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如既往的晴朗。推开房门，昨日的童子正蹲着喂小驴，那截胡萝卜已经被啃得只剩一小截。他摸了摸小驴，嘴里嘀嘀咕咕，小驴也不甩他，兀自啃得开怀。 突然，小驴抬起头来，瞥了我一眼，叼着胡萝卜便向我跑来。我有些受宠若惊，正想蹲下身子抚摸它，哪知，这驴子一脸贼笑的直接穿过我，直接跑进某人的怀里。 “小驴。”孔明笑得一脸温和，转头看着我，“昨晚，睡得还习惯吧。” “除了被子有些味道，床榻有些硬，瓷枕睡的不习惯，其余的还将就。” “孔明问的是小驴。”孔明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小驴的脑袋。小驴则是一脸得意的瞥了我一眼，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哼！”我冷哼一声，朝着小驴做了一个鬼脸。 “学生拜见先生。”身后的童子弯腰作了一揖。孔明轻摇羽扇，微笑着点头，拂袖，脱鞋，缓缓走进了前厅。 清风拂起，发丝轻扬，广袖飘飘。 童子向我点点头，便随着诸葛亮走了进去。我怔了一下，难掩心中的好奇，便牵着小驴绕到前厅，探着脖子张望。谁知，这只臭驴子一点也没有打掩护的本分，居然跟我唱起了反调，我往东，它偏要往西。最后，我们只能大眼瞪小眼。 “青衣。”孔明放下手中的书卷，忽然开口。 “学生在。”童子忙起身应道。 “你在看什么？” “学生，学生……”童子支支吾吾。 “那么就将今日所学的内容抄写两遍。”孔明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肃。我缩了缩脑袋，偷偷回头瞟了他们一眼，只见诸葛亮正一脸好笑的看着我。见他看我，我讪笑着挥挥手，伸手指了指跟我僵持的小驴，不知羞耻的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它身上。随后便拖着小驴离开事发现场。 百无聊懒的躺在树上，我随手摘了一颗樱桃，塞进嘴里。这古代，没有农药，什么东西都可以放心大胆的吃。 “春华。”树下，孔明仰头，含笑唤我。此时的他，峨冠博带，眉目如星，丰神俊朗，仿佛可以俯瞰天下一般。 双手垫着头，我毫无形象的将樱桃籽吐了出来，“小孔同学，花农，菜农，水果农，砌墙工，动医，授课先生……”我掰着手指头一一数数，“你究竟不会什么？” 孔明只笑不语。他缓缓倚着树坐下，从衣袖里掏出一本书，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阳光落下一地的璀璨，泛着丝丝暖意，晶莹的散落在他的衣袂上。我侧着头，盯着那张沾了暖意的俊脸，我的心渐渐暖了起来。 四年前也是这样，怀着身子的我总是趁小鱼不备，偷偷爬上这颗樱桃树。那时的孔明，似乎是担心我的安全问题，总喜欢坐在树下看书。若是遇到寒冬，他会煮热水给我喝，到最后，往往是我忍不住沏一壶好茶。 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只是当时高挺的肚子，已经是三岁的孩童。 伸手，摘了一串樱桃，吊在一根树枝上，我缓缓放下，正好落在他眼前。 “小孔同学，吃樱桃。” 孔明微微一笑，伸手摘了一颗放进嘴里。而后又摘了一颗，之后再摘一颗……我拧眉，我吃的那颗樱桃很酸，难道这一串成熟了？ 我问：“甜吗？” 孔明仰头轻笑，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我心里痒痒，缩回手，摘了一颗放进嘴里。呃……好酸！酸的我整张脸都扭曲了…… 这家伙，演技高啊！太腹黑了…… “呵呵呵……”树下的某人险些笑得岔过气去。我怔了怔，不可思议的低头看着他，这样的孔明是不多见的。他很少笑得如此放肆，他从来都是分寸拿捏得当，从来都是一脸高深莫测…… 仿佛是感受到他的喜悦，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双腿摇啊荡啊，一不留神，两只鞋子双双落下，正中孔明怀中。我和他同时愣了一下，更加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站起身来，轻轻的扯过我依然摇晃的双腿，生涩的为我穿上鞋子。我完全惊呆了，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若无其事拿起一旁的锄头，“小驴，跟上。”小驴竖起耳朵，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孔明，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 躺了一会儿，我正觉得睡意朦胧，便听到“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 “先生？