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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恩情
     那三个黑衣人听得夏王侯判断情势,竟有如眼见一般,都不禁又是惊骇,又是赞服,汗珠一滴滴自青铜面目下滴落。   其中一人突然恨声道:“只恨甘木那厮,竟未说出隐龙谷主在这里,否则我弟兄怎敢轻易闯来。”   夏王侯笑道:“这倒也不能怪他,他也不知道我在这里……”   转首瞧了云飞羽一眼,沉声接道:“由此可见,甘木与萧俊肯定也早有联络,却不知纪大先生是否知情?”   云飞羽含恨道:“以我看来,纪天锤、柳梦瑶、萧俊这三人,虽然各不相关,其实却早已在暗中勾结。”   为首之黑衣人目光一闪,突然大声道:“云公子说得不错,所有这些事都是纪大先生在暗中筹划的!”   群豪轩然大哗,慷慨豪侠、不可一世的纪大先生,竟会在暗中策划这般诡计,却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云飞羽早已对纪大先生起疑,此刻有了证实,更是怒愤填膺。只有夏王孙目光凝然,似在深思,未曾被这话惊动。   熊正雄沉声道:“甘木那厮此刻在哪里?”   黑衣人道:“他指点途径之后,立刻负伤走了,咱们还派了两个弟兄相送于他,只怕此刻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黄正豪道:“搜魂手萧俊在哪里?”   黑衣人长叹一声,垂首道:“本门老祖宗日前方自仙去,掌门人新遭大变,正守孝在家,默思追悼。”   云飞羽至此才听到萧无影之死讯,心头不觉一震,默然忖道:“想不到竟被我那不祥的预感不幸料中,萧老人竟真的死了……”群豪亦是耸然动容,夏王侯长叹道:“无影老人一代人杰,不想竟如此匆匆而去……江湖正多事,老成偏凋零,唉……”顿住语声,默然垂首。   众人各各叹息了半晌,黄正豪沉声道:“此时此刻,萧俊还会耽在家里,实是令人难以相信。”   群豪中突有一人接口道:“此话在下倒可为他证实,在下方自萧府赶来……”当下将萧府情况,说了一遍。   黄正豪“哼”了一声,道:“想不到萧俊倒还有些孝心……”伸手向窗外一指,道:“窗外还躺着五个人,加上这里三个,不知该如何发落?”   躺在一旁的张老三,此刻本已气息奄奄,听了这话,才似骤然有了生气,大叫道:“宰了他们……宰了他们……”   群豪大哗,有的大声附和,有的极力反对,熊正雄大喝道:“此事定当由谷主裁夺,咱们谁也不能乱出主意。”   这一喝之威,果然使群豪静了下来。   夏王侯沉吟半晌,缓缓道:“这些人也是身不由主,听命于人的,依在下之意,不如放他们去吧,杜兄以为如何?”   张老三等人心里虽然大是反对,口中不敢说话。   黄正豪微微笑道:“谷主既有悲天恫人之心,在下亦非嗜杀之辈……解下你们腰间革翼,快快去吧!”   黑衣人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如逢大赦,各各解下了腰间之暗器革囊,微一抱拳,话也不说便去了。   黄正豪高声道:“莫忘了你们窗外的伙伴……”微微一笑,又道:“这些人想必都是萧俊的徒子徒孙,放了也好。”   要知他江湖历练之丰,在此中可称第一,见了这些黑衣人的动作,已知他们全是武功平庸之辈,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走他们,只听窗外接连几声轻呼,几声咳嗽,然后八条黑色人影,慌慌张张,越墙而去。   