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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涛汹涌
     夜色深沉,水急舟轻。   两船相错,一闪便过,但云飞羽却已发现,波上驶来的那一叶轻舟中,赫然坐的竟是一个灰眉灰髯的僧人!   他心头一跳,只觉这舟中的僧人竟和留云亭中已死的和尚有八分相似,但却不能确定。   就在这刹那之间,蓝衣人亦自变色而起,掠出船舱,低叱道:“追!”   云飞羽立即随之而出。   船家茫然回首,问道:“追什么?”   蓝衣人指着后面一点船影,道:“那一艘船!”随手自怀中取出一锭白银,抛在船头上。   那船家眼睛一亮,全力掉转船头,由逆风变为顺风,船身骤然一侧,速度也骤然加快了几分。   云飞羽沉声问道:“前辈是否也看到那艘船上……”   蓝衣人截口道:“此事必定大有蹊跷,你们方才的料想,只怕已大错特错,我但望能追个水落石出,也免得冤枉了别人。”   云飞羽凝注着茫茫烟波上的船影,皱眉道:“那艘船去势太快,我们只怕已迫不着了。”   蓝衣人沉吟道:“不知那艘船是往哪里去的?”   船家应声道:“仿佛是往焦山那姚向。”   蓝衣人目光一闪,突地抄起一块船板,立掌一劈,劈作三块,随手将其中一块掷出三丈开外。   云飞羽骇然道:“风狂水急,前辈小心了!”   语声未了,蓝衣人身形已如轻烟般飞掠而出。   云飞羽只听得烟波上远远传来一阵语声,道:“尽速赶来!”最后一字发出之处,仿佛已在十数丈开外。   那船家已看得目定口呆,云飞羽急地掠去,一把抢过了船舵,他生长柳杭,水性自是精熟,操纵船只,比船家尤胜三分。   片刻之间,只见前面的船影越来越是显明,云飞羽知道必定是那蓝衣人已制住了前船之人。   他心里不禁更是焦然,只望能早一刻飞身到那船上,看一看这灰眉和尚是否就是留云亭中之人?   两船相隔,犹有两丈,云飞羽便已飞身而起,一掠而过两丈水波,嗖地一声,飞身入舱。   目光转处,只见蓝衣人木立在船舱中,他对面木椅上斜坐着一人,灰眉灰髯,不是留云僧人是谁?   云飞羽大喜道:“果然是他!”   蓝衣人冷冷道:“不错,是他。”   云飞羽一步窜到那灰眉僧人身前,厉声道:“你到底是……”语声突顿,面色也突地为之大变。   只因他突地发现,这灰眉僧人只不过是一具死尸而已,胸前“伊人箭”   已自不见,只有铜钱般大小两点血迹!   此一变化,当真大大出了他意料之外!   他霍然转身,蓝衣人竟已不在他身后。   只听船舱外一阵轻响,一声低叱,云飞羽沉声唤道:“前辈……”唤声方自出口,蓝衣人已倒提着一人的背脊大步而入,道:“这变化必定大出你意料之外,你心里必定有许多疑团难以解释,是吗?”   云飞羽叹了口气,道:“的确不错!”   蓝衣人将手中提着的短衫汉子,轻轻放在船板上,一掌拍开了他的穴道,沉声道:“盘膝坐下来!”   那短衫汉子满面惊惶,果然盘膝坐了下来,但膝盖仍在不住发抖,直打得船板砰砰作响!   蓝衣人左手扣住了他脉门,右手抵住了他背脊,自己也在他背后盘膝坐了下来,缓缓道:“问吧!”   云飞羽奇道:“问谁?问什么?”   蓝衣人道:“此人便是船家,无论你心里有何疑团,都可以提出来问他。”   眼帘一垂,竟仿佛入定起来。   云飞羽见了他这番作为,心中不禁更是惊奇,转目望处,却见这船家呼吸竟已渐渐正常起来。   他知道这原因必定是蓝衣人以内力调匀了船家的呼吸,但一时之间,却猜不到蓝衣人这作法有何用意?   过了半晌,他方自沉声问道:“你是驶船的吗?”   那船家点了点头。   突听蓝衣人冷冷道:“不许点头,要说出声音来。”   那船家赶紧道:“不错,小的是驶船的。”   云飞羽双眉一皱,道:“这死尸是谁抬上来的?”   那船家望了死尸一眼,额上的冷汗,一粒粒进了出来,嘴唇却是苍白而枯干,颤声道:“没有人抬……”   云飞羽怒道:“没人抬,难道死尸也会走路不成?”   