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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天下午,一行人便到了太和镇,而清风院已近在眼前,一进镇中,便有人前来迎接。  带头的人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他恭恭敬敬地立在马前,说道:“在下吴源,想必阁下就是归林山庄高庄主吧!”  “不敢!不敢,在下正是高云轩,有劳吴公子在此久候了。”高云轩马上抱拳。又对易柔说道:“柔儿,这位是吴公子,你应当叫人家一声表哥。”  “表哥。”她甜甜地挨了过来。  当这丫头有心讨人喜欢、制造好形象的时候,连明镜高悬的包青天转世也唬得过去。  吴源陡然见到柔儿的丽色,微微一怔。  “表哥,我是柔儿呀!”她含笑招呼。  吴源查觉自己的失态,腼腆道:“柔儿妹妹好。这几日老太太和家父家母思你们到来可思得紧呢!这下总算可以安心了。”他又指了指前方。“我在前面的客栈已准备好房间,高庄主、柔儿妹妹和各位兄弟可以先稍事休息、更衣,然后我们再回清风院可好?”  “如此甚好。”高云轩笑道。  于是众人转进客栈,略事休息。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又上路。易柔因为换了新衣裳,便不骑马改乘轿子。  一到了清风院大门,便有二十来位仆人立在门口迎客,接礼牵马,井然有序。而吴源和几个大管事的便上前簇拥着高云轩和易柔往大厅里去。  一行人方才进大厅,一对中年夫妇已经扶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妇人迎上来。  高云轩知道来人必定是吴老夫人和吴峰夫妇,暗暗推了推易柔上前,低声叮嘱她:“柔儿,还不过去见过你太婆婆!”  易柔愣了半晌,正踌躇着,吴老夫人早过来一把抱住她,细细打量。  “真像、真像我那苦命的若冰孩儿??”老人家不禁潸然泪下,将她搂在怀里,哭道:“我苦命的孩子??”  一提起亡母,易柔也忍不住跟着哀哀的哭了起来。一时之间厅上众人均是感伤,频频拭泪。好一会儿,才靠吴峰和高云轩等人在一旁慢慢劝开了。  “高庄主,不好意思,我们只忙着叙旧,倒把您给冷落了。”吴峰陪笑道。“难为您这般照顾柔儿,又远道送她回来,如此大恩,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才好。”  高云轩忙道:“吴院主言重了。”  “高庄主??”  “不敢当。吴老夫人,您叫我云轩就行了。”  “好好好,那老身就倚老卖老了。”吴老夫人欣慰地浅笑道。“云轩,小柔儿这些日子以来真多亏你照顾了。”  她一称呼,便算是认高云轩为一家人。  “哪儿的话!”高云轩陪笑道。“柔儿很??”他本来想说她乖,但一想这个好话也未免说得太过分,正好一眼又看见易柔坐在吴老夫人的身边,朝他抿着嘴儿暗笑,那个“乖”字就更说不出口了。“柔儿很聪明可爱,归林山庄有了她热闹多了,我们庄里没有人不疼她的。”  赞美的言词只好半途换个比较契合实际的。  “那就好。”吴老夫人道。“云轩,我知道你的事儿多,我们这清风院又简陋,比不上归林山庄,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不过既然难得来一趟,就留下来玩几天吧!”  “老夫人真是太客气了。”他客气一番。“在下就打扰了。”   高云轩留在清风院作客的这几日,吴源最是高兴。  他向来钟情武学,幼时曾在武当派门下学艺,习得一身上乘功夫。不过他到底家境优渥,极少涉足江湖,因此只知道一招一式地照本演练,却完全不懂得机变。  事实上,他也明白自己的缺点,如今既然有幸遇上崇拜多时的枫林庄主高云轩,满心便想请这位高手指点一番。只是他年轻脸薄,不好意思开口,想了想,便转而去求表妹说项。  易柔听了,吱吱格格地笑了起来。“干么非要找我大哥教不可?