八条黑衣人脚步不停,直奔出两里开外,突然在丛杂树林下,停下脚步,为首之黑衣人道:“抬他下来!”   两条黑衣人恭声应了,一跃而起,竟自树顶木叶之中,抬下个人来,只见此人气息微弱,竟是甘木。   原来那黑衣人方才说他已被人护送远去之言,竟全都是假话,他只是一直被藏在木叶丛中,此刻受了风寒,伤势更是加剧,但见了黑衣人个个无恙回来,仍不禁为之大喜,喘息着道:“得……得手了么?”   为首之黑衣人冷笑一声,道:“你先莫问我,待我问你,自从柳梦瑶将你引入傲仙宫门下,已有几年了?”   语声威严深重,与方才他那种有问必答、毕恭毕敬的神情,竟已判如两人,眼神也变得凛然生光。   甘木呆了一阵,道:“已有十余年了。”   黑衣人冷冷道:“你平日自负聪明能干,比别人都强胜三分,但这十余年来,你可做成功一件事么?”   甘木苍白的面容上,骤然现出惊怖之态,颤声道:“……但每件事小侄都曾尽力的去做,只是夭不助我,每到事情将要成功时,总是功亏一篑,大……大叔,这些事你老人家也都知道呀!”   黑衣人冷笑道:“我老人家只知你自作聪明,百无一用!”   甘木道:“但……但方才……”   黑衣人怒道:“方才……哼哼,方才怎样?我若不是故意作出武功平庸、卑躬屈节的模样,此刻早已被夏王侯与黄正豪留在那里,大卸八块了!”   甘木骇然道:“夏王侯也在那里?小侄实是毫不知情。”   黑衣人道:“你什么事都不知道,活着又有何用?何况你此刻如此模样,只怕根本再也活不成了!”   甘木哀呼道:“大……大叔,求求你老人家将我带走,莫要将我留在这里,日后……日后我一定替你老人……”   一眼瞧见黑衣人那冷冰冰的目光,不禁机芸芸打了个寒战,下面的话,一齐冷在喉头,再也说不出来。   黑衣人冷冰冰瞧着他,青铜鬼面在夜色中闪闪发光,那模样真是诡异可怖已极,忽然间,缓缓伸出手掌……甘木大骇道:“大叔,求求你,侥了我……侥了我吧!”   惨厉的呼声,在黑夜中听来更是令人断肠。   但黑衣人却丝毫不曾动心,手掌原式拍出,阴森森笑道:“你既已残废,又受内伤,活着也无趣,大叔给你个痛快吧!”   一掌拍在甘木的胸膛之上!   甘木嘶声惨呼道:“萧俊,你……你好……”双足一挺,立时气绝,这奸狡的少年,未死于被他害过的人之手,却死在自己人手上,最后这一声惨呼中,实是充满了怨毒,也充满了悔恨!   黑衣人举足将他的尸身踢入长草丛中,抹下青铜鬼面,仰天舒了口气,大笑道:“夏王侯,你此刻总认得我了吧!”   夜色中只见他面容阴沉瘦削,赫然正是萧俊!别人只当他还在密室中追悼默思,有谁知道他已到了这里?   其余七个黑衣人垂手肃立,骇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只听萧俊喃喃道:“云飞羽呀云飞羽,今日我虽无法杀了你,但只要我抢先赶到君山,你还是逃不了的!”   这时黄正豪正在为张老三等两人疗治箭毒,夏王侯却进入密室,仔细诊治云飞羽的内伤。   云飞羽这伤势谁也难以将之救治复元,若非他及时遇着了夏王侯,只怕一生中武功再也不能恢复原状。   但他既已及时遇着夏王侯,伤势自可无虑,夏飞霜深知她爹爹之能,是以走得极是放心。   纵然如此,夏、云二人还是过了整整一日才从密室出来,夏王侯面容微带憔悴,云飞羽却是神采奕奕,更胜往昔!   群豪自有一番欢喜恭贺,只到第三日凌晨,天色微现曙光之际,夏王侯、黄正豪、云飞羽三人才能启行。   