船家舐了舐发白的嘴唇,道:“这和尚上船的时候还没有死。他还亲手给了小的一锭银子。”   云飞羽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船家道:“就是方才的事,他手里提着一只槽木箱子,由金山寺那边下来,雇小的这艘船到焦山。”   云飞羽目光一扫,道:“哪有什么箱子?”   船家道:“上船不久,小的就听得水声一响,仿佛是这位和尚将箱子抛入水中的声音。”   云飞羽冷“哼”一声,道:“他既是活着上船来的,此刻却已死了,想必是你杀死他的?”   船家颤声道:“小的不敢,小的安安份份……”   云飞羽怒道:“既是安安份份,怎可满口胡言!”   船家道:“小的……小的不敢说谎。”   云飞羽厉声道:“这和尚明明在黄昏以前,就己死了,怎会自己走上船来,你不是说谎是什么?”   船家吓得牙齿打战,颤声道:“他……他黄昏……”   蓝衣人突地放松了双掌,道:“去吧!”   云飞羽道:“未曾问清之前,前辈怎可将他放走?”   蓝衣人叹道:“他所知道的,就只这么多了,再问也无用处。”那船家早已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云飞羽皱眉道:“他说的可是真言?”   蓝衣人道:“句句都是实话?”   云飞羽道:“前辈能确定?”   蓝衣人道:“凡人若是说谎,他的心脏跳动,脉息搏动,以及气血的循环,必定与平时不同。”   云飞羽颔首道:“常言道‘作贼心虚’,亦是此理。”   蓝衣人道:“我方才已返虚入定,以我的内力修为,只要他心脉气血稍有变化,我都能觉察出他说话是真是假,这种方法武林中似乎还无人炼过,是以我便将它称为 ‘测谎证真术’,以之测人言语之真伪,百无一失,我少年时有此种构想,直到近年阅人多矣,内力又有进境,才总算将它练成。”   云飞羽只听得目定口呆,愣了半晌方自长叹一声,道:“他说的话若是真的,那么此事又该时何解释?”   他语声微顿,摇头又道:“若说死尸也能下山雇船,上船后抛下一只箱子后,才真的死了,我实在无法相信。”   蓝衣人叹道:“此事其中必定另有玄虚,令人难测,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云飞羽道:“如何解释?”   蓝衣人道:“除非有一个精干易容之人,化装成他的样子,然后将他的尸身,装在箱子里带下山来,然后再将尸身自箱子里取出,放到椅子上,然后提着空箱,跃下水去,潜水而逃,是以船中只剩下一具坐在椅上的死尸!”   云飞羽垂首沉吟道:“这解释虽然合理,但却极不合情,试问他如此大费周章,为的是什么呢?”   蓝衣人叹道:“这个……唉,我也无法解释了。”   他又唤入船家,取出一锭银子,吩咐船家到岸之后,好生埋葬那灰眉和尚的尸身,便和云飞羽回到自己船上。   那船家目送他们的身影和船影远去,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懊恼,欢喜的是因为今日收入不错,懊恼的却是船上搭了一具死尸,还要自己埋葬!   船到岸后,他叹着气走入船舱,目光转处,立刻发了狂似的惊呼起来,双腿一软,噗地坐到地上!   原来船上那具尸身,又已踪影不见!   船窗旁、船板上,却多了几块还未干透的水渍!   船靠岸时,夜更深了。   万家灯火的镇江城,灯火已寥如晨星。   蓝衣人直到此刻,还未说过片言只字,云飞羽亦是心头发闷。   两人无言地离船上岸,极目望去,只见四下一片黑暗!   云飞羽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前辈……”   话声未了,蓝衣人突地轻叱一声:“禁声!”   云飞羽变色道:“什么事?”   