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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风不起浪
     哪知姚轩却仅是微微一笑,道:“云兄,你又错怪我了,那一只‘伊人箭’,一道 ‘阎罗令’,只不过是小儿在钟铁篆伤后,自地上拾到的,早已失去了他们神秘的魔力,已不过只是一张废纸,两根凡铁!”   云飞羽蓦的一愣,沸腾的热血,飞扬的仇火,立刻冷了下去,姚轩口若悬河,不绝又道:“在下以那一张废纸,两根凡铁,将云兄引到这里,虽然大是不敬,但云兄你却也原谅在下的苦心。”   云飞羽冷笑一声,道:“若说你对我还有善意,实在令人难信,你不说也罢?”身形转处,不愿再听。   姚轩飞身挡在云飞羽身前,沉声道:“且慢!”   他四望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云兄你可知道,你此刻已身入险境,命在须臾,你此刻若是快随在下远离此地,还可无事,再迟一刻,便来不及了,隐龙谷更是万万不可去的。”   云飞羽顿住脚步,冷冷望他几眼,突地放声狂笑道:“云飞羽死且不怕,你纵然危言耸听,又岂能骇得了云某?”   笑声一顿,厉声接道:“无论你对我怎样,云某念在旧交,也已不愿难为于你,快去吧!”   姚轩面色一沉,正色道:“云兄,你定要相信在下绝非危言耸听,在下若有加害云兄之心,岂会等到今日?云兄,你若不听在下良言相劝,在此多留一刻,危险便增加一分,在下实不愿云兄你英年丧命,云兄你若还不肯随在下远去,在下说不得便要……”   云飞羽怒叱道:“你要怎样?”   姚轩冷冷道:“便要动手强劝了!”   话声未了,突地并指如戟,急点云飞羽“期门”大穴!   他本是武林点穴高手,出手果有名家风范,随意一指点出,意在招先,含蕴不尽,招式变化间,也不知还有多少煞手后着,立将源源而至!对方若要避开他这一招,端的要大费心思。   哪知云飞羽怒叱一声,对他这一招藏蕴的后着,竟全然不管,身形微偏,双拳齐出,以攻克攻。   刚猛的拳路,激烈的拳风,竟将姚轩连绵的后着,一齐封死,正是暗合武家上乘功夫中的奥秘,以正胜邪,以拙胜巧,这本是武功中最高的境界,云飞羽却本不知道,只是他生性刚直,宁折不回,多次的冤屈凌侮后,他性情变得更是激烈,竟使他的拳路武功,无意中走上了这条至大至刚的道路。   姚轩微微一惊,低叱道:“好拳法!”   身形一转,已跨到云飞羽身右,一连攻出数招!   他招式绵绵密密,以柔为主,云飞羽拳法却是大开大阖雄浑刚猛,云梦白武功虽不如他,交手经验,更不及他丰富,但拳法间显示的那种至大至刚之气,却已先挫了姚轩的锋芒!   刹那间十数招过去,姚轩竟丝毫占不了上风!   要知他一心想要云飞羽说出那“白银旗”隐藏之处,是以招式之中,不敢放出煞手,将云飞羽杀死。   拳风激荡间,又是十数招过去,这纵横江湖多年的独行剧盗,竟在云梦白这初出茅庐的少年手中落了下风!   姚轩心里着急,满头大汗,目光四下搜索,仿佛生怕有别人赶来,心神一慌,招式更乱……突听云飞羽大喝一声:“住手!”   姚轩呆了一呆,倏然退出数步,心中大奇忖道:“他明明已占上风,为何还要叫我住手?”   心念一闪,云飞羽已厉声喝道:“你武功本比我强,但此刻却落下风,显见你并未施出全力,你若要与我动手,就快全力施出,云飞羽死不皱眉,否则你就快走,云飞羽绝不与存心相让之人动手!”   姚轩呆了一呆,他平生处世奸恶,对人狡猾,实在想不到世上竟然会有这般刚直的男子。   