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红回到“鹰王府”，这时候“鹰王府”里一点灯火都没有，清冷的月色下，整座的“鹰王府”银白一片，“鹰王府”够大，够深沉，这当儿也够静的。 　　凌红不愿意惊动人，放轻脚步正要往她住的那座小楼走，蓦地一个淡淡的话声传了过来：“回来了？” 　　话声不大，可是在这当儿足够吓人一跳的，凌红倏然停步循声望去，卧波小桥边那朱栏碧瓦的八角小亭走出来个人，是“鹰王”胜奎，他背着手，缓步走了过来。 　　凌红心里不痛快，淡淡地“嗯！”了一声道：“你还没睡？”胜奎走到了近处，轻淡一笑道：“你还没回来，我怎么放得下心？”凌红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谁还能把我拐走不成，再说我又是你’鹰王府‘的人，哪个又轻易敢动我？”胜奎笑吟吟地道：“别人我倒不担心，我只担心那条龙。”这句话要在往日，凌红听进耳朵里也不会觉得怎么样，可是在如今她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听来就不是味儿了。她一双眉梢儿扬了扬道：“大漠龙让你们用火器打伤了，一条命只剩了半条，还能兴多大的风，作多大的浪？”鹰王胜奎目光一凝道：“红姐，我可没手里拿着火器对付他。”凌红道：“那跟火器是拿在你手里有什么两样？”胜奎道：“’五城巡捕营‘职责所在，你不能怪他们，我也不便出手阻拦，凭良心说，我没亲自出马对付他，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凌红倏然一笑，笑得有点冷：“你应该说很给我面子，我谢谢你。”胜奎皱了眉，看了看凌红道：“红姐！今儿晚上是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我又没得罪你，干嘛一进门就跟我过不去呀！”凌红道：“跟你过不去，我哪来那么大胆子？”她拧身就要走。胜奎一把拉住了她，皱着眉，苦着脸道：“红姐！我守在这儿等了你大半夜，纵没有功劳也有个苦劳，你忍心吗？”听了这句话，凌红心软了，她没动，沉默了一下道：“跟我到亭子里坐坐去？”她转身往小亭走去，胜奎一只手抓着她的粉臂没放，跟着她进了小亭。亭子里坐定，胜奎道：“没找着他吗？”凌红当然知道胜奎这个“他”指的是谁，她本想告诉胜奎见着“大漠龙”，可是转念一想她又把话变了，摇摇头道：“没有！’北京城‘这么大个地方，上哪儿找他去，谈何容易。”胜奎沉默了一下道：“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找上善铭！”凌红道：“’五城巡捕营‘抓走了郑姑娘，他不找善铭找谁？’五城巡捕营‘要是不动郑姑娘，我敢说他绝不会找善铭。” 　　胜奎摇摇头，笑道：“这就要看站在什么立场说话了，善铭是’九门提督‘，维护京畿治安是他的职责，他既然知道沈在宽的女儿在哪儿，他当然要抓，他做的对，他不抓才不对，对于卓万天，在红姐眼里他是为救人，迫不得已，在我看他却是造反谋叛的大罪一条。” 　　凌红道：“你我的立场不同。” 　　胜奎道：“我认为红姐应该慢慢的学着迁就我！” 　　凌红摇了摇头，道：“我也想学，可是恐怕我学不会！” 　　胜奎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世上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只在一个人是否有决心。”凌红道：“我要是没有决心，我也不会到你这儿来了。”胜奎道：“可是我认为红姐始终放任自己。”凌红没说话，过了半晌才点头道：“也许你说对了，我认为什么都能变，可是无论怎么变，我总是个汉人！”胜奎道：“红姐”“别勉强我，胜奎。”凌红截口说道：“你不应该勉强我，你有你的立场，绝不会改变你的立场，是不？这就跟我从不勉强你迁就我一样。”胜奎苦笑说道：“红姐！是你要嫁给我，不是我嫁给你啊！你们不是有句俗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凌红道：“话是不错，可是我现在还没嫁。”胜奎道：“可是你终归是要嫁的，你现在不慢慢学着迁就我点儿，那怎么行？将来又怎么办呢？”凌红摇头说道：“我没办法，胜奎！我曾经督促自己，可是我失败了，刚才我说过，我什么都能改变，只是无论怎么变，我总是个汉人。” 　　胜奎刚要说话，凌红一整脸色又道：“胜奎！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儿跟你谈谈，希望你我都能心平气和，这是无可避免的，一定会碰上的，与其将来彼此都痛苦，不如现在就谋个解决的办法。” 　　胜奎道：“你是要跟我谈” 　　凌红道：“你我的立场冲突，这件事以前我也曾考虑过，可是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自从我到你这儿之后，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使我渐渐发现咱们两人之间时刻有着冲突，现在这样，将来也不可能避免，坏的是你我都无法往后退一步去迁就对方，这样下去无论对你对我都是一种痛苦，而且这种痛苦会越来越深，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也是我的亲身体验你不必讳言什么，相信你也一定有所体验！” 　　