蓝衣人脚步不停,神色从容,口中却沉声道:“不要露出慌张之态,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现似的,照样前行。”   云飞羽低应了一声,脚步虽然如常,但目光却忍不住四下搜索起来,但见风吹草动,哪有人影?   微风过处,左面树梢木叶中,突地飘下一张落叶船的纸笺!   蓝衣人大喝一声,扬手挥出一股掌风,直将这纸笺震得有如风筝般冲天飞久久都不落下。   挥掌之间,他身形己往右面一株树下的草丛中扑了过去,但闻风声一响,两点乌光,自草丛中破空而出!   这两点暗器并排飞来,一左一右,来势之急,绝无世上任何言语所能形容,云飞羽目光动处,变色叱道:   “伊人箭!”   叱声未了,只见蓝衣人袍袖一云,已将这两点暗器卷入袖中,左腕震处,一缕锐风,直击左面树梢!右掌已乘势解下了腰间丝绦,“拨草寻蛇”,急地卷入草丛之中,口中叱道:“还不出来?”   刹那之间,只听左面树梢上一声惊呼,一条人影,直坠而下,噗地跌到地上,再也不能弹!   右面草丛中,亦有一条人影飞起!身形一转,方待飞奔而去,哪知黄衣人掌中丝绦一抖,便已卷住他足踝!   这人武功亦自不弱,临危不乱,反手一掌,切向丝绦,蓝衣人冷笑道:   “瓮中之鳖,还想挣扎么?”   话声中他手腕一震,丝绦一阵波动,那人影只觉全身一阵震颤,筋骨欲散,立刻惨呼一声,软软地跌了下来。   他举手投足间,便将两人一齐制住,云飞羽心中又是惊奇,又是钦佩,方待将树上坠下之人擒住!   突听蓝衣人沉声道:“那厮已死,不用看了,注意天上落下之物。”双手一绞,已将草丛中人反臂捆住!   云飞羽呆了一呆,大奇忖道:“什么天上落下之物?”   仰首望去,却果然见到一张纸笺自天上飘飘落了下来,原来正是方才被蓝衣人掌风震得冲天飞起之物!   云飞羽纵身一跃,伸手接过,凝目一望,心头又是一阵震慑,夜色中但见这纸笺颜色鲜红,上面却画着一具漆黑的髓髅!   “死神贴!”   这正是杀了他爹爹,杀了他叔父,使得整个江湖动荡不安,使得武林之中人人自危之物!   云飞羽一见此物,心头便觉悲愤之气,不可制止,嗖地窜到那人身前,嘶声道:“原来是你!”   只见此人全身黑色劲装,满面死灰颜色,紧闭双目,一言不发,额上汗珠涔涔,显见在强忍着痛苦!   蓝衣人长叹道:“‘伊人箭’的主人,绝不是他,他只不过是那人的傀儡,想以 ‘伊人箭’暗算于我!”   云飞羽颤声道:“四大豪杰可是你下手暗算的?”   黑衣汉子突地双目大张,厉声狂笑道:“所有死在‘伊人箭’下之人,全是大爷我下的手!”   云飞羽厉声道:“好!”扬手一掌劈下!   他手掌姚动,已被蓝衣人轻轻托住,沉声道:“你仇家乃是‘伊人箭’   主人,杀了他又有何用?”   黑衣汉子厉声道:“‘伊人箭’主人就是大爷我!”   蓝衣人冷冷道:“你也配么?”手掌微紧,那汉子便已忍不住惨呼一声,冷汗滚满面颊!   云飞羽缓缓缩回手掌,长叹道:“我也知道死于‘伊人箭’之人绝不可能是他一人所动的手,但……”   蓝衣人道:“但你一见到使用‘伊人箭’之人,便觉怒气上涌,自己也无法控制了,是吗?”   云飞羽颔首道:“但望前辈能从此人身上,问出‘伊人箭’主人的来历,问出杀死我爹爹的凶手!”   黑衣汉子咬紧牙关,颤声道:“你在做梦!”   蓝衣人冷冷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今日若不说出谁是指使你的人,我便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黑衣汉子狂笑道:“真的么?”突地牙关一咬,笑声立顿,口鼻七窍之中,鲜血如泉涌出!   蓝衣人顿足道:“不好!”急地伸手捏脱他的下巴,但他全身一阵痉挛,早已气绝而死!   云飞羽心头一寒,道:“好厉害的毒药。”   蓝衣人叹道:“我实未想到这厮竟早已在口中含了毒药……唉,棋差半着,这一局又输了!”   云飞羽望着血流满面的黑衣汉子,缓缓道:“想不到这厮居然也是条不怕死的好汉子!”   