熊正雄统率群雄,直送到一里开外,方自告别,银旗门群豪自也还有一番计议,此处暂且不提。   且说夏王侯等老少三人,谈谈笑笑,连袂而行,虽未着急赶路,但以三人之轻功,走得仍是十分迅快。   又走了约摸一里路途,云飞羽目光动处,突然瞧见一件奇事,不禁脱口道:“这算什么?”   夏王侯与黄正豪是何等目力,自也早已瞧见。   只见两行白蚂蚁,横直在途中,成千成万,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一行婉蜒爬入路旁草丛中,另一行却自草丛婉蜒爬出。   这些蚂蚁一个个均有糯米般大小,比寻常所见的蚂蚁大了不止一倍,爬行比常蚁迅急得多。   三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云飞羽道:“这草丛中必有古怪,待孩儿过去瞧瞧。”说话间早已一步窜了过去。   夏王侯与黄正豪对望一眼,夏王侯沉声道:“杜兄博闻广见,想必定然知道这些蚂蚁的名字?”   黄正豪道:“食尸蚁。”   突听云飞羽惊呼一声,倒退三步,身子似站立不稳,黄正豪道:“草丛中可是有具尸身?”   云飞羽回过头来,面上已无一丝血色,目中更是满含惊怖之意,道:   “那……那尸身是……是……”   夏王侯、黄正豪瞧他模样,已知草丛中的尸身必是他的素识,两人皱了皱眉,飞身掠了过去。   拨开长草望去,只见一具尸身,虽然已被那食尸蚁蛀得百孔千疮,但面目依稀仍可分辨,赫然正是甘木。   两人心头一震,也呆在当地,黄正豪沉声叹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孩子因误用聪明,竟落得这般下场。”   转目望去,只见夏王侯面带苦笑,不住跌足叹道:“想不到你我两人,还是上了别人的当了。”   黄正豪皱眉道:“上了谁的……”心念一转,脱口道:“呀,不错,萧迪,那为首的黑衣人,必定就是萧俊。”   夏王侯苦笑道:“只可惜你我一时大意,竟未令他们脱下面具瞧瞧,唉,此番纵虎归山,麻烦必定更多了。”   这两人端的精明老练,非常人可比,瞧见甘木的尸身,心念数转,立刻便猜出了其中的究竟。   云飞羽却是满面沉痛,十分伤感,竟不忍再去瞧甘木的惨死之状,垂首道:“孩儿但有一事相求……”   他还未说出所求何事,夏王侯已微喟道:“甘木虽然奸恶,死得也未免太惨,你可是想埋葬他的尸身?”   云飞羽黯然道:“孩儿总算与他结拜了一场,他虽……”   黄正豪接口道:“他虽对你无情,你却不能对他无义……唉,也好,先在他尸身四周,燃起火来。”   云飞羽怔一怔;道:“为何要燃火。”   黄正豪道:“若不燃火,怎赶得走这些白蚁?”   云飞羽暗道一声:“惭愧!”当下燃起火堆,借着烟薰之势,驱走白蚁,又在林中挖了个洞穴,葬了甘木尸身。   黄正豪瞧了夏王侯一眼,长叹道:“甘木一生为恶,能交到云飞羽这么个朋友,真是在天之幸。”   云飞羽拢起黄土在坟前拜了三拜,方自黯然而行,一路上并无耽搁,不两日便到了洞庭湖北的华容。   遥遥望去,已可见到山影缥缈在云雾中。   二人投宿打尖,略进饮食,夏王侯突然叹道:“我心中总有件犹疑难决之事,不探个明白,实是难以放心。”   黄正豪微微一笑,道:“可是为了蓝……”   夏王侯沉声叹道:“不错,但若查明此事,我一人之力实有所不逮,不知杜兄愿助我一臂?”   黄正豪道:“那是理所当然……唉,纪天锤一代人杰,到后来若真的做出些糊涂事,实是令人扼腕!”