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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秋凉了,早晚都有点冷意,尤其是天刚亮的时候,穿上件夹袄儿都还嫌少点儿!   天刚亮的时候虽然有点冷,可是这时候最静,空气也好,尤其在城根儿一带的荒郊,露珠千万颗挂在草尖上粒粒晶莹,站在这儿吸上一口气,混身没一个地方不舒服。   在东城根儿就有这么个人,除了阴天下雨之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不问断。天刚亮,他就托着个鸟笼子到东城根儿来遛鸟儿了。这个人是个老头儿,五十上下年纪,穿着谈不上怎么好,但挺干净,人也挺有精神。这个老头儿每天早上都到东城根儿来一趟,托着鸟笼子,掀起布罩子,让笼里的画眉鸟尽情的跳,尽情的叫。今天跟往常一样,天刚亮,他托着鸟笼子出现在东城根儿。今天跟往常唯一不一样的,是东城根儿比他早到了个人,往日一大早东城儿只他一个人,今天不但突然多了个人,而且到得比他还早。老头儿怔了一怔,只是怔了一怔,本来嘛,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许他起早,不许别人起早,许他到这儿来,不许别人到这儿来!或许这个人刚发现早上东城根儿的好处,有这么个同好,每天早上能有个人聊聊天,谈谈鸟儿,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才对。老头儿从侧面打量这个比他先到的人,这个人背着手面对着遍地露珠的荒郊,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有一副颀长的身材,穿身略嫌单薄的黑衣,个子挺英挺,腰杆儿挺得笔直,站在那儿跟根擎天柱似的。廿多近卅年纪,大大的眼,长长的眉,眉长得都斜飞入了鬓,鼻梁高高的,挺而直。老头儿看不见那半张脸,可是有这半张脸就够了,这个人长得很俊,十足的美男子一个。老头儿只觉这个人跟常人不同,可是一时他又说不出这个人究竟那儿跟常人不同。老头儿刚走近,黑衣客已有所惊觉地转过了身,老头儿两眼一亮,心里也不免一阵惋惜。没错!的确是个美男子,唯一的瑕疵是左脸上有条刀疤,让人恨不得拿手把它抹了去,是谁,这么缺德?老头儿这里心念转动,黑衣客那里含笑开了口:”老先生早啊!“人长得本来让人一见就有好感,这么客气,这么有礼,哪还不更让人有好感!老头儿定定神忙含笑点头:”早,早,你老弟一向也爱早起?“黑衣客带笑点头道:”我一向起得很早,惯了,到时候就睡不着,早起的好处很多,可惜能领略早起好处的人不多!“”的确!的确!“老头儿不但深有同感,而且也喜欢这年轻人谈吐不俗,他道:”有不少人晚上不想睡,早上懒得起,不到日上三竿不下床,大好时光全浪费在睡梦里了,实在可惜!“黑衣客笑笑,一双目光落在老头儿手上那鸟笼子上:”老先生这只画眉不错啊!“老头儿笑笑说道:”生平无他好,就喜欢种种花,玩儿鸟,见笑,见笑!“”好说。“黑衣客道:”世人皆为名利忙,老生生独寄清于花鸟,足见清高!“老头儿哈哈一笑道:”过奖,过奖!说什么清高,我这个人天生的懒散命,还没有请教老弟台贵姓?“黑衣客道:”不敢!卓。“老头儿道:”原来是卓老弟,卓老弟也住东城?“”不!“黑衣客道:”我一向在南方,刚到京里来。“老头儿道:”我说嘛!一向少见,我姓覃“黑衣客截口道:”我知道,刑部书办覃老先生?“覃老头儿听得一怔道:”怎么?老弟台认得我?“黑衣客笑笑说道:”不瞒覃老说,我今天是专为在这儿等覃老的,打听了好些日子了,好不容易才打听出覃老每天早上到东城根儿来遛鸟!“覃老头儿眨了眨眼道:”老弟台今儿个是专为到这儿来等我的?有什么事儿吗?“黑衣客道:”覃老可听说过卓万天这三个字?“覃老头儿一点头,道:”听说过,怎“陡然一惊,脸上变了色,急道:”你,你是卓万天?