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节
接下来的日子,归林山庄就像是过节一样的热闹,每天都有人上山下山的送货买办的。易柔看了这许多花花绿绿的东西,众人又都哄着她说好话。她便渐渐忘了离愁,反而像是要出游似的高高兴兴准备起来。 倒是高云轩心里愈来愈万般不舍。 他正过目那些要送给柔儿带走的几样首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真的担心柔儿到了清风院,会闹得人家鸡犬不宁的。那该怎么办才好?” “庄主放心吧,柔儿虽是顽皮了些,不过人见人爱,又会讨人家喜欢,更何况她与吴家也算同一家子,他们一定会处得很好的。”齐孟元忙劝道。 潘霸却笑道:“我看是庄主舍不得柔儿吧!” 高云轩给说中了心事,脸上不禁一红,瞪了潘霸一眼。 “这件青色的袄子,手工是好,不过我嫌它太素了,不如先留在家里穿,再做一件水红的给她带去吧!”他扯开话题。 一抬眼,却见几个丫头,拥着易柔吱吱格格笑着地走来。只见她穿金戴玉,绣服鲜艳,打扮得十分美丽。 “大哥、齐叔、潘叔。”易柔在他们眼前转了一圈,笑道:“你们瞧,好不好看?” 潘霸只瞧得满眼生花似的,笑道:“好看,好看,真好看!你身上的这些东西可都是咱们千挑万选才找来的,怎么会不好看呢?” “嗯!我说就是天仙妃子也未必及得上我们柔儿美。”齐孟元也忍不住点头叹道。 “柔儿姑娘看见这些衣裳首饰实在美丽,就忍不住穿戴起来试试。”菱儿笑道。“我们都说姑娘美得不得了,可是她还不信,非要过来让庄主和两位当家瞧瞧,等你们亲口说了,她才信呢!” 易柔听了人人都夸她美丽,早已乐得心花怒放,满脸堆欢,喜孜孜地挨着高云轩身边坐下。高云轩摸摸她的头发,微微一笑,说道:“你喜欢么?” 她不住点头。“喜欢、喜欢,就是太沉了些。这些滴滴答答的玩意儿,戴起来还真重。” 果然她略略转转脖子、摆摆手,那些脖子上、手腕的玉环金链便轻轻摇晃、叮当碰响起来。潘霸笑道:“沉的好,重沉沉的首饰才实在啊!要是空心的就不值钱了。傻丫头!”
当晚,潘霸弄来一份清风院的家谱。用过晚饭后,众人就围在一起研究。
“这是什么啊!密密麻麻的谁看得懂?”柔儿颇不耐烦。 “来来来,我解释给你听你就懂了。”潘霸难得耐心地解说道。“首先这个黎佩云呢,她就是你娘的外婆,嫁到吴家后,生了一男一女??” “大哥,这就是你说我要叫太婆婆的人吗?”她问。 “嗯。”高云轩抚了抚她的青丝。 “喂喂喂,你别打岔!”潘霸叫道。“看这里,她生了两个孩子,男的叫吴峥、女的叫吴嵘。这个吴嵘就是你娘的亲娘,你的外婆。” “那吴峥呢?”易柔问道。“我得喊他什么?” “他是你娘的舅舅,所以你就得喊他舅公喽!这也不懂!真是的。”潘霸笑道。“不过你也没机会喊他了,他前年死了。所以我们再看下来,这个吴峥的老婆就是你舅婆,她也死了很久??” “死了很久?她怎么死的?”她好奇。 “听说好像是难产死的吧??哎呀,她怎么死的有什么要紧?你也问得太多了吧!”换潘霸不耐烦了。 “就是嘛!”众人埋怨。“一直打岔,怎么听嘛!” 易柔只得安静地闭上嘴。 潘霸接着又道:“吴峥只生了一个儿子叫??