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那日黑衣人说出一切事均是纪天锤暗中策划之时,我也不竟对纪大先生甚是愤恨,但此刻你我既知那黑衣人便是萧俊,情况又自不同,因萧俊此言极有可能使的是移花接木、故布疑阵之计。”他这话明虽是向夏王侯解释,其实却无异是对云飞羽说的。   云飞羽叹道:“孩儿虽觉种种迹象都在指向纪大先生,其实又何尝不希望这一切都是误会……”   想到有些事实证据确凿,铁案如山,绝不可能仅是误会,云飞羽不禁长叹住口。只见他直到目前为止,对纪大先生之慷慨雄风,乃是深具仰慕之心,实不忍见到这“武林第一侠”之一生侠名,从此付于流水!   夏王侯怎会不知他心意,叹道:“我与天锤道义相交,垂首五十年,无论如何,也得抱万一之想。”   云飞羽垂首道:“是。”   夏王侯道:“你伤势既已痊愈,已尽可闯得龙潭虎穴,明日可自行上山,相机从事……”   瞧了黄正豪一眼,接道:“我两人此刻便得走了。”   两位老人飘然去后,云飞羽左思右想,一夜难以成眠,夜半时,突听一阵奔马蹄声自户外飞驰而过。   蹄声如紧锣密鼓,只见奔骑非止一匹。   云飞羽反正已是失眠,好奇之心突生,便想去瞧个究竟,何况此处地近君山,奔骑说不定与伊人箭有关。   一念至此,立刻振衣而起,紧了紧古铁剑,飞身而出,几个起落后,已可瞧见一股灰龙的蹄尘,滚滚东去。   云飞羽追踪在后,虽是轻功卓绝,但终是难以迫及跑得正快的奔马,幸好静夜中蹄声分外明显,循声便可追赶。   直奔了顿饭时分,两下距离已隔得更远,只有蹄声仍隐隐随风传来,云飞羽性子拗硬,自然不肯半途折回。   他内力绵长,便是再追个十里八里,也是无妨,哪知就在此时,前面的蹄声突然停顿,寂无可闻。   云飞羽仍不死心,提气飞身,扑了过去,直掠出百十丈外,突见眼前波光粼粼,已到了洞庭湖畔。   只见湖畔树下,零乱地倒卧着十余匹健马,嘴边白沫如浆,一匹匹倒在地下,竟是跑得脱力,已将倒毙。   再瞧湖上正有一艘三桅巨船,扬帆而去,虽离湖岸已有数十丈远近,瞧它驶去的方向,正是君山。   云飞羽来迟一步,非但见不着这十余骑士的模样,也瞧不到船上是何等人物,更无法上船窥探。   但他却断定十余骑士与这艘巨船,必定与君山上的柳梦瑶有关,心下不觉更是懊恼。   遥望君山,仍是云雾迷漫,柳梦瑶究竟在山上何处?何处是入山的路途?   云飞羽一点也不知道。   何况,他纵然知道,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险恶的埋伏,这些埋伏说不定有大半是为云飞羽而设的。   云飞羽若是轻身闯入,只怕还未见到柳梦瑶,便先已毙命,那时功亏一赏,岂非更是抱恨终天?   此时东方已现曙色,洞庭湖上,烟水朦胧。   极目望去,但见八百里洞庭,纵横开阔,烟波浩瀚,晨风吹乱湖上波光,有如天花妙雨一般!   云飞羽独立湖畔,遥望这空灵壮观的景色,也不知是忧是喜,良久良久,不党已是风露沾衣,心头突觉一阵悲思直涌而上,如丝如缕,不可断绝,正是:”念大地之悠悠,动思古之幽情。”突然俯下身子,撮起一坯黄土,仰视天上一点晨星,目中竟已潸然泪下。   只见他仰大氏叹一声,朝那坯黄土跪了下去,喃喃道:“师父,弟于虽不能亲手埋葬你老人家,但等到恶魔伏诛之日,必当去你老人家坟前尽孝,你老人家一生悲天悯人,想必也不会怪罪弟子,你老人家的后事有的虎等人料理,弟子也放心得很。”口中虽说放心,目中已泪如雨下。   垂首默然半晌,又道:“爹爹,你老人家的仇恨,也就是天下武林的仇恨,孩儿未曾有一日一刻忘记,孩儿为了你老人家,也为了天下武林同道,势必要揭破那恶魔的秘密,请你老人家放心。”   