他很稀罕么?我告诉你,当日在醉枫山上,他硬要教我,我还不肯学呢!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来教你吧!”   她与吴源相处了两日,已经明白这个表哥老实木讷,大可拿来欺负着好玩,因此存心与他玩笑。  吴源啼笑皆非,看她年少纤弱,怎么也不信她有多大本事。  “你又懂得什么?况且你那调皮捣蛋的本事旁人既学不来,我也不想学,干么要拜你为师?”  易柔大感到气愤,插着腰,怒斥他:“好啊,你看不起我。那我们就来比划比划好了。”  “罢!罢!罢!”吴源笑道。“和你比武倒没什么,只是一会儿若不小心将你打疼了,老太太和我爹娘不剥下我一层皮才怪,就连高大哥也饶不了我。”  易柔受到众人宝贝的程度,他可全看在眼里。其他人甭提,光一个高云轩那头就摆不平。  “你??”易柔待要说话。  “吴兄弟,你就与她比划比划,又有何妨?”高云轩忽然从花园里转出来。“只是柔儿手法多半不甚高明,你自己倒要小心应付才对。”  “大哥,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不高明了?”易柔娇嗔。  她猜想高云轩多半也想瞧瞧吴家长公子的功力如何,便又转头向吴源叫阵。“喂,表哥,你还支支吾吾的说一大堆废话作什么?我看你该赶紧掏家伙,好好的跟我比上一比才是,我大哥想试试你呢!你以为他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随便都教吗?待会儿若见你太笨的话,他就懒得再理你了!”  吴源这才诚惶诚恐,抽出腰间的佩剑,恭敬地说道:“那小弟这就演试两招,还请高大哥指正。”  “吴兄弟,你别听柔儿胡说八道!”高云轩笑道。“你们只管比试就是!我在一旁替你们看着,作个公证好了。”  易柔嫣然一笑,长鞭一抖,道:“表哥,你可要小心了。”说着便将虹鞭挥出,直击他的门面,想吓他一吓。  果然吴源看见一条虹鞭无声无息地攻到面前,也是一惊,忙将身子后仰避开。这第一招便叫他紧张起来,再不敢小看她了。况且他好胜之心已被激起,便立刻凝神应战。  起初,吴源还会被易柔古怪玄妙的鞭法给扰得心神不宁,但他到底功夫扎实,缠斗一阵之后,便能渐渐转守为攻。  高云轩旁观他一招一式均是精纯端正,不愧是出自名门之后,颇为赞许。可惜应敌经验不足,招式转换和应变之间就显得拘滞,尤其与易柔这等变幻迅捷的对手过招时,就更讨不了便宜。  他连连看着吴源原本可以剜制住易柔的招式,却未能及时使出来,不免替小兄弟感到惋惜,忍不住开始出口指点他几句。  吴源根基本来就不错,再加上高云轩的指点,威力大增。两人再缠斗一阵,易柔果然渐渐处于下风,心火不由得旺烧起来。  “住手!”她忽地向后退了几步,喧道:“这算什么?你们两个合起来欺负人家,我不玩了。”  她回眸发现自己的新衣裳不知怎的给划破了一个口子,更是满心委屈,眼圈一红,指着吴源,唏哩哗啦地哭叫道:“我要跟太婆婆讲,说你欺负我。”  她一跺脚,便往厅里跑去。  两个男人听见了,同时一愣,暗暗叫苦。明明是她主动提议比划的,这厢输得不甘愿,又来怪人家。  待要拦阻她,她早已呼天抢地地跑了进去。  “太婆婆,太婆婆,表哥欺负我,还把人家的衣服弄破了!”  果然,吴老夫人听了易柔哭诉,连声差人将吴源唤过来,狠狠的数落了一顿。  吴源老实,也不敢争辩。  高云轩反而看不过去,连忙出面主持公道。“吴兄弟和柔儿两个只是比划着玩,况且吴兄弟出手极有分寸,我又在一旁看着,老夫人不用担心。”  “那也不成。”吴老夫人摇头道。“我的柔儿像花朵一般娇贵,万一伤到了她,那可怎么办才好?什么不好玩,偏爱动刀动枪的,又不是不知道这刀剑下不长眼,以后别这样玩了。”  她却不知这个比试的主意还是易柔提出来的。  “是!孩儿下次不敢了。”吴源乖乖点头。  高云轩立在旁边听着,也算是受了教训,便暗暗瞪了易柔一眼,她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王思思也跟着数落了儿子几句。   “你这个表哥一向是粗枝大叶的,你就别生他的气了。赶明儿舅妈再亲手缝件新衣裳给你,好不?”她拉着易柔坐在身旁,柔声道。  高云轩和吴源听了,只得相视苦笑。真没见过比她更不讲江湖道义的女子。  过了一会儿,王思思扶着吴老夫人回房里歇息。  两位尊长才刚迈出大厅,高云轩便一把拉住了易柔,伸手要往她脸上捏去。  “太婆婆!”易柔高声叫道。  吴老夫人和王思思齐回过头,问道:“什么事?”  高云轩情急之下,改捏为拍,一面拍拍她的肩,勉强笑道:“柔儿你刚才没受伤吧?”  易柔瞅了他一眼,也不理会,径自跑到吴老夫人面前,甜甜地卖乖。  “太婆婆和舅妈待柔儿那么好,又维护柔儿,不叫人欺负,柔儿心里好感动,不如待会儿亲自下厨弄几样拿手的点心,待您午睡起来了,正好可以尝尝。”  “真是个孝顺的乖孩子!”吴老夫人笑道。“乖柔儿,你放心,有太婆婆在这里,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易柔笑道:“是啊,以后若有人对柔儿不好,柔儿一定告诉太婆婆,让太婆婆打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一边说,眼睛却狡黠地瞄着高云轩。  “好!好!好,你若有委屈只管跟太婆婆说,太婆婆定替你作主。”   后来,易柔端了一盘点心到高云轩房里。  “大哥,我给你送点心来,你要不要吃一些?”  “不要!”高云轩恼着易柔稍早恃宠而骄,拐着吴老夫人骂吴源,所以不想理她。  易柔聪明机灵、水晶心肝,如何不知?但她又岂是那种会开口认错的人。这会儿也不过是假借送点心的名意,过来讨好他。  “为什么不吃呢?”她在房门外,又砰砰敲门。“大哥,你开开门嘛!你一个人躲在房里作什么?”  “要你管!”  易柔仍不死心地拼命敲着叫着:“大哥,你开开门嘛!大哥,你为什么不开门?大哥??”高云轩怕她再叫下去,会把吴家的人全部叫过来看个究竟,忍无可忍之下,只得过去开了门,寒着脸说道:“你在这儿大呼小叫的吵什么!”  易柔笑眯眯,举高她的点心,说道:“柔儿送点心来给你吃啊!我自己做的喔!”  他哼了一声,说道:“我都说了不吃,你还故意在外面鬼叫鬼叫的!存心跟我过不去么?”“一口也不吃吗?尝尝看嘛!”她还献殷勤。“很好吃的。”  “不吃!不吃!”  易柔登时垂下头,泪眼汪汪,又作势要哭。  “你又怎么了?”高云轩忙道。  易柔用力一跺脚,哭道:“我要去跟太婆婆说,你欺负我!”  “我哪有?你别又胡说八道。”高云轩连忙拦住她。  “你有!你有!你就有!”她声泪俱下地指控他。“人家好心做点心给你吃,你为什么不吃?还对人家那么凶!”  “你做点心是要讨你太婆婆欢喜,好哄着她帮你,与我又有什么相干?”他白了她一眼。  “谁说的,大哥也不看看,这些全是大哥爱吃的点心,哪里是做给太婆婆吃的?”她自觉甚是委屈。“太婆婆的绿豆糕还蒸着呢!这糯米糕是人家特别先做了要给大哥吃的。太婆婆牙不好,又哪里吃得了这些?”说罢又呜呜的哭了起来。“大哥不好!大哥对柔儿不好!我就知道大哥不喜欢柔儿了??那我拿去倒掉好了!”说完便端着盘子就要拿出去倒掉。  高云轩连忙抢了下来。  “好端端的干么糟蹋东西!”每回她一哭,他就没法再跟她呕气,所以只得拉了她坐在自己腿上,摇头苦笑道:“明明是你老爱欺负人家,还好意思到处告状!你自己说该不该?”  易柔听了也不说话,只将头枕在他的肩上撒娇。“人家哪有??人家又没有怎样??”  “你当我不知道么?”高云轩叹了一口气道。“你以前在归林山庄横行霸道的寻人开心,全庄子里上上下下谁没吃过你的亏。现在倒好,反正你那边也玩腻了,这会儿到了清风院,可不是又找到了新的捉弄对象,又能欺负人了,是不是?”  她哪里敢吭一声,搂着高云轩的脖子,娇声道:“大哥,柔儿以后一定乖乖的,再不捉弄 人了。”  “是喔?”高云轩忍不住噗哧一笑。  若真如此,老天爷也下红雨了!   白日里,易柔趁着高云轩到后园指导吴源功夫,闲着无聊,便逛到王思思的房里。  “舅妈。”易柔敲门进房。  “柔儿是你,快进来。”王思思将易柔拉到身边坐下。  易柔见舅母捻着针,正在做女红,绣工十分精细,便笑道:“针灸我是行的,然而对这绣花针可就一窍不通了。”  “这有什么难?改日舅妈再教你。”她笑。“你看,这件衣裳是要给你的,再过两日就能裁制完成,你来得正好,顺便比一下,看看合不合适?”  “舅妈待柔儿真好。”柔儿笑道:“可是您也别太累了。做这细活儿挺费工夫的呢!”  “可不是吗?我低头做了半日,真有些累了。”王思思叹道。“舅妈一直想找个时间,好好和你聊聊,可是你初来乍到,光忙着认识庄里上上下下都来不及,也就不好再占着你。好不容易,今天见到你有空,咱们娘儿俩也好聊聊。”  “好啊!”她笑道。“那柔儿今晚就陪舅妈聊个通宵好了。”  王思思见易柔明艳娇美,和高云轩站在一块儿果然是一对璧人,便道:“舅妈看高庄主很是疼你,是不是?”  “是啊!”易柔满心喜悦,又觉得此事无须隐藏,便大大方方地承认。“大哥最疼我了,虽然有时候也会对我凶,可是我知道他都是为我好。那日我中了方之浩的‘泣血杜鹃’,本来以为再也没救了,结果是大哥他舍命救了我的。他说永远都不要与我分开,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又将方之浩毒害她的事略说了一遍。  王思思听他两人彼此真情流露,一阵感动,点头说道:“那很好。真是老天有眼,幸好你和高庄主这会儿都没事了。”跟着又叹一口气道:“谁又想得到方之浩竟是这样的人!想当初,江湖上人人都认为他与若冰两人是郎才女貌,若能联姻,实在是世间少有的一对佳偶,哪知道最后竟是如此收场??”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听说高庄主早已和那天岗堡的连家姑娘订婚约,这件事又如何解决才好?”  “大哥已经说过不娶婉心姊姊了。但他也说要等婉心先嫁了人,才能娶我。”易柔耸了耸肩。“其实我知道大哥心里只有我一个,而且永远也不会与我分开,那就够了。至于娶不娶、嫁不嫁又有什么关系?”  王思思看她还是一派天真,小孩心性甚重,微笑道:“那可成什么体统?”  “真巧!大哥也这么说!”她轻轻吐舌头,又无奈地笑道。“其实我对婉心姊姊也很过意不去,可是感情的事实在难说得很,我也不想这样啊??”  “舅妈知道。”王思思拍拍她的手说道。“那时你娘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易柔的一颦一笑秋波流慧,可不像极了当年与她两小无猜、老是同挤在一张床上抱膝长谈的古若冰。她忆起旧时,心中感慨,还未开口就忍不住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她用手绢拭了拭泪,说道:“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你娘一样,你果然和她长得像极了。若冰有女若此,我实在替她高兴。”  “果真长得很像么?我从来没见过她??”易柔从未见过母亲,好奇之余难免感伤。“我常常想,我娘如果还活着,一定也像舅母一样的温柔可亲。”  “我怎能跟她比?”王思思微笑道。“若冰的温柔美丽就不用提了,难得的是她既聪明又有胆识,连我也佩服。”她猛地想起来。“对了,正好我前几日整理了一些小时候的东西出来,里头有些是你娘的,我想着要交给你,让你留著作个纪念也好。回头我就拿给你。”  “舅妈??”易柔说道。“我听太婆婆提过,说我娘以前常常到清风院来玩,跟您和舅舅三个人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是不是?”  “是啊!”王思思点点头。“我爹娘早死,打小就投靠到这里,幸好你太婆婆肯收留我,而且还把我当亲生女儿一般的看待。我和你娘、你舅舅三个人年纪相仿,所以打小就玩在一块儿,尤其我和你娘,无话不说,感情比亲姊妹还好。后来长大了,我嫁给了你舅舅,他仍像小时候一般的让我、疼我、待我很好,我觉得非常满足幸福。