叫吴峰。”他指着家谱上的名字。“就是这个,吴峰。” 易柔正要开口问道:“那我??” “他是你娘的表兄弟,所以你要叫他表舅!”大伙儿早料到她会如此一问,便不约而同齐声说。 她脸上一红。“人家就是不知道嘛!” “好了好了,这会儿在清风院当家主事便是吴峰,他娶了一个远房的亲戚王思思,生了两女一男,两个女孩都嫁人了,现在家里还有一个男孩,年纪倒是跟你差不多大,叫吴源。” “什么叫差不多大,到底是他大些还是我大?”易柔最计较这个。她到现在还是老想人家叫她姊姊。 “我记得他好像是属龙的,你肖羊,所以他比你大三岁。你得喊人家表哥。” 易柔好生失望,嘟着嘴道:“大哥,人家不去了。” “那里的人个个比我大,又是太婆婆、又是舅公、舅舅,最后好不容易有个辈分跟我一样的,可是又比人家大三岁,你看,我到了那里岂不成了最小的,那有什么乐趣!我才不去呢!”“你何必担心这个?”高云轩失笑道。“你待在我这里还不一样是最小的,结果你看看,我们哪一个不怕你三分,哪件事不依你,你说话的声音又何尝小了?” 易柔想想也对,便耸耸肩,说道:“那好吧!” 一副很施恩的嘴脸。
半个月之后,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 “好了,齐叔、潘叔,我们就出发了。庄里的事,要麻烦你们了。”高云轩说着双腿一夹,纵马跑开了去,身后十余名随行的侍从,也跟着一列,浩浩荡荡的随之奔去。 “再见,齐叔,再见,潘叔,”易柔犹自回头挥着手。“再见!你们有空要来看我喔!” 待搬到清风院之后,她可有好一阵子不能骑“追风”玩了,所以打从好几天前她便苦缠着高云轩,硬要他答应在去吴家的这段路上,将“追风”让给她骑。 “不过就是短短几天的路程嘛!才四天而已,你就让人家再骑一次,好不好嘛?大哥!” 高云轩拗不过她,但又怕她一个人骑了“追风”胡乱奔跑,再难管束,沉吟了一会儿,便道:“那么我带着你一块儿骑吧!” 易柔无法,只得勉强接受。 高云轩顾念随行的人马脚程不及追风,故而行止之间并未加快速度。易柔起先还耐着性子,直到走了十余里,发觉他还是这么不疾不徐的,便不耐烦起来,频频催促。 “大哥,你让‘追风’跑快点、跑快点嘛!若真这么慢吞吞的,那我还不如回头去骑‘白云’好些呢!” “跑这么快,卜钰他们怎么跟得上?” “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大哥还怕丢了他们吗?”易柔吵着。“反正晚上不就是在淮阴
分院歇息吗?到时在那儿碰头就是了嘛!” 她一把夺过缰绳,不由分说,“哈”的一声,纵马发力,疾驰狂奔而去。 高云轩还来不及同卜钰打声招呼、交代几句,他两人一骑就已纵出老远。原先跟随在后的人马,俱是一愣。 卜钰本想追上前去问个究竟,但又一想,八成又是易柔瞎胡闹,以“追风”的脚程来看,他就算要追上去也是不能了,只好回过头来朝着同伴们一笑。“看来咱们得自个儿走了!反正在天黑前赶到淮阴分院就是。” 高云轩在马上忍不住说道:“你看你,到现在还是半天也静不下来的性子,我真担心你外婆他们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你这个野丫头?” “受不了才好。”她笑道。“我就可以再回归林山庄找大哥了。” “我才不理你!”他故意板起了脸。 易柔回头,朝他嫣然一笑。分明是笑他言不由衷。 高云轩只得一哂。
