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孩子的哭泣和女人的惊叫,我好像犯下了滔天大祸。妇女和儿童是弱者,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主人与人为善,少不了给人家赔礼道歉,同时也把恶气不假思索的撒在我身上:成精了你?活的不耐烦了!
我的主人,我和你们朝夕相处,难道对我还不了解、不信任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若诚心害他,只一下,我就可保证让小家伙终生再无性福可言。我只是尽了一个鸡王的职责罢了——尽职尽责也有错吗?
我希望主人只是说说罢了。就好像夫妇吵架,气在头上,什么恶毒的话都可以说出,唯恐伤不了对方的心,唯恐伤的不够重、不够深。待冷静下来,又深深自责,道歉是无济于事的,创伤在心里是很难抚平的,感情的裂痕就此产生。其实,斗嘴时说的话谁都不必放在心上。我是这样认为的,并不计较主人是否给我道歉,也不希望主人道歉——真正深厚的情谊是不需要“对不起”的。
但主人对我似乎冷淡了许多,目光似乎也充满了怀疑、失望与仇恨。
终于明白了人类是多么的虚伪:能和最亲近的人扯谎,却对素不相识的人互诉衷肠。
终于知道了人言是多么的可畏:就是那女人不负责任的一句话,便会注定改变我的结局。
终于认识了人类是多么的脆弱:既信奉者“走你的路,让别人去说吧”的所谓真理,又时刻保持警惕,察言观色,收集别人对自己的意见,维持自己在别人眼中的良好形象,心中的崇高地位。
任何事物都是矛盾的统一体。看来,人类本身也不例外。
“天做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老头子有日这样对我横加指责。
天理何在?
我百口莫辩。可以想象,世间该有多少冤死鬼呀!
我能说得清吗?即便说得清,他们能听得懂吗?即便听得懂,他们能听得进吗?鸡族的法律和人类的法律也是大同小异的,根本没有公平可言。如不好好配合,弄不好又一个“躲猫猫”事件。况那是对人类自身,我心知无法比拟,唯一可做的,就是效仿“范跑跑”,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
然而,天下之大,又有我容身之地吗?无论跑到何地,也难逃终入人腹的厄运。我只是一只鸡。既无尖牙,又无利爪。倘若人类欲捕杀你时,连反抗的资本就没有。
其他动物又如何呢?小到一只鼠,大到一头像,在人类的巧妙布置,周密安排下,个个难逃天罗地网,最终成为人类的猎物。不要忘了,人类最初就是捕猎出身。捕鼠有夹子,捕兔有套子,捕鸟有筛子,捕鱼有网子……凡所应有,无所不有。现代又有了药物,枪具,再凶猛的禽兽面对人类也毫无还手之力。
于是,老虎已渐绝迹,鳄鱼数量锐减,秃鹫恐已不复存在了吧……有的也和我们鸡族一样,被人类驯养,成为大猫,大虫,大鸟……而已。
几百年前在人类历史上的一次“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思想得到束缚,以至再无“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现象;如今在处理人与自然上的“食其百物,人类独享”使人类最终会成为孤家寡人。届时,天上飞的只有飞机,地上行的只有汽车,水里游的只有船只。这也许才能满足人类的浅薄的骄傲心理。
还是那句话,我们不知该替自己高兴,还是该为人类悲哀!
但我却面临着被捕杀的危机。我已经从主人的话里感觉到了杀机。我噩梦不断,我该如何去面对被俘获然后被杀戮的命运呢?
我若逃走,马上会面临被通缉。再说,世上还有一个让逃亡者逍遥法外的世外桃源吗?
我只有束手就擒。束手就擒并不代表束手待毙。前者是积极的:明知无法逃脱,何必做无谓的挣扎,抵抗?即可养精蓄锐,又能麻痹敌人。待时机成熟,也来个鲤鱼打挺,单弓独骑,杀出重围,化险为夷。后者是消极的:心已死,志已绝,纵有机遇,也将白白流失。
机遇,只会眷顾那些早有准备的人。
我会坦然面对一切。同时。又梦想着发生什么奇迹——可以改变我命运的奇迹。
向好的方面去想,向坏的结局去打算。
就这样,忐忑不安中,我度过了秋季,一个完整的秋季。
佛曰:修行高深的居士可以预测到自己的生死。我是否也做到了呢?
