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泣魂
在血与汗交融着的那张面孔上,展现的不是狰狞或凶戾,却是如此这般的冷静同淡漠;孙博身体上所遭受的痛苦乃是剧烈又深刻的——造次的创伤叠连,疤痕上累着疤痕,旧有的伤口间再划开新的伤口,人被接二连三的这么糟蹋法,再是多么硬实的汉子,也依然难耐,他要不是身子尚未完全复原,单凭王老蛇头及那两位,要想与他豁到眼下血糊淋漓的状况,只怕没那么容易。
十几个虎臂熊腰的紫衣大汉,闪动着他们手中雪亮的挂刀,想打算往前扑,却又个个在犹豫,他们旋着圈子,心里是颇存顾忌,但是,看得出都有些跃跃欲试的味道!
孙博沉重的呼吸着,大量的鲜血由左肩伤口里朝外涌冒,后背上那两道口子痛是痛,他知道无甚关系,就怕左肩的这一记,人像这样流血法,即便铁打的金刚,也抗不了多久……忽然,一个紫衣汉子大声吼喝:“‘赵家堡”的游魂,你他娘还不认命?”
孙博双目垂注,月牙铲仍拄在身前,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悄悄的,另一名紫衣大汉从孙博背后掩上,这家伙鬼得很,他不用扬劈——怕刀锋破空会带起声响,他使的乃是进刺的招式,狠狠一下扎向孙博的腰间!
刀芒倏闪,恁般狠锐的刺去,孙博却恍同未觉。
在右侧方一株松树的后面,便在此时猝然映起一抹冷电,冷电在刹那间凝划出一道微微的弧痕,挺刀前刺的紫衣大汉立刻闷嗥半声,仰脸倒摔——他挺刺的朴刀,只隔着孙博后腰丈许的距离。
晃动的光景里,这位倒地的仁兄喉间漾闪着淡淡的寒辉,嗯,一把角柄宽刀,竟那么准的穿透了他的喉咙。
一阵骚动刚刚在这群包围者之中响起,孙博的月牙铲已暴出如风,弧钩的新月陡然的旋飞起舞,八九名紫衣大汉已经尖号着仆地翻滚,连家伙也上下摔抛,劈哩砰隆乱成—片!
于是,一条瘦小的身影自右侧方的那棵松树后弹起,一弹又翻,两名紫衣人物尚未及招架,脑袋皆已失却了半片,剩下的一个嘶叫着转身待逃,那条影子沾地蹦起,“呱”的一记,将那才跑出几步的仁兄后脑勺削向了半空!
孙博沙哑的一笑,道: “玄从安,这阵子你在哪里,我还以为你早蹦上南天门去了。”
不错,这突来的帮手,正是失踪了多日, “赵家堡”,白字级的三把头 “跳蚤”玄从安!
这些日不见,玄从安显得憔悴多了,也苍老多了,不但益发尖嘴削腮的像只猴子,更像一只受尽了折磨的老猴子;他抢上两步,冲着孙博 “扑通”
跪下,形色异常激动: “大司律,大司律,我该死,我对不起你老,对不起‘赵家堡”,更对不起老夫人,我还以为我们就这么完了,永远也不能再为‘赵家堡’尽这份心了……”
孙博吃力的一把架起了玄从安,咧着嘴,嘴角却不住的在抽搐: “并没有听说你参加敌逆的消息……玄从安,你不曾造 ‘赵家堡’的反吧?”
双目涌现着泪光,玄从安声音哽咽: “我死也不会和那些无心无肝的、天打雷劈的畜牲搞在一起……大司律,我仍是以前的我,是 ‘赵家堡’忠贞不二的弟兄……”
安慰的点着头,孙博道: “这就好,玄从安,这就好;此时此地,我们先别说这些,且打点精神,把眼下的事料理清楚再讲……”
玄从安忽然低呼道: “我的天,大司律,你这一身衣服,全叫血给浸透了!”