“卓万天含笑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官家缉拿多年,最近又闹得京里满城风雨的卓万天。“覃老头儿手一颤,手里的鸟笼子一歪往下掉去!卓万天手一伸便把鸟笼子接在手中,道:”覃老不必害怕、不管传说中卓万天是个怎么样的人,至少如今我对覃老没有丝毫恶意,我本是打算到府上去拜访的,可是我怕让人误会覃老,也怕惊了覃老的家人,所以我只有跑到这儿等您!“他把鸟笼递给了覃老头儿。   覃老头儿接过鸟笼,神情显得平静了些,可是说起话来还有点不自然:”我知道官府对卓爷您缉拿多年,而且出的赏额很高,这些日子以来京里的几个营更是忙得不可开支,可是背地里我也听过不少人说卓爷您是个侠义之士“卓万天淡然一笑道:”侠义两个字不敢当,不过卓万天做事当能仰不愧,俯不作,自问对得起良心。“覃老头儿道:”今天总算让我有幸亲眼见着了卓爷,刑部当差这么多年,我见过不少大凶大恶,这双老眼不花,我看得出卓爷您不是那种凶恶之人,大凡凶恶之人眉宇间总带股子暴戾煞气,卓爷您却是满面祥和,一身书香气“卓万天道:”多谢覃老,可是覃老待会儿还得到刑部去?“覃老头儿一点就透,当即改口说道:”是!是!那么我请教,卓爷今天在这儿等我是“卓万天道:”我想救沈在宽,请覃老勉为其难帮个忙,也请覃老为我大汉世胄,先朝贵民尽一分心力救救这位忠义。“覃老头儿一听,吓得脸色一变,忙往四下里看去。卓万天道:”覃老放心,附近没有人我所以挑这个时候在这地方跟覃老见面,就是怕连累覃老。“覃老头儿神色定了,没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听了卓爷您这番话,就知道卓爷的确是位令人敬佩的侠义之士,我也明白为什么官家多年来一直不放过您了,我也是个汉人,理应为咱们汉人尽一分心力,只可惜卓爷您来晚了“卓万天神情一震道:”覃老“覃老头儿道:”沈先生早在解送来京的第二天夜里就被害了!“卓万天心神大震道:”怎么说?沈先生早在那为什么传说沈先生被囚在刑部大牢里?“覃老头儿道:”那是’血滴子‘出的主意,这一件是为引沈先生的同党蹈网上钩,别人不知道我清楚,打那时候到现在,刑部内外每天都埋伏着有几十名’血滴子‘好手“叹了口气道:”我见过沈先生,风骨嶙崎,满脸正气,沈先生是个读书人,我也是个读书人,可是我这个读书人只有羞煞愧煞,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沈先生才配称真正的书生,真正的读书人,当时我也曾动过救他的念头,可是我这身老骨头“满脸悲戚之色,摇摇头住口不言!   卓万天一双长眉扬得老高,道:”原来如此!’血滴子‘之毒辣阴狠果然名不虚传,看来郑姑娘是白来了,那件宝物也白送了“顿了顿道:”不管怎么说,覃老这份心意可敬,沈家存殁仍然感激“覃老头儿苦笑说道:”卓爷!我已经够羞愧的了!您这么一说我更汗颜了!“卓万天道:”覃老不必说什么,我不敢耽误覃老过久,请告诉我沈先生的尸骨葬在何处,当年杀害沈先生的是’血滴子‘中的哪一个?“覃老头儿摇头说道:”沈先生的尸骨葬在哪儿我不清楚,没听他们提,也没人敢问!至于杀害沈先生的,我记得是个’血滴子‘的领班,好像姓赵,左边缺只耳朵,很好认。“卓万天一抱拳道:”多谢覃老,时候不早了,覃老请吧!“覃老头儿道:”卓爷想找那个姓赵的’血滴子‘领班,用不着往里头去,我知道他在外头有个女人,那个女人住在’府学胡同‘东头儿左边第三家,门口栽着半截石桩,姓赵的每个月总要到她那儿去好几回,您到那儿去找他也要小心,他身边总带着两个人“卓万天又一抱拳道:”卓万天感激,天已经大亮了,这一带难免会有人来,覃老还是快请吧!“覃老头儿没再多说,拱拱手道:”那我告辞了,今天能见着卓爷,我的造化不小!“他转身走了没几步忽又转过头来道:”卓爷可以问问那姓赵的,他也许知道沈先生的尸体埋在哪儿?“卓万天道:”多谢覃老!我省得!“覃老头儿又一拱手转身走了,没再回头。卓万天站在那儿一直望着他拐过了远处的民房!”