我想,女人一辈子求的也不过是这样了。有时心里也会替若冰筹算着,她这样的人中之凤、可爱可疼,将来嫁到方家,必定也是 婚姻圆满,和畅快乐的,却没想到??造化如此弄人??”  易柔听了,急着替易风剑辩解。“舅妈,您可见过我爹?他是好人,你们别错怪了他,他很爱我娘的,虽然他不说,可是我看得出来,而且我娘也很爱我爹爹。我爹说,她是心甘情愿要跟我爹去紫烟谷的,爹爹决计不会骗我??”  “我知道、我知道。”王思思拍拍她的手,微笑道。“我见过你爹,我知道他不是那种无行无德的人。那段日子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你娘还是跟以往一样,什么事都跟我说。”王思思闭上眼睛,回忆着当时古若冰的一言一语。“我记得她跟我说:‘思思姊,我不要嫁给方之浩,我心里真正喜欢的是易风剑,我要嫁给他??’”   话说当时,古若冰对于嫁到方家之事满心不热衷,总觉得自己的终身就这样给定了下来,甚是无趣。  虽然她成长在武林世家里,但碍于家教严格,使得她从未有机会涉足江湖。一想起再过不久就要嫁为人妇,从此只得在庭院深处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便觉得遗憾。  难道花花世界,果真与她无缘么?  江湖再多险恶、武林再多恩怨,对她而言,却是再吸引人不过的刺激憧憬。  英雄豪杰、侠客高士,不该只是家中来来往往的这些人吧!  她愈想愈不甘于若此。  就像扑火的飞蛾。  也像宿命。  当古若冰在半夜里悄悄溜出永继山庄之时,便将她带向人生的另一条道路。   一条清澈的小溪里,清清楚楚的映出一个倒影——头戴一顶破布帽子、衣衫褴褛、满脸脏污的混小子。  说也奇怪,他明明到了水边,却不掬水洗洗那张满是煤灰的脏脸,反倒对着自己的倒影嘻嘻一笑,神情甚是有趣得意。  此时,他忽然听见一阵呜呜怪叫声,很像是某种小动物哀鸣的声音。  脏小子蹑手蹑脚的闻声寻去,只见草丛里有个小小精致的捕兽笼子,笼子里头关了一只浑身赤红如火的小獾,另外还有一只小獾隔着笼子不住地低鸣徘徊,不肯离去。  少年看见那两只小兽如此有情有义,心下不忍,来不及考虑设陷的人是否就在附近,细细看清楚捕兽笼的构造后,顺手往地上摸了一颗小石子,使劲的朝那笼子的机关弹去,果然笼盖应声弹开,两只小兽劫后余生,眨眼间就跑得远远的。  “好啊!快跑、快跑!”那少年乐得拍手叫道。“跑远点,可别再让人给捉住了??”  欢呼未歇,只听见一声低沉的咒骂远远飞过来。“可恶!”  少年愕然回头,还来不及看清来人,便已被人一把揪住,跟着重重的挨了一巴掌。  他登时昏了过去。  易风剑为了义父的伤寻找药引,在这栖凤湖边已经苦守了三个多月,目的就是要抓到一雌一雄两只赤獾。  前几日他好不容易擒获了一只雄獾,正好可用来诱捕另一只雌獾,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没想到却忽然冒出一个混小子坏了他的好事。  他一时气极,当下想也不想,便上前抓了小顽童的衣襟,一巴掌打过去,谁知道这个少年如此不经打,挨了他一掌就昏了过去。  他拎着这个少年,掂掂斤两,心想:怎么这么轻?  正在此时,少年头上戴的破布帽子掉落,头上乌黑轻柔的长发翩然垂下,湖风带过,飘飘荡荡。  “怎么是个女孩?”他一惊,连忙放下她。这下子可真是违背自己不与妇孺为难的原则。一时之间,不免有些自责。  少年??不,是少女,仍然处于昏迷,而且右颊肿成一片。他赶紧沾湿了手帕替她将脸擦干净。  他原先还以为这个大姑娘是附近村镇上的野丫头,贪玩促狭,所以扮成男子模样,溜出来 玩耍。谁知越擦越心惊,没想到竟是如此一个肤白胜雪、花容月貌的女子。一时之间,他竟看得痴了。  古若冰受到湿帕一激,悠悠转醒,却见一双眼睛痴痴傻傻、忘情的盯着自己,更糟的是,自己竟然倚在这个陌生男子的怀里。  她又惊又急,连忙推开他。低头见他手上拿着一条脏兮兮的手帕,不自觉的往脸上摸去,果然原先脸上的脏污都已被他拭去。  “你??你??你??”  易风剑见她眼中满是惊恐,情知她一定认为他是个轻薄之人,脸上随即恢复平时的冷漠颜色。  “姑娘既然敢出来道上走,又何必掩人耳目。如果真没本事,就安安分分的待在家里绣花好了,胡乱出来干么!”他冷笑道。  古若冰听他出言讥讽,怒道:“我爱怎么样,关你何事?”  易风剑“哼”了一声。“你爱扮成乞丐还是皇帝,我当然不管,但是你放走我的赤獾,又该如何?”  “我??”古若冰自知理亏,嘴里却不肯示弱。“你凭什么说赤獾是你的?你自己抓不到赤獾,又关我什么事?我不过脚下踢到一颗石子,正好碰到你的笼子,笼子开了,赤獾就跑了。这只能怪你的笼子做得不牢固,怎能怪我?”她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掸掸衣袖,就要离开。  易风剑身形一晃挡在她面前,身法快得让她一惊。  他还是冷冰冰地说道:“我为了那两只赤獾在这里守了三个月,难道你一句‘关我什么事’就能算了吗?”  古若冰单看他刚才那一手,就知道他的武功高过自己百倍,这下子脱身只怕不易。  “那你想怎样?你说好了!”她捺下脾气。  若换作平时,易风剑对于胆敢找他麻烦的人,肯定不会轻饶,但是眼前的玉人儿俏脸含嗔、秀眉微蹙,一时之间也拿她无可奈何,微一沉吟,才道:“那么你就在这儿帮我洗衣烧饭,直到我再抓回赤獾为止。”  “你说什么?”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洗衣烧饭?你没搞错吧!”  易风剑冷冷瞧着她,也不答言。  “要是你一辈子都抓不到赤獾呢?我岂不是要待在这里陪你一辈子!”古若冰怒道。她从怀里掏出两锭金元宝,伸手递到他面前。“那我赔你好了!这样够了吧!”  她到底少不经事,只道此人提出这样离谱无赖的要求,八成是想索讨银子。  他还是冷笑。  古若冰无法,只得将荷包掏出来,把所有碎银子和金子全数给他。谁叫自己倒楣,遇上了土匪。  “这是全部了,最多只有这些,我没钱啦!”她两手捧着银子,气呼呼的说。  他仍然不接过来,她更加气恼,将银子往地上一掷。  “爱要不要随便你!”然后转身便走。  当她把银子丢到地上的那一刻,易风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一把捏死她。  这丫头居然敢如此侮辱他!  八成是生气到了极点的缘故,他反而有点想笑。  他反手往古若冰的臂膀上抓去,她随即递招急挡。他胸有成竹,将右手负在背后,只用左手,轻轻巧巧的在十招之内就制住她。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如果你乖乖的照我的话去做,我保证不伤你一根头发,否则??”他微一冷笑,没有说下去。  古若冰心里固然又急又怕,却不愿在他面前显出弱势,尽管眼里含着泪,还是傲然怒瞪着他。  她那水杏般的眼眸,就像是带有磁性似的,说不尽的吸引人。易风剑不知不觉加了几分手劲,将她扯近了些。  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将她看得更清楚一点??近得像是可以一直看进她的眼里去??  水汪汪的一双巧目??水汪汪的??啊!她要哭了吗?  不知怎的,他一想到会将她弄得掉泪,下意识便松手放开她。  这时正值梅雨时节,天上哗啦哗啦的,说下雨就下起雨来。  “进去吧!”他指了不远处的一栋小木屋。   古若冰犹自咬着下唇瞪着他,迟疑着要不要进去?  其实哪有她选择的余地?  易风剑见她到现在还摸不清楚自己的处境险恶,不禁又想笑起来。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敢这样瞪他的人还真不多。  不!应该说现在还“活着”的人不多。尤其在他成名之后,多的是见了面连头也不敢抬的。哪有人像她这般胆大包天的?  “你还在想什么?还不快走!”他喝道。