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晋鹏又向峰巅行去。高处有不胜寒之感，越近峰巅，天风越强，空气也越见冷意。秋夜，本就一凉如水，这梵净山顶的气候，竟似乎更比山下晚了一个季节。 姚晋鹏功力旷绝，寒暑不侵，一身修为几至松柏不凋，金刚不坏境界，昔年萧山护宝，对那古洞罡风他都能如沐春风，这些微寒冷，他当然更不会在乎。 才近山顶，怪事又生。在那道左一块矗立如削的丈高山石上，突然绿光一闪，现出四个斗大字 迹：“恭迎佳宾”。碧光莹莹，迎风明灭，良久才消失于无形。这是一种下五门人物擅用的磷火，没什么稀罕。姚晋鹏哂然一笑，脚步连停都未停。下五门的玩意儿，在他宇内第一奇才眼中，那自然是微不足道，不值一 笑，可是，眼前的情形不同。姚晋鹏越走越纳闷，剑眉也渐渐皱起，终于停步。这种玩意儿，迎风即着，过一会儿，也迎风自化，根本没办法预置，必须要在当时打出。 那么，刚才这附近隐藏有人。一般寻常高手，振腕抛物，最多只能打出廿丈远近，艳照门这些人，不能算寻常高手，姑且加到五十丈。但是，姚晋鹏始终在运功默察，他就未发现百丈内藏有人迹，磷火无奇，这打出磷火的手法可就稀罕了。姚晋鹏的功力毋庸置疑，万无一失，不会有错。那么，百丈以内的确没人。 磷火字迹做何解释？难道说那隐身五十丈内之人，功力高得连姚晋鹏都无从发觉？这应该是 桩绝不可能的事。难不成那人能振腕抛物，打出百丈以外？别说此物甚轻，纵然是块石头，姚晋鹏自忖功力，他也办不到，五十丈 距离，或可勉力为之。这可真玄了。饶他是奇才第一，短时间内却也难解其中其奥妙。想不透干脆不想。姚晋鹏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向上行去。这时，蓦地一声凄厉鬼哭起自远方，“呼”地掠过头顶，划空而过，拖 着刺耳的长长尾音，消失在夜空中。这声鬼哭由发出、掠过，至消失，不过 刹那之间，好快。算算距离，由起至落，也足有百丈。姚晋鹏心头一震，不由驻足。抬头观望，凭他那明察秋毫的目力，竟然毫无所见。这更玄了。当真是鬼物？抑或是此人功力已至绝迹地步。姚晋鹏先是剑眉深蹙，既 惊且诧，继而恍然大悟，眉锋顿展，暗笑自己糊涂，也着实佩服庞炫明心思巧妙。他不但悟出了这回事，灵机触动，举一反三他也同时了解了那看来玄奥离奇，令人费解的磷火之谜。 昔日蛮夷毒蝎阴家兄弟，已被庞炫明收服座下。想起蛮夷毒蝎，这堪称古怪的两件事，便不值一文钱了。七毒久居南荒，自然了若指掌。南荒事，包括南荒的地理形势，风土人情?? 苗族，有一种既可传递消息，又可扰人耳目的玩意。这玩意儿，苗语做姑拉，姑拉者，鬼也。 也许是苗人看这玩意儿制作精巧，匠心独具，在他们眼中，神奇的不得了，所以取了个他们敬畏的名儿：鬼。再不然，就是这东西打出后，所发出那真如凄厉鬼哭般声响，苗人无以命名，因声取名。 其实叫它姑拉，是最恰当不过。这玩意儿真鬼，也真吓人。姑拉，并非出自苗人，也不知传自哪位高明人物。但传说，是前明黔宁 王沐英，世镇益州时，感于该地山高涧深，瘴毒处处，传递不便，制以赠苗 人。至于可靠与否，那有待考证。这东西，由竹子制成，长有半尺，内装机括，打出后，划空迎风，发出 呜呜之声，难听若鬼哭。 姑拉能一飞百丈，却并非全靠人力，而是一半靠人，一半靠它本身，说起来，令人不得不佩服那首创制作人。一流的内家高手，能以真力掷物近五十丈。 