咬咬牙,孙博道: “在我右边腰板带里有几包金创药,你先拿出来替我敷上左肩头,不要紧,伤得不怎么重,就是血流多了讨厌……”
玄从安赶紧把手上的 “双刃斧”倒插后腰,从孙博的板带中摸出两包油纸裹封的金创药来,撕开封口,匆忙倾倒于孙博的伤口,然后,又撕下自己的外衫下摆,迅速把伤处包扎起来。
透了口气,孙博道:“行了,我们可别闲着看戏,该过去帮他们一把啦!”
玄从安忙道: “你先歇着,大司律,且容属下代劳——”
孙博道: “我还撑得住,而你那几下怕也罩不过来,早结早了,我们一起上吧!”
玄从安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陪同孙博,移向离着他们最近的那个战圈。
另一边—— “矮土地”欧越彬力敌“铁戟”尹骞与金鹏飞二人,进退之间仍然掌握主动,出手凌厉,攻多守少,而薛元辉狠拼 “赤眉”雷晟睿,却是半斤八两,难分轩轾;双方的激战业已有了时候,狠劲与杀气早就带了起来,似这等恶毒寡绝的拼搏法,眼看着就要临到分判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红眼相对,薛元辉在汗水透衣中蓦然斜刺插挑上雷晟睿的三钩铁爪,鲁上远大吼如雷,不像前几次的抖爪躲避,他任由铁钩照原式扣落, “铮”声脆响,短剑已经横别在钩爪的间隙中,雷晟睿闷不吭声,双腕震带,人往侧扑,手中的细链便活蛇般倒卷向薛元辉的脖颈。
薛元辉猝然人往下缩,连手上的短剑也不要了,双刃斧兜胸外推,人也随斧之后,一头撞向雷晟睿!
“找死——”
狂叱着,雷晟睿奋力抖腕回臂,三钩铁爪凌空倒射——所有的动作几乎是在一个时间下完成:薛元辉撞进了他的怀中,而他的三钩铁爪也飞扣进端吾雄的背后。
两张人脸齐齐变化,都是在承受剧痛之下才会引起的那种变化,两张脸在横扯,在扭曲,两只眼睛全睁得那么大,在吸气,同在痉变的……大叫一声,雷晟睿像努力挣脱什么似的猛然由薛元辉怀中倒退,于是,热血飘溅,双刃斧的斧刃正由他胸膛间滑出,他空着两手挥舞了几下,才缓缓坐落——只这瞬息,他那一双原是棕红的赤眉,竟已泛现了灰白!
三钩铁爪扣抓在薛元辉的背脊上,爪尖没入肉中,抓得很深,薛元辉显然十分痛苦,他却咬牙硬撑着,粗浊的喘息,满头的冷汗。
二十余名紫衣大汉,在须臾的惊窒之后,蓦地吼喝连声,齐向薛元辉攻上!
“矮土地”欧越彬见状之下,虎爪暴砸尹骞的一双铁戟,身形大斜,弹腿逼开了金鹏飞,边往薛元辉处急扑,一面大叫: “老弟留意,快往后退——”
薛元辉青白扭曲的面孔上除了那样的痛苦,更腾现着凝形的煞气,他疯狂转身,双刃斧抡截开砍来的十面刀锋,单膝沾地,三柄短刀暴飞,透胸穿过了三名紫衣人的心口,双刃斧劈向两侧,又是两条汉子捂着腰际横摔出去! 于是,欧越彬来了,独臂闪挥,纵横如风旋飙起,虎爪翻飞,六七位“紫英队”的仁兄便脑碎颅裂,发着恁般可怖的嗥号声滚跌于地。
吸着气,薛元辉双手握斧,奋力磕脱一名紫衣人的家伙,当他顺势把斧刃切入对方的胸膛时,却突然被一股力量扯抑——那是一股痛彻心肺的扯力,这扯力来自嵌入他背后肉中的三钩铁爪。
弯曲又尖锐的钩爪,由于扣在背肉中很深,经这猛力一扯,便带着大片的,鲜红厚重的皮肉撕脱下来,这大片皮肉的撕落,不仅使得薛元辉后背顿时形成了血糊淋漓的一团,更隐见猩赤凸结的背骨的颤动!