胜奎脸色有点变了，他道：“那么，红姐的意思是？”凌红道：“你我都应该多考虑，不要造成一辈子的痛苦。”胜奎道：“没有解决的办法吗？”“有！”凌红道：“除非一方能够迁就对方，可是我自问我没有办法迁就你。”胜奎沉默了一下道：“我深爱红姐，为红姐我可以舍弃我的爵位，可是要我改变我的立场，我自问也做不到！”凌红道：“我能体谅你，希望你也能体谅我！”胜奎倏然一笑，笑得勉强，道：“红姐！胜奎不是不能体谅人的人。”凌红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我心里比你更难受。”胜奎笑笑，摇头说道：“我没有什么，红姐不是俗脂庸粉，胜奎也不是人间贱丈夫，咱们都明白任何事都不能勉强，红姐刚才说的都是实情，你我谁也无法改变自己的立场，坏的是，你我谁也无法后退一步迁就对方，两人时刻都有冲突，要是勉强结合了，将来那种痛苦是无可避免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痛苦一辈子，不如在谈笑间作一个圆满的解决，一对有情的男女其最终目的固然求的是结合，但不能结合并不一定就是痛苦悲惨的大不幸，就拿你我来说吧！咱们还是很好的朋友，是不？” 　　凌红静静听毕，缓缓说道：“谢谢，胜奎，你能体谅，我心里还好受点儿！”胜奎道：“红姐也不必过于往心里放，这件事你我都看得很清楚，是你我自知无法结合，没有谁勉强咱们！”凌红道：“你或许能看得开，我却没办法像你那么拿放自如，也因为我是个女人家！不过你不用担心，过一阵子就会好的！”胜奎道：“红姐的豪情不让须眉，理应如此！”凌红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去收拾收拾”胜奎跟着站起道：“收拾收拾？红姐要干什么？”凌红道：“我打算今夜就离开这儿。”“胡闹！”胜奎道：“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在我这儿住不下去了？”凌红摇摇道：“我不想再看见你，看见你我心里会难受！”胜奎哈哈一笑道：“红姐不是世俗儿女，怎么说出这种话来，我都能看得开，红姐何如洒脱一点。”凌红摇摇头道：“我说过，也许我是个女人家，要洒脱那得过一阵子！”胜奎道：“红姐既然执意要走，我不便阻拦，可是要走明天一早走，现在我断不能让红姐走！”凌红迟疑了一下道：“好吧！我就在你这儿再打扰一晚。”顿了顿，又道：“胜奎！临走之前我有件事儿要托付你。”胜奎道：“什么事儿？红姐只管吩咐，只要我做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凌红道：“请善待二晃！”胜奎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我还当什么事儿呢？红姐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他。”凌红道：“谢谢你，胜奎，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儿睡吧！”她转身走出了小亭，胜奎站在小亭里没动，可是他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了，凌红转身出亭的时候，一双美目里也泛起了泪光，可是她就是不让它掉下来！在这一刹时间，“鹰王府”这后院的夜色显得更静了。 □□□“北京城”一逢庙会，最热闹的地方首推东四牌楼的“隆福寺”、西四牌楼的“护国寺”、“阜埔门”内的“白塔寺”、“广安门”内的“善果寺”、“西便门”外的“白云观”、“德胜门”外的“大钟寺”、“西直门”的“曹老公观”、“硫璃厂”的“厂甸”等等，其他像城隍、土地、药王诸庙也够热闹的。 　　庙会除信者敬神烧香之外，实为医卜星相歌舞杂技汇集之所，赶会的无不争先恐后趋之若骛，“厂甸”的风筝等儿童玩物，“火神庙”的书画古玩古器，“白塔寺”的花市，“隆福寺”的女发花，各擅其长，没庙会的时候这些庙宇也够热闹的，没别的，人们没事喜欢进庙，逛逛庙，在庙前小吃摊儿上坐坐，那是人生难得几回的乐事。 　　就拿“护国寺”前的“柳泉居”来说吧！卖的是小吃，可是远近驰名，没庙会的时候都天天满座，逛“护国寺”的人没有不到这儿坐坐，没有不往里挤的，当然，有往里去的，也有往外走的，只进不出那还行，“柳泉居”非被挤塌了不可。 　　卓万天就是许多往外走的客人中的一个，他在柳泉居坐了老半天了，他不是来逛庙的，他是来等人的，现在他等的人回来了，他清清楚楚看见他等的人进了“护国寺”！ 　　他出了“柳泉居”，背着手往“护国寺”走。 　　“护国寺”是京里许多“喇嘛庙”中的一个，里头驻的全是喇嘛。 　　在这个年头儿，喇嘛所受礼遇之丰那是谁也比不上的，什么人都能得罪，只怕得罪喇嘛，卓万天随着逛庙的人进了“护国寺”，他在几个大殿里转了转后顺着两边的长廊绕向寺后，“护国寺”后院比较清静，一间间的禅房，一处处的花木，清幽得很，卓万天四下看了看，迈步走向最后头的一间禅房，这间禅房的两扇门虚掩着，他在门上轻敲了两下。 　　只听里头有个低沉话声应道：“是哪位大喇嘛，请进！” 　　卓万天推开门走了进去，里头有个瘦瘦高高的黑衣汉子站在一盆洗脸水前擦脸，一条右胳膊吊着，只有一条左胳膊受使唤，他背着身在擦脸，卓万天一直走到了他身边。 　　他擦好了脸把毛巾往盆里一扔转过了身，脸上还堆着笑，等看清眼前站的是卓万天时，他不笑了，脸色一变，左手就要探腰。 　　