寻常一些的高手，就要打个对折。而那不谙武技，未开化的野蛮苗人，充其量也只能将姑拉掷出个十丈，这已是很不错的了。其实，这还是茹毛饮血，长年渔猎，日与兽争，窜高爬低长于臂力的苗 人，如是平地汉人，就更不行了。姑拉，它就能弥补人力之不足。这也是当初制作人的用意所在。它在被振腕掷出一段距离之后，而能靠本身巧夺天工的机括制作，凭藉 空气，自动向前推进。人力掷得远，它飞得也远。反之，它就飞得近。那就是说，姑拉的机括能力有一定限度，人力则无。在腕力强的人手中， 姑拉要比在腕力弱的人手中飞得远，这要看各人腕力的强弱来决定了。也就是说，在艳照门那些武林高手手中，与在野蛮苗人手中，姑拉飞出的远近，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刚才那声鬼哭，便是姑拉，当然看不到夜空人影。山石上磷火也是因为利用了姑拉。 在艳照门手中，姑拉足可被打出百丈以外，那么，姚晋鹏他在百丈以内，搜察不出人迹，那便没什么稀奇了。不稀奇，自然就不惊人，同时，也用不着诧异了。不过，庞炫明能想到利用姑拉，这心智已是常人难及。错非是见多识广、胸罗渊博的姚晋鹏，换了别人，还真会被他这种神鬼莫测的诡谲手法所震慑。 梵净山的绝顶，地方不大，一平如削，遍地砂石，树木只有由峰侧伸上来的几株老松。在这绝顶砂石地的中央，果如庞炫明所言，有一座小小古刹，看上去断 壁危垣，残破不堪。此时此地，给人的感觉，是无限的凄凉。站在这绝顶之上，俯览山下，整个梵净山尽收眼底。姚晋鹏发现，梵净山远较他在山下所见为险峻。整个山区，几乎全被古森林所遮盖，当然，偶尔他也可看到几处飞瀑悬 崖，峭壁绝涧，幽谷深渊。在峰西，姚晋鹏看见一条黝黑、深邃、蜿蜒之物。这条发黑、深邃的蜿蜒之物，介于两片黑压压的古森林之间，长短足有 里许，紧傍峰脚。一经判断，姚晋鹏立刻认定那就是鹰愁涧。果然是极险恶、极隐密的地方。要不是庞炫明故示大方，没有人能想到罗刹三君会隐藏此处，就是遍翻 宇内每一寸地皮，也难找到罗刹三君的踪迹。也真亏莫、单、卫三魔能找到这么一块绝佳的藏身地。现在，得来全不费功夫，正应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天网恢恢，疏而不 漏的警世语。看了一会儿之后，姚晋鹏才举步走向那座残破的古刹。他背负着双手，神态既安详又从容，生似要进入这座危机四伏、阴森凄 凉古刹的不是他。才踏进那没有门的大门，一群蝙蝠惊飞扑出，拂落几点灰尘，转瞬消失在寒冷的夜空中。古刹内，当然要比峰顶黝黑得多，几令人有伸手难见五指之感，不过， 那难不倒姚晋鹏。更何况那塌了半边的屋顶，还大透天光。入目一片不堪入目的景象。神案上，泥塑木雕的岳神，早已不知去向，有的只是鸟翎蝠粪，尘土厚 积。由于屋顶塌了半边，屋梁斜斜地垂下一头，天风过处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在那正中神案前，缺了一条腿的腐朽供桌上，果然置放着让姚晋鹏饮以 取暖的美酒。不过那不是壶，而是一只葫芦。葫芦下面还压了一张素笺，黑桌子、红葫芦、雪白的素笺，异常醒目显 眼，一眼便可望见。姚晋鹏微微一笑，走了过去，没拿葫芦，抽起素笺。雪白的素笺上，仍是那熟悉的龙飞凤舞狂草。“阁下：此处虫蚁之类颇多，恕我不能预备下酒之物，否则，阁下未至， 彼等已大快朵颐，岂非大不敬。