腊月二十三,小军回来了。他是我的煞星——我早预料到要命丧其手。或许,这就是命,前世我害他,今生他杀我的因果报应。
果然,小军向父母带了些城里的垃圾后,就提出了要顺便捎走的东西,长长的一个单子,凡所应要,无所不要。其中,就要我。
现在的孩子只知道索取,不考虑奉献,对别人如此,对父母更甚。带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作为抛门砖,来个投石问路。一旦讨得父母欢心,玉自然就引出来了。最后酒足饭饱后满载而归。
十足的啃老的榨油机。倘若父母的心血被榨干了,回家的次数愈来愈少,愈见愈烦,巴不得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母去奉养该是多么的悠闲自得。
老头子和老婆子不是不懂这个理,却千方百计的讨好儿子、儿媳,生怕怠慢了人家。要什么给什么,家里有的答应,没有的也满口应允——然后去借去买,殊不知,学会拒绝是利人利己的好事,是拥有快乐心情的前提;殊不知,他们的满口答应就意味着我的生命即将终结。
我愤愤不平:同样是生命,在上帝眼里是平等的,人类为何凌驾于上帝之上,主宰别的动物的命运,决定他们的生死呢?
这一定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我无时间,无精力,也无能力去思考它。我所面临的问题虽然简单却很是严重,我该为我的生命做些什么?
生活是种负担的话,死亡也许是一种解脱。你将再无烦恼忧愁,再不会感叹世俗的压力,感慨社会的不平。于是,博士生也跳楼了,副市长也自尽了,许多少男少女更是想尽一切新鲜的花样去结束生命。是人的思想有病?还是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有病?
我不惧怕死亡,同时也不会主动的走向死亡。就像许多思想家一样,大谈什么人生观,价值观,献身精神,真若亲身面对利益取舍,生死考验时,也犹豫不绝,明哲保身,搞不好还会闹出个精神分裂症什么的也不足为奇。
我听到老太婆在“咕——”的召唤我。那是死神的召唤。我仿佛看到白无常在木然的翻看着《生死薄》,而黑无常则一脸狞笑的把手中的铁链抖得哗啦啦的响。
我不能束手就擒。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勇气,而是为了最后博取主人的欢笑。
人类就是如此。大凡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即便相当珍贵,也不十分珍惜;相反,千辛万苦才求得的,即便是一堆烂铁,也会倍加珍爱。
所以,自家的老婆永没有别人家的好;得到的女人永没有得不到的好。
得到了太阳,太阳就成了一滴蚊子血,而月亮却成了白金,钻石;得到了月亮,月亮就成了一块破镜子,而太阳却成了宝石,玛瑙。
男人对此理解的透彻:妻不如妾,妾不如娼,娼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我在老太婆、老头子和小军的三路围捕下开始了我的逃跑战术:时而钻进树林,时而驰骋庭院,时而躲进棚舍,时而窜上房顶。眼瞅着三人气喘吁吁瘫坐在地,我仍神清气闲,安然无恙。
小军从室内取出了他的法宝——弹弓。这是他的杀手锏,若再无胜算,这小子一年都不会有好心情的。游戏该结束了,我也该谢幕收场了。我感觉胸口一震,顺势跌下墙垛。小军立即冲过来,摁紧了我。欣喜之情溢于脸上:我终于逮住它了!
小样儿,是我不想和你玩了。
我被拎着双翅提起来,我看到老头子从厨房拿出菜刀,向我走来。我竟没有丝毫的紧张感——我的心已死了。
我不在乎英年早逝,有生就有死,有死才有生。我已享受了生活,也体现了自己的价值,虽死亦无憾了。我厌恶那些碌碌无为而又敬畏生命的,一大把年纪了,仍苟延残喘的,不肯洒脱的拥抱死神。
我感到脖颈一凉,呼吸开始感到困难。我看见血从我的颈部滴下来,鲜红的,还冒着热气,一滴又一滴,随着我的深呼吸,变成一股一股的。我看到我的家族成员在一旁伸长了脖子看着,对于同类的被杀无动于衷,似乎还饶有兴趣——一群可怜的看客,我的死对它们无所谓。
爱值几何?情有多重?
冥冥中。我向佛祖祈愿:下辈子,莫在让我为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