突听暗影中传来轻轻一笑,一个娇柔的语声缓缓道:“二妹,你说的不错,云飞羽果然是条男子汉。”   语声曼曼,清风悠悠,三条人影,自暗影中漫步而出。   姚轩身子一震,面色大变,身形霍然一转,便待飞奔而去,那娇柔的语声却又甜笑道:“姚轩,等一等好么?你儿子还在这里陪着我,你舍得走?”   姚轩脚步一顿,竟不敢往前再走一走!   云飞羽双眉微皱,转目望去,只见一个宫鬟华服、腰肢如柳的丽人,婀娜地移动脚步,和夏飞霜并肩而来。   姚磊垂首丧气,跟在她两人身后,竟不敢抬头,夜色中只见那华服丽人满面俱是笑容,甚至连眉梢眼角,都充满了笑意,轻轻向姚轩招了招手,笑道:“你不走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姚轩果然转过身子,一步一挨地走了回来。   华服丽人娇笑道:“这才对了。”眼波向云飞羽上下一扫,她眼睛不大,弯弯的有如两眉新月,但是她那满含笑意的眼波,却有着一种勾魄荡魂的媚人之力,云飞羽纵是心如金木,但被她眼波一扫,心房竟也不禁为之砰然一跳,转过目光,不去看她。   华服丽人咯咯笑道:“二妹,你这位云公子,性情那般刚烈,想不到居然也怕羞得很!”   夏飞霜道:“只因世上像你这样不怕羞的人,实在已越来越少了。”   华服丽人笑道:“哎哟,我不怕羞,难道你怕羞么?”   夏飞霜笑道:“惭愧惭愧,比起你来,我实在自愧不如。”   华服丽人伸手一抚云鬓,不住咯咯娇笑了起来,她笑声柔媚,笑的姿势,更是风情万种。   云飞羽暗奇忖道:“这女子难道便是夏飞霜的姐姐?怎地姐妹之间,性情也会如此不同?”   要知夏飞霜狂放不羁,看来似是男人,这华服丽人从头到脚,每分每寸,却都是女人中的女人。   只见她眼波一转,忽然扭动腰肢,婀娜走到姚轩身前,道:“大家都在笑,你为什么不笑呀?”   姚轩面如死灰,身形木立,哪里笑得出来。   华服丽人曼声道:“噢,我知道了,你骗了我们,把我稳在那边,偷偷跑来,又叫你的儿子,将我二妹引开,以为我们都是呆子,但是你现在忽然发现了我们都不是呆子,所以就笑不出来了,是么?”   姚轩垂首道:“在下……在下……”   华服丽人轻笑道:“其实笑归笑,骗归骗,你笑的时候可以骗人,骗了我们,也一样可以笑的。”   姚轩道:“在下……在下……”   他语声颤抖,一连说了四次“在下”,似乎除了“在下”两字之外,他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华服丽人笑道:“再下,再下什么?再下去就到底了,你倒是快笑呀,别再下了。”   姚轩道:“在下……在下笑不出来。”   华服丽人轻轻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你现在不笑,只怕以后真的再也笑不出来了!”   姚轩面色突地大变,蹼地一声,跪了下去,饮声道:“在下知罪,但求公主开恩,饶……华服丽人截口笑道:“饶谁呀?饶你么?你不是通风报信,来救别人命的么?怎么又要求人饶你的命呢?”   云飞羽心头一动:“姚轩竟然没有骗我!”突然横身一步,扑在姚轩身前,低叱道:“且慢。”   华服丽人秋波一转,笑道:“什么事呀?”   云飞羽厉声道:“今日无论是谁要伤亡姚轩的性命,须得先将我云飞羽一刀杀死,否则……”   夏飞霜一步掠来,着急道:“这样的人,你还要管他事?你难道还不清楚他的……”   云飞羽截口道:“无论此人是善是恶,他今日既为了救我而来,我若叫别人将他伤了,岂非畜牲不如!”   夏飞霜呆了一呆,华服丽人却已柔笑道:“二妹,你急什么呀?