古刹内，别无长物，我也只能为阁下准备柔软干草一堆，以便阁下调息休憩。但，此刹年久未修，岌岌可危，阁下如不放心，尽可移铺刹外，也可免葬身瓦砾，令我扼腕。虽水酒、性甚烈，浅酌豪饮，请度量行之，莫贪饮误事，一醉不醒，约 期至，缺了对手，令我乏味。约期前一刻，我当来拜谒，届时再谋把臂可也。知名不具”屋危、酒烈??尽多戏谑之词。 姚晋鹏剑眉微挑，丢了素笺顺手拿起葫芦，突然扬声笑道：“阴煌，做事要懂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告诉你那主子去，就说姚晋鹏一谢美酒，再谢干草，刹内过夜，点滴不剩。” 话落，古刹外有人阴阴接口应声：“好耳目，说明一点，老夫非有意窥伺，乃奉命看守葫芦，如今任务已了，自当回去履命。”话锋微顿，话声突转狠毒，又道：“记住，明日无论你胜负如何，老夫兄弟都将讨还昔年两次坏我大事之债，你要打点了??”姚晋鹏头也未回，朗笑接道：“匹夫，跟了庞炫明，你兄弟胆子比昔年 大多了，真是士别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我随时奉陪。”刹外，传来了一声冷哼，随即寂然。姚晋鹏淡然再笑，提着葫芦向暗隅那堆干草行去。到了草堆前，他未忙坐下，先看了片刻，然后才坐了下去，不，不是坐 而是躺了下去。一如庞炫明笺上之言，身下干草很柔软。宇内，从未有人听说过姚晋鹏善饮，但他却有千杯不醉之量，无他，至 高功力使然而已。他知道这葫芦中酒无毒，其实，即或毒能穿肠，又岂能奈何这位翡翠神 剑风暴拳？豪兴勃勃地带着笑，拔开了葫芦塞。 夜已尽，天微明。姚晋鹏负手面东站立绝峰之上。在这时候，他犹不肯 放弃那日出奇景，雅兴、潇洒。天风振衣，拂面生寒，姚晋鹏儒衫飘飘，似欲乘风飞去，人似玉树，临风而立，益显超拔不群。寅时甫届，峰腰人影如电，疾射而上，庞炫明果然如言到来，他，仍是 那袭黑袍、蒙面。姚晋鹏毫无敌意，含笑相迎。庞炫明在一丈外停下，却目射森寒光芒，一闪敛去：“昨夜睡得可好？”姚晋鹏点点头，没答话。庞炫明道：“委屈了。”姚晋鹏笑道：“好说。此时此地古刹近天，软草身下，听天籁，弄行云， 意境胜似画栋雕梁，锦榻绣帐，人生能得几回？更何况还有阁下所赠美酒相 伴？我颇不寂寞，更未感委屈。”庞炫明唇边微一牵动，道：“雅人，豪兴。”姚晋鹏淡淡笑道：“都谈不上，我只是过腻了你争我夺的血腥江湖生涯。”他弦外有音，庞炫明并不糊涂，道：“世上有些事，一经沾上便永远也 甩它不掉。”姚晋鹏立刻对了一句：“岂止是事？有些人也复如是。”庞炫明阴鸷目光一闪，道：“不错，可是别忘了人是因事。”姚晋鹏摇头笑道：“那不然，对事情，各人的看法不同；有人把好事看 成坏事，也有人把坏事看成好事。”庞炫明冷冷说道：“见仁见智，这勉强不得。”姚晋鹏道：“也许你对，我总认为世上该有公理，公理自在人心。”庞炫明笑了，笑得有点狰狞。“胜者王尹败者寇，什么是公理？”姚晋鹏点不透他。他也表示不到黄河心不死。 姚晋鹏情知他和庞炫明之间的所谓仇恨，绝非口舌所能化解，不到有一 个躺下，也绝无休止，淡淡一笑，不再做无谓之争。庞炫明也是明白人，他改了话题，道：“酒，喝完了？”姚晋鹏道：“就是榨了葫芦也难再榨出一滴。”庞炫明目光深注，道：“相识多年，我还不知阁下具如此海量。”姚晋鹏笑道：“当不起海量，倒能千杯不醉，再有十葫芦我照样面不改 色，以往不为人知，那是我不敢太露锋芒。”