二十二卓万天伸手扣住了他的腕脉，道：“郝玉春，别跟我来这一套？”郝玉春脸都白了，瞪大了眼道：“你，你要干干什么？”卓万天摇摇头道：“你欠我的债已经有人代我要过了，我不会再跟你伸手的。”郝玉春道：“那你是要”卓万天道：“我要见谭北斗，你给我带个路！”郝玉春道：“我们老爷子就在前头，我去叫”卓万天摇头说道：“别跟我来这一套，我知道，自碰见’红娘子‘之后，城里只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打听消息，谭北斗跟你那两个师弟都暂时避往了别处，要想找他们，非走你这条路不可！”郝玉春的脸色登时又加白了三分，他道：“你！你要见我们老爷子干什么？”卓万天道：“跟他谈谈，跟他商量点事儿！”郝玉春道：“什么事儿？”卓万天道：“你做不了主，我找的是谭北斗！”郝玉春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卓万天道：“别耽搁了，走吧！有什么话路上再说吧！”郝玉春没说话，可也没动。卓万天道：“你欠我的债，别人代我要过了，可是那是本，不是利，我拿这利钱换你这条路，你该知足了！” 　　郝玉春脸色一变，头一低道：“我带你去就是，走吧！”他带着卓万天出了禅房，卓万天一只右手仍扣在他那左腕上，出了禅房，郝玉春要往前头走，卓万天道：“我不愿意惊动前头那些喇嘛，咱们从后头走吧！” 　　拉着郝玉春往后走去，走了两步，郝玉春忽然问道：“你怎知道我住在’护国寺‘？”卓万天道：“你在江湖上待过不少时日，你该知道江湖人对于找人都有一套。”郝玉春没再说话，任由卓万天拉着出了“护国寺”后门，出“护国寺” 　　往东走，出城再往东，两个人一口气走了五六里，一片小小的村落呈现眼前。卓万天道：“这不是’六里屯‘吗？”郝玉春没说话，卓万天道：“谭北斗就在屯子里？”郝玉春点点头，仍没说话，说话间，两个人已到屯子边，靠外是一大片麦田，一大片高梁地，靠里是一大片稀疏疏的树林子，风吹得枝叶沙沙响。卓万天到树林子里停了步，道：“你进去告诉谭北斗一声去，我在这儿等他。” 　　郝玉春听得一怔！狐疑地看了卓万天一眼，卓万天淡然说道：“我深知谭北斗的为人，只要他在这个屯子里，他一定到这儿来见我，要是不在这个屯子里，你也跑不掉，所以我很放心，你去吧！” 　　郝玉春深深看了卓万天一眼，扭头往屯子里行去，很快地绕过一家民房不见了，卓万天抬眼四下打量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他背西面东，这当儿日头已经快偏西了。 　　没多大工夫，那家民房边上绕过了四个人，谭北斗、郝玉春、余广福、还有老三韩杰。 　　谭北斗师徒四人走得很快，转眼工夫就进了树林子，离卓万天一丈停了步。谭北斗冷冷一眼道：“姓卓的！你要见我？”卓万天淡然一笑道：“许多日子不见，谭老精神还是这么好”谭北斗道：“托福，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卓万天道：“听说谭老已辞去了公职？”谭北斗道：“不错！怎么样？”卓万天道：“直隶总督衙门少了谭老这位总捕，损失太大了，令人惋惜！”谭北斗哼哼两声道：“老在公门待，没多大出息，年纪一大把了，干到头还是这个总捕，粮俸吃不饱，饿不死，反而得罪了许多道儿上的朋友，也让道儿上的朋友看不起，打打算盘觉得划不来，所以一纸辞呈递上去，不干了，你要找我就是为了说句惋惜话吗？” 　　卓万天道：“自然不是！怎么说我跟谭老认识一场，谭老一直对我最感兴趣，因此见了面总不能不寒喧两句”谭北斗道：“现在寒喧过了，你话转正题吧！”卓万天微微一笑，道：“看来，谭老比我还急，好吧”顿了顿话锋，接着说道：“以我看，谭老毅然辞去公职，一半是为我卓某人，一半是为凌姑娘，我没有看错吧？” 　　谭北斗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事到如今用不着掩掩藏藏的，我所以辞去公职，主要的是为对付凌红，在车队里她让我栽了个跟头，这口气我咽不下，至于姓卓的你嘛，我既然辞去了公职，就犯不着再惹你，不过要有整你的机会，老实说我也不会放过！” 　　卓万天哈哈一笑道：“谭老真是快人快语，令人佩服，撇开我卓某人不谈，谭老你只为车队里那事便辞去公职，非跟一个姑娘家计较到底不可，度量未免太小了些，花下去的本钱也未免过大了些” 　　谭北斗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谭某心胸一向狭窄，让一个黄毛丫头整了我，实咽不下这口气，别说一个小小的直隶总捕职位，就是连命都赔进去，我也认为很值得！” 　　卓万天道：“听谭老的口气，谭老不出这口气绝不甘休了？”谭北斗道：“事实如此，谭某人不愿否认！”卓万天淡然一笑，道：“看来，卓某人这一趟是白跑了！”谭北斗目光一凝道：“姓卓的！你是来”卓万天道：“我来做个和事鲁仲连，希望谭老能高抬贵手放过凌姑娘！”谭北斗怔了一怔旋即仰天哈哈大笑，一直到笑声落后他才望着卓万天道：“怎么？凌红也怕我谭某人的一天？”卓万天道：“谭老误会了，凌姑娘是个很好强的人，她自出道以来怕过谁？我请谭老高抬贵手，让凌姑娘有一个美满的归宿！”谭北斗道：“是你希望我高抬贵手，让她有一个美满的归宿？”卓万天道：“谭老该知道，江湖女儿能有这么一个归宿不容易，凌姑娘是个好姑娘，不应该长久待在险恶的江湖上，她不应该过这种刀口舐血的江湖生涯，更不该终老于江湖。”谭北斗道：“她不该谁该？”卓万天道：“假如谭老你有这么大的一个女儿，你会让她在江湖上东奔西跑吗？” 　　