗声回答，不带一丝犹疑。晨雾中，他的眼睛灼热的仿佛太阳一般，令我的心蓦地暖洋洋的。 我笑了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宝，我们回家吧。” “妈妈。”漂亮的眼睛盯着我，小宝扯住我的衣袖，“妈妈，给你。”他自怀里掏出那只竹笛，万般不舍得放进我的手心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小宝知道，这是天神叔叔的心爱之物；小宝也知道，小宝让妈妈难做了……所以，这竹笛小宝不要了，你还给天神叔叔吧。” 看着此时的小宝，我的心隐隐作痛，良久，我才说了一个字，“乖~” “妈妈抱抱。”小宝张开双手，期待的看着我。我俯身，轻而易举的抱起他，任由他的手紧紧圈住我的脖子，“小宝知道妈妈喜欢天神叔叔，但是，妈妈不可以丢下小宝……” 怔住，我笑，“傻孩子，胡说什么？妈妈不喜欢天神叔叔！”不喜欢…… “可是，天神叔叔喜欢妈妈。” 我失笑，翻了一个大白眼，“小鬼，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知道。”小宝脸红彤彤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煞是认真，“就像小宝喜欢妈妈，妈妈喜欢小宝这样，总之，小宝知道。” “好好好。”我好笑的亲了亲的脸颊。 “小宝就是知道！”小宝煞有其事的点头，“那竹笛上刻有妈妈手上的玫瑰印记，天神叔叔还以为是月季花呢！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蓝色的月季花呢？！” “什么……”我的心“咯噔”一跳，立即放下小宝，小心翼翼的看着竹笛。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一朵小小的玫瑰花…… “昨晚，小宝到天神叔叔的房里，想把竹笛还给他。听天神叔叔说，这竹笛是他过世的妻子遗物，而且她居然跟妈妈一样，左手手腕上有一朵蓝色的月季花。不过，小宝告诉他，那不是月季花，那是玫瑰……” “小宝！”我猛地攫住小宝的肩膀，颤抖的问道，“你有没有说，妈妈的手上有玫瑰花？” “没有。”小宝茫然的摇了摇头，“不过，天神叔叔要妈妈亲手把竹笛还给他……” 重重的舒了口气，幸好！幸好小宝没说…… “妈妈……”小宝摇了摇我的手，我回过神来，拍了拍他的脑袋，“怎么呢？” “妈妈，不会丢下小宝了，对不对？”带了些许期许，小宝轻声问道。 笑了笑，我下保证，“是，妈妈不会丢下小宝，永远不会。” “要回去了？”一侧，孔明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搁在桌上，腰上还围着我友情赞助的可爱牌围腰，乍眼看去，可爱得很。小宝一见是孔明，立即扑到孔明的怀里，“诸葛叔叔，春华妈妈离家出走，这些日子打搅了，给你添麻烦了。” 我汗颜，天！这些话怎么可能从三岁孩童的嘴里说出来…… “嗯。”孔明笑眯眯的拍了拍小宝的头，“吃了饭再走吧……”这些话虽然是对着小宝说的，但他的眼睛分明没有离开我。 “好啊……”小宝举双手赞成。 “好吧，最后的晚餐……哦不，最后的早餐。”我坐下，抱起小宝坐在凳子上。 孔明一怔，眼底掠过一丝悲凉，“不错，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与春华进餐了。” 用过饭，孔明执意要送我一程。他一手牵着小驴，一手挑着一只灯笼，徐徐的跟在我身后。小宝大概是起得太早的缘故，伏在小驴背上，沉沉的睡去。 “大清早的，要灯笼何用？” 孔明一笑，扬了扬灯笼，“送你。” 我白了他一眼，“拜托！大白天打灯笼，我又不是有病！我不要！” “即使是白天，春华也看不见前方的路。”孔明将灯笼塞进我手里，“作为朋友，孔明只能做到此了。未来的路，要春华自己走。” 我怔住，“又在装深沉。” “孔明就送到此了。”诸葛孔明停住脚步，将绳子递到我手里，“小驴会自己回来。” 一路往前缓缓走动，散步于竹林之间，听风吹过竹林的声响，听鸟儿的鸣唱。 我回头，孔明依旧站在那里，欣长的身影临风而立，目送我离开。不知为何，我有一种直觉，我们不会再见了。至少，短期内我们不会再见了…… 站在周瑜房门前，我犹豫着，终于推开了那扇无比沉重的门。周瑜站在木窗前，月光意意的滑过他的长发，黑亮的长发闪着幽幽的光。他一动不动，负手在身后，窗外的桃花借着一池的河风，卷着圈缠绵的眷上他的衣袂，他的发，他的脸，尽显书生儒雅气息。 我不自觉的看呆了，等我回过神来，周瑜已经一脸调笑的看着我。深吸一口气，我笑，“竹笛完璧归赵。” 周瑜看了竹笛一眼，又转过身去，盯着窗外的那轮明月。 深深的凝视着他的背影，我叹了一口气，轻轻将竹笛放在桌上，然后，转身…… 蓦的，只觉手腕一紧，我回头，撞上那双闪着迷人色泽的褐色眼眸，眸底深处深深的刻着我的眼睛。