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情爱
草原上激战方竭,天青宫四周又展开了另一场激烈的战斗。
喇嘛们困兽之斗,歹毒暗器、火器一时齐出,黄光满天砰然四鸣;这一招果然厉害,群豪躲闪得快,仍难免部分皮肉微伤,满朝兵将行动较缓,立刻倒毙了大片,惨呼、呻吟,到处可闻,此落彼起。
宋志强既已退入天青宫,武林群小及米语梦、纪雅所率半数兵将危厄可虑,令人担心。姚晋鹏与明瑾瑜想双双冲入天青宫施以援手,竟一时莫可奈何。非他,犀利火器实在难挡。
明瑾瑜急横了心,杀红了眼,传令动用飞雨流星神鬼愁以毒攻毒,然后怒挥铜剑,疾腾半空,飞扑天青宫数丈高的围墙,如怒龙下降,如天马行空,神威大展;三个手持火器的喇嘛丧胆亡魂,未来得及发射,已被他思源指虚空连点,三颗头颅登时粉碎。
三个喇嘛刚应指毙命,一阵桀桀怪笑,两条人影疾如鹰隼,鬼魅般由另
一处墙垛掠起,双扑半空中的明瑾瑜。那是裸体二老两个凶魔。明瑾瑜存心诛除,八宝铜剑飞扫猛砍,双残怎挡得住这尽展所学的千钧
神力之击?难逃噩运,惨叫两声,上半身骨骼尽断,断线风筝般坠落地上。
虽然丧了身,可也挡住了明瑾瑜的冲势,明瑾瑜被双残击出的两股掌力震得身形微微一窒,才要再提真气,扑进天青宫,一眼瞥见地上六指魂魄思聪双臂鲜血涔涔,似无力再撑住大纛。
大纛岂容倒下?按说不关他的事。但明瑾瑜竟大喝一声,斜飞而下,右掌铜剑一挥,袭向一名乘危偷袭的喇嘛,左臂虎腕轻舒,一把扶住大明旗帜,大声道:“五老,让我来。”
思聪却道:“尹爷身为当朝大员,怎好??”明瑾瑜大笑说道:“此时哪顾得了这许多,五老松手。”振腕抢过大纛,转身搏敌而去。王麻子大为感佩,须发俱张,叫了声:“多谢尹爷!”奋不顾身,猛扑左近喇嘛。正在此时,一阵惨呼,高高围墙上一众喇嘛突然身形冲起,外翻落地毙命,火器威胁随之解除。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立震全场,墙外喇嘛四下飞遁,汉满两方正要抢上。紧接着,围墙上出现了展鹏与东方锦程,这两个人一现身,姚晋鹏立即振臂大呼:“退!”
一声“退”字,武林群豪纷纷停手不攻。明瑾瑜呆了一呆,呼道:“老弟??”姚晋鹏截口说道:“尹爷,天青宫内已经差不多了,我不忍赶尽杀
绝??”话声未落,围墙上又掠起十八玄武、库伦七剑??明瑾瑜恍然大悟,笑道:“老弟,我由来听你的。”话完,高声传令收
兵。顿了顿话锋,仰首望着东方锦程,又道:“东方老弟,方才可曾看见昊焱与纪雅郡主?”东方锦程与展鹏及十八玄武等人一齐飘下。
东方锦程道:“夫人与纪雅郡主已由寺后绕过来了,马上就到。”明瑾瑜放了心,点头不语。姚晋鹏却目注展鹏,问道:“小霍,那位法王呢?”展鹏道:“由南宫
毅保走了,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姚晋鹏星目异采一闪,道:“这一战,天青宫元气大伤,谅他短期内无法再谈什么义举了;再说,断了大食人后援,他也兴不起风,作不起浪了。”
倏地玉面上起了一阵抽搐,不再说话。一战成功,谁不欣喜,无如忆及死者,禁不住个个悲痛,无言低头,刹那间寂然无声。
明瑾瑜所率满朝兵将姑且不算,单武林群豪就损失了二三十位老少精英。斧头堡主、五庄五位庄主、四寨四位寨主、黑龙谷的俊彦、地虎堡的健儿,这是壮烈牺牲的。再看看受伤的六指魂魄思聪伤了双臂、皓首神龙计昊天折了龙头杖、伤了内腑,少林玄武堂主持明净禅师左臂骨折、丐帮四老妖面游龙天眇了一眼。
其他,库伦、松山??诸老,都带点轻伤。虽然赢得了这一战,付出的代价也相当可观。这就是战果。突然,六指魂魄王麻子打破沉寂:“各位,人死不能复生,还悲伤个什
么?武林人物过的是刀口舐血生涯,何况人生百年到头来还是一死!只要死得壮烈,大丈夫何悲一死哪在乎早晚?老要饭的认为他们这样去了,总比死在那武林中争名夺利的纷争要好得多,回去让少林老和尚做做佛事,连喇嘛们一块儿超渡吧,谅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应含笑瞑目了??”