府学胡同“里有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地方,那是”文丞相祠“也就是一代忠烈文文山的从容就义处!文天祥祠在”府学胡同“旧顺天府学之邻,远在”安定门“大街东有”育贤坊“大牌楼,胡同东口有”忠烈祠“扁额。这一带白天就很清静,到了晚上更清静,很难看见几个行人!   覃老头儿说得很清楚,卓万天很容易地便找到了门前栽着半截石桩的那户人家!   藉着昏暗的月色看,两扇窄窄的朱门,一对乌漆黑门环,两扇门关得紧紧的。   卓万天知道没找错地方,可是他还不知道姓赵的那个”血滴子“领班今夜在不在这个香巢里?   他提着他那把看上去十分寒酸的乌鞘长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之后,腾身拔超越墙掠了进去。   一个小小的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厢房、上房、套间,该有的全有。   两边两间厢房里没点灯,黑忽忽的!   上房里有灯,上房左边那间屋里也有灯,灯光透窗纸,还不时传出一两声令人心跳耳热的吃吃轻笑。   行了!就凭这,卓万天断定那个姓赵的今夜准在,不但在还没带人,今儿晚上他来得巧他紧了紧手里的剑刚要再往近处去,只听那间屋里传出个娇滴滴的女子话声:”哎呀!死人,瞧你,干嘛老是这么提心吊胆的,不告诉过你了吗?他今儿个一早刚走,今儿晚上绝不会来,我还会害你不成,害了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瞧你这副俊模样儿,我又怎么舍得呀!安安心!好好儿的陪我,别扫我的兴,行不?“二十三卓万天听得怔了一怔,他明白了,来得不巧,姓赵的今天早上刚走,今天晚上不会来,要不他这个女人不会挑今天晚上偷吃!   这倒好哇,”血滴子“今天害这个,明天害那个,害来害去让人在头上扣了顶绿帽子都不知道,屋里这个男的不和道是谁?居然敢到”血滴子“睡榻之上凑热闹,可真是色胆包天哪!今儿晚上白来了,又不能惊动屋里的,卓万天摇摇头正打算走!突然一阵衣袂飘风声传入耳中!他听得出,这阵衣袂飘风声是往这儿来的,他一闪身躲进了厢房后头一处暗隅里!   他刚藏好,小院子里一前二后如飞落下三个人来,一身黑衣,手里都是提着家伙。   后头两个是一对壮壮的中年汉子,前头那个三十多近四十年纪,瘦瘦的,鹞眼鹰鼻,唇上还留两撇小胡子!好阴的人,他瞪着上房左边那间屋,两眼直欲喷出火来。   巧了,卓万天的藏身处正在黑衣小胡子左边,他看得清清楚楚,黑衣小胡子左边没耳朵,只有个疤。   他明白了,眼前就是姓赵的,这位”血滴子“领班带着人来捉奸来了,八成儿姓赵的早有耳闻,故意今天一早走路,等到晚上突如其来来个瓮中捉鳖。   果然!那黑衣小胡子一挥手,两个黑衣壮汉提着家伙扑向后头,一闪没入了上房屋后。   卓万天明白了,他两个是断后路去了,那两个黑衣壮汉刚隐入上房后,那黑衣小胡子一声冷笑扬声道:”好啊!你倒挺会过的啊!我刚走就找了个接班的来了?“屋里的笑声马上没了,跟一下子让谁捂住了嘴似的,旋即,屋里又有了动静。   一阵桌椅碰击接着像是摔碎了什么似的,”叭!“地一声脆响。突然!,屋后响起了一声沉喝:”既然敢吃就别怕抽嘴,滚回去!“一声杀猪般大叫,紧接着像有重物坠地般”砰“然一声。黑衣小胡子两眼煞光暴闪,冷喝说道:”都给我带出来!“上房屋里灯影一闪,跟跟舱踏冲出个人来,是个廿来岁的白净小伙子,不见得怎么俊,皮白肉嫩挺清秀,他光着上身,下身只穿件短裤,冲出上房便摔在了地上,滑了一大段路直冲到黑衣小胡子脚前,这一下够他受的。可不!手破了,脸破了,身上也破了,到处是血,直起身跪在那儿直叫:   ”赵爷饶命!赵爷饶命!不是我“黑衣小胡子冷冷说道:”不是你勾她?是她勾你?一个巴掌拍不响!“一脚踹了出去,小伙子大叫一声捂着肚子扒下了!两个黑衣壮汉从上房里一人抓条胳膊拖出个女人来,长得挺不错,年纪也不大,比小伙子大不了多少,光着两条腿,身上只穿了件兜肚,淡红的,一身肌肤倒也挺细挺嫩的。