我挣了一下，“周瑜！” 周瑜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唇角一勾，大手便放在我的腰间，一用力，瞬间，他绝美的面庞无限放大在我的眼前。刹那间，我只觉呼吸停止了，只能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 “每一次，你生气的时候，都会直呼我的名字。” 我怔了怔，久违的温暖浅浅的在胸腔里发酵，愈来愈浓，最终我只听见如雷般的心跳声。一时间，我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只能屏住呼吸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庞，近了近了，近到可以看清彼此的睫毛。下意识的，我闭上了眼睛，等待久违亲吻…… 忽然，他顿住，湿热的呼吸扫的我的脸痒痒的。我怔了一下，睁开眼，月色如银，他那幽深的眼眸逆着微弱的光，恰好掩藏他内心的暗涌。 “春华守寡多年，难道真的是不甘寂寞吗？见到男人都忍不住想要亲近？！”他的声音不大，但其中隐含的阴冷令我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我使劲挣扎，奈何实在力气太小，根本挣脱不了，只能睁大眼睛狠狠地瞪他。 “呵呵，若是寻常女子，此时，应该赏公瑾一个耳光，不是吗？” 什么？我顿了一下，这家伙有病？居然讨打…… 扬起右手，我狠狠的扇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闷响。与此同时，我的左手已经被他紧紧拽住…… 我以为他会闪过？我以为他会抓住我的右手？所以，方才那一巴掌，我尽了全力…… 他也不恼，眼睛静静的瞥了我一眼，一丝光亮自他的眼底折射而出，仿佛沉寂多年的火星，猛然间绽放出令人心动的妖娆火焰。我倒吸一口凉气，使劲把手扯了出来，“贵客，得罪了。” 看了看僵在空中的手，他再一次转过身，将我冷落在黑屋里。桃花残落，伴着皎洁的月光，纷纷扬扬落在我的裙摆上。我的目光再一次掠过周瑜的背影，咬唇，缓缓地走了出去。 今天的周瑜，怎么呢？！以往，他浪漫，但决不轻挑；他风流，却不下流……但今日……看了看有些泛红的手心，我的心慢慢涌起淡淡的苦涩，与他结婚两年来，我从来没有打过他，甚至是吵架都很少；想不到今日，一切都成为过往，我却打了他。 打了他……心有些疼，连带呼吸都有些沉重。 “妈妈……”刚走了几步，便见小宝站在周瑜的门外，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头。小宝躲开了，一双眸子似懂非懂的看着我，“妈妈，为何天神叔叔要抱你？” 他看到了？ 我微微惊住。 小宝看了我半晌，仰头，“妈妈，我和天神叔叔之间，你会选谁？” 什么？小宝，为何要这样问？难道小鱼说了些什么……我的心动荡不已，天知道，这个问题四年前我就做了选择…… 仿佛是看出我的惶惑，小宝忽然笑着扑进我的怀里，撒娇道：“妈妈……” 见他如常一样撒娇，我暗暗的吁了一口气，正准备抱起他回房，却听到“当”的一声轻响，我怔了一下，抱着小宝的手一顿。小宝感觉到我的异样，伸手攀住我的脖子，“妈妈，我们回房……” “唰唰唰”周瑜的房里传来舞剑声，我想站起身，却被小宝紧紧地搂住脖子，小宝一脸哀求的看着我，“妈妈……” 我僵住，抱着小宝的手微微颤着，感觉自己的心一阵刺痛。我明明知道，在我的世界里，不可能同时拥有周瑜和小宝，但我还是怀着小小的奢望，即使我们不能像一家人一样相处，至少，也不会像陌生人一般。但这一次，面对小宝稚气而任性的举动，终于让我彻底醒悟过来，自古以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看了看小宝，再看了看黑漆漆的屋子，我叹了口气，“小宝乖，快去叫姨娘来！”说着，我挣脱小宝的手，使劲推开周瑜的房门。 在转身的刹那，我没有看到小宝眼眸深处闪过的那抹淡淡的黯然和嫉恨。 在我推门进去的瞬间，窗户“啪嗒”一声，彻底被撞破了。借着屋内微弱的光线，我隐约看见白色的衣衫在随剑飘舞。 “小心！”还未等我回过神来，只觉眼前的景物三百六十度大转变，而唯一不变的，就是眼前那双褐色的眼眸，在意意的月光下，犹如钻石一般璀璨决绝…… 我一阵恍惚，直到站定，才结结巴巴道：“周……贵客，发生什么事了？” 好险！刚才差点喊错了…… “有刺客。”不咸不淡的瞥了我一眼，周瑜放开了我，抽出腰间的软剑，便跳窗追了出去。我跟着跑了过去，刚想跳窗，才扼腕的发现这是二楼…… 他，应该不会有事吧…… 转过身，掏出火折子，点燃油灯。屋子慢慢的亮了起来。我缓缓扶起倒在地上的桌椅，收拾着满地的狼藉。