谭北斗沉默了一下道：“她或许不该，但江湖上的姑娘不只她凌红一个！”卓万天道：“谭老这话不错，只是别的姑娘没有凌姑娘这种机会，是不是，谭老？”谭北斗道：“你说的都是理，可是我谭某人也不是师出无名！”“诚然，谭老！”卓万天道：“她惹过你，无论怎么说谭老你是个江湖前辈，何如大度相容，不与计较，谭老！成人姻缘也胜造七级浮屠。” 　　谭北斗哼哼一笑道：“姓卓的！你来迟了，要是你在我递出辞呈以前找到我劝我这么一番，或许会听你的抬抬手放过她，可是如今嘛？姓卓的，不瞒你说我所以横心咬牙辞去公职，一来是为表示我的决心，二来三为免得日后受制于公门，我既然下定决心，在没出这口气之前我绝不会放手的，姓卓的，我已经辞去了公职，不愿意再惹你，我言尽于此，你可以走了！” 　　卓万天淡然一笑道：“听谭老的口气，谭老似乎处处占理？”谭北斗沉声道：“那当然，是她惹我，我并没有惹她！”卓万天道：“谭老，真要说起来，她可以说是出诸自卫！”谭北斗两眼一瞪道：“她是出诸自卫？那么谁是惹人的，我吗？”卓万天道：“可以这么说，当时我也在车队里，这件事经过我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谭老拿的是郑梳雅，凌姑娘并不是郑梳雅，而谭老却不分青红皂白硬把她关进囚车。”谭北斗道：“恐怕你不知道，她红娘子也是官家缉拿多年未获的人！”卓万天道：“就算是，谭老拿她，她谋求脱身，这就是自卫，也是天经地义的事！”谭北斗冷笑一声道：“谭某人任的是公职，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奉命行事我没有错，要见贼不拿，我有亏职守！”卓万天道：“我没想到谭老是个强词夺理的人！”谭北斗怒声说道：“我怎么强词夺理了？”卓万天道：“沈在宽先朝遗民，书生有复明大志，郑姑娘忠义之后，只身冒险上京救父算是一位孝女，凡是有血性的人都应该敬重她，卫护她！谭老你也算得先朝遗民，你的先人也曾是大明朝的子民，谭老是汉族世胄，不思卫护郑姑娘这位忠义之后，反要将她拿交异族，根本上你就是个大错，江湖同道没有拿两字大义责你，已经是够客气了，你居然还振振有词自以为占足了理” 　　谭北斗听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大声说道：“汉人任职公门的，食大清朝俸禄的不只我谭某人一个！我谭某人身受制军大人厚恩” 　　卓万天截口说道：“诚然，汉人任职公门，食大清朝俸禄的是不只谭老一个，只是他们为世人所不齿的是什么？我要大胆的说一句，他们都是些寡廉鲜耻，数典忘祖之辈，至于谭老你所说身受直隶总督厚恩一事，谭老你身为汉族世胄，先朝贵民，你谭家受大明朝的恩惠更大，怎没听谭老你提一个恩字？” 　　谭北斗勃然变色道：“姓卓的！我不惹你已经是你的天大便宜，你居然还敢站在我面前来数说我” 　　卓万天道：“你不惹我，我并不领这个情，谭北斗，多年来你假一个官字处处跟我卓某人过不去，我行的是侠，仗的是义，我仰不愧，俯不作，满虏指我为贼盗我可以不计较，而你居然也三番两次想缉拿我以图邀功，江湖几次追逼，车队又复设计，最后又勾结赵六指儿险些置我于死地，婷姑娘救了我，而你师徒居然又要拿她交与赵六指儿！谭北斗，你扪心自问做得是不是太过太绝了，你扪心自问，这些是不是你欠我卓某人的”谭北斗厉声说道：“欠你的又怎么样？”卓万天双眉一扬道：“我不马己甚，但如你即日离京别再去打扰凌姑娘，别再去谋害婷妞儿，这些债我可以一笔勾销余广福冷冷一笑道：”敢清你是来要胁人的。“卓万天沉声道：”卓某人无意要胁，谁也不会要胁谁，假如你师徒坚认凌姑娘欠你师徒的，我只拿你师徒欠我的债，抵还凌姑娘欠你师徒的债，你师徒并不吃亏。“余广福道：”要是我师徒不愿意呢？“卓万天道：”我要索还你师徒欠我的债！“余广福道：”现在吗？“卓万天道：”不错！“余广福道：”就凭你一个人吗？“传天豪道：”以一对八，而且没带兵刃！“余广福脸色一变，谭北斗道：”出来吧！再不出来显得小家子气，人家已经知道了。“他这句话刚说完，从树林两边一边各二地闪进四个人来，从左边进入树林的是两个黑黑壮壮的独臂人，从右边进人树林的，有一个是柱着铁拐的瘸子，另一个是干瘪阴沉的瞎子，是谭北斗手下名震遐迩的”四残“！ 　　卓万天就跟没看见一样，目光运转动都没转动一下。余广福一双目光却紧紧盯在他身上。卓万天淡然一笑道：”要不要过来搜搜我的身？“余广福脸上一红，道：”那倒不用，你有没有带兵刃都是一样！“卓万天转脸望着谭北斗道：”谭老！这档子事你怎么说？“谭北斗道：”我不愿意惹你，你要放明白点。“卓万天道：”记得谭老刚说过，谭老所以辞去公职跟到京里来，主要的是对付凌姑娘，至于对卓某人，毫不愿招惹，可是一旦有整卓某人的机会也绝不放过，现在不就是机会吗？“余广福冷冷说道：”不错！现在确是个最好的机会，你没带兵刃，以八对一吃你也绰绰有余！“卓万天道：”谭老是不是也这么想？“谭北斗缓缓点头说道：”我不否认现在确是个好机会，可是我有点纳闷，既然你专为找我谭某人来的，你怎么会不带兵刃，难不成你料准我谭某人准会听你的。“卓万天道：”我希望能在平平和和的情形下谋求一个解决，没带兵刃只是表示我的诚意，谭老不失为一个英雄人物，我原以为谭老能接受我的劝告！“谭北斗微一摇头道：”你用不着拿话扣我，我这个人天生这副倔脾气，我打定要干的事，非干到底不可，不惜任何代价！“卓万天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我也只有伸手向谭老你要债了！