还怕我伤了你的云公子么?”   她眼波向云飞羽一扫,笑声更是娇柔,道:“你也别着急,先请让开,等我真要伤人的时候,你再赶来也不迟呀!”   云飞羽冷冷“哼”了一声,闪开一步,双拳紧握,目光的的,笔直凝注在这华服丽人身上。   华服丽人柔声道:“姚轩,我求你一件事好么?不要再骗人了,我已早就知道,你根本就没有救别人的心,只是想先把别人的‘白银旗’骗到手上,所以才会来通风报信,是么?”   姚轩那里敢说不是,连连点头。   华服丽人娇声笑道:“好,这次没有骗我,那么我再问你,你若骗到了你的白银旗之后,又将怎样?”   姚轩暗中咬了咬牙,道:“公主既要伤他性命,在下怎敢救他,只要他一说出白银旗的下落,在下立刻就将擒来交给公主。”   华服丽人笑道:“好,这次也是假话,只是你还没有说完,你将云公子送来之后,一定会说他偷偷跑了,是你费了许多心血将他抓回来的,那时你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一定还会要我嘉奖你一番,你的心思,是不是这样?”   姚轩道:“正是!”   华服丽人轻轻一抚云飞羽肩膀,娇笑道:“小伙子,听到了么?现在你总可以不要多管闲事了吧!”   云飞羽面沉如水,木立当地。   华服丽人轻轻叹道:“姚轩,你实在聪明……”   她抬起绒绒玉手,轻轻抚着发角,柔声接道:“对聪明的人,应该怎么办呢……”忽然转目娇笑道:“二妹,你知不知道人肉的滋味怎样?这些日子来,我倒想尝他一尝哩!”   姚轩面容惨变,云飞羽目中又已燃起怒火。   华服丽人秋波一转,卟哧笑道:“别着急,像你这样的人,我杀了你也吃不下去的。”   她嘴里说的纵然是世上最狠毒残酷的话,面上却仍然带的是世上最最温柔娇美的甜笑。   夏飞霜眉头一皱,大声道:“喂!夏雨烟,你到底要把别人怎么样,要杀就杀,不杀就放。”   华服丽人笑道:“好孩子,你爹爹都跪下来了,你还站在这里,心里不觉得难为情么?”   话未说完,姚磊已扑地跪在姚轩对面。   华服丽人道:“杀又不好,放也不好,怎么样呢?……好,这么吧,杀一个,放一个。”   姚磊惶声道:“放……放谁?”   华服丽人道:“放谁呢……好,这么吧,你倒各打各二十个嘴巴,谁打得重,我就放谁?”   云飞羽剑盾一轩,怒道:“这……”   哪知他“这”字方自出口,姚磊已等不及似的举起手来,“吧”的在他爹爹脸上拍了个耳光。   姚轩微一迟疑,也举手打了起来,他虽然满面怨毒,却不敢反抗,他虽然满眼愤怒,但打得却极轻。   两人噼噼啪啪,打了二十掌,姚轩越打越轻,姚磊却越打越重,华眼丽人道:“好了,姚轩!你走吧!”   姚磊面色惨变,颤声道:“我……我重……”   华服丽人咯咯笑道:“嗯,你重么?只怕你方才听错了,我说谁打得重我就要杀谁!”   姚磊道:“我……我轻……”   华服丽人一下笑道:“好,你轻!我就杀你!”   姚磊身子一震,呆在地上,夏飞霜怒骂道:“这样的孽子有多少都该一齐杀了才好!”   姚轩长叹一声,流泪道:“公主若定要杀一个出气,就杀我好了,我年纪大,已经够了,他年纪还轻……”   华服丽人摇头笑道:“姚轩呀姚轩,你虽然不是个东西,却比你儿子还要好个几百倍,但你也该想想,我怎会杀你,看在姚七娘的面上,我也不会杀你呀,只是像你们这样的恶人,我若不折磨你们,谁来折磨你们,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知道么!好,请滚,两个请一齐滚!”   姚磊满头冷汗,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姚轩暗中咬了咬牙,霍然长身而起。   