他见了不惟死亡之人,心中便忍不住生出怜悯同情之心,只因自己也从未曾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只听蓝衣人道:“此人目光闪缩,色厉内荏,绝非不怕死之人,必定是他深知自己若是泄漏机密之后,会受到比死更可怕的痛苦,是以宁死不肯说出!”   云飞羽默然半晌,长叹道:“那‘伊人箭’主人,能使别人觉得他比死还要可怕,却不知用的什么手段?”   蓝衣人闭口不言,却在这黑衣汉子身上搜索了一遍,目中突地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脱口道:“在这里了!”   云飞羽转目望去,只见他手中已多了一支长约七寸的黝黑铁筒,立刻凑首过去,道:“这莫非便是……”   蓝衣人道:“这必定就是射出伊人箭的机簧弩筒,我倒要看看这名震天下的暗器,究竟有什么巧妙之处?”   他盘膝坐到地上,凝神瞧了半晌,又将这铁简,仔细拆了开来,时面却仅有两圈钢线,两根钢针!   云飞羽瞧了半晌,忍不住问道:“前辈可曾研究出来了吗?”   蓝衣人失望地摇头叹息一声,自语着道:“巧妙若不在这机簧弯筒之中,难道是在箭上吗?”   他云开袍袖,只见一绿一黑两枝“伊人箭”竟已穿透了他衣袖,他这“流云铁袖”的功夫,已有十成火候,袍袖一云,当真可说的上是坚逾金石,哪知此刻竟被小小两支弩箭穿透,这箭上的力道,当是何等惊人?速度又当是何等迅急,怎会是普通弩筒所能射出?   但他在箭上仔细研究半晌,却也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云飞羽在一旁沉吟道:“这一帖一箭,必有相辅相成之功用。”   蓝衣人道:“那‘阎罗令’只不过是用来搅乱对方心神之物而已,巧妙必定还是在这 ‘伊人箭’上!”   云飞羽皱眉道:“我每一望到‘阎罗令’上那髓髅双目中的两点碧光时,目光便似不愿移开了。”   蓝衣人沉声道:“不错,这两点磷光,的确有摄神之魔力,尤其因为武林人物人都已将这一帖一箭渲染过份,几乎将之看成神话中的魔术法宝一般的暗器,是以一见 ‘阎罗令’到来,当即心神无主,便被‘伊人箭’乘虚而入,是以我方才不接 ‘阎罗令’,先破‘伊人箭’!”   云飞羽叹道:“前辈见解,当真精辟已极,但这一帖一箭,必定还另有巧妙,否则怎会有那许多高手被它暗算而死?”   蓝衣人冷笑道,“即使有些巧妙魔力,也算不得什么,你我方才还不是一样躲过了它?”   云飞羽微喟道:“自从‘伊人箭’出现江湖以来,前辈只怕是第一个能破去它的人了,但别人……”   他长叹一声,住口不语,蓝衣人将那一帖一箭收入怀中,双手一拂灰尘,霍地长身而起!   他伸手一拍云飞羽肩头,缓缓道:“小兄弟,不要难受,天下绝没有能永远隐藏的秘密。”   云飞羽仰天叹道:“这秘密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呢?”   蓝衣人目光闪动道:“总有一天的……”   云飞羽叹道:“只可惜九连环柴红翎不在这里,否则,他至少也可认出这黑衣汉子的身份来历。”   蓝衣人道:“方才他反手要切我掌中丝绦时所使的武功,乃是暗山真传,想必此人定是暗山俗家弟子。”   云飞羽一惊道:“暗山弟子怎会被‘伊人箭’奴役?”   蓝衣人冷笑道:“依我看来,当今江湖上已被‘伊人箭’控制之人,已广至各大门户,何止暗山一派而已。”   云飞羽身子一震,默然半晌,突地大声道:“走!我先陪前辈到少室嵩山一行,然后立刻赶向隐龙谷,我纵不能报仇雪恨,至少也要揭破他的秘密,若是等到武林中人都被人控制之后,便来不及了!”   话声未了,他已放开脚步,如飞奔去,蓝衣人摇头叹息道:“好一个热血冲动的孩子……”   身形一闪,随之而去,眨眼间便消失于夜色中!   由金山到嵩山,这一段路途是漫长的。   