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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军
   夕阳下,群山无言。   历经万千辛苦,云杨率领着千余官军,终于抵达长蛇谷前。   只一眼,云杨那疲惫的笑容便凝固在脸上。所有官军将士以及那些民夫苦役原本高昂激动的心情,转眼变成绝望。   狭长的山谷中,乱石和断木堆积,高丈许,长约百步。要清理这些障碍,没有三五日时间,不可能办到。   放眼四周,群山高耸,悬崖陡峭。   大队官军无法通行。   山谷前,云杨手提双剑,凝望良久,最终缓缓蹲下。   一众部属靠了过来。   “都统大人,该当如何?”   “云大人,我们不能止步于此啊!”   “都统大人……”   云杨却放下双剑,就地坐了下来,涩然道:“让我静一静。”   此刻,云杨也终于意识到,他派出去的那六个百人队,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他也终于知道,彻底的失败,已然来临。   云杨垂着头,看着夕阳下自己的影子,久久地沉默着。   一众部属长身而立,无不面色凝重。   “嗨!看那!”   大队官军之中,忽然有人指着山谷右侧那道山崖上方叫嚷起来。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   数丈高的山崖上,慢慢出现一道身影。   看样子,那是一个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夕阳映射,那一脸古铜色的青年,身上赫然穿着一套官军制式鳞甲!   他的神情沉稳如山。   那青年扫视一眼大队官军,目光最终落在离山谷不到二十步的云杨和一众军官身上。   “谁是你们的头?!前来答话!”   声音洪亮,气势雄浑。   云杨抬起头,缓缓起身,排众而出,走到山崖之前。   “本将便是!你是何人?”   梅冈凝视着这个体态稍胖的官军主将,不禁缓缓摇头。要是小铁匠在此,你怕是早成了一具尸体了。不过,局势至此,杀不杀此人,已无意义。何况,总要有个能谈点正事的人不是?   “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梅冈问话,多有戏谑之意。   云杨自不会示弱,冷声道:“当然是攻破葫芦寨,上报朝廷,下保地方!”   “哈哈哈啊哈哈哈!全是屁话!你也不看看,这都啥时候了!哈哈哈哈!”   另有人发出连声狂笑!   云杨老脸铁青,侧首一看,只见山谷左边的断崖之上,也走出一个身着官军制式鳞甲的年轻人,手提长柄大斧,正自仰天大笑。   一名都尉长枪端指那少年,喝骂道:“混账!小贼休得猖狂!”   那少年顿住笑声,一挥大斧,怒道:“妈的!别让小爷抓到你!否则,叫你生不如死!”   对面的梅冈一皱眉头,责备道:“七寨主!不要乱说!”   牛度不服,牛眼一瞪,闷声反问道:“我咋乱说了?”   梅冈面色不善,冷声道:“临来之前,小寨主曾有明言,让我全权指挥这里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触犯军规!”   “哼!你……有种!”   牛度噎住,提斧悻悻而退。   于尘授权梅冈全权指挥长蛇谷一切事宜,自是有一番考究。   担心指挥不灵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恰逢于尘本人身体不适,吴胜又不在这里,眼下,于尘身边能够替他达成迫降部分官军的计划的人,除了梅冈,再无合适的人选。   于尘乃至整个葫芦寨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让葫芦寨尽快壮大起来。壮大的基础是什么?那就是人口。耳濡目染之下,梅冈和大多数葫芦寨的头目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真的能让这些训练有素的官军入伙,对于当前的葫芦寨而言,无疑是一次极其重要的转折点。   牛度一露面,一出口就是“让某某生不如死”之类的话,官军听了该作何想?落到这些山贼手里还能有好?自己还怎么迫降这些官军?   果然,大队官军纷嚷起来。   “放你娘的臭狗屁!抓我们都尉?想都别想!”   “山贼太猖狂了!”   “也不怕风大折了舌头!”   “大人!我们攻上山崖去!”   “对!架云梯!架云梯!”   不少官军竟兀自行动起来,一片激愤之象。更有不少官军将士取来大长弓,结队朝山谷口走来。   梅冈见状,皱眉不已,对云杨喊道:“莫非官军没有军纪不成?”   云杨冷哼一声,举手示意。   大队官军这才安静下来。   “你还没有回答本将的问题,你是何人?”   云杨略有所思之后,伸手指向梅冈,大声喝问起来。   “我是梅冈,葫芦寨四寨主。”   “四寨主?莫非是率众投降来了?”   官军一阵哄笑。   只是,这笑声太过苦涩了一些。   梅冈嘴角一歪,朗声笑道:“我忽然想起我们小寨主说的一句话来。他说啊,世人多有阿可由精神的。”  云杨状有迷惑,“恩?阿可由精神?这是何意?”   梅冈似有所思,不确定地说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大概是和自个儿安慰自个儿或者自欺欺人的意思差不多吧。”   “哼!”云杨一甩章纹披风,怒道:“山贼虽然可以猖獗一时,断然不能猖獗一世!本将相信,你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尔等不如尽早归降,本将担保尔等身家安全,有功之人,或可得一官半职也说不准!”   见梅冈年幼,云杨的心思竟莫名其妙地活络起来。事已至此,死马当作活马医又何妨?或者,单凭本将一番唇舌,就可拿下葫芦寨也未可知啊?   果然,那青年似有所思。   云杨赶忙趁热打铁,大声道:“本将见你乃是一表人才,故而心生爱才之意!不忍对你痛下杀手!你如果幡然醒悟,并愿意率众归顺的话,得本将保奏,必然可平步青云,光宗耀祖!想想吧!不管怎样,总比窝在山沟子里等死要好吧!尔等……”   梅冈笑了笑,摆手打断道:“好了好了,再说下去,不光显得我傻,也显得你这个朝廷派来的将军不怎么聪明啊!”   “你……你……”云杨噎住,脸上一阵子青一阵子红,显得极其可笑。   官军中,不少人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我们小寨主让我转告你们一些话,说完就没我什么事了。”梅冈忽然正色起来,几乎用嘶喊的声音叫道:“我们小寨主在此敬告进剿葫芦寨的官军将士几句话,希望诸位仔细斟酌。”   “首先!你们派出的六个百人队已然覆灭,不要再心怀侥幸。如若不信,可以看一看我们缴获的那些制式弓箭。”   说罢,梅冈转身,大声道:“亮给他们看看!”   霎时,两侧山崖上,群贼现身,远近不一,模糊难见。他们高举手中弓箭,欢声雷动。   大队官军惊诧万分,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云杨以及一众军官更是面面相觑。虽然心底里明白那些弟兄已然凶多吉少了,可是,在没有得到印证之前,他们如何能信?   那一张张拿在山贼手里的蜂尾弓,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云杨的心,也终于跌入了深渊,再也无法提起半分取胜的念头了。粮草将尽,前路已绝!自己该怎么办?身后的将士们,又该如何?   好一阵子之后,高立山崖之上的梅冈,对着山谷前的大队官军使劲挥了挥手,高喊道:“大家伙的,静一静!”   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了。   梅冈的话,在这一刻,居然真的让大队官军和那些随军进山的民夫、苦役安静了下来!   他们仰望着山崖,期待着那个年轻的山贼继续说下去,看他还会说些什么。   “我们小寨主还说了,眼下的你们,不但已经没有一丝取胜的可能,即便是想要安然退出狗头山,也已经不可能了!”   大队官军寂静无声!听罢梅冈的话,他们这才真正明白,他们究竟面临着什么样的严重局面!   “就算你们有些人能够逃出生天,等待着你们的,也将是历阳王严苛的军法处置!你们!已经没有活路了!”   大多数的都尉军官知道,云杨当然也知道,那个所谓的小寨主的这些话,并不是虚言恫吓。  “都统大人,怎么办?”一名都尉走到云杨身侧,沉声问道。   云杨转身,看着山谷前的大队官军,终于叹道:“先且扎营,着众都尉前来议事。”   不论如何,紧要关头,听一听大家的意见,总是好的。   大队官军得令开始扎营。   云杨与一众心情沉重的都尉将官,就盘腿坐在山谷之外的草地上议事。   进退维谷的局面之前,他们又能拿出什么应对方案来呢?   夜幕降临时,官军营地中,火光闪跃,人影晃动。   云杨和一众将官看起来并没有议出什么可行的方案来,十几号人言语稀少,表情凝重,都显得心事重重。   士兵们以小队为单位聚到一起,也在低声议论着。   整个营地弥漫着悲观的情绪。   前路断绝,此战再无悬念--败局已定。   撤退?谁都想过。而且,余粮尚可维持大军撤退之用,但是,谁敢轻言撤退?以两千训练有素的步兵进剿一个小小的贼窝都要失败,云杨与一众将官难逃一死,这不在话下。   只是,历阳王的面子往哪搁?   须知,此次历阳王加赋增兵以清匪患之举措,可谓朝野尽知。剿贼不利的后果,即便历阳王也难以消受。   先皇裂土封王之举,有着极其复杂的内在原因,在此不便赘述。  在此,却不得不说说,帝国西南这位历阳王和东南那位福阳王的关系。