华服丽人道:“但我劝你们以后还是不要再到隐龙谷去了。最好躲开我远些,好么?”   她极其温柔地一笑,抬手道:“请,请,请滚。”   姚轩躬身一礼,转身奔走,他那孽子却早已狼狈鼠窜而逃了!   夏飞霜拍掌道:“好,夏雨烟,算你这件事做得大快人心,我本来以为你要自己出手,哪知……”   华服丽人夏雨烟柔声笑道:“好妹子,我也怕手脏呀,怎么会自己动手……”话声未了,云飞羽已横步站到她面前!   他面色森寒,目光凝注,冷冷道:“云飞羽在这里!”   夏雨烟轻轻一笑,慢声道:“我又不是瞎子,难道还看不见你这么大一个男人站在这里么?”   云飞羽厉声道:“云某不惯取笑于人,亦不惯被人取笑,你既有杀我之心,此刻便可动手了!”   夏飞霜大声道:“云……云公子,你怎能听那姚轩的话,夏雨烟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   云飞羽冷笑道:“这就要问她了!”   夏飞霜道:“她不会的,她……”   夏雨烟柔声笑道:“不,我会的。”   夏飞霜怒道:“你……”   夏雨烟摇了摇手,媚笑道:“云公子,姚轩没有骗你,我妹子却骗了你,我一听姚轩告诉我,说是有一个又脏又臭的男人,要跟我妹子一齐回隐龙谷去,我就想暗中偷偷杀了你,这全是真话,我不会骗你的。”   云飞羽怒道:“云某一直在此相候!”   夏雨烟笑道:“可是现在……唉,现在我却不能杀你了,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云飞羽冷笑一声,瞠目不语。   夏雨烟道:“告诉你,这就是为了现在我这妹子已知道我要杀你,我若真的动了手,她就要恨我一辈子。”   夏飞霜大喝道:“夏雨烟,你……”   夏雨烟只当没有听到她的喝声,自管接着笑道:“云公子,你自命是条男子汉,此刻却要个女子保护着你,心里不觉害臊么?”云飞羽双拳紧握,面色已气得铁青,他本不善言词,此刻更说不出话来。   夏飞霜沉声道:“你说话可要小心些。”   夏雨烟媚笑道:“是,好妹妹,我说话已经够小心了,他如真是条男子汉,要报仇就该自己报仇,要学武就该自己学武,为什么要苦苦纠缠着你,他难道不知隐龙谷又岂是普通男人能随意去得的。”   夏飞霜厉声道:“他本非普通男人,你刚刚不是还说他真的是条男子汉么,此刻怎地……”   夏雨烟轻轻一笑,道:“他当然是真的男子汉,我也知道他不是女扮男装的,可是……唉,这样的男子汉,我却见得多了!”她一面说话,一面含笑望着云飞羽,她那弯弯的眼睛里,却充满不屑轻蔑之色。   夏飞霜大怒道:“夏雨烟,你敢再说一句!”   夏雨烟望也不望她一眼,笑道:“云公子,你可看到了么?为了你这条男子汉,我们姐妹已经要打架了,你还好意思跟着我们回隐龙谷去?你脸皮若有那么厚的话,我就真的佩服你了!”   云飞羽突地仰天狂笑起来,狂笑道:“好,好,云飞羽今日总算又得了个教训!”   狂笑声中,霍然转身,放足狂奔而去!   夏飞霜惊呼一声:“云公子……”   她方待纵身追去,夏雨烟却一把扣住了她的右腕脉门,高声笑道:“云公子,你走了么,不送不送,除了我妹子之外,天下的女人还多的是,你不愁找不到女人嫁你,只管放心好了,”   夏飞霜气得满身颤抖,道:“你……你放不放手?”   夏飞霜媚笑道:“好妹子,我不放手!”   夏飞霜怒喝一声,右掌挥出,击在夏雨烟胸膛上,只是她脉门被扣,全身酸软,这一掌虽然击中了,却无一丝力气!   