“谭北斗道：”恐怕你是想替红娘子除去谭某人这个祸害吧？“卓万天道：”也可以这么说！“谭北斗道：”这我就不懂了，凌红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使得你这么为她卖力？“卓万天道：”无他，一个’义‘字，凌姑娘以仁义对我，我自然“余广福冷笑一声道：”说得好听，像红娘子那么一个女人家，能给他什么别的好处？一个女人家要想让某个人为她卖命，只有一个办法“卓万天双眉微扬，目中威棱直逼过去，道：”谭老，你这位高足的念头太污秽了！“”是吗！“余广福道：”据我所知，当日在车队里凌红在三更半夜里曾经上过你的车，旅途枯寂，孤男寡女还会干出什么好事儿来，可怜只可怜那位鹰王爷，拣了人家的剩，蒙在鼓里还挺宝贝的呢？“卓万天目中的威棱盛了三分，道：”谭老！我先在你这儿报个备，待会儿一旦动起手来，我先毁你这位高足！“余广福冷笑说道：”姓卓的！空口说大话没有用，咱们且看看是谁毁谁？“他手往腰里一挥，铮然一声掣出一把软剑来，谭北斗一抬手道：”老二，人家手无寸铁。“余广福道：”老爷子！您是怎么了？多少年来您哪一天不想打倒’大漠龙‘，姓卓的只一天不躺下，对咱们总是个祸患，眼前这种机会绝不会再有第二次，眼下只有咱们自己人在，八对一连战速决吃了他，谁知道？跟仇人讲道义那是拿着人家的手往自己要害递，老爷子！您就咬咬牙吧！“谭北斗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化了一阵，他没说话，可是他把抬起的那只手垂下了。余广福那薄薄的嘴唇边泛起一丝狰狞笑意，掌中软剑一抖，喝道：”上！大伙儿联手剁他！“他和韩杰从正面进逼四残分由两边包抄，一起向着卓万天欺了过去，只有谭北斗跟郝玉春没动。当然，郝玉春要不是一条胳膊毁在凌红”红燕子“之下，他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插一手的机会的。卓万天没再说话，也没动，目中威棱只逼视着对面的余广福。余广福嘴角那狰狞笑意却是越来越浓，六个人逼近卓万天身周五六尺处停了步，饶是余广福手中有兵刃也不敢贸然行动，他脚下横移，缓慢地往右移动，韩杰跟”四残“跟着他缓慢移动，卓万天脚下也开始移动，他始终面对着余广福！ 　　六个人移动了半圈，至了卓万天身后的瘸子突然沉喝一声抖起拐棍儿直袭卓万天后心，卓万天没回头，没转身，横跨一步突然往后退，瘸子那根拐儿擦着他右边递过，同时余广福也抖起了软剑，他弄错了，他以为卓万天会往前走！ 　　卓万天经验足，他知道不能往前走，他容得拐棍儿擦身递过，挥掌就抓，瘸子一惊，横移拐棍，闪身躲开卓万天一抓，同时他也随着拐棍儿的移动飘移了三尺，别看他是个瘸子，他灵活得惊人。 　　卓万天身左的瞎子发动了攻势，他手一抖，一把带链的飞刀电一般的袭向卓万天左”太阳穴“！他人长得阴沉，用的兵刃也够毒辣。卓万天突然举步欺前，五指一拂袭向招式用老正要收剑的余广福腕脉，一退一进间避招出招一气呵成，不带一点火气。余广福一惊，沉腕猛抖，软剑灵蛇也似的袭向卓万天手肘，想逼卓万天收手，站在一旁观看的谭北斗也以为卓万天非撤招收手不可，要不然他这条右臂便算交给了余广福。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他右臂没动，五指一收，曲指弹出，一缕指风正中余广福腕脉，余广福哪吃得消这一下，痛得他闷哼一声撤剑抱腕而退。 　　卓万天右胳膊一偏，让过由下而上的锋利剑尖，手往下一抄，正好接住那把软剑，抖剑左撩，”当！“地一声把瞎子的带链飞刀震得荡向一旁，直奔韩杰，然后他跨步欺进，软剑直追余广福。 　　韩杰本想帮余广福挡挡卓万天，可是他得躲开电袭而来的瞎子那把带链飞刀，没办法分心兼顾。 　　只听”噗！“地一声，软剑正中余广福的右胳膊，立时，皮破肉绽鲜血染红了大半截袖子，痛加上怕，余广福跟舱往后退，退了两步便一跤摔在了地上！ 　　谭北斗飞身掠了过来挡在了余广福身前，喝道：”老大！照顾老二。“这韩杰手里有剑，他一时没敢扑卓万天，卓万天没理他，事实上卓万天也顾不得理他，因为身后瞎子、瘸子跟两个独臂人兵刃齐齐都攻了过来，他一个大转身挥剑迎了上去。一阵金铁交呜叮当响，四种兵刃全让他移开了，挥手又一剑，瞎子的飞刀链子由中而断，飞刀带着半截链子破空飞去，他挺剑直追瞎子，瞎子没眼，耳朵挺灵，他忙闪身躲闪！ 　　就在这时候，一阵威猛的劲风直袭卓万天后心，卓万天知道，谭北斗出手了！谭北斗以”大鹰爪“威震江湖，”鹰爪功“力能粉金碎玉，非同小可。卓万天深知厉害，他提气前窜近丈，然后转身出剑，谭北斗跟踪而至，他软剑直削谭北斗双腕。谭北斗动作飞快探怀取出他那杆旱烟袋直往软剑剑身搭去。”当！“地一声，旱烟袋跟软剑一齐荡开！卓万天顺着剑势横移，软剑如灵蛇正卷在瘸子的左肩上，瘸子挂了彩，两个独臂人很快地扑过来挡住了他，掌中兵刃齐递，双双攻向卓万天，卓万天闪身躲向身左一棵树后。余广福主误会了，大叫说道：”以后没机会了，千万不能放走他！“卓万天道：”你放心！我不会走的！“他从树后跨步转出，一剑逼退两个独臂人，连人带剑扑向了余广福。谭北斗大惊急道：”老大，挡他一挡！“郝玉春只有一条左胳膊使唤，他能发多大的威？没奈何，只有挺着匕首硬迎卓万天的软剑。卓万天没跟他硬碰，软剑一偏，灵蛇般前窜。郝玉春脸上见了血，他大叫一声捂着脸退向后去。卓万天毫不怠慢，软剑再偏卷向了余广福，血光一闪，余广福大叫后，一条右胳膊让卓万天齐肩斩下。卓万天手动身不闲，突然横移三尺，谭北斗旱烟袋从他右胁下穿过，”噗！