握着那随地拖抛的钩爪细链,用力扯翻薛元辉的人,竟是金鹏飞!尖吼一声,薛元辉双目充血,漓漓欲流,他就地弹跃,双刃斧脱手飞斩,金鹏飞冷笑着错身侧闪,斧锋带风, “呼”的贴着他半步之近斩空。
但是,金鹏飞忘了欧越彬——自斜刺里扑下的欧越彬。
坚硬的纯钢虎爪,是从金鹏飞的右颊抓过,这一抓,几乎刮掉了金鹏飞的半边脸孔,整片的颊肉被扯成了一卷,搭挂垂连着几绺赤漓漓的肉丝,随着虎爪的挥动而被甩落。
不似人声的狂号着,金鹏飞的面容立刻发生了怪异的变化,他剩下的半边脸孔由于肌肤的绷扯,迅速缩褪向耳侧,他原来瘦棱的一张面盘,便只剩下可怕之极的一个血骷髅——红鲜鲜,血濡濡,双瞳乱转的一个血骷髅!郝成锦在跳着,在蹦着,在狂吼的冲跌着,薛元辉一个虎扑冲上,双掌抖劈,打得对方血喷满口,横着飞起,又连着跌落!
重重摔跌在地的金鹏飞尚不及有第二个反应动作,薛元辉已经一脚踏在他的胸口,骨骼的断折声是如此脆响,又是一大口鲜血自金鹏飞嘴里喷出,他的四肢一阵急抽,上身挺起,一头栽倒!
双戟挥动着,尹骞气吁吁的奔了过来,一见眼前的情景,不由吓得一哆嗦,掉头便待开溜,身子才转,差点被迎面的一记虎爪敲上脑袋。
拼命后跃,尹骞慌乱的大吼: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哇……”
欧越彬的模样宛如凶神恶煞,他往上挺逼,嘶哑的呼吼: “叛逆奸妄,律列皆斩无赦,你他娘名叫尹骞,尹骞偏偏不忠,更是罪加一等,万死不足赎其衍,狗杂种,献上命来!”
冷汗涔涔,周身发抖的尹骞,双戟交叉胸前,却是斗志全无,他心胆俱裂,直着舌头求告: “左护法,我乃是受人迫害,势非得已……我,我早就有反正投诚的打算,只是一直找不着机会,左护法,我现在就降,现在就归服本宗……”
欧越彬重重地 “呸”了一声,大骂着:“孽种,软骨头,不中用的懦夫!
濒危临绝,又想用你那见风转舵的主意,你是梦也休梦,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才晓得当初起歪了念头,业已迟了,尹骞不忠的东西,今晚你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又退了一步,尹骞蜡黄着一张大脸,唇角抽搐着道: “左护法,你可不要逼我太甚,人急上梁,狗急跳墙,你真的不给我路走,就是在迫着我拼命了!”
欧越彬左手斜举,虎爪的爪尖寒光熠熠,他恶狠狠的道: “你早就该有着拼命的准备了,姓应的,你便是说烂了嘴,叩破了头,也要将你正法当前,以为叛逆者戒!”
眼神突硬,尹骞 “咯噔”咬紧了牙关,声音由齿缝中迸出:“欧越彬,你这鸟操的横货,你当你已经吃定了?老子给你台阶下,留把余地给你,你他娘的皮却得尺进步,愣要把我朝十八层地狱踩,这口气怎咽得下的?行,你就试着来正老子的法看,老子和你豁上了!”
一抹冷酷的笑痕浮动在欧越彬的脸上,他阴森的道:“我要是宰不了你,尹骞,我便自己挖个坑跳进去!”
猛的尹骞身形低俯,双戟上挑下插,快如石火般攻击欧越彬!
