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长公主很疑惑,是不是?”云清萍的表情此时更让人难以捉摸,她依言起身,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茶杯,轻啜一口,继而笑得云淡风轻。
那张妍丽清雅的面容上,此时浮动着的微笑,似真似假,似梦似幻,有嗔怪,更多的却是悲哀。
“对。”慕容阑轻轻一笑,半开玩笑地说,“难道云大人也有一段难以忘怀的故事?”她本想继续说下去,但她打住了,因为——
云清萍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她很清楚地注意到,云清萍的手指,已经握到了一起,又狠又冷,连她,也感到了一股子深深的悲哀和无奈。
“对,长公主的心思,真是玲珑剔透的很。”云清萍微微地笑,笑容清浅中透出悲伤,却很坦然地承认,顿了顿,才轻轻地问,“长公主可答应?”
“于我有益的事情,我为何不答应?”慕容阑同样一笑,不同于云清萍,此时她的笑容释然而明媚沉静,却也有几分略微的遗憾和歉疚,就在云清萍露出感激的微笑时,慕容阑突然一眯眼,淡淡地说,“云大人不打算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云清萍一愣。
“天下没有真正不付出成本的买卖。”慕容阑笑言,眸中一闪而过的疑惑,虽然有些好奇,但言语间却仍礼貌,分寸得当,轻轻地问,“云大人年方二十六,正是美好的年华,容貌美丽如花,怎么身边就没有人相伴呢?心头朱砂已成伤,还是——尚未有可以动心之人?”
云清萍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淡淡地说:“长公主心思玲珑剔透,怎么可能猜不透微臣所想。心头朱砂已成伤,于微臣来说,尚且不算,只是,动心之人,早已有妻,糟糠之妻不下堂,微臣怎么可以去拆散他们。”
此话如风,平静而温柔;如光,明亮而平和;如月,清冷而遗憾。
“你对这段感情并没有信心?”慕容阑略微愣了愣,随即问道。
此时,殿外的雨越下越大,清风携雨刮进来,带几分冷意,云清萍似乎有些不禁,忍不住咬了下牙,继而抬头,一双漆黑如玉般灵气逼人的眸子认真地看着慕容阑,长叹一口气,拢了拢披风,轻轻地说:“既然长公主想知道,我便说了吧,毕竟,两国来使,若是你我想换,也不是轻易的事。这件事,我还需要长公主的帮助呢。”
慕容阑只是淡淡地呷了口茶,不答话,听云清萍将那个藏在她心中已八年的故事慢慢道来。
八年前的云清萍不过十八岁,貌美如花,聪敏智慧,且入朝为官也只有四年,在朝中资质尚浅,虽有御琴寒赏识,却不能露半分锋芒,每日里除了打理自己本身所需要处理的事务外,无外乎就是在街上走走,去城外的山上逛逛。
她不是个特别喜欢交朋友的人,却是喜欢秀丽的山水,喜欢吟诗作对,因此在那之前的四年中,她独自一人游遍了御琴王朝京城附近的所有风光之处。
直到,遇到他。这是个意外,太过美丽太过虚幻的意外。
那个初夏,御琴王朝为奉命来访的千月国丞相楚烟辞举办迎宾宴,她素来不太喜欢那种太过热闹的地方,再加上她的身份也不是太过重要,中途也就溜了出来,自己一个人抱着坛酒晃到了御花园,却没想到,在她抱着酒闷灌的时候,一个他,临风而立,微笑如风——芝兰玉树,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倨傲霸气,什么样美好的词汇都是可以用到他的身上的,那么动人那么诱惑人,让她一下子就愣住了,待回过神,不过就是有点蹩脚的一笑。
入朝为官四年,她不是没见过俊美的男子,可从没有这样一个人,让她可以将沉静与张扬同时感受,从没有这样一个人,让她在一瞬间,举足无措,心头满满的,都是惊艳。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姑娘莫不想有人相陪?”
——“我叫楚烟辞,长烟一空的烟,辞别故人的辞,千月国的丞相,这场宴会的主角,可如今,我却在这里,遇到你。那里的楚烟辞,不过虚话。”
——“风起青萍之末,真是好名字。”
——“姑娘,我们来对诗如何?”
一切回想起来,都仿佛发生在昨天,一幕幕,历历在目,让她如今心里伤感而难过,却莫可奈何,除去叹气,再无别样可讲。
他那么年轻,分明是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不过才二十三岁,年岁相当,他们后来的相知和相恋,都是美好的,不是吗?