庞炫明道：“恐怕那只是在一个酒字之上。”姚晋鹏道：“在任何方面我都如此，何止一个酒字？不过??各人的看 法不同，正如你所说，见仁见智，勉强不得。”庞炫明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说道：“阁下知道那是什么酒？”姚晋鹏毫不思索，道：“花雕。”庞炫明扬眉微笑，道：“我又多了解一分，原来阁下是酒中老手大行 家??”笑容一敛，阴阴接道：“醇么？”姚晋鹏摇头说道：“不太醇，阁下掺了东西。”庞炫明面纱后脸色一变，道：“阁下知道我掺了什么？”姚晋鹏道：“不算毒，但出不了西门豹的毒经。”庞炫明面纱后神色又是一变，笑道：“好厉害，毒经所载均毒，既然不 是毒，阁下怎知它也是载于毒经？”姚晋鹏淡淡说道：“我没见过毒经，我却知道那最后一篇所载非毒。”庞炫明目光难掩心中惊骇，道：“那么，你知道我酒中掺放的是何物了？”姚晋鹏坦然说道：“我说不出名称，但知道那东西的作用。”庞炫明笑得阴险，扬眉说道：“是么？此物载之毒经，除西门豹与我之 外，放眼天下??”“那是你太过相信西门豹与你自己。”姚晋鹏微笑说道：“姚晋鹏还不 至于孤陋寡闻到那种地步。”“是么？”庞炫明目光阴暗不定，笑道：“你何妨说说看。”姚晋鹏情知他正信疑参半，心惊肉跳，笑道：“何必要我多说，你拭目 以待不更好么？”庞炫明凝注着姚晋鹏，没答话，似欲看透他的肺腑。姚晋鹏一笑又道：“我可以告诉你；枯木禅功所向无敌，无物可敌，西 门豹那本毒经对别人，称得上秘学，却瞒不了我。”庞炫明忽地笑道：“看来我又失算了，那样东西对你失了效。我怎么处 处弄巧成拙，落你下风？难道我此生注定打不倒你？”“那是阁下夸奖。”姚晋鹏淡淡笑道：“我把阁下列为生平唯一劲敌。”“庞炫明何其荣幸。”庞炫明桀桀大笑，说道：“可惜我不敢往自己脸 上抹粉??”笑声敛住，接道：“阁下，天色不早，卯时将届，咱们可以谈 正事儿了，今天，你我约法三章，绝口不谈昔年事，暂时撇开一切恩怨，如 何？”姚晋鹏笑道：“阁下不必问我，事实逼我不得不时时提防暗算。”显然，姚晋鹏是指他那酒中手脚。庞炫明面纱后丑脸上一红，只有装作没听见，道：“这只是今天，错过 今天??”姚晋鹏飞快接道：“错过今天，姚晋鹏随时恭候。”“好！”庞炫明双目寒芒连闪，猛一点头，道：“你我一言为定。”一指峰下那两旁崖顶古木连片的鹰愁涧，又道：“卯时一到，你我分由 两端进入鹰愁涧，立即展开逐鹿，各凭本领夺取钗、佛二宝，咱们各干各的， 不得有任何妨碍他人的行动??”“这一点我很乐于从命。”姚晋鹏点头笑道：“不过，我要请问一句，罗刹三君当真藏身此涧？”庞炫明冷冷说道：“姚晋鹏??”姚晋鹏一挥手，截口说道：“你误会了，我若信不过你，我就不来了。”庞炫明道：“阁下这话令我难懂。”姚晋鹏淡笑说道：“我以为你应该很明白，鹰愁涧长短足有里许，而且 罗刹三君的藏处必定隐密，找他们，那很不容易。你阁下率众来此多日，我不认为你不会不预先费一番工夫看好地方，这样一来，对我这后来地疏之人，岂非太不公平？” 这话不错，面对高明，庞炫明取巧不得，只有点头，干笑说道：“阁下确乎高明，好吧！听着，鹰愁涧靠西峭壁之上，有三个人高洞口，罗刹三君就在那居中??” “够了！”姚晋鹏道：“我再请教，我由南端还是由北端入涧？”庞炫明道：“南端。”姚晋鹏微微点头，说道：“峭壁上的洞口靠近哪一端？”