先生在吗？”童子略显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我的美梦。我揉了揉鼻子，好心提醒，“孔明去地里干活去了。” 童子怔了怔，东看看西看看，一脸问号。我笑了笑，拿起树枝搔了搔童子的脑袋，“在上面。” 童子一愣，转过身来，满脸羞涩的作揖，“春华姑娘。” “姑娘？”我扬眉，翻身从树上跳下去，直接落在他面前。童子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我在心里暗笑，却不动声色靠近他，扬唇，“虽然我春华守寡多年，但好歹也出了阁，所以，我不是姑娘，是夫人。” 童子毕恭毕敬的后退一步，“夫人。” 我满意的点点头，“罚写的两遍写完了？” “是。” “能给我看看吗？”反正也无聊，我倒不如看看这古代是如何教学生的？！ 童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袖中拿出竹简，恭敬地递给我。我接过，展开细细查看，还好是隶书，否则我丢脸就丢大了！自秦朝统一文字以来，只有隶书和篆书流传下来，篆书生涩难懂，笔画多，难记，只有读书人才看得懂。而我看的懂得便是这隶书，虽然与简体字有出入，但大多还是可以推敲出来的。 “是《论语》？”《论语》是儒家学派经典著作之一，它以言简意赅、含蓄隽永的语言，记述了孔子的言论。《论语》中所记孔子循循善诱的教诲之言，或简单应答，点到即止；或启发论辩，侃侃而谈；富于变化，娓娓动人。 “夫人知道？”童子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仿佛像我这种人读过《论语》是件奇怪的事。我笑了笑，俯身靠近他，“难道像我这种声名不好的女人就不配读《论语》吗？” 童子连忙摇头，“不，不……”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我笑了起来，随意的拢了拢长发，“你抄了两遍，可知先生让你抄《论语》的用意为何？” “方才先生授课之时，学生走神了。”童子低下头，脸红得跟苹果似的。 “哎，小孔同学的用意白白被你浪费了。你想想，为何先生不罚你抄别的，单单只让你抄《论语》？”他一愣，一脸茫然，我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我老师曾说过，‘半部《论语》治天下，三句《论语》看人生。’可以这么说，如果读书人一生只读一部书，那这书一定非《论语》莫属了。这书是儒家思想的精华所在，主张‘仁爱’‘非攻’，即使是在这样的乱世里，我们也应该明白‘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不仁’的道理。”绞尽脑汁我也只能回忆起这些，幸好，还没有把所学全部还给老师，哈利路亚！ “‘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不仁’？”只觉背后一阵阴风扫过，我回头，孔明正含笑看着我，黑色的眼眸绽放出我看不懂的光芒，“孔明从来不知，春华念过书？” 我干笑的眨巴眼睛，“呵呵，随口胡诌的。” “随口胡诌？”显然，孔明不太相信我的理由。我眼珠子一转，伸手把身侧的童子推到他面前，“你学生找你呢。” 童子愣了一下，作揖，“先生，方才夫人所言，如当头棒喝。学生回去重抄《论语》两遍，才不枉费先生的良苦用心。”说完，他转身，向我深深拜下，“多谢夫人指教。” 我讪笑着东张西望，完全不敢看他。在他面前，我无所遁形。 “春华懂得明明很多，为何要屈居在南阳这个小地方？” “你懂得比我更多，为何要屈居在这个茅庐里？” “孔明在等。”诸葛亮负手在身后，仰望宇宙苍茫，几不可闻的叹息自唇角溢出，“孔明在等伯乐。”伯乐？你的伯乐还不知在何处颠沛流离呢？！ “那春华呢？”他侧目看我，轻摇羽扇，仍是好脾气的笑。 “我？”搔了搔脑袋，我扬唇，“我也在等，我在等小宝长大。” 孔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用鹅毛羽扇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春华，骗我没有关系，别骗自己就行。” 我怔了一下，抢过他手中的羽扇，使劲的扇了两下，“小孔同学，跟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是透明的。这种感觉，很不自在……” “何谓‘透明’？”小孔同学发挥他求知的优良品质，我蹙了蹙眉，这家伙，又来了！ “透明就是……呃，”我把扇子扔进他的手里，“老兄，拜托！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看着孔明那副完全不在状态的卡哇伊表情，我将后半句咽进了肚子里，“重点是，我……饿了。” “好，孔明这就去准备饭菜。”