他语声已由凄楚变为坚定,显见这坚强卓绝的少年,已将私仇化为公愤,悲愤化为力量!   隔了半晌,听他又道:“萧姑娘,你的大恩,云某水生不会忘记……秦老前辈,你的后事我已交托给可靠的人,白银旗终未落于奸人之手……但……们宫老前辈,云某实是对不起你老人家,未能为你老人家好生看着芸芸……”   想到官芸芸的可爱,又想到官芸芸的苦命……云飞羽但觉衫袖尽湿,却不知是露水还是泪水。   湖上仍是烟水朦胧,东方却已有白色破云而出,忽然间,晨风中竟隐隐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哭声。   哭声已凄恻哀婉,在朦胧烟水、曦薄晨光中听来,更是令人心碎肠断,但如此清晨,如此荒凉的湖畔,怎会有少女之哭声,莫非是孤零的弱女,受了恶人欺凌?莫非是善心的少女,在哀悼世间的不平?   云飞羽侠义之心顿生,反忘了自己的悲哀,骤然长身而起,向那啼哭之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越奔越近君山,绵直的山势,到了这里虽已消竭,但仍带起了一座小小的丘陵,宛如月畔孤垦。   丘陵后,有一缕乳白色的轻烟,袅娜升起,缥缈四散。   云飞羽终是不敢莽擅,伏在丘陵上探首而望,只见两个素衣少女,面跪在湖畔,面前燃着一束檀香。   那凄楚的哭声,便是这两个少女发出来的,淡淡的轻烟,淡淡的香气,衬得她们有说不出的神秘与美丽。   云飞羽呆了一呆,暗叹忖道:“想不到世上还有和我一样的伤心人,如此清晨,便来湖畔遥祭故人,瞧她们如此伤心,所祭的必是她们最最亲近的人……唉,能令别人如此伤心,这人必定了不起得很……能得到这样少女的哭祭,这人纵然死了,也算有福得很!”   他性子虽然强傲,却也是个痴情人,瞧见别人伤心,自己也难受得很,不知不觉间竟想得痴了。   只见两人俱是削肩玉颈,楚腰纤细,那长而漆黑的头发,水一般自双肩垂落下来。   左面一人,身子更是伶仃瘦弱,哭声也最是凄楚,颤声道:“云飞羽,云大叔,但望你英魂安息……”   云飞羽心头一震,几乎自丘陵上滚了下去,他做梦也未想到这两个少女祭的竟是自己。   只听这少女颤声接道:“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你死我……我活着也……也无趣,我……真恨不得能陪着你一齐死去,只是我……我偏偏不能死……不能死……”以手捶地,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显见是真情流露,不能自己。云飞羽瞧得更是心酸,只恨不得自己真的死了,好换得这真情的眼泪——珍珠虽然宝贵,但世上却再无任何一种珍珠的价值,能比得上真情的眼泪。   但他却好生生活在世上,那哭声、那言语,他听来又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竟似乎是他方才还想过的人。   突然间,云飞羽忍不住大呼道:“芸芸,是你么?”   素衣少女们齐地一震,转过了身子,两人俱是满面泪痕,眼睛也哭得又红又肿,左面的正是一别数年无消息的吕芸芸,右面的却是隐龙谷万花围中,那痴恋着云飞羽的锄花女小兰。   云飞羽飞身扑下丘陵,张臂道:“芸芸,云大叔没有死……”他心情激动,恨不得立刻将孤苦伶仃的吕芸芸拥入怀里。   哪知吕芸芸与小兰齐地向后退了一步,小兰瞪着眼道:“你……你没有死?”突然双手掩面,如飞奔去。   