劝人家止悲,他说着说着却似有物堵住了喉咙,连忙低下头去,举袖偷
拭老泪,双肩耸动不已。不劝还好,这一劝更糟,大伙儿头垂得更低。良久,思聪抬起了头,老眼犹带泪渍,又道:“其实,咱们应该很满足
了,老要饭的没想到天青宫瓦解得这般容易,老要饭的本以为起码要耗上两三个月,最少要伤亡过半??”计昊天猛抬皓首,道:“要饭的,经你这一提,我也觉得奇怪,天青宫是举世皆知的龙潭虎穴,怎会这般不堪一击?”这一来,大伙儿都兴起了同感,不过谁也没开口,只因为现在没心情多想,也没心情谈论这些。姚晋鹏与展鹏对望一眼,张口欲言,却似又强行忍住,略一沉吟,刚要挥手示意群豪离去。
远远的,传来一阵杂乱的步履声,随着这阵的步履声,山道拐角处,转出了米语梦、纪雅与一众满朝兵将,奉旨监视明瑾瑜的西蜀提督邓聪健赫然杂在队中。
明瑾瑜没表示惊奇,显然,邓聪健来西藏已非一日,早见过他了。米语梦与纪雅倒持着长剑,夷然无伤,衣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这不能
不算是奇迹了。明瑾瑜急步迎上,老远地便出声唤道:“梦??”可是,米语梦与纪雅却似没听见,两三丈外倏然驻步,娇靥上的神色是
一片惑然、讶异、震惊??明瑾瑜一怔驻足,愕然说道:“梦,怎么啦?你这是??”米语梦与纪雅没理他,纪雅却转向米语梦道:“梦姐,我觉得姚晋鹏不
像??”米语梦目光不离姚晋鹏,喃喃说道:“我也看出来了,我去问问他。”径直走向姚晋鹏。
早在米语梦与纪雅突然驻足、惊愕凝注时,姚晋鹏就微微显得有点不安,此时一见米语梦向他走来,脸上的不安神色越明显、越浓厚,但他仍强笑迎了上去,说道:“小妹??”
“住口!”米语梦一直逼到姚晋鹏面前,冷冷一声轻喝,木然说道:“你瞒得过任何人,你却瞒不过我,你不是我姚大哥,你是谁?为何冒充我姚大哥,他如今在哪里?说!”