夏雨烟笑道:“嗯,好舒服,再打一掌……”   夏飞霜颤声道:“除非你一生一世都不要放开我,否则我再也不会饶了你……再也不会饶了你!”   夏雨烟轻轻摇了摇,幽幽长叹道:“好妹子,我是为了你好,知道么?   你若是带他这样的男子回去……”   夏飞霜大声道:“他有什么不好,最少要比你那老公易星好上千倍万倍,你为什么要把他气走?”   夏雨烟轻叹道:“无论多好的男子,你也不能把他带回隐龙谷去了!”   夏飞霜大喝道:“为什么?”   夏雨烟缓缓道:“只因爹爹已替你结下亲事了。”   夏飞霜身子一震,呆呆地愣了半晌,突然放声大喊道:“我不要他替我结亲,我死了也不要……”   话音未了,流泪满面。   夏雨烟长长叹息一声,道:“你知道爹爹他老人家最近心情多坏,他老人家从现在起已要闭关一年,所以我才出来,你如果是个孝顺的女儿,就该听话,何况儿女的亲事,本该是由父母作主的。”   夏飞霜咬住嘴唇,拼命不让眼泪再流下来,缓缓道:“那……那……男人是……是谁?”   夏雨烟笑道:“妹子,你放心好了,那男子又年青,又聪明,英俊,绝对不会辱了你!”   夏飞霜恨声道:“他到底是谁?”暗中含恨忖道:“你说出他的名字,我就将他寻来杀死。”   夏雨烟悠然笑道:“告诉你,他就是你平日最最喜欢的夏三阿姨的亲生儿子,这次到谷中去……”   夏飞霜轻呼一声,道:“三阿姨的儿子?你……你……你知不知道阿姨的儿子是谁?”   夏雨烟道:“我怎会不知,我还见过他哩!”   夏飞霜冷笑道:“你见过他,哼哼……”突地放声狂笑道:“告诉你,云飞羽才是三阿姨的儿子,那人是假冒的!”   夏雨烟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荒山夜色,其浓如墨。   满腔愤怒,满腹酸楚的云飞羽,狂奔在这凄清的夜色中,直恨不得远离人间,再也不要踏入尘世一步。   夏雨烟最后那几句嘲弄的笑声,此刻仿佛还留在他耳畔,他受了许多次冤屈之后,想不到今日还要被人侮辱轻视!   奔行到山巅,天地间更是一片寂寞。   长草深树,夏夏索索,他忽然想起了官芸芸,但心念转处,又不禁暗叹忖道:“我孤苦一人,受尽白眼,前途如何,连自己都难以预料,怎么还能保护芸芸,让芸芸跟着她们,总要好得多了!”   一念至此,他心绪更是沧然,此地若有酒饮,他便要痛醉一场,此地若有朋友,他也要放怀倾诉!   但此刻天地茫茫,哪里有酒?谁是他的朋友,有的只是寂寞!他方待盘膝坐下,与天地星辰共享寂寞,突然山势更高之处,飘飘传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叹息声中,充满悲痛凄凉之意,正与他此刻的心境相同。他茫然四望一眼,茫然向叹息传来之处走去。   人在寂寞痛苦之中,遇着同病相怜之人,便有如磁铁相吸,云飞羽抬头望处,只见一块山岩,凌空腾起。   山高之处,星辰更明,满天星辰,凌空的山岩边,果然盘膝端坐着一条人影,面向苍冥。   云飞羽登上山岩,只见山风强劲,吹得这人影发须飞扬,身子也仿佛摇摇欲坠,云飞羽轻咳一声,道:“山高风劲,夜露石滑,朋友你独坐在这危岩边缘,难道不怕被风吹下?”   那人影头也不回,冷冷道:“走开!”   云飞羽呆了一呆,远远顿住脚步,山风来去,云雾渐志,云飞羽只觉一身飘飘坠坠,仿佛在云里。   他见到这人影如此孤单凄凉,心里不禁生出怜悯同情之心,想到自己孤单凄凉时的滋味,他更不忍追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这人影又自悲枪和长叹一声。云飞羽忍不住道:   “朋友你不住长叹,莫非心里有什么悲痛之事?”   