孔明笑的微微眯起了眼睛，一手拿着锄头，牵着小驴慢慢踱步走向厨房。我怔了怔，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小孔同学，你的脸上沾了泥土。” “哪里？”孔明抬袖抹了一下。 “在这里……”我抬手，正准备把他画成一只大花猫，但这一瞬间，久远的记忆仿佛苏醒过来，久远的仿佛发生在上个世纪似地……曾几何时，我也被某个家伙这样捉弄过…… 悻悻的拍了拍手，我扯开唇角，“我骗你的。” 孔明看着我，眼里融进了笑意，“我知道。” 咬唇，我重重的叹了口气，“我说的是，方才说的话全部是骗你的。” 孔明依旧好脾气的笑，“我知道。” 我彻底无语了，只能嘿嘿直笑，直到感觉眼睛微微有些涩痛……突然，眼前一暗，那鹅毛羽扇便挡在我面前，恰好把我整张脸挡住。 “我不看你……” 咬唇，感觉唇上依稀冒出血腥味，这轻微的疼痛迫使我强忍住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我扯下那把羽扇，朝着孔明勉强绽开一抹微笑，“还不快去做饭！我都快饿哭了……” “好……”他应了一声，缓缓踱步去了厨房。 夜凉如水。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宇上。 煮了一壶热茶，我仰望着宇宙苍穹，轻轻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孔明的声音倏的想起，我吓了一跳，拍拍胸脯，“小孔同学，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拜托你下次不要再神出鬼没了！” “呵呵，是春华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孔明毫不避嫌的坐在我身侧，伸手为自己斟了一壶茶，“春华为何事叹气？” 怔了一下，我笑，“你不是很厉害吗？那你猜猜啊！” 孔明摇了摇头，喝了一杯茶，“孔明只怕说出来，春华便会转身离开。” 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我沉吟片刻，道：“说吧，我保证不生气。” “春华在想先夫吧。” 我抬眸，震惊的望着他，孔明依然眯着眼睛笑，缓缓摇动羽扇，“春华不必惊讶，是你的眼睛告诉我的。每每提起你的先夫，你的眼睛深处总是刻满了深深的爱恋，然而，说起小宝的父亲，你会不自觉的躲闪……” 猛地，我站起了身。大概是动作过大，桌上的茶杯直接被撞翻了。 “春华，莫非你要食言吗？” 深吸一口气，我闷闷坐下，拿起一杯茶“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我只是腿麻了！” “那便好。”孔明为我倒了一杯茶，模样有些为难，“有些话……孔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两眼一翻，“若是不说，你今晚怕是要失眠了。” “可孔明要是说了，春华今晚可能会彻夜难眠了。”孔明笑了起来，四处张望，“可惜了，小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说吧说吧！”我重重的拍了拍桌子，这家伙已经开口了，我能请他别说吗？今日不说，明日也会编理由说……总有一天，他会揪准时机再聊这个话题。 哎，早死早超生！ “不知是不是孔明的错觉，孔明总觉得……你不是春华……” “扑哧”喝进嘴里的茶水全数喷了出来，这孔明，真神了！ “慢点。”孔明叹了口气，轻拍我的背帮我顺气。我抹了抹唇边茶渍，“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孔明的意思是，孔明总觉得现在的你不是原来的你。换句话说，你现在是为了谁而活，小宝，小鱼，还是内心深处的愧疚……” “不明白你说什么……” 孔明凝眉，眼里泛起了淡淡的波澜，“春华，为别人而活，你真的快乐吗？” “别人？”我摇头，扯开一抹微笑，“他是我儿子，不是别人……” “不是小宝。”孔明轻摇羽扇，“是问鱼……虽然你们名义上是姐妹，但是，除了小宝的事，你的人生，你的一切，似乎都按照问鱼的意思进行下去……为什么？孔明不明白……” 为什么？因为……甩了甩头，我勉强冷静下来，调笑道：“小孔同学，你越来越鸡婆了。” 孔明轻轻叹了口气，用羽扇拍了拍我的脑袋，“春华好好休息，孔明先行离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活得这么窝囊……因为，除了小宝以外，我还有更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我不得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