此言一出,群豪面面相觑,心想:这位明夫人是怎么回事?没头没脑地
说出这种话来,莫非是身经剧战,过份疲累,神智有点不清??心里这么想,可是谁也不好说出口来。本来嘛,姚晋鹏明明是姚晋鹏,怎会不是,又何来冒充?这岂非笑话,
天大的笑话吗?明瑾瑜大急,疾步走过,道:“梦,你这是怎么啦?他,姚老弟,他不正是姚老弟么??”米语梦没看明瑾瑜,紧紧盯住姚晋鹏,道:“瑾瑜,你别管,他的化装很高明,可我说过,他瞒得过任何人,却绝瞒不过我,我要当着群豪揭穿他。”这话不错,米语梦对姚晋鹏认识得的确是最清楚,任何人难及;明瑾瑜心里明白,目光转注姚晋鹏,惑然道:“老弟,你姚晋鹏何止不安,简直有点失措,嗫喘笑道:“尹爷,我不明白小妹她怎会??”“住口!”米语梦再扬轻喝,娇靥上已现寒霜,道:“小妹也是你叫的么?说!你自己说还是要我动手?”姚晋鹏默然不语,但旋即突然点头,笑道:“反正现在已没关系了,还
是我自己说吧!夫人,您别生气,您也看得没错,我不是姚大哥。”群豪大大震动,纷纷掠了过来。这还了得,谁敢冒充宇内第一奇才玉萧罗刹风暴拳?明瑾瑜环目暴睁,尚未说话。米语梦适时说道:“那么你是谁?”姚晋鹏举手一抹,取下一张特制面具,笑道:“夫人,我是笑愚,小戴。”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米语梦认得,无为道长也不陌生,一点不差,他真
是与展鹏并称二小的大木真人得意高足——笑愚。米语梦、纪雅、明瑾瑜,除了展鹏外,俱皆神情狂震,立刻怔住,瞪目张口,作声不得。这一来,姚晋鹏为何舍弃他那威震宇内的玉萧不用;萧山之会,小戴为
何未与小霍同来,全明白了。猛然,思聪一声怪叫,闪身掠向展鹏。“小霍,你瞒得老要饭的好苦。”被瞒得好苦的,何止他一人?展鹏耸肩摊手苦笑:“五老,您得原谅,
这是姚大哥的吩咐,我也莫可奈何!为顾全大局,我只有帮着瞒了,其实,
我也憋得难受。”思聪大笑,还想问,米语梦已问了笑愚:“姚大哥,他人呢?”笑愚眨了眨眼,笑道:“夫人,您冒险偷袭,碰到过宋志强,他如真是
天外神魔,小戴不敢说您能安然退出天青宫??”
忽然,宋志强听说茅夫人率兵乘虚偷袭天青宫时,那种震惊的表情,飞快地自明瑾瑜眼前浮起,他大叫说道:“原来如此,哈!我才奇怪他怎么老不尽全力,原来如此啦??”
米语梦与纪雅也明白了。笑愚的话不错,刚才在天青宫内的情形的确是很惊险危急,如果不是宋志强赶到,下令捉活的,她两人早伤在天青宫了。
这一来,什么小霍夜探天青宫受伤,什么独孤奇送图,姚晋鹏又毫不犹豫地采用,为什么姚晋鹏不让米语梦太早跟他见面,天青宫为何这般不堪一击,片刻瓦解??
这一切的一初,全都迎刃而解。群豪禁不住相顾点头,哑然失笑。米语梦放下了一颗久悬的芳心,春风解冻,娇靥上有了笑容;但倏然,
她又想起一事,皱眉问笑愚,道:“我看见姚大哥保着那个法王,转眼不见,那他??”笑愚摇头笑道:“夫人原谅,这就非我所能答复了,我也不知姚大哥他
往哪儿去了,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那个法王惨了。”好俏皮。米语梦嫣然再笑,微嗔却更喜爱地望了他一眼,没说话。明瑾瑜听得哈哈大笑,一巴掌拍上笑愚肩头:“我也称你一声老弟,咱
们虽没见过面,可是我心仪已久,老弟,我瞧你不比姚晋鹏逊色嘛!”笑愚脸一红,赦然笑道:“那是尹爷你夸奖,小戴哪敢跟姚大哥比?姚
大哥能气走恨天翁,戏弄喇嘛于股掌之上,小戴却一见面就被人揭穿底牌。”这句话,又赢得明瑾瑜一阵思源豪笑。诸事已了,叱咤金轮法王既有姚晋鹏相伴,再加上天青宫损失惨重,