“追风”一口气奔到淮阴镇上,此时也不过才刚过午时,他们两人见街上热闹,便想逛逛瞧瞧,于是商量着要晚点再进分院,先随便找了一家客栈歇息用餐。 客栈里许多食客,见他们两人进来,人美马骏,不禁看呆了。尤其易柔方才疾驰了一阵,额上微微沁出香汗,双颊淡淡晕红,更添娇艳姿妍。 起先高云轩及易柔自顾吃饭谈笑,也不甚在意。直到她偶尔一抬头,却瞄见坐在对桌的一个男子也正盯着她看,发觉她望向自己的方位,便乘机朝她挤眉弄眼,模样甚是轻薄,同桌的人见状也跟着嘻笑起来。 高云轩背向着对方,倒是没有看见。 易柔心下微怒,满心要给此人一点颜色瞧瞧。又想:大哥是个省事的人,虽然会替她出头,但也必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那又有什么趣味?她脑筋一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脸上却不动声色,仍是低头吃饭。 不一会儿两人吃毕,便结账离开。走不到几步,易柔忽然道:“哎呀,大哥,我掉了一个锦囊。” “是么?那我陪你一块儿回客栈找找吧?”他不疑有他。 “说不定是掉在路上了,那可怎么找呢?”她想了想,说道:“不如大哥帮我在附近找找,我自个儿跑回客栈去一趟,看看有没有人拾到?”不等高云轩答言,便转身跑开,一面回头道:“大哥,你留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她三两步奔回客栈,果见邻桌的那个轻佻男子,手中抓着一个红色锦囊,正好整以暇地等她回来寻。 “小姑娘,你掉了东西了。”白面公子摇摇手上的锦囊。“我正等着你回头来找呢,你瞧,你是不是回来找这个?” 易柔暗自偷笑,却装出一副感激的脸来,说道:“可不是吗?多谢公子了。”说着便要伸手去取。 那人见易柔一只白细柔荑伸到面前,不由得想摸她一把。 易柔忙缩了手,故意低头忸怩着,不知如何是好。半晌,轻声娇道:“好公子,你把锦囊还给人家吧!” 那人一听益发色迷了心窍,笑道:“也行,只是你拿什么来谢我?” 易柔微微一笑,说道:“那锦囊里尽是我珍重的事物,公子若不嫌弃,就择而取一,留著作个纪念吧!” “好。”那人一听大喜,满以为易柔之意是要送他一件信物定礼之类的,忙将锦囊打开来,也等不及伸手进去摸,忙就将锦囊倒过来一抖。没想到却登时抖出两条通体鲜红的小蛇来,满桌爬着。 “啊!”众人吓得惊叫奔逃。 易柔却是格格笑着,随手抓了小红蛇,阻住那人去路,又将小红蛇举到那人面前,笑说:“好公子,你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呢?我还没好好谢你呢!方才你不是要讨我的谢礼吗?不如我将这两只小宝贝儿全送给你好了,怎么样?” 那人吓得抱头鼠窜,围着桌子满场跑,叫道:“不要!不要!我不要啦!你别靠过来!”