那人影仍不回头,也不说话,云飞羽缓步走了过去,每走一步,便试探的轻咳一声,直走到那人身边,那人仍未出口叫他走开,他便缓缓坐了下来,道:“独自伤心,最是愁人,朋友你何苦……”   那人影缓缓转过目光,冷冷瞧了他一眼,冷冷截口道:“你年纪轻轻,居然也懂得伤心的滋味?”   云飞羽暗叹一声,苦笑道:“人之伤心与否?岂有年龄之分……。”抬头望去,只见那人影面目灰白,死眉死眼,仿佛毫无生趣,心头不觉一凛,目光立刻垂落到这人身上穿着的一袭淡黄的衣衫上。   蓝衫人转回目光,望着面前无盖的云雾夜色,缓缓道:“你自有伤心之事,自顾尚且不暇,为何还要再管别人的伤心之事?”   云飞羽愣了一愣,长叹道:“我也不知为了什么,只是见到别人伤心,便忘了自己的伤心,情不自禁而已。”   蓝衫人默然半晌,喃喃道:“情不自禁……情不自禁……人们自寻烦恼,只怕都只因这 ‘情不自禁’四字而已。”   两人谁也不再说话,彼此心中,俱是心事重重。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见一线阳光,破云而出,俯眼下望,长江如带,闪闪发着金光。   蓝衫人缓缓垂起眼帘,缓缓悲歌起来,歌道:   “江南好,风物旧会黯,日出江花绿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歌声悲哀沉痛,最后五字,更是低回百转,荡人心腑。   云飞羽听得如痴如醉,呆呆出神半晌,只听蓝衫人轻轻叹道:“一别江南十年,江南风物依旧,只是面目却已全非了……”低低垂下了头,那一双灰黯的眼睛里,却已泛起晶莹泪光。   他瞑目垂眉,久久不语,云飞羽也不愿惊动。   日色渐高,天光大亮,山岩下突然响起一串铃声,由轻而响,由远而近,来势之速,无与伦比。   蓝衫人突地变目一张,喜道:“来了!”   话声姚落,已有一只健羽白鸽,飞上山巅,在他两人头上盘旋一阵,双翼一束,嗖地飞了下来,落在蓝衫人掌中。   蓝衫人目光闪动,解下了白鸽足上的信管,拙出一张纸笺,只见这张纸又脏又皱,仿佛自垃圾堆中拾出来的,但这蓝衫人却看得甚为慎重,云开一看,纸上只简简单单写着两个大字:   “就来!”   字迹拙劣,有如幼童,蓝衫人转目一望,目光中突地露出喜色,仿佛已得到了他久已期望之物。   云飞羽暗中大奇,忍不住脱口问道:“阁下可是在等人么?”   蓝衫人一云纸笺,道:“我等的便是这个!”   云飞羽大奇道:“这是什么?”   蓝衫人道:“这是什么,你不久便会知道。”手掌轻轻抚着那白鸽的羽毛,又自出起神来了。   云飞羽虽然满心好奇,但他生性不愿麻烦别人,蓝衫人不说了,他便也不问了,过了许久,日已当中,他肚中突地觉得饥饿难忍,精神也萎靡不堪,转目望去,那蓝衫人仍然盘膝而坐,动也不动,神情竟也丝毫未变,好像是再坐个十天八天,也绝无问题。   云飞羽只得咬一咬牙,拼命忍住,到了日色偏西,云飞羽已饿得头晕眼花,但那蓝衫人不动,他也不动。   突听蓝衫人缓缓道:“你是否有事求我?”   云飞羽呆了一呆,心中微觉气愤,大声道:“在下生平从未求人,何况我与你素不相识,怎会求你?”   蓝衫人道:“你既无事求我,为何饿得头晕眼花,还要在此苦苦陪伴着我,既不说话,也不去寻找食物,我在此若坐上十天八天,你岂非便要活生生饿死在这里,那时你却休得怪我。”   云飞羽怒道:“饿死也是我心甘情愿,绝不怪你,你大可放心好了。”   转过头去,越发不肯动了!   蓝衫人冷冷道:“少年人好大的火气,好硬的脾气,莫非是在哪里受了别人的气么?”   