庞炫明神情一震，随即大窘，可是，不由他不说，强笑说道：“阁下果 然心细如发，我是一点便宜也占不到了??洞口靠近北端，你若怕我捷足先登，咱们可以换换??”“庞炫明，别激我。”姚晋鹏轻笑说道：“无须换，你走北端，我仍走南端。”顿了顿话锋，星目暴射寒芒，凝注庞炫明，又道：“最后请问一句，希望你如实答我，莫要自误??”饶他庞炫明如何桀骜凶残，被姚晋鹏那冷电般慑人目光，看得也禁不住 心中一懔，道：“你说吧！”姚晋鹏紧盯住他不放，道：“逐鹿二宝是单单你我两个，还是另有他人？”庞炫明突然大笑说道： “宇内第一的翡翠罗刹风暴拳怎地也做如此问话？岂非有点过于谨慎??”他讽刺姚晋鹏胆小，姚晋鹏听若无闻，冷然说道：“庞炫明，这不是玩笑的时候，答我问话。”庞炫明笑声倏住，也冷冷说道：“阁下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逐鹿钗、佛二宝的，当然只有你我两个，难不成??” 姚晋鹏一笑接道：“我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我这人做事向来讲究光明磊落，只要你事先说明，就是你动员艳照门所有，姚晋鹏也毫不犹豫欣然接受；现在你既然说艳照门只你一人参与逐鹿，那最好不过，稍时我只要发现再有第三者介入，莫怪姚晋鹏下手绝情。” 庞炫明身形微震，久久方冷笑说道：“何止是你，连我也不容有他人介入，等会儿你只要发现有第三者意图夺宝，请只管下手就是。”姚晋鹏面泛微笑，点头说道：“有了你这句话，我就不怕落不是了。如今卯时已至，约期来临，我等阁下颁开始之令。” 庞炫明微一摇头，道：“慢一点，你我约法三章事项还有一桩。”姚晋鹏呆了一呆，笑道：“请说。”庞炫明目闪狡黠光芒，一笑说道：“那就是，无论钗、佛二宝今日为你 我何人所得，另一方只有自认技不如人，三日之内不得向得彩人下手??”“我明白了。”姚晋鹏微笑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你得了钗、 佛二宝，我便得自认倒楣，三日之内，不能向你下手，可是？”庞炫明坦率承认，点头说道：“不错，我正是此意。”姚晋鹏剑眉微扬，淡淡说道：“好吧！我绝对遵守约章??你就那么有 把握吗？”庞炫明说得好。“我要是没有自信，我大可不必自找落败地通知你，这约章约束的是彼 此双方，并非单单针对你姚晋鹏一人。其实，你只要答应遵守约章就行，有没有把握，那是我的事，你无须过问。”“说得是。”姚晋鹏笑道：“在我面前，你最好少卖弄心智，什么叫做 约束的是彼此双方？我却以为你这条约法是单单针对我姚晋鹏??”庞炫明沉声说道：“阁下，说话可要??”“你不承认么？”姚晋鹏朗笑截口说道：“宝为我得，我不在乎你下手 抢夺；宝落你手，你却害怕我出手夺回，因为你自忖功力，保它不住。这么看来，约法岂非单单针对我姚晋鹏么？”一言道破狡计，庞炫明面纱后丑脸大红，双目中阴鸷光芒一阵闪烁，凝注姚晋鹏，良久才憋出一句：“你若认为有欠公允，这条可以取消??” 姚晋鹏想纵声大笑，但又怕惊动鹰愁涧中的罗刹三君，终于忍住，星目寒芒如两把利刃，逼视着庞炫明，道：“庞炫明，我这个人最怕激，不必取消，我遵守约法，容你三天。只要宝落你手，那是你功力、心智两称高明，三天之内，我绝不向你下手。不过，你要小心，三天之后，我随时会卫道夺宝，不怕你挟宝逃往天涯海角，姚晋鹏也要找到你。” 