眼看雨势愈来愈大,她却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他可不想陪她一块儿淋雨,不耐地推了推她。“快点进去。还有,我饿了,你快去弄点东西来吃。”  古若冰愈想愈气。她在家里娇生惯养,上上下下伺候她的仆人那么多,没想到竟会在外头遇到这个恶煞,让人使唤、当起煮饭婆来。  她叹了一口气,不觉后悔起来。  原来江湖竟是个不讲王法的地方。   她一进屋,就见一只大大的炼丹炉,微觉奇怪,再放眼看去,只见这小小的斗室之中,除了一些简单的桌椅睡铺之外,还放了不少书册,其余环堵萧然。  “原来你是想拿赤獾的血来炼丹,对不对?”她原就恼他,便故意讽刺道:“你想炼什么丹?该不会是长生不老的仙丹?哼!我看,你拿那么可爱的赤獾的血来炼丹,不折寿才怪,还想长生呢!”  经她一提起,易风剑才又想到花了这么多时间心血,要给义父找的药引就是被她一搅和而搞得前功尽弃。不由得怒气又炽,差点伸手又要再给她一巴掌,但想起刚才说过不伤她一根头发的,只得放下手来。  “你噜嗦什么?还不去煮饭!”他冷冰冰地说道。  古若冰不甘不愿的到后头去淘了米,正打算移开丹炉,用炉下的火来煮饭。谁知原来正看着丹炉发呆的易风剑忽然冲过来,一把推开她,怒道:“别碰我的丹炉!”  古若冰被猛然一推,险些站不稳,踉跄了几步,锅里的米水跟着泼出了一半。她本就百般委屈,此时更是吓得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易风剑见她怯生生地站在一旁,形容可怜,垂着一头乌溜溜的秀发,身上的粗布衣裤,益发衬得她面如白月,眼似秋水。他不免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便另生了一盆火,接过她手上的锅子。“你在这儿弄吧!”他冷眼瞧着她右颊犹自红肿,就从椅架上拿了一个瓷瓶递到她面前。“一会儿你拿这瓶蔷薇玉露来擦脸,脸上很快就不痛不肿了。”  提起这一巴掌,古若冰不禁更恨他。  从小到大,谁不将她捧在手上。别说巴掌了,连一根指甲都没有谁敢弹过,没想到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这个土匪给掴了一掌。  “谁稀罕你的东西!”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  易风剑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然的收回玉瓶。但转念一想,拔开瓶塞,倒了些玉露在手上,冷不防就朝她的脸上抹去。  他蓦然的挥手过来,古若冰以为他又要打她,自然而然地使起擒拿式抬臂欲挡,但易风剑手肘一沉一转,三两下便拆解了她的招式,手臂一绕便在她脸上抹了一抹。  她刚想开口骂他——“你做什么??”立刻闻到一阵芳香,脸上顿觉清凉。  虽然他是好意,但她心里仍不免忿忿,又转过头去不理他。  一整个晚上,他们俩就这样剑拔弩张的对峙着,没交谈半句话,古若冰憎恶他,自然是不肯与他说话。而易风剑自个儿炼丹、读书也没理会她。  时辰渐渐晚了,古若冰觉得疲累渴睡,但这么孤男寡女的共处一晚,到底不妥。虽说他承诺过不会伤害她,可是总不免担心他会不会乘人之危,对自己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来,如此翻来覆去,更添疲意,只得靠在椅子上,不住打瞌睡。  易风剑潜心研究医药忘了时间,偶一抬头才发现坐在角落的古若冰已然睡着。  他本来想叫醒她,让她到床上去睡,不过这小雌虎八成会错意,当下便不吵醒她,只拉过一件自己的外衣替她盖上。  他坐回位子上,支着头,怔怔地看着她。  小屋里只有一张床,赶明儿还得在后面那间屋里再搭一张床才行??他想着。   忽然,他自个儿笑了起来。莫名其妙,没事找个累赘来,白白给自己添麻烦,真是!   因为椅子上不好睡,所以古若冰第二天早早就醒了。  