她现在不笑了,可怜吓得都没了人样儿。脸上没一点血色。两个黑衣壮汉铁石心肠,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到了黑衣小胡子跟前,猛地一推把那小娘们儿摔得结结实实的。黑衣小胡子一脚踹出,小娘们儿身子一仰又摔了一下,娇嫩的女人家那堪这两下,当即就昏了过去。黑衣小胡子道:”他俩喜欢往一块儿凑,索性成全他们,给我扒!“他这里一声”扒“,两个黑衣壮汉齐动手,转眼工夫把小伙子跟小娘们儿扒了个精光。两个人跟剥了皮的白羊似的,身上没一点儿挡头儿,要哪儿有哪儿,可怜那小伙子早吓瘫了。两个黑衣壮漠手脚俐落得很,一转眼工夫把两个人捆得跟只粽子似的,小伙子在上头,那小娘们儿在下头。黑衣小胡子一抬手道:”把刀给我!“一名黑衣壮汉把手里的刀连鞘递了过去。黑衣小胡子接过来一抖,刀鞘脱手飞了出去,他倒提着刀对准小伙子腰眼一刀插了下去,只剩刀把在外,想必那刀尖也从小娘们儿肚子穿了过去。两个人都没叫,只见两个人的身子直抖。黑衣小胡子一抬手从另一个黑衣壮汉手里接过一把刀,这一刀插进了小伙子的后心,两个人都不动了。黑衣小胡子看了那捆在一起的两具裸尸一眼道:”外头凉快,就让他们在这儿躺着吧!“听这口气他是要走了。卓万天旋即从那处暗隅里迈步走了出来道:”这种杀人手法我倒是生平仅见!“黑衣小胡子霍然转过了身,两道锐厉目光直逼卓万天,冰冷说道:”你是“卓万天淡然一笑,道:”奸夫淫妇如同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阁下杀得好,我为阁下鼓掌!“黑衣小胡子一双锐厉目光落在卓万天那把剑上,旋即又回到了卓万天的脸上,冰冷说道:”我问你是干什么的?“卓万天道:”我是来找阁下的,听见屋里嬉笑声,原以为是阁下,却不料是另一人,我正打算走了,没想到阁下忽然从天而降,当时我本想出来跟阁下见面,可是想到我要是这么一打岔就便宜这对奸夫淫妇了,所以我只有暂时隐身一旁,让阁下尽泄心中债恨!“黑衣小胡子倏然一笑,笑得阴沉:”原来这儿有位客人比我早到了一步!可笑我们三个人居然一对半成了瞎子聋子,家丑不可外扬,看来,这一下想掩也掩不住了“顿了顿道:”你要找我?没错吗?“卓万天道:”阁下不是’血滴子‘的赵领班吗?不会错的!“黑衣小胡子道:”你认识我?“卓万天摇头说道:”不认识,也从没见过,可是听人说过!“黑衣小胡子”哦!“地一声,冷冷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卓万天道:”我来问问赵领班,沈在宽沈先生的尸骨埋在什么地方?“黑衣小胡子脸色一变道:”沈在宽的尸骨?你弄错了吧!沈在宽现在刑部大牢“卓万天淡然一笑道:”刑部内外埋伏的只有’血滴子‘,沈先生还在那儿的话,我就不会跑这儿来找赵领班了!“黑衣小胡子眨眨眼忽然笑了:”看来你是个高明人儿,就算沈在宽已经死了,我怎么知道他的尸骨埋在了什么地方?“卓万天道:”据我所知,沈先生在被解送来京的第二天就被杀害了,而下手杀沈先生的就是你赵领班,我本来是来救沈先生的,现在只有退而求其次,想办法把沈先生的尸骨带出去了!“黑衣小胡子道:”你怎知道是我杀了沈在宽?“卓万天道:”有人告诉我,杀害沈先生的是’血滴子‘里的一个姓赵的领班“黑衣小胡子道:”’血滴子‘里姓赵的领班可不只一个。“卓万天道:”或许!只是缺了一只左耳的恐怕并不多!“黑衣小胡子倏然一笑,笑得更见阴沉:”我没说错,阁下的确是个高明人儿,既然知道这么多,怎么会不知道沈在宽的尸骨埋在哪儿?“卓万天道:”只因为指点我的那个人他不知道,所以我只有来问赵领班了!“黑衣小胡子道:”原来如此,沈在宽的尸骨不轻,你拿得动吗?“卓万天道:”或许拿不动,不过总不能不勉力试试,既然到了京里,要是白跑一趟,空手而回,我对不起沈先生的亲人跟朋友!“”说得是。“黑衣小胡子一点头道:”你是个血性汉子,别的不冲,只冲这一点不能不告诉你,沈在宽的尸骨埋在’奈何桥‘边,你去找吧!“话落,翻腕,一柄长剑已然出了鞘,一下子便递到了卓万天的咽喉前。