纹丝不动,欧越彬的虎爪却更快的抢在尹骞动作之前,闪动之下,即已指上了对方的鼻尖!
惊得怪叫若泣,尹骞急朝一边翻掠,欧越彬如影随形,跟着同一个方向移动,虎爪摔伸暴扬,但见爪尖的寒光散舞流飞,仿佛无数只隐形的恶虎仅只展现着它们攫张的利爪,气势凌厉又诡异!
一对铁戟虽是倾力招架拦截,却仍掂不住欧越彬这一阵狂风骤雨似的攻罩,陡然间,尹骞身上已经皮开肉绽,连被划开了九道血槽!
身形猛号,尹骞似是真个豁出去了,他的左手戟飞转之下倏架欧越彬的虎爪,右手戟兜胸低刺,狠扎对方小腹。
欧越彬冷嗤着,任由尹骞架截他的虎爪,下半身却在吸气的一刹,硬生生往内缩凹了三寸,于是,尹骞下刺的短戟,便稍差一线,未能够上位置。
那只光秃秃的,齐肘而断的右臂,便在欧越彬大吼如雷之下,骤而捣上了尹骞的额头,这位当年 “赵家堡”朱字级 的“三把头”,应合着那结结实实的 “叭”的一声,双手捂着额门,踉踉跄跄的往后倒退。
腾空拔起,几乎就在欧越彬身形凌空的同时,他的足尖连环飞出,尹骞惨叫着跟随欧越彬踢踹的双脚翻滚跌仆,一个跟头一口血,一次挣扎一声号。
歪歪斜斜的往这边走了过来,那是薛元辉,他声调沙哑的朝正在抹汗的欧越彬招呼着: “欧三叔……这一股敌逆,好歹总算被我们摆平了……”
欧越彬插个虎爪,赶紧上去挽扶他,边道: “你脸色好难看,老弟,且先坐下稍憩一阵,千万别再发力耗劲了……”
痛得全身一阵紧似一阵的痉挛,薛元辉犹自强撑着; “没关系……我,我还能挺……”
欧越彬又疼又恼的道: “你还能挺?还能挺个屁!人已被折腾成这个模样,上吊着一口气了,犹愣充什么英雄好汉?你给我乖乖歇息着,先等我替你上药止血,回头再好生疗治一番,若你再要逞强下去,这条小命可就险啦!”
薛元辉挣扎着道:“不,欧三叔……你别管我……拼杀正烈,敌逆未歼……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创痛,而影响整个战局……欧三叔……你去帮他们……这里……我能照顾自己……”
回头盼顾,可不是战况仍烈?
欧越彬着急的道: “你伤成了这样,我又怎么放得下心让你独自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出了差错,你叫我如何向你父母及堡主交待?”
又是痛得一哆嗦,薛元辉吃力的道: “大局要紧……欧三叔……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我自己的事,我能料理……”
欧越彬从怀中掏出金创药,用嘴撕开封口,通通洒在薛元辉的背脊上,一包不够,他又加上一包,一面往伤口上洒着药末子,一边不停的摇头叹气;打杀经得多了,什等样大小创伤他都见过,因此他知道,薛元辉背脊上的这块伤相当严重,而且,真能痛得死人!
终于撑不住坐在地下,薛元辉双目迷蒙,嘴里喃喃的念道:“快……去……三叔……你快去……”
就在欧越彬委决不下到底何所适从的当儿,松林里的恶斗,又有了新的演变——“蓝凤凰”代灵与“赤朱雀”裴幻翠合力抵挡着“二判官”童弘文的这一段过程里,她们手下领着的一拨 “紫英队”所属,业已被童弘文打发得七零八落,拧不成股了,这还不说,童弘文更有如凶神附体,越战越勇,越打越狠,代灵和裴幻翠任是倔不认输,硬着头皮硬挺,却是被逼得团团乱转,左支右绌,那种汗融脂粉,发散气喘的模样,实在是狼狈得紧!