一路上,云飞羽几乎废寝忘食,拼命地吸收蓝衣人传授于他的武功,他天性喜武功,只到此时,才真正有明师指点,自不肯浪费一刻时间,他唯一的目的,便是尽快学成武功,赶到隐龙谷去复仇雪恨。   蓝衣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意,所传授的大多俱是能克制隐龙谷弟子的武功招式,招式之玄妙,几非云飞羽所能梦想,他昔日见到那“紫侯”易星以及夏家姐妹施云武功时,只道普天之下,再无别种武功能破去他们的招式了,但此刻前后一加参详,才知道他们的招式虽精妙严密,其中却都有破绽,而自己此刻的武功,随意一招,便可击中他们的要害!   有时他忍不住要问蓝衣人,是否与“隐龙谷”有所仇恨,否则怎会将“帝王谷”武功中的破绽研究得如此透彻?   蓝衣人却只是微笑不语。   这一日到了嵩山境界,两人清晨上山,但见山势雄奇、林木苍郁,虽无华山之奇,却更具名山之气概!   太室少室,峰峦奇秀,两峰对峙,相去约莫三十里,一则雄伟壮观,一则瘦削灵妙。   山险润阳一带,直达龙潭,庐岩两寺,更多奇景,自唐以来,高人隐士,代有幽栖,端的是卧虎藏龙之地!   而少室峰下,万松丛中,便是天下武功主流的发源之地,武林七大门派之首,嵩山觉吾寺!   松风习习,云影天光,云飞羽与蓝衣人一入松林,便可依稀见到觉吾寺的飞檐崇阁,钟声梵唱,也隐约可闻!   云飞羽初游名山,精神大振,游目四顾问,突听松林深处,一声佛声朗诵,走出四位觉吾僧人!   其中一人合掌道:“施主但请鉴谅,敝寺……”目光一抬,望见蓝衣人的面容,语声突地一顿。   蓝衣人微笑道:“还认得我么?”   那觉吾僧人沉吟道:“贫僧……”   蓝衣人大笑道:“十年之前,我与令师对奕十日,你一直在旁侍候茶水,那时你年纪还轻……唉,想不到十年时光,弹指间便过了!”   语声未了,这觉吾僧人已拜倒在地,恭声道:“弟子净光,一时眼拙,竟未想出前辈是谁!”   另三个僧人虽不认得蓝衣人,但也一齐跪倒在地!   蓝衣人搀起他们,沉声道:“我面具虽常改变,但这一袭黄衣,却最好认,但你却未认出,莫非是心中有什么令你慌乱之事么?”   净光呆了一呆,失色道:“前辈果然神目如电。”   蓝衣人目光一闪,道:“莫非是寺中生出变故不成?”   净光垂首道:“前辈所料不差,此刻寺中……”   蓝衣人目光闪动,显见是心中也十分惊奇,不等他话说完,立刻截口道:“既是如此,还不快带我去见令师!”   净光面色沉重,长叹道:“前辈今日,只怕见不着他老人家了!”   蓝衣人身子一震,惊道:“此话怎讲?”   净光道:“前辈请随弟子前去,一看便知!”   云飞羽心中亦是大为惊异,要知觉吾寺雄踞武林多年,江湖中虽然屡经动乱,但觉吾寺却一直安然无恙。   而今日觉吾寺竟然也有变故发生,他实在想不出江湖中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觉吾寺惊扰?   净光躬身带路而行,片刻间便已走人寺中。   云飞羽转目囚望,只见这觉吾寺千椽万脊,也不知有多少重院落,但四下却绝无嘈乱之声!   寺中的弟子,人人面目上,俱是一片沉重肃穆之色,往来行走间,脚下不带半点声息。   在如此庄严的气氛中,云飞羽不由自主地也感染到几分沉重之意,心中纵有疑团,也不敢问出口来!   穿过几重院落,便是佛殿后院,方丈室所在之地!   只见几个白眉长髯的僧人,在后院门前,往来行走,人人眉宇间,都呈现着一种不安之意。   云飞羽心中更是惊奇,能使这些觉吾高僧不安这事,其情况之严重,必定是非同小可!   但四下却又听不到杀伐争战之声,觉吾群僧神色虽沉重,眉宇间却没有杀气,气中更无兵刃。   心念一转间,只见这些白眉僧人,目光瞥见蓝衣人时,面上都忽然露出了喜色,宛如见到了救星。   有几人双眉轩处,便待迎了上来,但却又突地止住脚步,合十一礼,躬身后退,让开了门户。   蓝衣人见到这些大出常理的情况,心下更是惊奇,不等净光领路,身形一闪,当先步入后院。   