只听”铮!“地一声,他身躯一晃,往后退了一步,他脸上变了色。卓万天那把奇窄的长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了鞘,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举在了胸前。只听卓万天笑道:”不慢!难怪阁下能够当上’血滴子‘的领班,可惜,可惜阁下碰见的是个也够快的人!“那两名黑衣壮汉一声不响,从地上两具裸尸身上拔起两把雁翎刀双双扑向卓万天。刀花两朵,一上一下,颇见造诣。   卓万天道:”我找的是姓赵的,不愿意多伤人,你两个起什么哄?闪开!“他长剑一摆挥出两剑,只听两声闷哼!两个黑衣壮汉右胳膊上各中一剑,立即双双丢刀暴退,卓万天不由呆了一呆道:”这两位大概不是’血滴子‘“黑衣小胡子冷哼一声,抖剑欺了过来,刷刷刷一连三剑,每一剑都够凌厉,每一剑都是指向卓万天要害。卓万天振腕挥剑,一连解了三招,然后抖手一剑攻了过去。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双方互换了这几招后,卓万天已觉出这黑衣小胡子在剑上的造诣不俗,”血滴子“那领班职位并非侥幸得来,他不敢大意,封架出手间都是剑身凝力,小心翼翼,同样的,黑衣小胡子也知道碰上了高手,只要有点不小心今夜便万难脱身,所以他攻多守少,而且一招比一招凌厉。   高手过招,迅捷如电,转眼工夫间已是十招过去!黑衣小胡子求胜心切,硬走险着,长剑一摆,斜斜挥出,把心口要害部位全露了出来。卓万天右一侧身,跨步欺上,一剑直递径取对方心口!黑衣小胡子冷笑一声,手腕一沉,长剑闪电劈下,取得是卓万天左肋。卓万天”嗤“的轻笑一声,冷然道:”赵领班!我并不傻。“提一口气疾然斜斜前窜,擦着黑衣小胡子左侧掠过,锋利的剑锋在黑衣小胡子左肋上划了一下。黑衣小胡子闷哼一声,抬手捂着伤处往前窜去,落地又起,直上夜空。他机灵,他知道要再不走就走不掉了,他够快,哪知刚腾身跃起,猛觉一股寒气直袭双腿,他猛一惊便要缩腿出剑,可惜太漫了。随觉寒意上腿,两处膝弯一阵剧痛,真气一泄,一个跟头栽了下去。他不愧是个”血滴子“领班,临危不乱,右半身凝力,打算摔在地上之后挺臂出剑,拼个两败俱伤。哪知他仍是慢了一步,就在他右半身着地刚要振臂出剑的时候,一把长剑已抵在他咽喉上,同时右腕也被一只脚结结实实地踩住了。眼前是张带着笑意的脸:”赵领班!事实证明我拿得动沈先生的尸骨,请告诉我那埋骨处吧?“黑衣小胡子还挺硬的,咬咬牙道:”算你行,我姓赵的认栽了,老实告诉你吧,沈在宽的尸骨已无处可寻了!“卓万天的笑容突然凝住了,道:”这话怎么说?“黑衣小胡子冷笑说道:”沈在宽是个罪大恶极的叛逆,谁会为他收尸不成,休说是叛逆沈在宽,你打听打听,凡是死在’血滴子‘手里的人,哪一个能落个有人收尸的?“卓万天情知这话不假,”血滴子“凶残毒辣,一向轻视人命,杀个人跟杀只鸡没什么两样,还管什么尸骨不尸骨。他扬了扬眉,沉声道:”你把沈先生的尸骨怎么处置了?“黑衣小胡子狰狞一笑道:”你可听说过,每个“血滴子’身子都带有一瓶‘化骨散’”   卓万天脚下微一用力,黑衣小胡子那只右腕发出了一声轻响,紧接着黑衣小胡子的身躯起了颤抖,额上也见了汗,可是他没哼一声,卓万天冷然说道:“杀人毁尸,你们好狠毒的心肠,你也是汉人,怎么用这样手段残害同类,你还有人性吗?”长剑一偏一闪,黑衣寸胡子那只右臂齐肩落下,他硬不下去了,大叫一声,满地乱滚,滚得满地是血,两个黑衣壮汉面无人色,都吓傻了。黑衣外胡子滚了一阵之后,精疲力竭躺在那儿不动了,混身是血,满头是豆大的汗珠子,他张嘴直喘道:“朋友!你,你给我一个痛快,求求你”卓万天缓缓说道:“沈先生跟你何怨何仇?”黑衣小胡子道:“我奉命行事,既然干了‘血滴子’就身不由主,叛逆造反,论罪家灭九族,沈在宽他迟早得死,行刑的刽子手杀人的手法不见得比我高明,真要说起来,他死在我手里还算舒服些”   卓万天道:“你是奉谁之命行事?”