“那怎么行?我一定要谢谢你才行啊!”易柔笑道,说着将手中的小红蛇一掷,直丢进那人的后衣领里。 那人只觉一条冰凉滑溜的小蛇在他衣裳里乱窜,又不敢伸手去掏,只得满屋里乱跳乱跑,不住叫嚷。“救命啊!救命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围观的人虽多,却无人敢上前去救他。 易柔一蹬,跃坐上柜台,一面拍手笑道:“好公子,你说这个谢礼够大么?” 那人却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没命似的又跑又跳。叫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好姑奶奶、好祖宗饶了我吧!哎呀!了不得了、它咬我了!了不得了,我完了,不得了了??” 易柔还待笑道,一转眼,却见高云轩铁青着脸,站在门口怒瞪着她。 糟糕,代天巡守的御史大人出现了。 她吐了吐舌,连忙一跃而去,逃到街上去了。 高云轩也无暇追她,身形一闪,右手抓住那人的腰带,将他的身子倒提过来,抖了两下,两条小红蛇应声落下。他跟着伸出左手接了过去,收入锦囊中。然后再轻轻一掷,令那个白面公子回转过来。 本来高云轩一抓一掷,力道拿捏得甚准,估计他可以好好落地。只是那人惊魂未定,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站住?结果还是跌了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高云轩微觉歉意,忙说道:“我这个妹妹胡闹不懂事,请阁下别见怪,这两条小红蛇并无毒性,不必担心。”话声未歇,人已在数丈之外。 待他追了出来,却见易柔悠哉地站在刚才两人分手的庙门前与几个人谈笑。 原来是淮阴分院的兄弟们。 “你们看,我大哥这不就来了吗?”她指着高云轩笑道。“我就说他是帮我找东西去了,你们不用担心嘛!”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高云轩见有外人在,不好教训易柔,只白了她一眼。 易柔一笑,有恃无恐。 那几人拜见了高云轩,说道:“庄主,杨堂主特命小人前来等候,现在就请庄主和柔儿姑娘至分院歇息吧!” “你们倒是来得快。”高云轩颔首。“也难为你们费心了。不过,这会儿天色还早,街上也热闹,我和柔儿还想四下走走逛逛,你们就先回去吧!” “要不,小人们陪着庄主逛逛?”其中一人说道。 “不用了。”高云轩摇摇头,说道。“我们一会儿就过去了,回去告诉杨堂主,请他放心。嗯??还有,跟他说一声,卜钰他们傍晚才会到。” “是。”那几个人便先回分院去了。 待那几个人走远了,易柔不等高云轩开口,便笑道:“好大哥,还是你找到了我的锦囊,真是多谢了。”说着抢过他手中的锦囊,放入怀中。 他沉声道:“你干么没事寻人家晦气,这般捉弄人?” 易柔将头一撇,慎道:“那个人才不是什么好东西呢!教训教训他有什么不对。” 高云轩心想,那人必定得罪了这个姑奶奶,所以才惹祸上身。“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还好意思说人家!”这会儿的口气就缓和许多。又道:“你老爱拿这两条小蛇出来吓唬人,还是我没收了去,省得你带去清风院里胡闹。”说着,便伸手向她要。“拿来!我替你养它们。” “不要!”易柔一听他要将她的小蛇没收起来,登时跺脚气道:“这是人家的宝贝儿。” 高云轩见她动了怒,不便再强与她争。 “算我拜托你了,以后千万别这么胡闹了,好不好?”他捏了捏她的脸,哀叹道。 “好啦!好啦!”易柔这才转嗔为喜,满口承应。
两人一路走走看看,甚是有趣。 逛至小镇的西侧,天色已然昏暗,何况四下俱是田埂农舍,人烟已稀,便打算转回镇上。 才刚迈步回头,高云轩立时听见一阵女人小孩的哭叫声,其中还夹着几声高高尖尖的猪嚎。“大老爷,求求您行行好,再宽限我们几天吧!这几头母猪再过些日子就要生小猪仔子了,等我们卖了小猪一定会还钱的。求求您!” 易柔听这哭声哀切,不由得循声寻了去。只见三名大汉从一户破破烂烂的房舍里出来。