云飞羽微一迟疑,见到觉吾群僧并无拦阻之意,也随之而入,只见院中庭院深沉,满是古柏苍松,青篁修竹!   回首望去觉吾僧人,竟全部留在院外,没有一人跟着进来,刹那之间,云飞羽不禁觉得这后院中仿佛充满了沉沉杀气!   蓝衣人轻车熟路,当先而行,转过一座假山,突地十余个身穿蓝色缎长衫的汉子,垂手肃立在方丈室之前!   这些人面色亦是十分凝重,但见到蓝衣人时,神情却都为之大变,一齐躬下身去,请安行礼!   云飞羽心中动念,方觉这些大汉甚是眼熟,生像是在哪里见过,蓝衣人已脱口道:“你们怎地在这里?”   他语声充满了惊诧之意。   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蓝衫少年,抢步迎了过来,躬身道:“在下不知前辈前来,有失远迎!”   蓝衣人“哼”了一声,冷冷道:“这里又不是你的地方,要你远迎什么?   当真奇怪得很!”   蓝衫少年陪笑道:“是极是极……”   蓝衣人道:“你休要在我面前花言巧语,敷衍于我,还不快些闪开道路,让我过去!”   蓝衫少年依然陪笑道:“家师有令,这三日之内,谁也不能进入方丈室一步,请前辈见谅!”   蓝衣人目光一凛,道:“你师傅也在这里?”   蓝衫少年道:“若非师傅带头,弟子们怎敢随意在觉吾寺走动,更不敢在此拦阻前辈了!”   蓝衣人沉吟自语道:“他来了,他来作什么?”   云飞羽心念一闪,脱口道:“是纪大先生来了么?”   蓝衫少年望着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这少年满面俱是笑容,但眉宇间却隐含锋芒,目中更是精光显露,挡在蓝衣人身前,不让半步!   方丈室中,静寂如死,仅有一缕缕淡烟,自竹帘中袅娜散出,蓝衣人皱眉道:“里面还有别的人么?”   蓝衫少年陪笑道:“弟子不太清楚!”   蓝衣人袍袖一拂,道:“我进去看看!”   蓝衫少年还是陪笑道:“家师再三嘱咐,这三日内,千万不能让人进入方丈室一步,弟子也不知为了什么?”   蓝衣人怒道:“便是你师傅也不敢拦阻于我,你……”   蓝衫少年躬身道:“前辈与家师乃是多年好友,前辈若要硬闯进去,弟子也不敢拦阻,但……”   他一整面容,沉声道:“前辈闯进去后,家师若是因而生出变故,这责任弟子却是万万负担不起的。   蓝衣人呆了一呆,道:“会生出什么变故?”   蓝衫少年道:“少则一时失着,大至生死之危,任何变故,都有发生的可能,是以前辈请三思而行。”   蓝衣人惊道:“他倒底在里面做什么?情况怎会如此严重,难道……他已和觉吾掌门动上了手?”   蓝衫少年垂首道:“一切事情,两日后前辈便会知道!”   蓝衣人沉吟半晌,在苍松下的一姚青石上坐了下来,抬目望去,方丈室中仍是淡烟缭绕,静寂如死!   清风阵阵,松涛竹韵,四下轻鸣!   然而庭园越是清幽静寂,气氛便越似沉重。   庭园外不时有觉吾弟子,探首而入,窥探着动静,但却无人入园半步,更无人发出一丝声息。   过了许久,云飞羽忍不住凑首过去,压低了声音,轻轻问道:“前辈究竟要作何打算?”   蓝衣人端坐石上,动也不动,道:“先静观待变!”   日色斜西,夕阳映得丛林一片辉煌。   庭园外,隐隐传来了一片梵唱之声,庄严肃穆,澄心静神,衬得辉煌的丛林,宛如西天妙境。   蓝衣人坐在石上,仿佛已入定起来,那些蓝衫汉子,神情却更是紧张,眉宇间隐隐露出犹郁之色。   突见四个十一二岁的小沙弥,手里提着四具食盒,自园外飞奔而入,俱是脚步轻灵,行走无声!   其中一人,飞步走到方丈室前,将食盒在门口轻轻放了下来,另三人却将食盒交给了蓝衫少年。   蓝衫少年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兄们了!”   四个小沙弥齐地躬身为礼,转身奔出。   蓝衫少年打开食盒,送出几件精致的素点,双手奉给蓝衣人与云飞羽,然后便和其余的大汉一齐吃了起来。   