谅他也再难作怪。如此,还有什么可停留的?于是,两方分手,各回驻地。笑愚、展鹏偕同武林群豪,为不幸牺牲的诸侠收了尸,没耽搁地出了西
藏,取道返回中原。驻地已不必再去,没东西了,纵有,也应已被喇嘛们摧毁得一塌糊涂,也没有用了。明瑾瑜、米语梦与纪雅,率领着邓聪健等兵将,返回了卦兰山驻扎地,
才进虎帐,一桩事物看得三人顿时呆住了。桌上,镇纸上压着一张信笺。信笺是明瑾瑜常用的,没什么值得奇怪。可是,信笺上的字迹就不寻常了,十足地令米语梦心弦震动,狂草、龙
飞凤舞、极熟悉,是姚晋鹏的手笔。米语梦定过神来,当先奔向桌前,以颤抖的心、颤抖的手,轻轻地拿起
那张信笺。信笺上,墨渍未干,写的是:“我尚有一桩大事未了,故又匆匆他去。为天下武林,为钗、佛二宝,为茅家一门血仇,十日后我将于九窟断魂
崖与庞炫明放手一搏,特此奉知。姚晋鹏匆留”直到现在,米语梦才知道父母兄长惨死的一门血仇,是那禽兽不如、灭
绝人性的表兄庞炫明下的毒手。她简直不敢相信,但是,姚晋鹏不会骗他,这毕竟是事实,庞炫明虽然害得她家破人亡,又何异无形中拆散了她跟姚晋鹏,等于使得她痛苦一生?脑中轰然一声,一阵昏眩,若不是明瑾瑜背后伸铁腕扶得快,定然会栽倒地上。她心碎肠断,悲愤填膺,娇靥煞白,目眦欲裂,牙咬得渗血;想哭,没
有泪,也哭不出声。信笺,自那双剧烈颤抖的柔荑中滑落。好半天,她才说出了一句:“庞炫明,你好狠毒的心肠!”咬牙恨声,神色之可怕,前所未见。明瑾瑜跟纪雅,适才在她背后已将信笺上的话,看得清清楚楚,纪雅忙
好言慰劝,明瑾瑜却没说话。只因为他的感受与爱妻同,须发俱张,环目暴射慑人寒芒,充满了怒火、杀气,一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响,神色比米语梦更可怕。过了一会儿,米语梦才在纪雅的慰劝下渐渐趋于平静,明瑾瑜才敛去了
他那吓人的威态。三个人,两个呆呆地,纪雅也住了口。但,突然,米语梦开了口,道:“走,瑾瑜,陪我去一趟,我不能尽让
姚大哥为我操心劳神,我要手刃庞炫明,报此血海深仇,慰泉下父母兄长。”明瑾瑜竟然笑了,不过那是悲甚怒极而笑:“走!这不是你一人的事,是咱们两个的事,我要他在我八宝铜剑之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明瑾瑜可从来没说过这么狠的话。随即,唤进邓聪健,吩咐他领兵先回西蜀,听候令谕。做官的,都善于察言观色,邓聪健看出明尹神情有异,没敢多问,唯唯而去。邓聪健出帐后,明瑾瑜又转向了纪雅,还没开口,纪雅却先说了话,她表示要跟他伉俪二人一起去。
在人情道义上说,她这时不能离开这对夫妇,更何况她还想见上姚晋鹏一面。明瑾瑜伉俪不糊涂,纪雅自己更明白,她如今已是情不自禁,不克自拔了。
明瑾瑜与米语梦不便坚拒,只得点头,当下收拾细软,三人三骑,取捷
径直奔益州。
九窟,山势险恶,峰高壑深。峻峰插天,云封雾锁,极尽深邃、阴森之感。尤其,蜿蜒起伏,连绵百里,山区极广,古森林遍布,苍苍翠翠,一望
无垠,尽多毒蛇猛兽。这一日中午,天阴得很,九窟山脚下,驰来了三人三骑。这三人三骑,是一男二女。男的环目虬髯,身躯魁伟;女的清丽、艳绝,
压倒尘寰。正是明瑾瑜、米语梦、美郡主纪雅三人到了。在山脚下三骑并立,勒马控缰,仰望深邃、险恶、广阔的山势,米语梦
立刻皱起蛾眉,道:“瑾瑜,你瞧,偌大一座九窟,断魂崖上哪儿去找?”明瑾瑜和她有同感,浓眉皱得更深,环目凝注云封雾锁,不可复见的半山以上,久久才道:“梦,别急也别愁,路是人走出来的,顾名思义,断魂