庞炫明虽暗暗大喜，但禁不住寒懔，阴阴笑道：“世事瞬间万变，何况三天，也许过了三天，你今生就休想再找到我，你不妨考虑一下，现在还来得及??” 姚晋鹏挑眉微笑接口，道：“姚晋鹏向来言出如山，绝无反悔，不过??庞炫明，我奉劝一句，你最好以正当手段取胜，否则别怪我言而无信，说不定当时我就会夺回二宝。” 一句话说得庞炫明遍体生寒，仰面怪笑一声，说道：“好！你我二人就 此一言为定，请。”“请”字一落，闪身掠下绝峰，如电而逝。他快，姚晋鹏也不慢，猛展地虎身法飞掠而下。姚晋鹏一下绝峰，便直扑鹰愁涧南端入口。鹰愁涧果然涧如其名，连那善飞之鹰也要发愁。涧深百寻，波涛汹涌，激流澎湃，势若万马奔腾，声似雷鸣阵阵，惊险 骇人，震耳欲聋。涧中，水气氤氲，沾衣欲湿，雾气迷蒙，茫茫一片，令人难以窥远，纵有上好目力，最多也只能看出十丈。两旁峭壁奇陡如削，布满了水渍，也长满了色呈褐紫的多年青苔，滑不留手，难以着足，别说是人，即是善攀猿猱也将望崖兴叹，欲渡不能。 峭壁上，偶尔有一两处凸出石块，可是那也摸不得，显然的其利如刃， 触之皮开肉绽血流。两旁峭壁，是绝无可资攀援之处，再看涧底。湍急若箭的激流之中，相隔数丈地偶尔有几块砥柱中流，露出水面的石 头，那也是离水寸许，若隐若现。这很不容易认准它的所在，希望只有百分之一，一个认脚不准，那后果可就不堪想象了。即或是能认准所在，能落了脚，石头既滑又利，能否站得稳，能否保住 不伤脚，那又是一个问题。除非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得冒丧生之险。这样看来，任何陆地生物，只要坠入这鹰愁涧中，要想再活着出去，那 实在是痴人说梦。罗刹三君不但找到这样一个绝佳藏身所在，而且能安安稳稳的进入其中，足证这三人是很不简单。鹰愁涧的北端入口不知如何，它的南端入口却是怪石林立，奇形怪状的 荆棘植物遍布。险势天生，令人有寸步难行，欲入无计之感。这难不倒姚晋鹏，他毫不犹豫，提气掠上怪石，但当他微一打量涧中景 象之后，不由他不立即皱起剑眉。凭他的目力，也只能看出个廿余丈，再过去，便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而且，他刚一掠上怪石，尚未站稳，一股挟带着无数细小水珠的强劲阴森涧风，便迎面飞卷而至。所幸他功力高绝，应变神速，忙用大静神功，身形倏如不倒金刚；饶是如此，也连晃了几晃，好险。两旁峭壁之上既无可资攀援之处，那只有借重那些微微露出水面的石头了，这，他有自信。虽说有自信，也不敢过于大意，看准了十余丈外一块石头，飞身掠了过 去，滴水未惊。立身这一块之上，再找目力所及内的下一块。就这么一连地起落疾掠，没出多久，果然看见前面廿余丈左右，右边那 峭壁上，离涧底五六十丈高低之处，有三个成品字形排列的人高洞穴。庞炫明没骗他。当下看准了一块石头，身形飘起平飞掠了过去。足未沾实，水雾中人影闪动，庞炫明已然相距丈余地站在另一块石头上， 神情颇为狼狈。 和姚晋鹏一样，衣衫微湿，但那是由于水雾氤氲谁也免不了，而他那两只小腿齐膝以下完全湿透，姚晋鹏不过仅湿鞋底，这表示在功力上，他究竟逊人多多，难望这位翡翠罗刹风暴拳项背。 姚晋鹏先看见他，适时，他也望见了姚晋鹏。他没有想到，在他占了大半段便宜的情形下，姚晋鹏仍能和他同时赶到，微微一愣，目中飞闪诡异之色，笑道：“阁下好快！”