云飞羽呆了一呆,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吕芸芸悄悄一抹面上泪痕,强笑道:“她……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所以就逃了。”   词色突然变得十分平静,好似方才痛哭的并不是她。   要知她身子虽然伶仃瘦弱,但性子却是倔强已极,正是和云飞羽一样,死也不肯服输的脾气,否则又怎会宁可被他爷爷刺上一剑,也不肯说话,宁可流浪受苦,也不肯在隐龙谷呆下。   云飞羽若是死了,她可以陪云飞羽一齐去死,但云飞羽既是活着,她可不愿云飞羽知道自己对他的真情。   只因她已长大了,是少女的情怀,有少女的心思,只因她深知云飞羽另有心上人,爱的绝不是自己。   她为小兰解释的话,也正是她自己的心意,但这种少女们独有的微妙的情怀,云飞羽又怎会知道?   他只见两人一个掉头逃了,一个对自己也是冰冰冷冷,好似她们哭祭的并不是他,又好似她们见他未死,反不高兴。   一时之间,云飞羽不禁苦笑暗忖道:“如此看来,她们岂非宁愿我已死了……”口中不觉道:“唉,也许我真的死了反倒好些。”   吕芸芸心头一酸,暗道:“云大叔,你莫非真不知道芸芸对你的心,唉,你既有了心上人,我想你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说完淡淡一笑,垂首道:“夏阿姨好么?”   云飞羽若是知道她的心意,便该听出她这句话里的辛酸,但她既不愿表露心意,云飞羽也只是答道:“好。”   他虽觉怜伶长得越大,便越是对自己生疏冷淡,但见她亭亭玉立,眉目如画,已不再是昔日那瘦弱的小女孩,心里又为她欢喜,云颜笑道:“芸芸,告诉大叔,你怎会到了这里?”   吕芸芸道:“我和小兰姐姐自隐龙谷跑了出来,流浪了没有多久,就遇见一位好心的人。”   她将自己与小兰流落江湖,忍饥耐寒的事,全都不提,也不提若非小蓝还身怀武功,她两人便早已受人侮辱。   她不愿意云飞羽为她难受,为她负疚,只是淡淡道:“那好心的夫人见我们可怜,便将我们带回这里。”   云飞羽心头一动,脱口道:“这里?可是君山?”   吕芸芸道:“不错,她将我们带回君山上一座庄……”   云飞羽大骇道:“那好心的夫人,可是柳梦瑶?”   吕芸芸见他神情突变,不觉吃了一惊,颤声道:“大……大叔怎会知道,莫非大叔也认得她么?”   云飞羽连连顿足,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暗自忖道:“她们自天山下来,柳梦瑶怎会在那里遇着她们?”   心念数转,方自恍然忖道:“是了,炼制‘伊人箭’的‘催梦草’,虽然大多是萧俊送来的,但萧老人在世,萧俊自不能明目张胆,将 ‘催梦草’   全部送到这里,只能偷着送来一小部分,而需要 ‘伊人箭’的用处却越来越多,产量也日渐其大,“催梦草”,自是供不应求。”   “萧俊与柳梦瑶商议之下,便只有去南疆寻那寒药师,利用寒药师寂寞的弱点,向他展开温柔的攻势。”   “那段时日中,江湖里瞧不见柳梦瑶的影子,她便是远赶南疆了。”   “寒药师果然被她美色所迷,将‘催梦草’源源供给她,萧老人所要的‘催梦草’,自然就越来越少了。”   云飞羽想起那日深夜萧老人对他说的话,为何萧门所需的寻梦草来源时多时少,为何寒药师不愿再种此草,这些原因,他本一直也想不透,直到此刻,方才完全恍然。   