黑衣小胡子张了张嘴道:“朋友!算了吧!沈在宽人已死了,你就算杀尽所有的‘血滴子’又能怎么样?再说你也办不到,你要问我奉谁之命行事。我奉的是我上司之命,我上司又是奉了他头顶上的令谕,说来说去只是皇上容不得别人造他的反,要不我们怎么敢随便动沈在宽,难道你能进大内行刺去!我一人偿命也就够了,给我个痛快吧!求求你!”   卓万天不禁默然,的确!这黑衣小胡子说得并没有错,说来说去是大清皇帝不容人造反,不容人萌异志,最忌讳这个,要不是他纵容“血滴子”,“血滴子”今天也不会这么凶残跋扈,也不敢乱杀人,唯一的办法是尽逐满虏出关,再不就是汉人就别“造反”别“萌异志”,要不然这类事情今后还会不绝的发生。   沈在宽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就是杀尽所有的“血滴子”又如何?事实上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他也做不到这一点,人是黑衣小胡子杀的,有黑衣小胡子一个人偿命也就够了。   想到这儿,他出指遥点,一缕指风点在黑衣小胡子“死穴”上,黑衣小胡子腿一伸,头一歪,不动了。   卓万天收剑归鞘,转过身望着两名黑衣壮汉道:“告诉‘血滴子’,不要乱抓无辜乱杀人,人是我杀的,尽可以找我,我叫卓万天,要听清楚,我叫卓万天!”   话落,腾身跃起,掠了出去。卓万天越墙掠出,刚落地,倏地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站住!”卓万天听得心头一震,抬眼望去,只见一条瘦小黑影从胡同西口疾掠而来。   这瘦小黑影身法极速,转眼已到近处,卓万天目力过人已看清楚了他,心里一松,可是没出声,那瘦小黑影赫然是“鬼影子”卓跃,只见他手提腰刀,一身夜行打扮。   这时卓跃也看清了他,一怔叫道:“卓爷!是”卓万天一招手示意他噤声,“鬼影子”卓跃一点就透,立即住口不言。卓万天凝神听了一听,倏然一笑道:“他们已经走了,不要紧了!”卓跃诧异地道:“怎么回事?卓爷!谁在里头?”卓万天把适才的经过毫不隐瞒地告诉了卓跃。卓跃一听脸上就变了色,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您杀得好,他们做得也太狠太绝,这么一来,郑姑娘岂不是白跑了一趟?”卓万天道:“郑姑娘已经尽了做子女的心力,人已经死了,谁也没办法!”卓跃道:“卓爷!我已经找了您一天半夜了,可没把我急死,要再找不着您,我只有咬牙往险道儿上走了!”卓万天道:“什么事?卓老!”卓跃道:“‘燕云十三侠’把兄弟几个昨儿晚上让‘五城巡捕营’的人在‘二闸’一片树林里围往了,金一山一刀插进自己的心窝里自杀了,乐清想往外冲,当时就被火器掠倒了,任天道一看情形不对只有低头认栽,带着几个把兄弟进了‘五城巡捕营’!”   卓万天听得心神连震,急道:“现在他们还在‘五城巡捕营’吗?”卓跃道:“现在还在!听说明天一大早就要移往‘侍卫营’,我真急了,今天晚上要找不着您,只有拼着我这条命不要救人了。”   卓万天一跺脚道:“任天道也是!上次就让他们围过一次,要不是凌姑娘赶巧了,出面拦住他们了,他几个当时就走不了,有了这么一回教训,怎么还不离远点儿?”   卓跃摇头说道:“您不知道,卓爷!他们之中出了内奸,躲也没用,要不是内奸出卖了他把兄弟几个,哪会那么容易让人家一找就找着了!”卓万天目光一凝道:“卓老是指”卓跃道:“金一山那个干女儿,在‘天桥’唱大鼓的‘金嗓玉喉’李小婷,那丫头也不知让什么迷了心窍,不但把任天道把兄弟几个和盘托给了善铭,甚至连自己的身子也交给了善铭,据说‘五城巡捕营’拿郑姑娘那一回就是她干的好事,她怕任天道几个知道,所以勾上善铭来个先下手为强,您说这算什么?这成什么世界了?”   卓万天听得心中一阵刺痛道:“李小婷现在善铭那儿?”“可不!”卓跃道:“她机灵,现在一步也不敢离开善铭,善铭也是老奸巨滑,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还肯放松她!”   