崖是个崖,而且必极险恶,咱们专找险恶绝崖不就??”“阁下聪明人,怎也做此糊涂语?”纪雅插口说道:“观山势,九窟险恶绝崖不在少数,断魂崖是个地方,又没写字,谁知道哪个崖名为断魂?”明瑾瑜一怔为之语塞,旋即摇头苦笑:“厉害,厉害!那么,阁下,说说你的高见吧!”纪雅瞥了他一眼,翻翻美目,道:“我要有好主意早说了,还会等阁下
问么?”明瑾瑜浓眉微轩,还想再说。米语梦已然抢着说道:“好啦,两位,现在已是第十天中午,倘若咱
们??”“别忙,梦姐。”纪雅猛有灵思,连忙笑道:“我有法子,如果咱们没
来晚,包管灵。”明瑾瑜惑然投注,米语梦却展眉道:“那么说呀?阁下。”纪雅没说话,笑了笑,突然仰面长啸,啸声清越如凤鸣,穿云透雾,直
逼九窟绝峰。只要是功力不俗之人,只要在九窟山区之内,都应该听得到,而且必为之惊动。
啸声方起,明瑾瑜与米语梦便即双双恍然大悟,米语梦目射赞佩未语,明瑾瑜已拇指双挑,说道:“阁下,高明,高明!简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嘛。”
“好说。”纪雅淡淡笑道:“灵不灵还不知道呢!”话虽这么说,娇靥上却难掩心中得意之情。明瑾瑜只做未见,收回目光,转注九窟,静待回应。哪知,等了半晌,别说回应,连一丝风吹草动也没有。纪雅,有点儿窘。米语梦那清丽的娇靥上,刚浮起一片失望之色??蓦地,一声龙吟长啸起自九窟绝峰之上,穿云透雾而出。三人精神一振,米语梦首先喜呼:“是他,是他,瑾瑜,快??”明
瑾瑜正在辨别啸声起处,只一细听,立刻听出啸声是由最中一座山峰上传下,
飘身离鞍,道:“两位,下来吧!”其实,他这句话多余,米语梦与纪雅早已双双飘下。安顿好坐骑,由登山小道联袂飞驰而上。小道羊肠,极为崎岖,沿途更是荆棘藤蔓满布,颇难行走,两旁古木参
天,虫蛇起伏,黑暗而阴森。这虽然难不倒明瑾瑜,米语梦与纪雅可有点作难;尤其是纪雅,她竟然额头现了汗渍。费了盏茶工夫才登上半山,三个人整个儿地处于一片迷蒙云雾之中,十丈外几难见路。
好在明瑾瑜神目如电,他略一辨明路径,当先又驰了上去。飞驰间,渐渐地可以听到峰顶传来阵阵呼呼之声,明瑾瑜绝代高手,他立刻听出那是高手搏斗所发劲气罡风,他回首轻声道:“梦,听见么?姚晋鹏已经跟庞炫明动上手了??”适时,云雾中又传下姚晋鹏几声清叱。
米语梦既惊且喜又悲愤,纪雅竟觉得脸红心跳,当下竭尽所能,加快身法,一口气驰上峰顶。
云雾只绕山腰,峰顶反而开朗,钻出云雾,眼前陡然一亮,绝峰景物清晰在目,纤细可见。却看得三人热血往上一涌,明瑾瑜与米语梦简直四目喷火,悲怒之色现
于眉宇。断魂崖就在眼前。那是绝峰近旁,一块面临危崖的平地。既称断魂,想必崖下是深不可见
底的万丈深渊。在那平地之上,距危崖不到一丈之处,正有着一白一黑的两个人影闪电交错,生死火并。那是姚晋鹏与庞炫明,一位宇内奇才,一位盖世枭雄;武林中,正邪二途两个顶尖儿的人物。看情形,两个人不只是想把对方格毙,甚至是都想把对方逼下危崖,一
坠断魂。惊险、激烈、惊天动地、鬼哭神号。庞炫明已然不支,呈露败相,一寸一寸地被逼近危崖,不过,他能和姚
梦卿顽抗多时已是太以难得。米语梦忍不住忽地脱口娇呼:“姚大哥,留下他来,我要手刃??”明瑾瑜阻拦不及,心头刚紧。想必是微一疏神,姚晋鹏竟被庞炫明一掌逼退五尺。天!庞炫明转危为安,姚晋鹏反倒更近危崖。米语梦吓得花容失色,一机伶,倏然住口。只听庞炫明一声怪笑,双出诡异招式,凌厉猛攻。姚晋鹏倏扬怒笑,如电迎上。米语梦与纪雅未能看出什么,明瑾瑜却看得大惊失色突发霹雳大喝:“老