云飞羽手里拿着点心,目光却紧紧凝注着方丈室的门口,突见垂帘中伸出一双莹白的纤手,半截鲜红的衣袖!   纤手一闪,便将食盒提了进去!   云飞羽心头一跳,附在蓝衣人耳畔,低语着道:“前辈你可看到了么?   方丈室竟有女子!”蓝衣人点了点头,嘴皮突然轻轻动了起来,仿佛在和人说话,但云飞羽却又听不到一丝声音。   他心念动处,暗忖道:“难道他正在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和方丈室中的人说话?”   一念尚未转完,突见方丈室垂帘一掀,曼步走出一条人影,头上宫鬓高挽,一身紫色的衣衫,风姿绝美!   云飞羽只觉眼前一花,这女子已来到蓝衣人身前,云飞羽这才看清,这绝美的紫衣女子,面上已多皱纹,年华早已逝去,只是风韵独存。   蓝衫大汉们见了这紫衣美妇,齐地躬下身去。   只见紫衣美妇眼波凝注着蓝衣人,道:“方才以‘传音入密’之术和我说话的,可是你么?”   蓝衣人微微一笑,道:“献丑了!”   紫衣美妇含笑道:“你能将‘传音入密’之术练得远近由心,控制如意,隔着一重门户,犹能直送我一个人的耳朵里,想必一定是小蓝口里所说的,他生平打得最过瘾的对手了!”   他虽然年华已去,但语声美妙,笑容更是动人!   蓝衣人微笑道:“看夫人这身着打扮,不问可知,必定就是昔年名闻天下的 ‘紫凰夫人’了!”   紫衣美妇轻轻笑道:“你猜错了,那是我姐姐,我若是‘紫凰夫人’还会这么客气地说话吗?”   蓝衣人笑道:“原来是‘月阳夫人’,在下眼拙了!”   云飞羽心头暗惊,他再也想不到竟会在这觉吾寺中,看到四十年前便已名满天下的紫凰、月阳夫人!   她两人在武林中,风流韵事,传流至今,与这两位美人名字牵连到一齐的武林名侠,真是多得不可胜数!   在那些长长的名单上,最最显赫的名字,就是“傲仙宫”的纪大先生,以及“隐龙谷”的主人。   这四人关系错综复杂,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武林中谁也弄不清楚,但越是弄不清楚,传言也就越多。   此刻只见月阳夫人窕窈的身子,淋浴在多彩的夕阳里,远远看来,竟仍然有二十许人的青春风姿。   她嫣然一笑,道:“小蓝在里面和老和尚拼上了命了,邀我来作公证人,你看头痛不头痛?”   蓝衣人惊道:“他怎会与不语大师动上手的?”   月阳夫人笑道:“大半是为了你!”   蓝衣人诧声道:“为我,怎会为了我?”   月阳夫人轻轻招了招手,道:“随我来!”   话声未了,那蓝衫少年又已挡住了去路。   月阳夫人面色一沉,道:“你要作什么?”   蓝衫少年躬身笑道:“家师有令,除了夫人之外,谁也不能进入方丈室,这话夫人你也听到的。   月阳夫人道:“我带他进去,我负责任。”   蓝衫少年道:“弟子愚鲁,只知道听从家师一人之令!”   月阳夫人变色道:“如此说来,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蓝衫少年挺身而立,闭口不答。   云飞羽心中暗暗称赞:“这少年倒真是条汉子!”   只见月阳夫人冰冷的面容上,又缓缓泛起了一丝笑容,道:“好孩子,看起来你倒忠心得很!”   蓝衫少年道:“师令难违,夫人见谅!”   月阳夫人道:“那么,我只有成全你了!”左手一扬,绿袖飞起,右手已急地点中蓝衫少年前胸大穴!   她出手之快,几乎连云飞羽都未看清,只觉眼前绿影一闪,那蓝衫少年已“噗”地跌了下去!   月阳夫人仍然含笑,道:“现在我进去,不关你的事了,好生在这里躺着,一日后穴道就会解开了!”   语声中,她伸出两根手指,夹起蓝衣人的衣袖,走向方丈室,果然无人再敢拦阻,蓝衣人道:“小兄弟,你也来吧!”   云飞羽走了几点,忍不住大声道:“这位朋友一心遵从师命,夫人你又何苦下手伤他?”   月阳夫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什么人?”   