后来寒药师终于发觉柳梦瑶的虚情假意,一怒之下,便再也不愿种那催梦草,催梦草来源突断,“伊人箭”立刻无法炼制,寒药师又将剩余草,全送给了萧老人,萧俊情急之下,这才冒险将草盗出,个人送来君山,柳梦瑶遇着芸芸与小兰两人时,想必便是自南疆回君山的路途中。   “她一心想广植自己的势力,见到芸芸这样的姿质,自然不肯放过,便顺路将她两人带回了君山!”   一念至此,事情经过便昭然若揭,只听芸芸轻轻道:“柳夫人是个好心人,大叔你……你总不会对她生气吧?”   云飞羽突然一把拉过她来,双目眨也不眨地凝注在她面上,一字字缓缓道:“大叔可曾有一次骗过你?”   吕芸芸道:“从来没有!”   云飞羽道:“大叔说的话,你可愿相信么?”   吕芸芸似乎被他这种奇异的动作,奇异的问话骇得呆了,张大了眼睛,只是连连点头,竟已说不出话。   云飞羽道:“既是如此,大叔告诉你,那柳梦瑶乃是世上最最阴毒、最最凶险的女子,再也没有半点好心?”   吕芸芸眼睛张得更大,充满了惊骇,也充满了疑诧,柳梦瑶在她流落时收容了她,供她丰富的衣食,传她高绝的武功……柳梦瑶平时笑容是那么温柔,言词是那么亲切……吕芸芸自幼父母双亡,随着爷爷流浪江湖,此后屡经惨变,更未享受过一天安宁幸福的日子。   云飞羽虽然对她倍加爱护,但云飞羽终究是个男人,夏飞霜也对她不错,但夏飞霜的脾气怎及柳梦瑶温柔?   在吕芸芸小小的心目中,实已将柳梦瑶视为世上最最可亲的人,甚至已在她心中代替了慈母的位置。   而云飞羽此刻却将她心中的慈母,说成最最阴毒的女子,这种巨大的转变,实令她心理不能承受!   云飞羽柔声道:“芸芸,相信大叔,大叔绝不会骗你的,柳梦瑶不但阴毒,她……她实是制作 ‘伊人箭’的主凶!”   吕芸芸身子一震,早已在眼中滚动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双手掩面,轻轻缀泣起来。   云飞羽轻抚着她的柔发,道:“芸芸,我知道你的心很好,从不忍伤害对你有过任何好处的人,但你年纪还轻,要知道有些人表面虽然对你好,但用心却很恶毒,为了天下千千万万武林豪杰,你更该挺起胸膛,帮大叔揭开这武林中最大的秘密……芸芸,你可愿意回答大叔几句话么?”   芸芸满面俱是泪痕,心里更是充满矛盾与痛苦。   她实在不忍背叛柳梦瑶,但云飞羽却又是她心目中最最正直的英雄,他语声是那么坚定,教人不能不听从。   一时间,她心中实是仿惶犹疑,难加决定。   云飞羽沉声叹道:“你若不愿,大叔也不愿对你勉强,你……你好生照顾自己,大叔要去了……”黯然转过身子。   吕芸芸突然抬起头来,轻唤道:“云大叔………云飞羽又惊又喜,霍然回身,道:“你……”   吕芸芸伸手一抹泪痕,道:“芸芸相信大叔的活,大叔有什么话要问,芸芸知道一定回答。”   云飞羽道:“你心里真的愿意么?”   吕芸芸道:“芸芸虽然年纪小,不懂事,但只要芸芸说出来的话,就必定永远也不会后悔的!”   她伶仃瘦弱的身子,虽在风中不住颤抖,但神色却是那么坚定,在云梦白眼中,她瘦小的身子,实比任何人都要高大!   感慨良久,云飞羽方自问道:“纪天锤你可见过?”   吕芸芸道:“见过。”   云飞羽道:“他可曾来过君山?”   吕芸芸道:“不但来过,只怕此刻还在山上!”   云飞羽身子一震,紧握双拳,默然半晌,方自沉声道:“你可知他与苏浅雪之间关系如何?”   吕芸芸微一寻思,道:“他两人当着我们,礼教甚是周到,但有一日我却在无意中窥见,他两人似是为了一事,争论得甚是激烈,到后来苏……苏夫人突然流下泪来,道: ‘好,你难道忘记……’,这句话还未说完,蓝大先生立刻大呼道:‘好,我依你!,但神情还是十分恼怒,将杯子摔了一地。”   