“地一声，衣裳破个洞，好险！谭北斗白了脸，红了眼，一击未中，厉喝声中带着他那三徒弟跟两个独臂人转身又扑卓万天。卓万天的背正对着瞎子，瞎子一声没吭向着他后心打出了一把奇薄如纸的柳叶飞刀。 　　卓万天背后像长了眼，身躯一闪，软剑倒卷直取瞎子，飞刀擦身而过。 　　韩杰来不及躲闪，让那把飞刀正打中左肩窝，硬扎进去一半，他大叫一声捂着伤处倒了下去。瞎子眼瞎耳朵灵，一听韩杰叫就知道闯祸，心一惊，人一乱，没躲过卓万天回手倒卷的那剑，那一剑正插进他心窝里，他腰为之一弯，跟着就趴下了。 　　这一来只剩下谭北斗跟两个独臂人了，谭北斗可真是红了眼，厉喝声中他抓起韩杰的单刀扑向卓万天，刷刷刷一连劈出三刀，他这是拼命的打法。卓万天避开了他的锐锋，掌中软剑攻向两个独臂人。两个独臂人眼见死的死，伤的伤，早就吓了胆，硬是没敢出手，双双慌忙闪身飘退。谭北斗怒喝说道：”没用的东西，给我滚到一边儿去！“他挥刀又扑向卓万天。卓万天这回没躲，软剑一抖，凝力递出，”当！“地一声，火星四射，谭北斗的单刀立时震得荡了开去。卓万天掌中的软剑却是停也没停地递到了谭北斗心口，一下子抵在谭北斗的心口上，谭北斗不动了，一把单刀举在半空里，一时也没收回来。 　　卓万天一双目光直盯在谭北斗那张煞白的老脸上，没动，也没说话，这一下，吓煞了韩杰、瘸子跟两个独臂人，韩杰跟瘸子都忘了自己的人，跟两个独臂人都张大了眼望着卓万天。 　　突然！谭北斗的身躯泛起了一阵暴颤，哑声说道：”罢，罢，罢，我姓谭的学艺不精，只有认栽了，姓卓的，你往前再递一递吧！“卓万天淡然一笑收回长剑，道：”谭北斗！你要是有脸再待下去，你尽管待下去。“手一松，软剑掉在了地上，他看也没再看谭北斗一眼，转身往林外行去，谭北斗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了口，身躯一晃，往后便倒！两个独臂人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谭北斗望着那颀长背影颤声说道：”卓万天！没想到到头来我会栽在了你手里。“卓万天不知道听见没有，他没停步，没转身，也没说话，仍然缓步走他的。谭北斗突然又是一口鲜血涌出了口，他两眼瞪得老大，神态好怕人，接着说道：”卓万天！我若不能让你躺在我脚下，我誓不为人！“卓万天已经走远了。 　　□□□善铭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望着桌上那盏琉璃灯直发怔。这两天来，他受的罪大了，简直就寝难安枕，食不知味！那女人救走了李小婷，他不怕，他只怕那档子事儿传进鹰王的耳朵里！ 　　他派出人走走”鹰王府“下人的路子打听消息，可是到现在还不见回音，这两天他待在书房里听信儿，哪儿都没去，甚至连书房门儿都没出一步，桌上的公文堆了一大堆，他哪有心情去看？ 　　幸好！今儿个他总算没白等，刚上灯没一会儿，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进书房密报，那个女人已离开了”鹰王府“，没听鹰王爷提什么？鹰王爷这两天心情不好，连大内都没去，据推测是跟那个女人闹翻了，善铭这才松了一口气，急了多少天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怪得很，这两天来一直不觉得饿，现在心刚安下居然就饿了，他当即传令要在书房里吃，要快。密报的那名下人连声恭应刚走，一名亲随又进了书房，勿匆忙忙地一躬身道：”禀大人！那位章姑娘求见！“善铭一怔道：”张姑娘！那个张“那亲随道：”就是天桥那个“善铭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一屁股坐下去，刚落下的一颗心立时又提了起来，马上就不饿了，他忙道：”告诉她，我不在“”是吗？老爷子！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这句脆生生的话，还有一阵醉人的香风，然后书房里就多了个人儿，正是李小婷，她娇靥上堆着笑，怪甜的。 　　善铭的魂儿差点儿冲出了泥丸宫，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瞪大了眼惊恐说道：”你，你，你“李小婷笑哈哈地道：”老爷子这么健忘啊？才几天就不认识我了？“说着话，她走前了几步，冲着那亲随摆摆手道：”你去吧！这儿没你的事儿了！“那亲随很听话，答应一声退了出去！难怪他听话，他只知道大人跟这位”天桥“唱大鼓的姑娘有交情，前两天那回事他根本不知道，因为善铭自己没敢张扬！ 　　李小婷走过去关上了门，然后又走了过来：”老爷子！几天不见了，您安好啊？“善铭直往后缩，奈何后头是椅背，没地方躲：”你，你要干什么？“李小婷”噗嗤！“一声笑得花枝乱颤，媚眼儿一抛，风情万种：”瞧您吓的，那像个悍卫京畿，掌管九门钥匙的带兵官哪“她倒了一杯茶端给了善铭，道：”来，先喝口茶压压惊咱们再聊！“善铭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茶杯，茶溅了他一身，他根本就不觉得，张着嘴，瞪着眼直看着李小婷，脸刷白。李小婷伸玉手扶在他肩头上，道：”老爷子！您放心，前些日子那档子事我早忘了，我这趟来可一丝儿恶意都没有。“善铭道：”那档子事你早忘了？你没有恶意？“李小婷道：”可不！我要有恶意，您还能好好儿坐在这儿吗？“善铭听了这句话惊魂甫定，可是他还是不放心，道：”姑奶奶，那你这趟来？“李小婷道：”来看看您不行吗？