他没有提聚真力，水声如雷中，话声显得很低微，而且含混不清，姚晋鹏却听得很清楚，淡淡一笑，道：“好说。仍落后阁下半步。” 庞炫明一摆手，道：“洞口已到，阁下还等什么？”姚晋鹏道：“我在 等你先上。”庞炫明又复一怔，道：“怎么？”姚晋鹏道：“阁下早到我半步，理应阁下先上。”“阁下！”庞炫明嘿嘿笑道：“半步之差便足决定胜负??”姚晋鹏微笑接道：“只要光明磊落，输又何妨？况且也未必定会输。”庞炫明道：“你我当初并未规定什么先到者先上，你如能由百丈外冲天 拔起，掠上洞口，那是你功力超人，所以，你大可不必??”“谢谢你的提醒。”姚晋鹏道：“涧中水雾弥漫，我没有那么好的眼力，我赢要赢的正当，输要输的光采，阁下无须再多说，请吧！”庞炫明双目异采大盛，凝注姚晋鹏良久，突然一叹说道：“这种心胸、气度，令我自叹不如。”身形拔起冲天直上，廿余丈处，袍袖双挥，两腿微弹，疾如鹰隼，一闪 投入正中那洞穴之中。这等高绝身法，看得姚晋鹏也不禁点头。宝沦魔手，丢人事小，浩劫事大。他不敢怠慢，身化长虹，破雾冲起， 四十丈处，式换神龙摆尾，疾射入洞。在他以为，庞炫明既然占先半步，绝不肯放过这难再良机，为谋捷足先 登，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岂知大大地出了他意料之外。洞内深邃、黝黑难见底，不知深有几许，庞炫明他竟然站在那距洞口五 尺处未走。这回该姚晋鹏愣住了，讶然望了他一眼，道：“阁下这是为何？”庞炫明吃吃笑道：“我已占一次便宜，怎可有一而再？倘若便宜都让我 占尽了，还谈什么公平角逐？正如阁下之言，胜也不光彩。”姚晋鹏悚然动容，大感心折，由衷地报以一笑。“还有，阁下。”庞炫明阴笑又道：“这洞口的情势，你应该很清楚， 假如我临时生个坏心，来个一夫当关，在你阁下飞近洞口之际，突然发难， 凌空下击，请问后果如何？”一句话听得姚晋鹏机伶猛颤，不由色变。这主意好，这话问得更好！身在半空，四周毫无抓处，庞炫明虽伤不了 他，可是他也上不了洞口，非坠回涧底不可；跌不死，但何处再找落足处？容易么？一旦身陷漩涡处处，赛逾奔马的激流，后果不想可知。望了望静等答复的庞炫明，扬眉笑道：“很简单，宝入你手，恩恩怨怨一时俱了。可惜！”“你很明白。”庞炫明道：“良机不再，错过此次，上哪儿去找？我很 懊悔！”姚晋鹏淡淡说道：“你没有懊悔，因为你不会这么做。”突然之间，庞炫明变得很激动，目射凶芒，厉声说道：“为什么？夺爱、 羞辱、毁容，你给予我的这种痛苦难道还不够使我恨你入骨，杀你泄愤？” 姚晋鹏很平静，道：“假如你这么说，有一样已够，何况种种？不过??我很了解你，平心而论，你庞炫明还不失是个英雄人物，你虽恨我入骨，急欲杀我泄愤，但你不会乘人之危，在这时候下手。再说，绝顶上之言犹在耳边，你当也不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庞炫明目中凶芒倏敛，一袭黑袍无风自动，近乎自言自语喃喃说道：“看来我当世唯一的仇敌才是我真正知心人，庞炫明虽败何憾??”忽地一笑接道：“姚晋鹏，知心归知心，仇恨归仇恨，我这个人生性桀骜凶残，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今日一过，我便没有这般好心肠，你我仍是水火，彼此依旧仇雠，我随时都会想办法打倒你。” 