弟,使不得!身形别动!”可惜,晚了。两条人影甫接,一声凄厉惨嗥划空扬起,那是庞炫明。但,两条人影却
合而为一,砰然疾射,一飞数丈,直起半空,足下是万丈深渊。这回谁都看得很清楚,庞炫明临死凶残顽强,双臂紧紧地抱着姚晋鹏不
放。姚晋鹏空有绝世功力,无从施展。三人魂飞魄散,心胆俱裂,疾掠而出。明瑾瑜先至,铁腕探处,“嗤”地一声裂帛声响,只扯下了一条雪白衣
衫,但,合而为一的姚晋鹏与庞炫明已向着断魂崖下飞泻坠落,一闪不见。断魂崖下云雾迷蒙,阴风惨惨,深不可见底,什么也看不见。纵然是大罗金仙失足跌下,也必粉身碎骨,绝无生机,何况是一个血肉
之躯?纪雅娇靥惨白,怔立无语,摇摇欲坠。米语梦一声绝望悲呼,纵身便要跳下。明瑾瑜人虽悲痛欲绝,神智犹清,铁腕双伸,死命拉住,米语梦挣扎无
力,又是一声凄惨悲呼,往明瑾瑜怀中便倒。这是悲凄哀绝的人间惨剧。明瑾瑜与纪雅都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千钧重击,何况是米语梦这个情海
断肠可怜人?绝峰上,只有那声声啼猿般,闻之令人心酸泪下的悲哭,没有话声,因
为谁也没有开口。这气氛,笔墨难以形容万一。良久,良久,米语梦声嘶力竭,泪尽血出,斑斑红泪湿透衣襟,也染上
了明瑾瑜胸前。
突然,哭声竭止,米语梦猛然抬头,娇靥毫无血色,美目赤红,面上犹带着两行血泪,呆呆说道:“瑾瑜,陪我下去看看,我不相信他就这么走了??”
明瑾瑜心如刀割,叹了口气,颤声说道:“梦??”“别劝我,瑾瑜,你不去我去。”明瑾瑜哪忍坚拒,只得扶着她走下绝峰;美郡主始终没说一句话,跟在
身后,像失了魂似的。断魂崖下,山石嶙峋,到处碎石黄砂。眼前,一白一黑两具尸体,不!那不能说是尸体,应该说是两堆血肉模
糊的肉浆,惨不忍睹。既是血肉模糊的两堆肉浆,就无从分清谁是谁,只能由白黑两袭衣衫上,
分辨谁是姚晋鹏,哪个是庞炫明。米语梦挣脱明瑾瑜双手,抢天呼地,抚尸痛哭。没有声,没有泪;是血,只有血。血,洒在血上,一般地鲜红。猛然,纪雅嘶声狂呼,捂着脸飞驰而去。明瑾瑜大惊,追之不及,只有呼唤。然而,纪雅却听若无闻,渐去渐远,终于不见。半晌之后,米语梦才在明瑾瑜的忍泪慰劝下缓缓站起,手上、身上满是
血渍,分不出是她的还是姚晋鹏的。其实,都一样,她的身体里,有姚晋鹏的血;姚晋鹏的身体里,也有她
的血。又过了一会儿,米语梦才木然说道:“瑾瑜,我想把姚大哥带回去安葬。”神态已然平静,天知道这平静后有多大悲痛。明瑾瑜道:“梦,九窟,算得天下名山,他奇才盖世,开封法邪会冒渎
他,我认为不如让他侠骨英名永埋此幽谷。”米语梦颤动着失色香唇,欲言又止,点了点头。明瑾瑜不再说话,找了一块较平之地,八宝铜剑翻飞,硬生生地挖了两
个坑。米语梦道:“瑾瑜,你也打算埋庞炫明?”明瑾瑜收起了八宝铜剑,婉言说道:“梦,人死一了百了,恩怨全消,
我们怎忍心埋一弃一,让庞炫明??”侠骨柔肠,这才是大英雄本色。米语梦点头说道:“好吧,他应愧见泉下我父母、二兄。”说罢,亲手捧起姚晋鹏那一堆衣衫、血肉,放入坑内,然后,又收拾了
庞炫明残骸。明瑾瑜看得心中好不难过,暗暗既敬且佩,双手堆土,顷刻营就两坟,又挥掌如刀,削下两片石块,思源指下石屑纷飞,两块墓碑各立墓前。安葬完毕,米语梦走至姚晋鹏墓前,娇躯一矮倏然跪下,忍痛含悲三拜,口中是喃喃自语的颤抖声:“姚大哥,语梦负你太深,欠你良多,此生报答
无望,但求来生结草衔环??”
