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张益民那双猜疑的眼睛,张雅的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她想起昨天跟赵益民在车上说的那些话心里什么都明白了。“我娘死得早,她是因为我累死的。那个时候我家姐妹五个,还有两个弟弟。爹是在煤矿上砸死的,死的时候我那年才五岁,根本不记得爹长什么模样。我是我们姐妹五个当中唯一一个考上大学走出来的。四个姐姐为了供我念书,大姐嫁给矿长的儿子,二姐嫁给了城里人,三姐十六岁就弃学外出打工,被老板……跳楼死了,四姐被一个人贩子拐走以后,至今下落不明。
我娘是因为我死的。她为了给我积攒学费,带着两个弟弟去山上挖山药、挖草药拿到城里去卖。有一次在半山腰里没有站稳,跌下沟去……现在,我只有两个弟弟在家里守着娘留下的那点田地。我大学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就去酒吧里当坐台小姐,在一次陪客人喝酒的时候,认识了董洁,也就是现在的总经理,他趁我喝醉以后……就这样我成了他的人。”张雅心里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赵益民为什么会对董洁这样。张雅心里很感动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一个男人为了自己愿意去抗争。但是,她不愿意让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搅进自己的事情里来。“谢谢你,这是我的事儿,和你没有关系。所以,请你不要管我的事情。”
赵益民惊愕的回过头来,盯着张雅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和董洁势不两立。”
九点,防盗门升起来,等在门外的顾客潮水般的涌进来。赵益民站在一旁不断的说着。“请到这边来排队取号码,请取完号码的顾客到一旁的座椅上耐心等待工作人员的叫号。”秩序井然,赵益民从容应对工作得心应手。顾客们对他的服务也是十分的满意。门外进来一个拿着身份证的男人。“同志,我要汇款,您看……”
“哦,请您先到这边来填一张汇款单。我帮您取号。”赵益民快速的在取号机上取下一张号。“给您请拿好。等一会儿工作人员会叫到您的号,你就可以去办理手续了。”
“我头一次给我闺女汇钱,不知道怎么填这个单子。”男人有些窘迫而又局促的看着赵益民,他想这次肯定要挨这个工作人员的训了。因为,他听村里人说到银行里去办业务,就像去求他们似的。态度不好不说,而且还会动不动就被他们训斥。特别是那些地区偏远的地方,几十公里只有他们一家银行,不在他们这里办理业务,就没有地方办理了。那些工作人员也是这个原因都很骄横。好像来他们这里办理业务就是来求他们的,顾客是上帝在他们这里是行不通的,反而还要反过来说。所以,男人早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赵益民依旧是笑着。“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自己有门路。下次来您就熟悉了,再下次来您就会说我知道怎么填单子。哈哈,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我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您了。”这样和蔼的服务,怎么会不能赢取人心呢?事业不是因为影响力大而成功,而是因为服务周到而被人记住。没有人愿意去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地方去办理业务的。
“太谢谢您了,同志。我听我们村里的人说,银行里的工作人员都不好相处,现在我才知道这不是真的,遇上您这样的好同志真是我的福气啊!”男人感激的握住赵益民的手说。又突然变色脸上满是失望的说:“现在的政府部门要是像你们这样的服务态度就好了。唉,可惜啊……”男人说着走到一旁去了。
赵益民没有时间去询问他有什么困难的事情,因为他太忙了。来办理业务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因为头一天营业的缘故,还是真的有这么多的人需要来银行办理业务。总之,赵益民是没有停歇的机会。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赵益民累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本来赵益民打算在中午的时候,把自己的铺盖搬到“天成托儿所”附近的租住去的,但是,他实在是太累了。所以,只好下午下班以后再去了。
中午,赵益民到门外的小摊上买了两个烧饼,银行大厅里有水,一顿饭就这样将就着过去了。张雅出去吃饭回来看见赵益民躺在休息室里的座椅上睡着了,桌上还放着没来得及丢弃的纸杯,旁边的塑料袋里留下烧饼上掉下来的碎屑。张雅不动声色的走到赵益民身旁帮他盖上一件单衣,转身在走出门来的时候顺手把桌子上的纸杯和塑料袋带出去了。门外的阳光照下来,好像全世界都被它照耀着。
下午的工作就轻松一些了,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在上午出门办事儿,上午办不完下午还可以继续办理。但是,下午如果去办不完只好第二天再跑一趟了。所以,银行的工作人员下午比较轻松。即使有人来也不会和上午一样多。赵益民正好可以利用下午的时间好好的休息一下。