“反正我们今儿个拿不到银子,就要牵走这几头猪来抵债。”其中一名男子说道。 那妇人拉拉扯扯地不放。大汉一怒,便用力将她推倒在地,然后头也不回的拉着三头白白肥肥的母猪打算离开。 那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见母亲被推倒在地上,手脚都擦破皮,而且家中唯一的生计又被人抢走,心里气忿不过,便冲上前去,猛然用头往推倒母亲的男子的小腹撞去。 “坏人!我打死你,打死你!” 那人出其不意被他一撞,整个人仆倒在身边的母猪上,母猪惊得高声尖叫,四处乱跑。连在旁的另外两个人都差点被撞倒。 那名大汉从地上爬起来,怒道:“该死的小鬼!找死么?看我怎么修理你。”说着便一把抓住那个孩子,拳打脚踢起来。身边另外的两人也跟着踢了几脚。 妇人眼见儿子被殴得头破血流,连忙哭着上前求饶,她身旁三、四个小孩子吓得益发拉着母亲哭成一团。 正闹得没个开交时,忽然“刷刷刷”连着三声,三名大汉的脸上各被抽了一鞭。登时一道殷红的鞭痕便清清楚楚印在各人的眉心正中。一眼望去,倒是整齐。 高云轩见了也是莞尔。 由于事出突然,三人互望,不禁愣了愣,一时之间倒是忘了疼。半晌,才齐齐转头寻找使鞭的人。回头只见两个年轻男女站在路旁,男的约莫二十六、七岁,丰姿俊秀,器宇非凡。然而真正吸引他们的倒是站在他身旁那个丹唇皓齿、面若春花,像仙女一般的娇俏丫头。仔细一瞧,才发现她手上正握着一条红色的鞭子,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们。霎时不由得又怒气大炽。 “臭丫头,你想死么?居然敢在太岁爷上动土?”说着,三人纷纷从腰间掏出家伙。 “什么太岁爷啊?我怎没瞧见?是很神气的人么?”易柔笑道。 那三人见易柔一派天真模样,更是放肆地打量着她,贫嘴冷笑道:“神气?你想瞧么?好,只要你乖乖的跟着大爷走,大爷我不但饶了你,还包管叫你知道一件妙事,那时‘神气’就不算什么,‘销魂’才是真的。” 高云轩听了他们轻薄言语,脸色不禁一沉。但易柔却仍是笑眯眯的,一点也不以为意,转头对高云轩说道:“大哥!他们要我跟他们走呢,可我又不想去,你说怎么办才好?” “你说呢?”高云轩微笑反问她。 她一只手指抵着右颊,想了想,娇笑道:“不如修理他们一顿,叫他们知道谁才是老大,好不好?” 他一见那三人拔刀掏剑之姿,便知对方功夫平平,不足为惧。 高云轩微笑点头。“只是别玩太久,天都快黑了呢!杨堂主他们也还在等咱们回去。” 易柔笑着答应。“好,我知道了。”语声未歇,手中虹鞭一扬,忽地将倒在地上的男孩一卷,带开数丈。说道:“小弟弟,你待在旁边好生看着,看姊姊我怎么替你出这口气。”跟着身形一跃,闪到三人面前,笑道:“我这不是来了吗?现在我倒要看看你们要教我知道什么好的呢?”一时之间虹鞭又挥,几个起落,便已将三人罩在鞭影里。 那三名大汉见她年纪轻轻,却身法轻盈、出手不凡,俱是一惊,登时收了轻敌之心,握紧了手上的刀剑,小心应战。 易柔右手使鞭,左手使弯刀,不住出招,居然还有闲情问道:“这位大娘,他们干么抢你家的猪?” 那妇人哭哭啼啼地说道:“我家那口子前几个月走了??先前为了医他的病,我已经把几亩薄田都抵给大财主,没想到,后来??后来他还是丢下我们??” “既已将田抵给人家,那他们为什么又来抢你的猪呢?”她问。 “田也没了,我们实在是穷得没有银子吃饭了,没有办法,只好再跟徐老爷借了五两银子,买几只小猪仔来养,心想养大了可以卖钱。谁知??谁知他们??” 易柔已然明白,说道:“喂!你们要不要脸,等人家把猪养大了,你们就来捡现成的。” 那三名大汉早已叫她的“织女三式”逼得手忙脚乱、喘不过气来,叫道:“欠债还钱,有什么不对?” “那也不过是欠五两银子啊!”易柔双手不停,神色却仍是悠闲。“随便捉一只去也尽够抵债了。” “死丫头,借钱难道不用付利钱的么?”那三名大汉此刻早已知道这个丫头不好对付,便互相使了个眼色,抽身想跑。 只是刚想抽身,却叫一旁坐壁上观的高云轩挑起身旁的一根扁担给挡了回去。 “谁让你们走的?”他沉声道。“还不回去!”