明瑾瑜也开了口,虬髯抖动,环目赤红:“老弟,你就这样走了么?你何忍丢下我们?老弟,英雄并立于世,明瑾瑜今生就服了你一个,我原以为在各为立场的龙争虎斗中,倒下去的是我,却不料你竟先我而去,而且是这般的去法。老弟,苍生怎么办?大汉民族怎么办?天下武林怎么办?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你含恨而去,明瑾瑜从此孤独,这世上对我还有什么意思?老弟,答我一声,老弟,答我一声??”
声泪俱下,涕泣泗流,好惨!
“姚大哥,你听见我跟瑾瑜的话了么?为什么不答应一声?你知道我跟瑾瑜就在你眼前么???”
“姚大哥,从此天人永相隔,再想见你一面都不能,姚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你想看看语梦么?姚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我明白!往日,为什么我们不能多见几面,为什么,姚大哥,你能告诉我么???”
“姚大哥,你一生劳碌,都是为了别人、为了语梦,你可曾为自己打算过么?你为什么不替自己多想想?为什么?姚大哥,看看语梦吧,她就在你眼前,姚大哥??”
“老弟,造物何其弄人,为什么要让语梦处于你我之间?为我们你先我们而去?这难道就是天意么?冥冥苍天就只会为人间添造惨事么?老弟,天妒奇才,我替你不平,老弟,可惜我无力,否则我会把天捣碎。恨!老弟,令人好恨。”
“老弟,我等于夺了你的语梦,不是为了我俩,你不会就这么撒手尘寰,去得这么惨这么不值得,老弟,这等恩情债,你要我怎么还。老弟,老弟??”
“姚大哥,语梦所以赶来,只为了要看看你,只为要手刃血仇;却不料赶来为你送终。姚大哥,你就这么走了,你来得突然,去得突然。姚大哥,我这是置身一场恶梦之中么,是么?姚大哥,告诉我,我是在恶梦中,这不会是真的,姚大哥,姚大哥你让语梦怎么受得了啊??”
“姚大哥,今生我负了你,扪心羞愧,本当早死,可是我不忍丢下瑾瑜,跟两个孩子。姚大哥,两个孩子中有一个是你的骨血,我怎能忍心?可怜的孩子,他竟不能来为你送终,他始终未能见你一面,你也始终没能看看他,这是谁的罪过,谁的罪过,苍天何其忍心??”
“姚大哥,今生,我只有以余年伴着瑾瑜,抚养两个孩子,抚养你的骨肉,来生我再伴你,姚大哥,来生??”
“老弟,听见么?还有你的孩子,雪松,你何以忍心丢下她母子?而,老弟,你毕竟就这么去了,老弟,安息吧!雪松,我视同己出,我会替你好好照顾语梦和你的孩子,老弟,放心去吧,老弟??”
“姚大哥,这里没有香烛,只有我跟瑾瑜两个人、两颗心,等明年,明年今日我会带着雪松??带着香烛,姚大哥,每年今日我都会来看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来??”
这是明瑾瑜与米语梦的心声,但只是一部分,要说的,该说的,太多了,太多了,想必,姚晋鹏泉下英灵当能体会。
米语梦一恸几绝,最后才在明瑾瑜极力数度慰劝下,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两膝是泥,浑身是血,衣衫零乱,乌发蓬散,哀哀欲倒。
明瑾瑜心痛如绞,强忍满腔悲愤哀痛,扶着爱妻缓缓离去,米语梦数步一回首,她想死,她想??