云飞羽道:“我受气已成习惯,也不劳阁下动问。”   蓝衫人忽然微徽一笑,道:“我在此等人打架,拳脚齐飞下,难免误伤了你,那时你也不要怨我!”   云飞羽大怒道:“这山巅之地,既非私人所有,我自坐在这里,是活是死,谁也不要管我。”   他越是发怒,蓝衫人眼色却越是温和,微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学了多久武功?”   云飞羽道:“你叫什么名字,学了多久武功?”   蓝衫人哈哈一笑,道:“问得好……”   话犹未了,突听山上传来怒骂之声,道:“老怪物,是你在笑么?”话声一闪而逝,山头风声一响——云飞羽回首望处,只见身后已多了个满头乱发,赤足芒鞋,身上却穿着一件长才及膝,又脏又破的蓝色道袍的高大老人,指着蓝衫人大骂道:“我只当你闷气难解,是以不远千里跑来陪你打架,哪知你却在山头上和一个不三不四的少年又说又笑,你当我吃饱饭没事做了么?”   蓝衫人微微一笑,也不动怒,云飞羽却已大怒而起,厉声道:“你说谁是不三不四的少年人?”   蓝袍老人呆了一呆,仿佛觉得甚是诧异,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认不认得我是什么人?”   云飞羽怒道:“无论你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我们不管,但你若侮骂于我,我便要问个清楚!”   蓝袍老人歪了歪头,道:“问清楚了便怎样?”   云飞羽怒道:“问清楚了要和你拼上一拼!”   蓝袍老人道:“打不过呢?”   云飞羽大声道:“打不过也要打的!”   黄衫老人坐在地上,悠然笑道:“妙极妙极……”   蓝袍老人眼睛一瞪,道:“妙什么?”目光转向云飞羽,瞪起眼睛望了半天,瞬也不瞬一下。   云飞羽也瞪着眼睛望他,目光也不瞬一瞬。   两人对瞪了半晌,蓝袍老人突然失声一笑,道:“妙极妙极……”   蓝衫人悠悠道:“妙什么?”   蓝袍人笑道:“老夫未曾看到火气这般大的少年人,已有数十年了,想不到今日遇着一个,火气竟比老夫还大,好好,小朋友,方才那句话,算我说错了,此刻我将它收回好么?”   云飞羽怔了一怔,满腔火气全都消了下去,别人对他侮骂,他宁死也要拼了,别人好言好语,他心里反倒不好意思,呐呐道:“其实你这般年纪,骂我两句,也算不得什么。”   蓝袍老人哈哈笑道:“小朋友,你真有些意思,但这个老怪物却不是好人,自从四十年前他和我打了一架,从此便找定了我,只要心里一气一闷,便定要找我打上一架出气,数十年来,老夫也手痒的很,找不到别人过瘾,是以他要打架,老夫也乐得奉陪,只可惜云飞羽听得出神,脱口道:“可惜什么?”   蓝袍老人道:“只可惜此人不大容易生气,隔上个七年八年,才会找我一次,老夫实在等得有些不耐,有时拿别人试试手脚,那些人却偏偏都是草包,禁不得打的,实在气人得很……”   云飞羽忍不住又插口道:“你不会找他么?”   蓝袍老人道:“我连他姓什么,叫什么?倒底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哪里找他去。”   云飞羽奇道:“武林中难道没有人认得他么?”   蓝袍老人道:“你看他眉,难道还未看出他脸上戴着人皮面具?有时我真想扒下看看,却又制他不住!”   云飞羽道:“只可他找你不可你找他,这实在有些不公平。”他忽觉与这老人性情甚是相投,不禁便又为他不平起来。   蓝袍老人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极不公平!”   