她以为他单身一人,尚未婚配,但是,他却在一次出游中告诉她,他已有妻,年当二十,温婉含蓄,秀丽端庄,却激不起他的激情,更不要说爱情。他们可以相敬如宾,却不能够相爱,他和她,除了洞房那一夜外,再无肌肤之亲。
在外,他是风光无限的丞相,在家,他却独自一人,与诗酒作伴,夜宿书房,他不扰她,她亦不越池半步,这样的婚姻,他厌倦到极点。
他想娶她,相守一生一世一辈子。
他说过,她是他这辈子,所遇到的最美的爱情,她的一颦一笑,胜过世间所有繁花。她给他的,是远在千月国的她,所给不得的。
他们如此相像,表面温雅平和而骨子里倨傲张扬,也因此,他们的爱情太决绝。
如果慕容阑早些年就来到御琴王朝,必然是可以知道曾经轰动整个京城一时的事情。
是关于他和她的。
他们相爱,三个月。楚烟辞来访御琴王朝,两个半月。
他已经让随行人员先回去,他希望带她一起回千月国去,因此多逗留了半个月。千月国的皇帝月瑾和他自幼在一起成长,两人关系极好,因此,月瑾并不介意他的晚归。相反,平日与他相敬如宾的妻子听闻此事却神情大变,未告知他,很快就到了御琴王朝,进了京城。
那一日,他和她,正策马游湖,晴阳正好,杨柳岸,繁花似锦,湖上画舫中歌声如玉,流水淡碧天长,轻声暗语间,情到浓时。她选择了忽视他已有妻的事实,贪得一时温暖,一时情深,却不知道,这一日,会让他和她,陷入不复之境。
他的妻子,是当时太后的表姐的女儿,而月瑾,并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只是,怎么着,他的妻子,算是千月国的皇亲国戚,身份显赫。
那一日,他和她游完湖,又去街上走,到后来夜深了才回府去,可深夜,宫中却忽然来信,御琴寒急召。当时,他的脸色就不大好看,而她,随之也有些忐忑,但两人毕竟风浪见得多,没太长时间就平静下来,急急地赶去皇宫。
那一夜,皇宫之中,惊涛骇浪,波光诡异,就差刀剑相逼了。
他的妻子果然很美,却美得过分端庄温柔,让她生不出好感——毕竟,对于情敌来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她咄咄逼人,那温柔的眉目在御琴寒的面前,就那么争去了三分颜色,使得御琴寒面色不悦,却因着她是千月国的皇亲,一时无话。
他并不惧怕他的妻子,以一种骄傲而霸气的目光看着他的妻子,嘴角噙笑,揽过她,声音虽轻,力道却狠,如掷字千金,他说,他要休她,娶他真心所爱的人。
他的妻子却不屑于他的争辩和强势,径自拿出一份懿旨——她求千月国太后亲笔所撰,责令他不得休妻,且不得以纳妾之名迎娶他人!
懿旨一出,后宫变色。御琴寒心生不悦,他脸色铁青,而自己,肝肠寸断。
她本以为自己是坚强的女人,可是在看到他面对那份懿旨,恼火却发作不得时,泪如雨下,最终,选择用自己的离开,成全他的平安。
他求她,甚至是打破男儿有泪不轻弹之说,策马十里去追她——做出选择后,她曾乘马一夜狂奔数十里,希望夜风的冷,浇灭她心头的难过。
在城外的一处冷泉边,他们相拥而泣,却都莫可奈何,政治权利下,谁也不能成为谁的唯一。
他是千月国的丞相,而她,是御琴寒有意栽培的心腹。
最后,他离开,随他那所谓端庄秀丽的妻子离开,回千月国去,做他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她,用大量的公务来麻醉自己,自十八岁之后,只当无心。
若无心,便可不伤心。时光打马而过,转眼,已八年。他和她,再无音讯。
所有的情仇爱恨,随风而去。纵然很多次,她避免自己去听到关于楚烟辞的消息,可这一次,她受到了接见千月国丞相的任务,无法摆脱。
只能求助于在她心中,堪当大任的昭晔长公主了。
殿外的风声雨声,交织成一曲最醉人的歌,清冷如珠落玉盘,寂寞如深夜烟花,打在云清萍的心上,除去伤心,更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