她只觉自己要爆炸了,她怎忍心抛下她姚大哥孤零零地一人在此幽深绝
谷,她认为自己应该永远在这儿陪着他,无如??走到了谷口,米语梦突然停步转身。明瑾瑜道:“梦,怎么?”米语梦答得哀怨凄绝:“瑾瑜,等一会儿,让我再看姚大哥一眼。”这句话赚人眼泪,真情流露,多么深刻。明瑾瑜险些忍泪不住,心中一
酸,忙柔声说道:“梦,回去吧!还有明年,明年我们再来,年年我们都会
来的,走吧!”米语梦良久良久才道:“姚大哥,语梦走了,你??”余话没出口,化为两串血泪无言垂下,颤抖着缓缓转过娇躯,一双依偎
人影渐渐消失不见。一阵阴风过处,吹起满谷沙石。这人迹罕至的幽深绝谷之中,只剩下两堆新土,伴着它的,只有惨惨阴
风,迷蒙云雾,好不凄凉。一位顶天立地的盖世奇男,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生与死,有多近,不过一刹那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摊血肉,一
坯新土。曾几何时,宇内第一奇才翡翠罗刹风暴拳姚晋鹏叱咤风云,纵横宇内,领袖四海,睥睨八荒。曾几何时,姚晋鹏他侠骨柔肠,剑胆琴心,赢得天下武林一致钦敬,赢得天下武林同声赞佩。而如今,这些都已成了南柯一梦,过眼烟云,留给人的,只是那不可磨
灭的记忆。这记忆,将永远镌刻于人们的心灵深处。
这一天,明瑾瑜偕同娇妻返抵了帝都,首先到明贝勒府中,美郡主纪雅
没见回来。夫妇俩怀着一颗不安的心情回到了神力尹府。开门恭迎的,是黑衣护卫舒飞烟,背着夫人,舒飞烟呈给明瑾瑜一个小
包裹,只说是丐帮开封分舵的人送来的,并请明尹千万别让夫人知道。这,引起了明瑾瑜的疑心,当晚避着米语梦,一个人打开了包裹;包裹里,有三样东西。那赫然是玉麒麟、紫观音,另外还有一封密封着口的信件;信,写明是明尹亲启。字迹很娟秀,似出自女子手笔,他诧异,急不可待地拆开了信,抽出了信笺,信笺上写着:“尹爷,庞炫明确已伏诛,姚少侠却未曾真死,复兴大计未竟,社稷犹
待匡复,他怎能就此死去?再说,一位盖代奇才也绝不会无声无息地就此殒落。他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尹爷、夫人跟他自己。他早在第一次蒙召进入尹
府时,就觉得夫人得夫如此,尚复何憾?你是人中英杰,胜过他百倍,由以后诸事,他更觉得他只要留在这世上一天,夫人她便难免分心。固然,尹爷超人,知她、知他,不会责怪,但姚少侠敬重尹爷,怎好骚扰尹爷伉俪间幸福生活!
所以,他才安排了断魂崖一战,让夫人亲眼看见他死去,并亲手加以埋
葬,让她永远死了这条心。他万不得已,你知他,谅必不会怪他狠心。如今,他牵挂已了,将当真人箫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但他不寂寞,还
记得吗?尹爷,中州第一楼头人?那非关情爱,那只是一种怜悯。这是千柔几生修来的福缘、莫大荣宠,从此千柔将永远跟着他。他并非遁世,只是将全力致力于最大心愿。不愿瞒你,尹爷,那是复兴
大计,只要姚少侠一日在世,他便一日不放弃这神圣使命,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许,在他有生之年无法完成这一难巨任务,但尹爷,大汉民族,子子孙孙,永继不绝,还有别人。不过,到那时,为自己民族而起干戈龙虎斗的,已非尹爷跟他,当然你跟他再不会有立场冲突,有所影响彼此这份交情了。
姚少侠命我送上钗、佛二宝,我又转请丐帮开封分舵归其原主,请尹爷务必妥为收藏,万勿使其再沦魔劫,为彼此都好。更请尹爷将此事永埋心中,勿轻泄于任何一人,尤其夫人。
二位营墓时姚少侠也在场,姚少侠让我告诉你,一切他领受了,大恩大德,愿来生再报,谨祝相偕白首。臧千柔百拜”明瑾瑜须发颤动,环目含泪,仰望长天,似哭又像笑,喃喃说道:“我本就不信苍天太狠,老弟,你这是何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