他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历阳王趁着朝廷大举用兵东南之际,上奏朝廷要求在封地里增兵的行为,虽说得冠冕堂皇,可在朝廷看来,这与威逼要挟并无二致。而且,历阳王此举难脱在以此声援福阳王之嫌。   朝廷的对策看起来很是温和。行啊,历阳王要增兵,那你就增呗。你要加赋,也加吧。你不是说要清除匪患吗?好,朝野上下都看着呢!   剿匪成功,历阳王在民间的声威将更上一层楼,朝廷也无法挑出毛病来。   只是,一旦进剿失败,历阳王的日子就难过了。可以想见,东南战事一平,朝廷的大刀就会对准西南历阳王这一亩三分地!   历阳王何等人物?对于这一点,他不可能不权衡一番。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这样极具政治风险的决定。   或许,他就是要告诉他的那些镇守九边的兄弟们,看吧,兄弟我就敢于和我们的侄子对着干!再看吧,看看我们那位当了皇帝爬到我们头上的侄子能把我怎么样?   当然,这也只不过是朝野间一些好事者的分析而已。   这样的分析当然可以站得住脚。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的云杨,并非一个纯粹的武将,对于朝野上下的种种传言,他自有一番考量。   他只是怀疑,王爷当真没有考虑过进剿失败的后果吗?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   这一次,针对八百里狗头山中一些山寨的大规模的进剿行动中,有靳北流这样的帝国名将参与,也有他云杨和姜得胜这样原本藉藉无名的低级将官在内,谁敢担保每一次行动都会成功?   即便这一次他云杨成功剿灭葫芦寨之贼,也难保下一次剿灭什么西瓜寨也会成功。毫无疑问,只要有失败,朝廷就会大做文章。   那么,历阳王究竟在干什么?   一名都尉忽然一个激灵,突然问道:“既然大人派出去的那六百兄弟……已经……失手了,那个葫芦寨的小寨主又不在这里,这说明什么?”   另一名都尉不禁回头看了看西方的群山,骇然道:“这……”   云杨一声叹息,“山贼的主力已经到了我们身后了。”   “啊!这如何是好啊?”   “大人!快想想办法吧!不然……”   一众都尉直如热锅上的蚂蚁,无不期盼地看向他们的上司--都统云大人。   云杨却是满面苦涩,无力地摇摇头,“本将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对手,比我们高明太多了。”   顿了顿,云杨又道:“本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良久之后,云杨站了起来,看向山谷两侧的山崖。   衣甲铿锵声中,一众部下也纷纷站起来,顺着云杨的目光看了过去。   山崖上,火光点点点,欢声笑语和大声的粗话时时传来。那是山贼们在庆祝他们的胜利了吗?那是山贼们的嘲笑声吗?   星空静谧,静静地照耀着茫茫群山。   云杨紧锁着眉头,心中悲愤难言。他忽然觉得,百里之外的家,竟然是那么遥远。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品味到老父亲曾经说过的话。皇家饭不好吃啊,富贵荣华的背后,往往伴随着家破人亡的祸苗啊!   群山如鬼耸立,山谷前,火光跃动的营地竟显得那么的渺小。仿佛,恶鬼环伺之间,随时都可能将营地分食殆尽。   “诸位,云某身为主将,指挥失当,以致进剿失败……自忖难逃一死了。”   “大人!”   “云大人!”   云杨缓缓摆手,道:“本将思忖再三,决定撤军了。”   此言一出,一众都尉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难免愧疚。   云杨终于率先说出了众人所想却不敢说的事情。并且,云杨此言一出,等于主动承担进剿失利的全部责任了。   “大人!这……我等……”   “云大人!我等何不强攻此处?未尝没有希望……”   “大人,我等愿意……”   事到如今,这些话都不过是面子上的话而已了。   “诸位的心意,云某领了。”云杨再次看向营地,黯然道:“传我将令,撤军吧!你们各领麾下百人队撤出去吧,这样可能会让伤亡减到最低,逃出去的希望也大些。”   诚如之前那个小贼所说,官军想要安然退出狗头山也已经不可能了。大队官军只有分散撤出去,才能避免被山贼全歼的命运。   即便这样,不走运的百人队也只能遗恨在这群山之中了。这就如同抽签撞大运一样,被山贼碰到的百人队,只能充当其他百人队逃命的章鱼墨汁了。   “大人……您呢?”   “我?呵呵,唯有以死谢罪了。”说完这句话,云杨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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