忽然，眼前什么东西一闪，我的心猛地一紧，连忙俯身查看清楚。 门柱上，钉着一排整齐的银针……是她们？！ “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小鱼抱着小宝站在门外，拧眉看着满地的狼藉。 勾起一抹笑，我冷声道：“发生什么事了？问鱼姑娘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问鱼姑娘……这些年来，我从来都没有这样陌生的唤过她。 “姐姐？”问鱼不确定的喊了一声。我笑了笑，“姐姐？问鱼姑娘这一声‘姐姐’，妾身担当不起。” 问鱼蹙眉，放下小宝，柔声叮嘱道：“小宝，回房里去，姨娘和娘亲有事要谈。” 小宝疑惑的看了看我两，似懂非懂给的点了点头，乖乖转身回去。问鱼愣了一下，赶紧把门关上，“你有必要当着小宝的面说这些话吗？” 咧了咧嘴，我低笑，“问鱼姑娘，你到底还想我怎么做？我东方彦……这辈子从来都没有活的这么，这么窝囊过……披着别人的皮囊，过别人的人生，还要自以为自己活得很快活……问鱼，你到底还想怎样？！” 问鱼的瞳孔一缩，“你今天怎么呢？” “怎么呢？”我挑眉，指着门柱上那一排整齐的银针，“千万不要告诉我跟你无关。” 问鱼怔了一下，眯了眯眼，“这……跟我们的确没有关系。” “放屁！”我的声音高了几度，瞪大眼睛看着她，“怎么？害怕周瑜发现什么，所以连他也不放过！我告诉你，别伤害他，别触碰我的底线，否则，我会让你后悔！” “杀了他，又如何？”问鱼不以为意的冷笑一声，“难不成你要杀了我为他报仇？呵呵……姐姐，你太天真了，别忘了周循的命还在我手中。若是你乖乖的，这半年的药我自会按时的送去，可是，若是你再在小宝面前说这些奇怪的话，我会让周循生不如死！” “你……”循儿，我的循儿……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应该回房了，姐姐。”问鱼轻轻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记住，要编一个漂亮一点的故事，小宝很聪明，不会那么容易相信。” “小鱼……”闭了闭眼，我叹了口气，“这半年的药，你没送去，是不是？” 问鱼怔了怔，“要怪也要怪周瑜，谁叫他打乱了我的计划。若是你希望周循少受一点苦，就想办法把他赶走。否则，再拖下去，就算大罗神仙在世，也救不了他的命。” 脚下一软，我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小鱼，你是魔鬼……” “魔鬼？”问鱼勾起一抹淡笑，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为了公子，为了小公子，就算化身乱世修罗，小鱼也心甘情愿。” 颓然坐在地上，我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只要，只要不伤害他们父子两……一切，都听你的……” “那么……”问鱼顿了顿，“让小宝习武。” “好。” “还要拜诸葛先生为师。” “随便你。” “早知如此，先前你就不该违抗我。”挑起我的下巴，问鱼淡笑，“好了，你可以回房了……谁，谁在那里？”她眸光一闪，挑起一旁的凳子便向门砸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门便被砸的四分五裂…… 门外，小宝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漂亮的眼睛怔怔的盯着小鱼。 “小宝！”小鱼脸色微变，连忙上前查看他有没有受伤。还好，小宝个矮，恰好躲了过去。 “谁都不可以欺负妈妈，姨娘也不可以！”小宝的眸子浮起一抹不属于他的狠厉，抽出袖中藏着的匕首，便向小鱼刺去。小鱼根本没料到有此突变，来不及躲闪，那匕首就硬生生的刺进了她的小臂里。 我吓了一大跳，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小宝退后几步。小宝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怯生生的看着自己满是血的小手，“妈妈……妈妈……” “没事，没事……”我把他的头塞进了怀里，轻声安慰他。方才那一刻，那样的小宝像极了子曦，那眉目，那眼神，太恐怖了…… 小鱼仍然怔怔的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拔出匕首，唇角却泛起一抹妖娆的笑容，“果然，是公子的儿子。” “你还不快滚！”坐在地上发抖，我冲着她大吼。不是的，小宝本性是善良的，他不能像我，更不能像子曦，他，不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