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阵头疼中醒来，我发现自己在马车上。小鱼坐在我身侧，手里拿着一支短剑，抵住帘子外面的马夫。 “姑娘醒了。”小鱼看着我，眼里流露出浅浅的歉意，“对不起，方才得罪了。” 我立马坐起来，撩起帘子的手被小鱼制止住，“姑娘，死心吧！” “不！你叫我怎么死心！我的丈夫和儿子都在会稽等着我……” “是，等着你的尸体。”小鱼扬眉，看着此时呆呆的我，依然不紧不慢的说道，“慈云观失火了。周夫人未能逃出，命丧火海。” “你说什么……”我突然有些听不明白，只能茫然的看着小鱼一张一翕的唇。 “姑娘，周夫人死了。而你，是我小鱼的姐姐，春华。” “不！不！我要回会稽！我要去找周瑜！”我什么也听不明白，我只知道，如果我现在离开了会稽，就永远也无法再回到周瑜身边！就再也见不到我儿子！ “回去了又能怎样？”小鱼拽紧我的手腕，害得我动弹不得，“如今你已怀有他人之子，回去也会被别人看不起！与其败坏周瑜的名声，还不如就这样死去……还有，”她顿了顿，放开我的手，淡淡的一笑，“如今，恐怕周瑜站在你面前，也认不出你是谁？” “什么……” “我为你重新准备了一张新的脸庞，喜欢吗？”说着，她拿起一旁的镜子，“春华姐姐，喜欢吗？”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陌生的脸庞，陌生的眉眼，陌生的一切……这平白无奇的脸庞，丢到人海里保管找不出来！我的脸？怎么会？我到处乱摸，企图找到一丝丝缝隙…… “没用的，姐姐。”小鱼看着我，笑得天真无邪，“普天之下，除了我，再无第二人能恢复你本来面貌。” 我的心一寒，“你到底想怎么样？” “守护你，守护孩子，就这么简单……” “简单？你剥夺了我的一切！”拂袖，铜镜应声而落，摔的支离破碎，每一片将我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我捂住脸，大叫，“我的丈夫，我的儿子，统统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姐姐！”她猛地抱住我，不让我伤害自己，“恨我吧！要恨就恨小鱼吧！可是，在你腹中的，也是你的亲人。他会喊你娘亲，他会向你撒娇，他会对你不离不弃……” “循儿呢……”我的循儿，这么小就没有娘了…… “真娘会好生照顾的。”小鱼抚开我脸上的碎发，轻轻为我盘起一个髻，“姐姐，小鱼往后都听你的，只要你不伤害自己，不伤害孩子，小鱼都听你……” 为何，天堂和地狱的距离明明如此遥远，在我和周瑜的世界却是这么近？近到让人心生绝望，只是一步之遥！明明幸福如此之近，触手可及，偏偏在我和他身侧久久徘徊却怎么也走不近！ 上天，何其残忍？！ “姑娘，你会不了头了……” 回不了头了…… 是的，小鱼说的没错。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对于这个孩子，我有太多的不忍心，以至于错过了做决定的最好时机……我，不能回到周瑜的身边了。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生下这个孩子，报答子曦的救命之恩。 低下头，我轻抚尚且平坦的腹部，“谢谢你，帮我做了决定。” “姑娘你……” “我们去哪？” 小鱼道：“去北方。” 扬眉，我道：“小鱼，你说，你什么都听我的。” 小鱼忙不失迭的点头，“我自然听姐姐的。” 很好！揉了揉太阳穴，我按下她手中的短剑，“车夫大哥，你是哪的人？” “南阳。”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声音，清如泉，淡如风，却又利如剑。 “那么就去南阳吧。”我笑了笑，拍拍小鱼的手，“车夫大哥，麻烦你了。” “可是，姑娘……” “嗯？” “我是说，姐姐。南阳我们人生地不熟……” “没关系，我们认识车夫大哥不是吗？” “是啊，小姑娘，听你姐姐的话没错，南阳真的是个好地方。” 小鱼轻轻叹了口气，眼睛瞥向我的腹部，“好吧。一切都听姐姐的。” 撩起帘子，看着渐行渐远的江东土地，我在心里说，周瑜，再见。 建安七年，曹操下书令孙权送嗣子入朝当人质，张昭、秦松等犹豫不决，周瑜反对，遂不送质。这一年，袁绍病死，袁绍的两个儿子袁谭，袁尚不和，发生火并。袁谭不敌袁尚，向曹操乞降。这一年，孙权西伐黄祖，水战大捷，但未攻占城池。 建安九年，邺城被曹操攻破。次年，曹操攻灭袁谭，冀州平定。 一晃，四年过去了。如今，我是悦来客栈的老板娘，在南阳混得风生水起，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有时，我会刻意回避关于周瑜的一切讯息，但信息的可怕在于，它没有国界，没有时间差，没有城墙，它往往就这样不经意间流转在你心间。 我知道，这四年周瑜越来越得孙权的信赖，而他也越发竭诚尽智，为孙氏集团的崛起奔波劳碌，不辞辛劳，忠贞不二。我知道，他一直隐瞒周夫人已然去世的消息，只是在八月初七——周夫人命丧火海的那日，默默的去慈云观，吹奏一曲令百鸟聚首的哀乐。我也知道，这四年来，他不辞辛劳遍访名医，只为了能寻得名医治周循的寒症。 作为臣子，他殚精竭力；作为丈夫，他有情有义；作为父亲，他关怀备至……然而，谁来对他好？谁来安慰他？ 我以为我成了局外人，我以为我可以旁观历史，但终究，还是一场梦罢了。心起心死，雁去秋来，记忆里的那些花儿在萧索的风中纷落、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