其他几拨同伙在拼杀中的悲惨结果,这二位宿乐双的高徒,纵然是来不及用眼睛看,耳朵里也听得分明,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她们不仅是心慌意乱,更且斗志低沉,两个妞儿是相同的心念——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可是,她们想到要走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孙博和玄从安,便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到了一边。
镶包着铜头的巨号三节棍盘舞得龙矫蛇腾,童弘文大笑道: “头儿,这一双小贱人可不用你们动手帮衬,我要亲自打发她们上路!”
孙博沉沉的道: “你少在那里逗乐子了,赶紧把眼下的事情摆平,我们还得应援堡主!”
三节棍横叠直捣,童弘文闪过了代灵那面彩羽艳丽的钢扇,把裴幻翠逼得连退六步,他大声道: “放心,我包她们挺不过二十招便得往阎王爷前应卯!”
孙博低声道: “玄从安,你到那边去替申老哥掠阵,右护法这里,由我来押后!”
玄从安回诺着,身形急速的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便在这刹那间,代灵与裴幻翠双双腾身而起,身子腾空的同时,又分往左右跃开,显然,她们打算拣这个间隙突围脱走!
童弘文暴叱着笔直拔升——高度更超过了代灵及裴幻翠;他的巨号三节棍 “哗啦啦”倒落盘飞,却都在两个敌人的躲闪回旋中击空。
孙博冷眼凝视,冷冷的道: “你认定一个就行!”
说话中,他的月牙铲猝挥, “铮”声弹伸出好长一截,仿若一抹银虹经天横跨,正往他这边掠来的代灵双臂猛抖,人已倒翻回去——孙博正要她这样,但见月牙铲的弧芒闪电般串连成一道隐现不定的光彩,好像早就在等候着代灵的倒翻也似,光影划过代灵的右脚,嗯,带起那么一只小巧纤柔的美足来,只不过,血淋淋的罢了!
没有任何痛苦的叫声发出,代灵手中的扇面微抖,六根蓝汪汪的尖锐扇骨,便立即呼啸着暴射孙博!
孙博的月牙铲甫起,那一轮弦月之刃刚磕震开射来的六只纯钢扇骨,白倩业见下坠的身体突仰,仅存的另六只扇骨却石火般改射向童弘文!
此刻,童弘文正好在十三次狂猛的挥击下,在第十三次上扫中了 “凤凰翎”裴幻翠,裴幻翠虽是腰侧挨着棍头带过,那沉重的力道,却已足够使她横着跌落!
六只扇骨怒矢般射来,急迫中,童弘文挫腕弓背,三节棍快不可言的倒弹上翘, “叮当”连响,他躲过了六只,砸飞了四只!
没有风声,没有响声,当童弘文目光瞥处,那么密密麻麻的一片凤翎小箭已到了面前,他努力跃避,并且带棍舞截,却仍觉左胸及小腹间骤然一麻,这种麻凉的感觉,不禁使他两眼凸瞪,神形立变狞厉!
踉跄抢过来的孙博,嘶哑的呼叫着: “站住莫动——”
童弘文眼红如血,恍同未闻,他发狂般扑上,抖起一棍狠劈尚坐在地下的裴幻翠,裴幻翠贴地翻滚,在灰沙飞扬中,他的三节棍回并手中,又暴探而出,裴幻翠仍在滚避,在腾仆, “叭”“叭”的棍身击地,一蓬一蓬的沙雾洒迷四扬……孙博脚步不稳的奔到,凄怖的大喊: “不要运力发劲,童弘文,你给我静下来——”
又是一棍扫挥的同时,童弘文猝而吐气开声,他硬将三节棍的尾一节棍身扭断,配合着两节棍身的出手猛力抛射,滚避中的裴幻翠突然 “嘤嗯”一声,倒噎着气,僵仰在那里不动了!