姚晋鹏淡笑说道：“那是明天以后的事，现在何必谈它。”“说得是。”庞炫明笑道：“你让我半步，我候你一次，如今咱们谁也 不欠谁的，此洞足可容二人同行，你我并肩而进，如何？”也许他出自真意，姚晋鹏欣然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并肩向洞内行去。俨然一对知友，哪里像是仇敌。洞，越向内越黑，黑暗得伸手难见五指；庞炫明是一流高手，姚晋鹏更 称绝世，在他们眼中，那和在白日里行走没什么两样。洞势并非笔直，极尽蜿蜒曲折，且忽高忽低，一会儿盘旋上升，一会儿又盘旋下降。 两个人一路默默，谁也未再开口。约半盏热茶工夫之后，眼前突亮，那是洞顶缝隙中的几线天光，同时，路分为二。庞炫明停下脚步，姚晋鹏也没有再走。 互相对望一眼，姚晋鹏道：“难不成阁下也不知该走哪条？”庞炫明摇头笑道：“不愿瞒你，路径我很熟。”姚晋鹏道：“在我意料之中，你来过了？”庞炫明毅然点头，道：“当然，要不我怎熟路径，不过我未打草惊蛇。”姚晋鹏剑眉微扬，道：“那你何必通知我，自己垂手得之不挺好么？”庞炫明嘿嘿笑道：“我要看看是你行，还是我行。”姚晋鹏也笑了，笑的淡然，道：“以此本可能得的重宝为赌注，岂非大 不智？”“诚然。”庞炫明道：“但设若能打倒宇内第一奇才，那便更值得了， 又何乐而不为？”姚晋鹏剑眉又挑，道：“你那么有把握么？”“阁下。”庞炫明答得针锋相对，道：“又怎见得你必赢？”姚晋鹏哑然失笑，旋即又道：“那你还犹豫什么？”庞炫明道：“不是犹豫，是你我要碰碰运气。”姚晋鹏道：“怎么？”庞炫明一指面前，解释道：“这两条路都通罗刹三君隐藏处，途殊而归 同，唯一的不同是一条曲绕太远，一条直贯捷径??”话声至此，姚晋鹏一笑截口，道：“我明白，碰运气之意，是你我各选其一。”“不错。”庞炫明笑道：“我的意思就是如此。我熟路径当然知道哪一条是捷径，而阁下你乃初临，固必茫然，为示公平，你先选。” 对庞炫明这位盖代枭雄，姚晋鹏是越来越喜欢了，竟然生出相惜之感，略一迟疑，含笑点头：“姚晋鹏生平从不占人小便宜，这是首次，好在这选择全靠运气，很公平，否则我宁可舍弃捷径??” 目光一注面前岔路，接道：“阁下，我就选右边这条。”庞炫明双目异采一闪，点头不语。姚晋鹏收回目光，道：“既已选定，当无更改，阁下可否??” “阁下。”庞炫明怪笑说道：“长短如何稍时自知，现在如加说破，岂 非令人兴趣索然？阁下雅人，当必能做小忍。”“好话。”姚晋鹏豪兴横飞，笑道：“真正的雅人，应该是阁下，请吧！”他这里潇洒摆手，庞炫明那里却微一摇头：“且慢，我还有话。”姚晋鹏收回手，道：“那么请说。”庞炫明道：“我自视很高，你更不平凡！我以为你我都不会太在乎胜负 输赢，都必有同一希望，那就是，赢要赢的光彩，输要输的心服，对么？”姚晋鹏一时猜不透他为何突有此一问，但事实如此不得不点头，再说， 姚晋鹏他一生行事，也向来如此，遂道：“英雄之见略同，我由来认为这样。”庞炫明道：“好，那么请记住，稍时不管是你先到也好，我先到也好， 谁都不必再等谁，先下手者为强，懂么？阁下。”姚晋鹏笑道：“阁下，行。”庞炫明哈哈一笑，飘身隐入左边洞中。他是心头雪亮，姚晋鹏却不知自 己选的这条路是长是短，不敢怠慢，当下施展地虎身法疾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