她虽未明白的说出来,但纪大先生与柳梦瑶之间关系非比寻常,却已是昭然若揭之事。   云飞羽恨声道:“好,好……”突又问道:“要去柳梦瑶的庄院,该如何走法?一路上可有埋伏?”   吕芸芸道:“柳夫人的庄院,名为‘潜龙山庄’,三面山峰环抱,前有竹城水寨横阻,天险己是难渡,据说庄院四侧,本已满布消息埋伏,这两日更是戒备森严,要到她的居处,只有自水路乘船,通过 ‘潜龙山庄’水上第一道门户,过了潜龙水寨,再经人接引,才能踏上直通庄院的通路。”   云飞羽双眉紧皱,道:“除此之外,莫非就……”   吕芸芸道:“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秘道,可直通‘潜龙山庄,的‘迎宾亭’,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秘道的走法。”   云飞羽大喜问道:“你可知道?”   吕芸芸垂下头去,幽幽长叹了一声,轻轻道:“我方才便是自那条秘道走到这里来的。”   云飞羽又惊又喜,道:“芸芸,快带大叔自这秘道…………”   突然想到吕芸芸既然知道这秘径走法,显见柳梦瑶对她甚是信任,以她的性情,绝不忍令如此信任她的人失望伤心,自己若是要她指点这秘道途径,岂非强人所难?她纵然答应,心里也定必甚是难受。   云飞羽一生只知为人,不知有己,此刻怎忍令这可怜的女孩子为难,一念至此,当下顿住语声。   吕芸芸眼睛凝注着他,良久良久,方自轻叹道:“我知道大叔必定不忍令我为难,才不愿说下去,但……芸芸又怎忍令大叔为难……大叔,请随我来吧!”这淡淡几句后中,实是包涵着无限的深意。   云飞羽但觉鼻子一酸,心里却不知是甜是苦,突然大声道:“大叔可指天为誓,对柳梦瑶绝无半句污蔑之言,只要柳梦瑶稍有可恕之处,大叔瞧在你面上,绝不会伤了她的性命!”   吕芸芸黯然一笑,不再说话,转首向山脚掠去。   只见她身法轻灵柔美,武功短短一段时日中,便已大有进境,显见她用功之勤,悟性之高,均非常人能及。   云飞羽跟在她身后,心里更是感慨丛生,直奔到山脚下,蔓草荒藤间,竟有一方黝黑的铁板。   若非吕芸芸带来,云飞羽便是找上一年,也未见得能寻着这方铁板,只见芸芸掀开铁板,里面便是一条地道。   那地道虽然阴森黝黯,但每隔数丈,便有一盏铜灯,灯油并未枯竭,气息也不浊恶,显见地道中经常有人走动。   云飞羽暗叹忖道:“柳梦瑶将居处名为‘潜龙’,又不知费了多少功夫,筑成这秘道,显见得早有极大的野心。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做出这么大的事业,计划如此周密,组织如此庞大严密,而事前竟又做得如此隐秘,更可见她心计才气,实有过人之处,委实可称为巾帼一代枭雄。”   秘道渐渐向上伸云,也不知走了多久,吕芸芸道:“出口便在这里。”   只见头顶又是一块铁板,离地约模丈余,却有一道铁梯,通将上去。   云飞羽沉声道:“不知外面可有人守望?”   吕芸芸还未答话,突听一阵震耳的笑声,自秘道外传了下来,直震得云飞羽耳鼓“嗡嗡”作响,笑声穿透地铁板传入,听来犹是如此震耳,那发笑之人内力之强劲,中气之充沛,实是骇人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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