“善铭没说话，举袖擦了擦满头的冷汗才道：”姑奶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李小婷嗔道：”怎么回事儿？我不记仇还不好吗？难道您愿意让我记仇？“善铭忙摇双手，把茶全摇洒了：”不，不！姑奶奶，我不是这意思“茶溅得到处都是，李小婷一跺脚，皱眉嗔道：”瞧您，把人家的绣花鞋跟裤腿儿溅湿了，也不张罗给人家擦擦？“一句话提醒了善铭，他忙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蹲下身子去，拿袖子就擦，也不知擦对了地方没有？不管擦对了地方没有，姑娘裤腿儿下那双脚动人，善铭蹲在那儿一双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姑娘一双脚上。 　　只听李小婷道；”老爷子！您看我这双绣花鞋做得好不好？“姑娘她这双绣花鞋衬饰工夫确实好，可是更美的是姑娘那双脚！美归美，善铭如今绝不敢有一点儿不老实，绝不敢有一点儿非份之想，他一惊忙移开了目光道：”好，好，真好，真好！“”就是喽！“李小婷一拧身道：”您就不知道人家费了多少工夫，我不管，您得赔我一双。“善铭道：”好，好，赔，赔，我赔“李小婷伸手扶起了他，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盯着他道：”您真赔？“善铭硬是不敢看她，点着头道：”当然，当然，别说一双，十双我也照赔，我这就叫他们。“李小婷”噗嗤“一笑道：”得了吧！老爷子，别赔了，再赔连老本都没了，我逗您玩儿的，一双鞋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难道真让您赔不成，您坐下，我跟您谈点儿正经的！“她把善铭按在了椅子上，目光一凝，道：”老爷子！我要听您从心里说句话，您是不是真的想要我？“善铭一惊，脸色马上又变了，道：”不敢，不敢，姑奶奶！杀了我我都不敢了！“李小婷道：”老爷子，我可是跟您说正经！“善铭道：”姑奶奶！我说得也是实话。“李小婷道：”老爷子！我不是问您敢不敢，我是问您想不想。“善铭道：”这个我！姑奶奶，你这是“李小婷道：”我不妨告诉您，我想通了，一个女人家迟早要嫁人的，既然迟早要嫁，不如挑个不愁吃穿的，像我这种人要嫁也是嫁个跑江湖的，打小就抛头露面东奔西跑，有一顿没一顿的，这种苦日子我过够了，说什么我也不能再嫁个跑江湖的跟着他受苦去，既然老爷子您喜欢我，这种荣华富贵别人求都求不到，我又为什么不要“善铭道：”姑奶奶，你说的这是“李小婷道：”老爷子！我说得句句是真心话。“善铭老眼睁大了，道：”真的？“李小婷手抚着心口道：”老爷子，难道让我把心剜出来给您看？“善铭忙抓住那只玉手道：”可别！姑娘，只要是真的，我愿意打个台儿把你供起来。“李小婷道：”那倒不必，只要您别玩儿腻了把我一脚踢开我就知足了！“善铭另一只手趁势又搂住了李小婷那蛇一般的腰肢：”那怎么会，我怎么敢，姑奶奶，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赌咒，有一天我要是扔了你，管叫我“李小婷的玉手落在了他那毛胡子的嘴上，道：”干嘛呀？老爷子，您舍得我还舍不得呢。“善铭为之心花怒放，道：”姑奶奶！我这不是做梦吧？“李小婷娇媚地看了他一眼道：”别的能假，您怀里有个活生生的人儿，这还能假吗？“善铭一阵激动，停在李小婷心口的那只手开始不老实了，李小婷没动，居然由他轻薄。 　　所谓没动并不是跟块木头似的，而是没拒绝着嘛！娇靥红红的，只扭了扭身子，那能算是动吗？善铭更激动了，抬起那毛胡子的老嘴在李小婷白皙娇嫩的耳朵边低低说了两句，上了年纪的人，混身都抖个不停。 　　李小婷娇靥猛又一红道：”不，老爷子，我要的是明媒正娶！“善铭急了，道：”姑奶奶！你“李小婷道：”迟早是您的人，您急什么？我打算从今儿个就住在您这儿，您还怕我跑了不成？“善铭两眼一睁道：”怎么？从今儿个起就住在我这儿？“李小婷”嗯！“了一声道：”行不？“”行不？“善铭道：”瞧你问的，我求恐怕求不到，我这就叫他们给你“李小婷道：”不忙，老爷子，我还有话说。“善铭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李小婷拧身坐在了善铭身上，一手勾住善铭的脖子，一手扶在善铭肩上，吐气如兰的小嘴儿凑近善铭耳朵旁说了起来。不知她跟善铭说的是什么？只见善铭老脸上的神色连连变化，一对眼珠子不住的转。过了一会儿，李小婷把话说完了，挪离善铭耳边望着善铭又问了一句： 　　”怎么样？老爷子？“善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姑奶奶，你可真狠啊？“李小婷道：”别狠不狠，不瞒你说，这是我的条件，不能不为自己打算，那档子事迟早会被他们知道，我不能不先下手，只问你干不干？“善铭一点头：”干！当然干，为了姑奶奶你，什么事儿我都干。“李小婷瞟了他一眼道：”别说那么好听，这件事干下来对你也有好处。“善铭一咧嘴道：”姑奶奶！你真厉害，看来往后我也得提防点儿！“李小婷一点头道：”对，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刺，两者不为毒，最毒妇人心，你最好离我远点！“善铭把李小婷猛然往怀里一搂道：”我怎么舍得，岂不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笑了，李小婷没笑，她直扭身子，咯咯笑！