登时易柔的虹鞭又到,她笑道:“是啊!姑娘我还没玩够呢!”那三人忙跟着抵挡,于是又重新笼罩在织女三式的鞭影之中。 高云轩见易柔不但鞭法精进,连招式之中吐纳呼吸都能掌握得宜,再也不似以往的心浮气躁,纷乱易疲。心中暗自称许。 再斗一阵,易柔瞧那三个人已累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她也觉得腻了,便使了最后一招“余恨难平”收式。那本来是取人首级的招式,但她将刀锋一转,只听那三人一阵哀嚎,原来是分别削去了他们的左耳。 “还在这里鬼叫什么?”她娇喝道。“趁你姑奶奶还没有改变心意之前,还不快滚!” 转眼之间,三名大汉捂着耳朵跑得不见人影。 易柔收了鞭,笑嘻嘻的踱到高云轩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大哥,你说我棒不棒啊?” “亏你也不怕羞!”他故意不夸。“这点功夫也好拿出来夸口?我瞧了都替你脸红。” 易柔小嘴一扁,正要不依。却听得那位大婶抱着个小孩子哭道:“小龙、小龙,你醒醒,别吓娘,你醒醒啊!” 易柔过去探了探那个孩子脉息。 “不妨事的。”她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让他含着。“不过是有些伤损瘀血罢了,没什么大碍的。我给你几颗三黄活血丹,每日用黄酒调了喝下,把那瘀血的热毒散开,再休息个三、五天就好了。”说着将一个小瓷瓶交给那妇人。 半晌,那孩子果然呕出一口瘀血,渐渐转醒过来。 那妇人不住道谢,又命其他的小孩跪下磕头。他两人连忙七手八脚地都扶了起来,又与他们闲话几句才作别。 临走之前,易柔见她孤儿寡母,家贫可怜,满心要资助他们一些。但这才想起,虽说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不少,可是却从来不记得要带银子,于是便顺手褪下自己手上的金镯子递给她,说道:“这个值不少银子,你就留在身边吧!若有急用,也可以变卖了应应急。” “这??这怎么行呢?”那妇人见金镯贵重,不敢就收,忙道:“我们不能收的,太贵重了??” “没关系的,大娘只管收着就是,这些东西我还有好些呢!”也亏得易柔生性大方,从小又离群索居,没有金钱观念。后来跟着高云轩也是什么都不缺的,是以从不将钱财珍宝之物放在心上。 那妇人再三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回程的路上,易柔见高云轩脸色不悦,又一声不吭的,便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他不理会。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在生气,可是易柔又想不出是何事得罪了他,只得陪笑道:“大哥,你怎么不高兴了?你说出来,柔儿给你想办法,也替你出出气去。” “哼!除了你还有谁敢惹我生气?”他气道。“你也别哄我高兴了,我早知道你是没有良心的。” 易柔不明究理,忙问道:“我怎么了?”又忙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却仍不明白高云轩为什么生气。呐呐道:“人家没怎么样啊!” “哼!还没怎么样?我千挑万选买来给你的东西,你倒大方,随手就送人,一点儿也不知道珍惜。”高云轩怒道。“你忘了吗?那只镯子原是一对儿的,你嫌两只金镯子戴起来太沉,所以把另一只搁在盒子里。你什么不好送,偏要送那只镯子,现在把这一只给了人,这对镯还成得了事吗?”他气呼呼的说道:“东西事小,心意事大,我看你根本从来就没把我放在心上。你以后也休想再向我要东西了,我再不理你!” 易柔被骂得哑口无言。 “那??那我现在就去跟那个大娘要回来。”她后悔莫及,急得就要转回去把镯子要回来。“哪有送了人的东西又要回来的?”高云轩忙拉住她。“送了我的东西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把我的脸也丢了不成?” “大哥??”易柔不敢看他,垂着头,声如细蚊道:“那怎么办呢?柔儿又不是故意的 ??” “你啊!就是非得要人教训一顿才行!”高云轩原也是逗她的,如今见她一副后悔的样子,也就不忍心了,托起她的下巴,看了她半晌,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哥还会不知道你的迷糊性子吗?老是瞻前不顾后的。如今我也懒得跟你计较这些了。只是别人呢?赶明儿你到了清风院,上上下下只怕也会收到不少的见面礼,譬如你太婆婆给你条链子,若见你一转眼又
送给别的丫头,你说她心里会怎么想?脸上又怎么过得去呢?人家可不一定会说你大方,反倒像是你瞧不起人、没将人家的礼放在眼里似的。”又捏捏她的小脸,温言道:“这些话平时我也跟你说过不知几百次了,可是你总是当耳旁风。今儿个乘机再不教训教训你,你到了人家那里若还是这么左手进、右手出的,那该怎么办才好?” “大哥??”易柔听了,又是羞愧又感激。投到高云轩怀里,轻声道:“柔儿记住了嘛!”