她觉得全身的骨头好像被折了一夜似的,又酸又疼,忍不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披在身上的长衫随之落地。她微微一怔。拾起了长衫,心里一暖,原先心里对易风剑的不满登时便少了几分。  后屋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她走过去,却见易风剑正拿着几块木板拼凑着。  “你在干么?”她不解地问。  “等我把床钉好了,你今晚就可睡这里,不必在椅子上睡了。”他淡淡地说。  古若冰这才看出他想搭一张床给她。  难不成这个阴阳怪气的人真想将她留在这里,直到他抓到赤獾为止?  “我才不要睡这里,你到底要怎样?”她一惊。  “你若不想睡这里,那就只好跟我一块儿睡那张床了。”他冷笑道。“随你便,我是不介意的。”  “你胡说什么!谁要跟你??你??”她气得跺脚叫道。“你??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易风剑也不生气,仍是低头做他的事。“你还不去弄早饭?”  古若冰个性并不冲动。她发现易风剑虽然行事蛮不讲理,但眼下似乎并无伤她的意思。更何况她一时也无计可施,想要逃脱也得从长计议才行,免得让他捉住了,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想来想去,这会儿还是先别惹恼他才行。  她也就不说什么,“哼”了一声,出去煮粥。   之后的几日,白天里易风剑带着她深入森林重新寻找赤獾下落,循迹布线,她只得乖乖跟着,晚上则转回茅屋各自安歇。  他倒是言而守信,别说是伤害她,就是连交谈都甚少。可是古若冰心里仍是一直盘算着要怎么溜走才好?  一旦,他俩在林子里忙了大半天,眼看中午到了,易风剑顺手猎了一只山猪。当场开肠剖肚,烧烤起来。古若冰这几日见他只用一把弯刀,矫健利落无不顺手,倒是有趣。  一会儿两人吃毕,易风剑便将那柄弯刀递给古若冰。“林子里多是毒蛇猛兽,这把刀你就留在身边吧!”  古若冰虽然喜欢那把弯刀,却不欲拿他的东西。  “不用了,我也有一把刀可以防身。”她从腰间拔出一柄精巧的匕首出来。  “喏,你看!我用这个就行了。”  易风剑接过来,一眼便瞧出那样晶晶亮亮的小刀根本中看不中用。在他眼里简直跟小孩子的玩意儿没两样。  他微微一晒,若无其事的拿着小刀把玩着,忽然将它朝身旁的石上劈去,存心试试这把刀,果然小刀应声而断。  事出突然,古若冰一呆,眼看自己的小刀三两下就给他弄断了,不由得惊怒交迸。  “你??你干么弄断我的小刀?”她怒道。  易风剑冷笑道:“这种没用的东西,留着何用?”仍将自己的弯刀递给她。“我这把弯刀算是赔你的吧!”  “谁稀罕你的东西!”古若冰伸手抢过他的弯刀,重重地往地上一扔,掩面哭着跑开。  这个土匪,土匪!先是打了她一巴掌,又禁锢她,把她当成使唤的丫头,现在又弄断她的刀。真可恶!真可恶!她只觉委屈万分,但无人可以倾诉,只能趴在大石上哀哀地哭了起来。  易风剑愣在原地,愕然不懂。  她明明很喜欢他的弯刀啊!怎么他好心把珍贵的宝刀送给她,她反倒生气了?难道是心疼她那把小刀么?可是那明明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是奇怪。  他生性冷漠孤僻,又鲜少结交女流。本来以为只要送她宝刀,她必然会高兴,完全不知道自己霸气的方法只会更加惹恼她。   傍晚两人回到小屋,古若冰收拾了晚饭之后,躲进后屋不肯理他。  无论如何,今晚就要开溜。  她睁着眼等易风剑熄灯。好不容易看见他挥掌灭了烛火,倒下就寝,又静静待了半个时辰。这会儿他总该睡熟了吧?  于是她蹑手蹑脚地从窗户一跃而出。  起先还不敢跑得太快,等到与小屋隔了一段距离,才加紧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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