卓万天沉默了一下道:“让她去吧!任天道自有他的门规家法,卓老人义,我感同身受,事不宜再迟,我这就赶到‘五城巡捕营’去!”他一抱拳,要走!   “慢着!卓爷!”卓跃伸手抓住了他道:“这种事来明的不如来暗的,来暗的最好有个熟人带路,我给您带路,准保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卓跃忙道:“不!卓老,你跟我不一样”卓跃截口说道:“没什么不一样!在这儿待下去没什么意思,我早就不想干了,正好趁这机会脱了身,不瞒您说,我这也是为自己打算,任天道兄弟都是燕云道儿上的头一号人物,现在我交个朋友,将来在北六省地面上走动,不愁得不到照应,您就成全我吧!”   卓万天深注一眼道:“像卓老这种人,天下都可去的,好吧!卓老先请!”卓跃倏然一笑道:“您请跟我来!”随后卓万天腾身往胡同西口掠去。卓万天望着那瘦小背影暗道一声:“真是个义薄云天的血性汉子。”提一口气,腾身掠起跟了上去,出“府学胡同”西口,卓跃一头又走进了另一条胡同里,不论是东弯也好,西拐也好?专找小胡同走。“鬼影子”卓跃的轻功身法着实高人一等,卓万天把轻功身法提到了七成才能与他走个并肩。奔驰间卓万天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有件事不知道卓老知道不知道?”卓跃道:“什么事?卓爷!”卓万天道:“郑姑娘为救沈先生,大老远地带来一件价值连城的‘珍珠衫’,据说这件‘珍珠衫’已经由任天道兄弟的手交给了‘五城巡捕营’,然后再往刑部转,刑部只一收到东西就放人,哪知那件‘珍珠衫’交到‘五城巡捕营’人手里之后就没了下文,据我看是让‘五城巡捕营’的人吞了,卓老可知道这件‘珍珠衫’落进了谁手里吗?”   卓跃讶然说道:“有这种事儿?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可知道任天道兄弟跟‘五城巡捕营’的哪一个接的头吗?”   卓万天道:“这我倒没听说,当时我是跟金一山谈的,没听他提,我没问,卓老该知道,我不好问。”   “那是!”卓跃点点头道:“事情是他兄弟几个经手办的,您问多了会招人误会,让我想想看,会是谁呢?”   他沉吟了片刻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天下的鸟鸦一般黑,像这种向人伸手受贿的事儿,官场之中算不得稀罕,‘五城巡捕营’里尤其屡见不鲜,逮住个毛贼冲贼伸手分一半儿赃,要干没本儿买卖的就先送来,这种事在‘五城巡捕营’里是公开的秘密,倒楣的只是失主老百姓,只是,像这么贵重的一件‘珍珠衫’硬昧起良心给吞了,要想神不知鬼不觉,似乎不大可能,老实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们也没那个胆,要吞这件‘珍珠衫’嘛只有一个人可能,也只有他吞了这件‘珍珠衫’没人敢吭声儿,没人敢眼红,那就是‘五城巡捕营’的统带玉伦!”   卓万天道:“怎么?连身为统带的都”   “怎么不?”卓跃冷笑一声道:“这有什么稀罕,大的大贪,小的小贪,您没听我说吗?上梁不正下梁歪,连善铭还贪一样色呢?何况玉伦,玉伦要不贪,下面这些人哪一个敢、这个圈子里黑得很哪!卓爷!不说别人就说我吧,有时候也难免往腰里塞几个,待在这个圈子里想独清都不行,人家指着鼻子骂你,把你当成眼中钉,一头栽进酱缸里,你说没偷吃谁相信,干脆,昧起良心黑吧!”   卓万天忍不住笑了,道:“多谢卓老!我增了不少见识,长了不少学问!”   卓跃突然一矮身道:“卓爷!伏下!”这时候卓跃已收势停了下来。   卓万天忙跟着俯身收势往前望去。   只见前面十几丈外有一堵砖砌的高墙,似乎原先是一圈后来拆了,一头连在一座高大的房屋上,另一头挂着一盏灯,灯下站着个服饰齐全跨着腰刀的“五城巡捕营”巡捕。   他道:“到了?”   