一拐一歪的走上前去,童弘文瞪视着仰躺在地下的裴幻翠;裴幻翠的两只眼睛和他瞪得一样大,一样的可怕的朝眼眶外凸着,丰润的长发凌乱披散,有几绺黏着鲜血的发丝,贴在她青瘀斑斑的额颊上,原来那等姣丽冶媚的面庞,却扭曲得变了形,她的嘴大张着,唇角殷赤的有血渍,童弘文抖射出来的那截棍尾,便正穿透她的心口,将她生生钉在地下!
狂笑得好生怖懔,童弘文猛的转身,双目大赤的向四周搜视,一边昂烈怒吼: “还有那个姓白的贱人呢?我也要一遭送她上路,这对小娼妇,非把她们烂在此地不可,人呢?那个姓白的贱货呢?你们给我摘她回来……”
孙博步履沉重又蹒跚的来近,他注视着深插在童弘文左胸口与小腹间的那两枚黝黑的凤翎小箭,忍不住肝肠如绞,鼻管泛酸……跺着脚,童弘文激动的吼叫: “你们不能让那姓白的小婊子给我溜掉,我要亲手宰了她,我说过我要亲手宰了她,谁也不准来帮衬,把人给我打回来啊,你们……”
月牙铲倒扫于地,孙博伸出颤抖的右手,轻柔的搁在童弘文的肩上,他沙哑的道: “别叫了,弘文,你静下来,静下来听我说——”
骤地抖了抖,童弘文手上残存的两截棍身 “哗啦”落地,他深深吸了口气,形色极快的变得恁般平静又怆然: “我知道,头儿,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这小箭上喂有剧毒,而且中箭的所在又是血脉流循最快的心脏及聚气集精的丹田两处,这都是要害……头儿,我一挨上了这两下就心里有数了……”
孙博哽着声道:
“这就是你不听我喝止的理由?”
凄苦的一笑,童弘文哑着声道: “我是一股怨气憋在心头,何况,我自己也明白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动与不动,争的只是个迟早而已;头儿,请宽恕我,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没听你的谕令,然而,这也将是最后一次了……”
孙博颤抖着,语不成声: “弘文,我的兄弟啊……”
童弘文用自己的双手紧握着孙博的右手,他含着泪笑: “我还一直以为你是铁打的心肠呢,头儿,你这一哭,我死也瞑目,有谁见过 ‘无情报’掉泪来着?头儿,跟了你这许多年,承你如此厚待,我可真是舍不得离开你……” 孙博泪如泉涌,他咽噎着道: “弘文,我好恨,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低陋,我恨我竟然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走——”
仰首望着夜空是一片深幽的黑暗,童弘文伤感的道: “自古以来,何曾有人能够抗拒死亡或者解脱死亡?这是人们必经的途径,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终点,只是有的人走得快,有的人走得慢罢了;那终点的所在,我想,可能也和这沉重的夜空一样,总是寂静又深邃的吧?迷蒙与晦暗中,却不知是否有人间世这般的故人挚谊,风物情怀……”
孙博满面泪痕,呜咽低泣: “兄弟……”
摇摇头,童弘文艰辛的道: “我实在不愿意去那里……头儿,那是个陌生又冰寒的地方,我不瞒你,头儿,我有点怕,但又有什么法子?”
孙博悲苦的咽噎道: “是我的疏忽,是我的罪过……”
紧挽着孙博,童弘文的身子有些摇晃不稳了,他半垂着头,断续的挣扎着道: “千万别这样想……头儿……否则我怎能安心的上路?你该要我走得……走得无牵无挂才是……”
抽着气,孙博惊恐的道: “弘文,弘文,你觉得怎么样?振作起来,你要振作起来啊……”
童弘文的语声已变得十分低弱——就如同他业已站不住的身子:
“我觉得很不舒服……好黑……好静……头儿……头儿……你还在吗?”
扶着童弘文走向松林的一边,孙博喃喃的道: “我在,弘文,我在,你放心的去吧,我会护着你,到了那边,你可能会有阵子很寂寞,但,你不会寂寞多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