云飞羽抗声道:“在下云飞羽!”   月阳夫人停下了脚步,回头凝注着他,云飞羽双目炯炯,也笔直瞪着朝阳夫人,丝毫没有畏惧之心。   蓝衣人静静旁观,目中却带笑意。   月阳夫人瞧了半晌,突地云颜一笑,道:“年轻人火气真大,倒真和小蓝少年时一模一样。”   她微笑接口道:“你只觉那少年和你的脾气一样硬,看我制住了他,便觉得生气,是吗?”   云飞羽道:“以长欺少,以强凌弱之事,在下……”   月阳夫人笑道:“谁欺负他了,我只不过是警戒警戒他,叫他以后莫要一面孔装出忠心耿耿的样子,肚子里却怀着鬼胎!”   云飞羽道:“不违师命,难道也算是鬼胎?”   月阳夫人笑道:“我平生看过的男人多了,绝不会看错的,他眸子不正,绝不是你所想象那样的人。”   云飞羽道:“夫人强词夺理,在下难以心服。”   月阳夫人笑道:“你不但火气和小蓝一样大,倔强的性子也和他一样;好,你先进去,我就放了他!”   蓝衣人目光中笑意更是明显,几乎要笑出声来。   月阳夫人眼波一转,道:“你笑什么?”   蓝衣人道:“我若说出来,夫人只怕要生气的。”   月阳夫人眨眨眼睛,道:“我绝不生气。”   她不但风韵犹存,就连神情动作,也和少女一样。   蓝衣人笑道:“江湖传言,夫人对纪大先生爱得极深,数十年来,有如一日,我本不相信,但今日却信了!”   月阳夫人道:“此话怎讲?”   蓝衣人道:“常言道:‘爱屋及乌’,是以夫人看到与纪大先生脾气相同的人,也有了好感,否则……”   他微笑接道:“否则以夫人脾气,怎会对我这小兄弟如此客气?”   月阳夫人呆了半晌,忽然幽幽一叹,道:“不错,我是很喜欢他……”   语声突顿,挥手道:“你们先进去吧!”   蓝衣人目光一闪,那闪动的光芒中,似乎隐藏着一些秘密?是什么秘密?   除了他自己有谁知道?   他轻轻掀开竹帘,身形微闪,轻烟般掠入了方丈室。   只见一缕缕淡烟香气,自一具紫铜香炉中袅娜四逸,弥漫在这窗明几净、微尘不染的方丈室中!   云床上,正盘膝端坐着巍奇磊落的纪大先生,他仍然穿着一袭蓝布道袍,但面色却异常地十分凝重。   盘膝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当代最负盛名的高僧,江湖中德望最隆的名侠,觉吾派当今掌门人不语大师!   他两人各自伸出右掌,掌心相抵,显然正在以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力相拼,但在两人之间,却又放着一盘围棋!   残局未竟,不语大师左手食中二指,捻着一粒白色棋子,沉吟已久,还没有放将下去!   原来这两位一代武林高手,竟一面以内力相拚,一面还在下棋,这当真是自古未有的名家比斗!   要知内力乃是武功之修为,棋道却是智慧之集粹,两件事非但绝不相关,而且还会互相牵制!   只因这两件事俱必须集中心力,姚能制胜,微一分心,内力便散,一步失着,也是满盘皆输!   但是他两人此刻竟能心分二用!既不能因下棋分心,而使内力涣散,也不能因内力专往,而下错棋着。   蓝衣人一步掠入,不禁立刻怔在当地,跟在他身后的云飞羽。见了这场别开生面的武功、智慧大搏斗,更是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只因他两人得知此番的比斗,不但已是武功、智慧的最最高峰,而且不能有丝毫差错!   只闻一阵幽香飘来,月阳夫人也闪身而入。   但纪大先生与不语大师,却已都到了忘情忘我之境,室中多了一人,少了一人,他们竟丝毫没有觉察,可见他们早已使出了自己的每一分精力,每一分智慧,正是孤注一掷,生死俄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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