卓跃点点头道:“绕过这场墙就是‘五城巡捕营’后门,想绕过这堵墙非得把这岗哨除了不可,您在这儿等等,我过去!”说完话他直起了腰走了过去。   卓万天只把眼前这一带看清楚了,心知卓跃说得不错,挺高的一堵墙一头还连在一座高大的房子上,要翻不见得翻不过去,可是只一近墙非被那站岗的发现不可,那个站岗的站的地位好,真可以眼观八面,不虞暗袭。   卓跃刚走过去就被那名巡捕发现了,只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站住!”   卓跃冷叱说道:“你嚷嚷什么?眼瞎了吗?连我都认不出来?”   说话间卓跃已进入了灯光之下。   只听那站岗的“哦!”地一声道:“是您哪!这么晚了您怎么到这儿来”   卓跃道:“碰鬼来了,不行吗?”   卓万天眼见卓跃走近了那名巡捕,卓跃一指头点在那名巡捕的腰眼上,然后卓跃扶着那名巡捕躺在了墙根下,他长身而起掠了过去,一个起落便到了卓跃跟前,道:“卓老够仁厚的。”   卓跃笑笑说道:“那也不是!没怨没仇的,人家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卓万天道:“所以我说卓老仁厚”顿了顿道:“后门那边还有岗哨吗?”卓跃道:“没了!不过咱们行动得快一点,半个时辰后就会有人来换哨,咱们一定得在换哨之前把人救出来。”卓万天道:“有卓老帮忙半个时辰足够了!咱们过去吧!”卓跃答应一声,小心地贴在墙头往墙那边看了看之后才绕了过去。绕过这堵墙,“五城巡捕营”近在眼前,“五城巡捕营”这座营房不算小,一大圈围墙,人站在外头只能看见了房顶,看得最清楚的是那一串挑得老高的灯。那圈围墙下的确有两扇后门,有归有,可是看上去已很久不用了,不但油漆剥落而且门环都生锈了。卓万天皱了皱眉道:“这两扇后门恐怕不能动?”“是不能动!”卓跃道:“里头都钉死了,我有路,您跟我来!”说着,他矮着身窜了出去,卓万天紧跟在他身后,两个起落已到围墙下,卓万天略自估计了一下,这圈围墙约莫有五六丈高了。卓跃沿着墙根儿一阵疾走,最后停在一堆草丛前,他把耳朵贴在围墙上听了听,然后轻轻地拨开那堆乱草。卓万天看见了,乱草深处,围墙根儿下有个三尺见方的洞,洞里栽着一排铁栅,忍不住问道:“卓老!咱们就从这儿进去吗?”   卓跃点点头道:“这是一条废沟,沟已填了,可是这个洞因为有这么一排铁栅栏着所以当日填沟的时候没封死,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我得试着先把铁栅拿掉,您等等!”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洞口蹲了下去,把刀往身旁一放,两只手抓住那排铁栅试着摇了摇。那排铁栅长年没人管,都锈了,卓跃这么一摇马上就动了。卓跃点点头道:“行!”他试着用了劲儿,三摇两不摇居然硬把那排铁栅的支柱扳断了,整排铁栅轻易地拿了下来,他嘘一口气道:“没想到这么容易,这是老天爷帮忙。”他轻轻地把铁栅放在一边,抓起他那把刀道:“卓爷!您跟在我后头,留神刮破了衣裳。他往下一跪,慢慢地爬了进去。卓万天依着葫芦画瓢,跟着卓跃身后往里爬去,可是他个子比卓跃大,小心着小心着还是把衣裳刮破了一块!过了洞进了围墙再看,只觉得地方不小,可却难看见什么?只因为这个洞在一间屋后,视线被挡了住。卓跃指了指眼前那间屋道:”这是屯粮食放柴火的地方,没人,他们囚人的地方在西边,咱们摸了过去。“他带头沿着一间间的屋子后头往西摸去。往西摸约莫有十来丈,突然一阵话声传了过来,卓跃往后一打手势忙俯身停下,然后低低说道:”卓爷!您过来看看!“卓万天往前挪了挪,从墙角探头往外望去,只见西边十来丈有一间没门的石屋,里头有一线微弱灯光,外头却挂着两盏灯,四个带刀的巡捕在门口来回的走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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