隔日一早出发,高云轩仍是带易柔先行,与卜钰约好傍晚在春水镇会合,再一块投宿镇上的客栈休息。 因为明天就要在太和镇与吴家人碰面,晚上,高云轩又再叮咛易柔几句。 “你过来看看,”他打开一个锦盒,拿出几样玩意儿。“这个盒子里有些珠子和小金元宝,是准备让你送给身旁的丫头或是嬷嬷的。另外我也吩咐了菱儿、莲儿随身要多带几串银钱跟着你,你若有需要打赏其他下人的,只管找她们拿去。”又道:“大哥只能待在那儿陪你几天,往后一言一行你得自个儿谨慎些才好,知道吗?” 易柔点点头,将锦盒收好。 “好了,你也该休息了,明儿个还要赶路呢!”他道。回头唤了菱儿进来,服侍她更衣就寝。“早点睡吧!” “大哥晚安。”她道。 “嗯!” 当晚,易柔睡至深夜却被一阵噩梦给惊醒。 她在床上呆坐了半晌,一想起明天就到了清风院,外婆和其他的亲戚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人?会不会待我好呢、会不会瞧不起我?或是一个不小心惹了他们不高兴,又如何呢? 总之,满心思绪总不能平静,于是便起身换了衣裳,走到隔壁房轻敲高云轩的房门。 高云轩听了,忙披衣开门。“柔儿,你怎么了?不是睡下了吗?怎么又起来了?” 她也不答。 高云轩见她换了衣裳,又问道:“怎么,你要出去吗?” 易柔点点头。“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大哥要不要陪我一块儿出去转转?” “现在吗?”他微一迟疑。“现在已经很晚了呢!你还想上哪去呢?再说明天我们还要赶路??”话未说完,易柔已转身奔了出去。 “柔儿!”高云轩唤道。但见她走得飞快,只得抓了外衣,追了出去。 易柔本来就以轻功见长,此时忽而钻进小巷、忽而纵上屋檐地奔跑,高云轩一时之间倒是不易捉住她。 就这样,两人竟在这夜深人静的大街上,玩起官兵捉强盗的游戏来了。 月正当中,夜风凉凉,他两人纵情奔跑了一阵,倒是舒畅。一时停下来,携手走到湖畔,一块儿看着湖上吴波月影,与天上的明月上下争辉。 高云轩见她神色悒郁,正要开口。 易柔却挥挥手,示意他噤声,道:“大哥你听。” 高云轩倾耳一听,只听见隐隐约约有人唱道:“艳阳天,白云飘,桃花如火柳若烟??” 原来湖上画舫里有人寻欢作乐,歌妓正在唱歌助兴。 “咱们过去看看。”易柔好奇,足下几个点水,便跃上了画舫。 “柔儿!”高云轩劝阻不及,只得跟了过去。 画舫里有三个公子哥儿,坐拥着四、五个美人嘻笑,其中一个抱着琵琶正自吟唱。众人忽地见到易柔闯进舱里来,俱是一怔。 “怎么不唱了?”易柔说道。“继续唱啊!姑娘我就是来听曲的。” 那些公子哥儿,原本想喝斥,但是见到易柔的容色绝艳,比眼前的歌妓更胜三分,便笑道:“好好,真是天降仙女,你就留下来陪陪我们吧!” 易柔冷冷指着那名怀抱琵琶的女子。“我只说要听歌,除了她留下,其余没事的人,都给我滚到船舱外边去。别在这里碍眼!” “嘿嘿,好凶的丫头。” 其中又一人跟着笑道:“没关系,这才够味!” 易柔微一皱眉,抖出腰间的虹鞭,刷刷刷连着三声,将三人一卷一甩的丢出舱外,幸而高云轩出手相救,在外面接了下来,安置在船尾,否则只怕都要给她摔到湖里去了。其他女子见状则是吓得尖叫连连。 “你们也给我滚出去!”她喝道。 那些陪酒的女子连忙推推撞撞,争先恐后的躲到舱外去。此时船舱里仅剩下她、高云轩及一个歌妓。 她悠悠闲闲的坐下来,又喝了一杯酒,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对高云轩说道:“大哥想听什么呢?” 高云轩不欲拂她的兴,也跟着淡淡的饮了一杯酒,半晌才道:“你说吧!” “你会唱什么?”易柔问歌妓,又挥了挥手道:“算了,不拘什么,你就挑首好听的唱吧!” 那歌妓见他两人虽然行止突兀,似乎没有伤人之意,登时放下心,想了想,便轻拨琴弦,挑了一首浅词,轻声吟唱:
“苗陷香莲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 船动湖光弥弥秋,贪看少年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这是一首描写少女情窦初开的曲子,难为那歌妓唱得浓而不腻,显而不露,娇柔婉转。听者不禁心动神摇。 唱毕,易柔拍手叫好,笑道:“好啊!再来一首。” 那歌妓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姑娘夸奖!”一时想了想,又选了首温庭筠的更漏子,细细唱道: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鸟,画屏金鹧鸪。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闾。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须云残,夜长今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那歌妓声音轻浅低徊,词义缠绵,易柔听着不觉触动心事。眼里一酸,险些落泪。 她伸手抹抹眼睛,忽然发怒道:“别唱了!难听死了,这首不好,这首不好,别唱了,别唱了!”跟着一掀桌子,将所有茶碗杯盘淅沥哗啦摔得一地都是。“讨厌!讨厌极了!” 那歌妓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没你的事,多有得罪,请见谅。”高云轩见状,忙掷了一锭金子在桌上,然后一把抱起易柔一跃而出,几个点水,两人又回到陆地上。 他将易柔放下,柔声道:“乖柔儿,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 “我不要去了,我不要去清风院了。”易柔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伏在他胸前哽咽哭道:“大哥,我要回归林山庄。我们回家去,好不好?” 他明白易柔近乡情怯,又兼之分别在即,所以闹性子。便微笑道:“这怎么成?” “我不管。”易柔仍是闹着。“我不要离开大哥。我们回归林山庄去,仍旧住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什么太婆婆、太奶奶的,我又不认识他们,也不要他们,我只要大哥??” 高云轩听了她这几句话,虽是孩子气甚重,但话中却真情流露,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感动。“都已经到这里才说不去,岂不要让人笑掉大牙?况且有大哥陪着你,你还怕什么呢?好歹先住几天,你若当真住不惯,大哥一定将你接回来就是。嗯?”他只得安慰她。 “若是他们不肯放我走呢?”她还是不放心。“那怎么办?” “我倒不担心这个。”高云轩失笑道。“只要你易大姑娘不想待的地方,我倒不知道还有谁能有办法留得住你?我怕的是你太过顽皮,闹得人家受不了了,过不了两天就要把你给撵出去,那才丢脸呢!” 这话说得易柔一怔,破涕为笑。 高云轩又百般劝慰,易柔这才渐渐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