门口的保安就像木头人似的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赵益民看着他心里觉得好笑。现在有没有人来办理业务,还那样认真干什么?于是,朝着保安招招手让他过去坐。保安推辞了一下,还是过去了。“可不能让总经理看到,如果被他看到我就完了。工资被扣不说,被开除都有可能。”保安紧张的张望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怕总经理啊?总经理是傻子啊,还是二百五啊?他看不到现在没有人来吗?”赵益民不满保安的话。“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们在一起一个上午了,我还没有跟你好好的聊聊呢。”
保安掏出眼来递给赵益民一根,自己点着一根吸了一口说:“兄弟,你刚参加工作吧?看得出来。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总经理的厉害了。”说着又吸了一口烟,缓缓的吐出烟圈来接着说:“总经理不是傻子,也不是二百五,他是三百六。”又吸了一口烟,把余下的半截掐灭以后装进衣兜里。
赵益民被保安的话逗乐,看着他笔挺的站在门口,继续跟他聊天。“你刚才说总经理是三百六什么意思啊?”说着又把刚才给的烟扔给他。“看得出来你也没有前买烟,我不抽烟还是给你吧!你留着闷了的时候就抽几口。”赵益民心里隐隐感觉到眼前这个人不好相处,因为他说话不痛快。
保安感激的捡起来地上的那根烟,装进衣兜里说:“我爸死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但是给我留下了一个和别人不同的名字。你知道我叫什么吗?魏保安。喂保安,别人喂我才能保平安,不被饿死。”
赵益民又被魏保安的名字逗乐。“你爸为什么给你去这样一个名字啊?他是不是跟你有仇啊?”
魏保安摆摆手说:“哪凉快你哪儿待着去吧!你家老子和你有仇啊?我爹那也是为我好,取保安这个名字就是想让我平平安安的。”话锋突然一转又说:“你还别说,我也觉得我爹给我取的这个名字不好。取个什么助啊、斌啊的,多好听啊!他非得给我取保安这个名字,真不知道我是欠他的还是该他的。”
从闲聊中,赵益民知道了魏保安是一个苦命的人。魏保安四岁就没有了爹,娘再嫁以后却嫁给了一个嗜赌如命的男人,娘带过去的嫁妆都被他卖了以后去赌了,卖完了娘的嫁妆又卖娘的首饰。耳环、手镯自然都被他拿去卖了。最后,他竟然背着娘把自己卖给了一户无儿无女的人家。幸好,那家人从公安局里知道孩子是被迫卖给自己家的。所以,又把他给送回去了,并且顺便把他送进了公安局。
魏保安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现在,只能出来当保安挣点钱养活娘。魏保安为人老实、实在,所以就被一些人欺骗,不敢相信别人也不能怪他。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些腥鱼,才使得这个社会变得越来越没有人情。“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坏人,但是有一个就会搅的人心不安。”魏保安这样说。
赵益民心里是同情魏保安的。因为,他觉得魏保安的命运和自己和佳佳都有相似之处,都是苦命的人。赵益民想起家里的父母,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想立刻回去的愿望。这种愿望驱使着他连一秒钟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但是,魏保安的一句话却让他既心痛又无奈。“兄弟,你不像我,你还年轻只要努力几年肯定能做出一番成绩的。到那个时候,我也可以自豪的给人家说,你是我的兄弟,我们在一起工作过。”
“原来你的梦想就是这么简单,仅仅是想借助我在朋友面前炫耀一番自己?”赵益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觉得很残忍,就像把魏保安一层层的剥开,露出鲜红流血的肉。但是,他还是说了。魏保安沉默了。
在强大的现实面前,还有什么样的美丽梦想经得住岁月的考验?在经历无数次风雨之后,还能不改初衷的坚守住自己心底的那个不现实、却又很华丽的美梦呢?这样的人即使有,他又是靠着什么样的毅力一步步走过来的呢?
“年年春天今又春天,万象繁华百花争艳。流年如风风已去,岁岁如昨昨如梦。人间情拂去,年少数风流。潇潇洒洒往昔不回,往复流年岁岁花。看天涯沧海,改变了月貌风华。”
赵益民想起自己在大学里写的这首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没有人愿意苦中作乐,除非他是迫于生活的无奈。总是想尽办法去反驳别人的话,却不知道自己说的已经是漏洞百出。见不得别人锦上添花,总想着都不如他。乐看他人沦落天涯,喜欢自己金枝垂挂。人间多炎凉,美善丑与恶。生活百态频频出,笑别人亦笑自己。”
魏保安虽然不明白赵益民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听着心里却是十分的难受。有谁不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努力过、绝望过、受伤过、但是,却从来没有放弃过。不能放弃,好比是一个人抱着悬崖边上的石头,即使是手痛的流血,也不愿意坠下万丈悬崖。生活就是一条看不见的悬崖,一失足坠下去就沦落了自己。所以,所有的人都在往上爬,其中的艰辛只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