不知道善铭现在还饿不饿？ □□□一个时辰之后，两个”侍卫营“的好手进了前门大街一家客栈，直奔后院。 　　西一排三间屋，两间黑忽忽的，只有南头一间亮着灯，两个”侍卫营“的好手推门直闯进去，炕上和衣躺着燕云十三侠里的老三赵庆，烂醉如泥，鼾声震天。 　　两个”侍卫营“的好手架起了他，出了客栈往门口一辆大车上一放，拉着他往北去了！同一个时候，二十名”侍卫营“好手带着三十名手拿火器的”五城巡捕营“巡捕围上了”二闸“北边那片稀疏疏的树林。 　　起先这五十个人散成一个大圈子，从远处弯着腰，俯着身，藉着夜色往那片树林飞快地挨近，及至挨近那片树林之后，大伙儿都直起了腰，一步一步地往树林里那间茅屋逼了过去。茅屋里本亮着灯的，现在突然灭了，门开处，接连窜出了两个人，一个是乐清，一个是二虎，四下都有步履声，稀疏疏的树林也挡不住什么，两个人出屋往四下一看，脸上马上都变了色，乐清急道：”二虎，快进去！“二虎转身窜了进去，茅屋里出来几个人，是任天道、金一山、骆家英、白不群、樊子空、还有司徒逸，只有大虎、二虎留在茅屋里。霍夫行四下一看，立即皱眉说道：”老疙瘩啊，这是怎么回事？“乐清道：”不知道，只知道咱们被围上了！“司徒逸冷笑一声道：”别人不知道咱们在这儿，准是那红“任天道抬手拦住了他，道：”大伙儿各自小心，他们手里有火器！“大伙儿都掣出兵刃护住了要害。这时候四下里的”侍卫营“好手跟五城巡捕营的巡捕已围近了茅屋，带头那”侍卫营“黑衣瘦老者冲任天道冷冷一笑道：”咱们可真是有缘啊？又碰面了，这回看谁来救你们。“任天道上前一步震声说道：”我兄弟究竟犯了什么罪，累得你们三番两次前来围捕？“那”侍卫营“黑衣瘦老者冷冷一笑道：”窝藏沈在宽的女儿，企图搭救沈在宽，只这一样就够了，废话少说，你们是自己走还是让我们抬着走！“任天道脸色一变，就要说话。 　　金一山上前一步抱拳说道：”章某人请教一声，诸位怎么知道我兄弟的行踪？“那侍卫营黑衣瘦老者冷笑一声道：”上回我不知道，这回我清楚，告诉你们也无妨，你们认识李小婷吗？“金一山道：”当然认识，她是章某人的干女儿。“那”侍卫营“黑衣瘦老者冷笑说道：”好个干女儿，你那个干女儿现在正在提督大人的书房套间里，你们那姓韩的老三已经先被送进’五城巡捕营‘等候你们了。“一下子金一山的脸色煞白的，他转身冲任天道一抱拳道：”大哥！我对不起您！也对不起众兄弟！“一翻腕，一柄匕首握在了手里，往回一带，整把匕首没进了心窝里，他的身躯泛起了颤拌。任天道等心胆欲裂，大叫一声齐扑了过来。任天道道：”二弟，你这是“金一山脸上泛起了一阵抽搐，嘴角泛起一丝悲惨笑意，眼一闭，人往后倒去。白不群伸手扶住了他，乐清大喝一声抡起兵刃往外冲去。”轰“然一声，火光一闪，乐清倒了下去，连滚了好几滚。任天道须发皆动，含泪抬手拦住众兄弟，望着那”侍卫营“黑衣瘦老者道：”好！我兄弟跟你们去！“那”侍卫营“黑衣瘦老者冷然一笑道：”识时务者称为俊杰，知进退者才是高人，这就对，爽快一点儿对咱们彼此都好，走吧！“任天道摇了摇头道：”请稍等一会儿，让霍某把这位埋了。“那”侍卫营“黑衣瘦老者道：”用不着了，他有你几个收尸人士，过两天你几个由谁来收尸入士？“任天道道：”当年插香歃血，如今他死的时候我几个在身边，总该尽最后一点心意，还望阁下“一个那”侍卫营“的中年瘦汉子走到黑衣瘦老者旁，低低他说了几句。那”侍卫营“黑衣瘦老者旋即摆手说道：”好吧！不过要快一点儿提督大人还等着我覆命呢！“任天道一抱拳道：”多谢了！“转望白不群道：”老三！就在这儿找块地儿吧！看看老疙瘩怎么样了？ 　　要是不行了，干脆一块埋了，也好有个伴儿有个照应。“任天道现在似乎已经趋于平静，说话听起来很轻淡，可是谁都知道，他此刻内心比任何一个都悲痛。乐清伤得很重，胸腹之间要害处中了一下，也已经断了气！弟兄们含泪一齐动手，就在茅屋旁边挖了一个坑，把金一山跟乐清的尸体都放了下去。填土的时候，二虎头一个忍不住，跪在坑边失声痛哭。他不哭倒还好，这一哭哭得大伙儿都站在坑边不动了。任天道冰冷说声道：”你就是会哭吗？没出息，快住声帮忙填土吧！别让人家等太久！“二虎心里再悲痛，再难受，任天道的话他不敢不听，当即强忍着站了起来。土一堆一堆的往下填，司徒逸走过来颤声说道：”大哥！都怪我不该护着她“”怪谁？“任天道冷冷说道：”到了这时候用不着说什么了，咱们总算没白养她，白教她！“司徒逸低了下头，他唇边都渗出了血。白不群挨过来低低说道：”大哥！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咱们何不“任天道目光一凝，冰冷说道：”能多活一会儿我就想多活一会儿，你懂吗？“白不群道：”大哥！咱们可不能让人绑着游街示众，然后再到菜市口“任天道两眼微睁道：”老三！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白不群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没说话。土填好了，隆起一堆，刚才还好好的两个人，如今却已入士了，从此阴阳隔绝，难再见面，能不悲痛！弟兄们没有不掉泪，大虎、二虎都强忍着没敢哭出声。唯独任天道没有掉泪，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道：”走吧！“转身一抱拳：”让诸位久等了！“当先迈步行去。他走了，大伙儿不能再多待，只有跟着往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