蓝衫人微微一笑,道:“少年人,你听我说,并非我不公平,而是他自愿如此,他苦苦塞个鸽子给我,叫我气闷难解之时,便放回鸽子,寻他打上一架,还怕鸽子死了,每隔一年,又请我放回一次,带个新鸽过来,若非他身子太大,不能骑上鸽背,他早就骑着鸽子找来了。”   云飞羽见到这悲伤的老人,此刻已笑语起来,心里不觉甚是高兴,笑道:   “两位此刻既然全都消了气了,这场架不打也罢。”   蓝袍老人突地大喝道:“不行不行,这次我等了十年,早已心急如人,此刻不远千里而来,不打怎么行?小朋友,你先坐坐,看我打上一架!”双手一分,撕下两截袖子,衣袖纷飞问,他已转身一拳,向那蓝衣人打去!   拳风强烈,无与伦比,蓝衫人笑道:“等我站起来再打都等不及么?”   眼见这力可开山的一拳打来,竟然不避不闪。   云飞羽只见这一拳已将打在他头上,不禁脱口惊呼一声,哪知蓝袍老人在这千钧一发之间,竟能突然煞住拳势,大喝道:“快起来!”拳势一顿,那股强烈的拳风,竟也突然变得无影无踪。   他竟能将拳风练成仿佛有形之物,这功夫当真是骇人听闻,云飞羽暗惊忖道:“这两人究竟是谁?”   只见蓝衫人缓缓站了起来,缓缓拍了拍衣上的灰尘,悠悠道:“这次你竟然要比拳法,当真难得的很!”   蓝袍老人大笑道:“先比拳脚,再对兵刃!”   笑声之间,又自呼地一拳举起。   蓝衫人身子一缩,行云流水般后退一丈,摇手道:“慢来慢来,这次难道又要打得抬不起手来为止?”   蓝袍老人哈哈笑道:“老怪物,你又猜对了!”   蓝衫人道:“好!”   “好”字方自出口,他身子突然飘了回来,轻飘飘一掌,拍向蓝袍老人肩头,口中轻笑道:“老道士,你又上当了!”   短短八个字间,他已拍出数十掌之多,但见掌影飘忽,缤纷细密,有如蛛网一般,刹那间已将蓝袍老人包住。   要知高手相争,一着占先,便已关系甚大。   云飞羽只见蓝袍老人怎一动手,笑容立敛,面色一片凝重,但后来却只能见到掌影缤纷,再也看不清他的面目。   数百招之内,蓝袍老人被那蛛网蠢丝一般的掌法困住,连拳法竟然都施云不开,有时明明击出了一拳,但拳到中途,便被绊了回去,云飞羽心头暗骇,不知道自己遇着这种掌法时该如何是好?   只见黄袍人掌影越来越小,渐渐竟变成了淡淡一重掌影,包在那蓝袍老人高大威猛的身子四周!   突听一声霹雳般的大喝,蓝袍老人奋力一拳,直击而出,带着一股劲风,直举蓝衫人胸膛!   云飞羽长长吐了口气,胸腔为之一畅,只听蓝袍老人大喝道:“这一招你可认得么?”   蓝衫人面色却已变得十分凝重,一言不发。   蓝袍老人精神大振,一只铁拳,有如出笼之鸟,振翼起飞,招式大开大阖,隐含一种正气!   云飞羽心头一动,突地发现这老人的拳路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他怒极拼命时,所自创的一些招式,此刻看来,竟都在这老人拳法包容之中,他自然不会知道他已在无意间踏上了武功中至大至刚的道路,心里又是惊奇,又是兴奋,只管目不交睫地看下去。   他越看越是兴奋,看到心领神会处,只觉心中一片舒坦,仿佛有许多平日搔不到的痛处,如今一旦全被别人搔着,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地跟着比划了起来,早已将悲愤、疲乏、饥饿都一齐忘了!   他若是安安稳稳地在家里做公子哥儿,便只怕一世也无法将武功练好,但如今他却已受尽了折磨困苦,冤枉侮辱,生命中的潜力,全都被怒火燃起,只是武功还有许多闭塞不通之处,此刻被这蓝袍老人的拳法一引,便有如水到渠成,豁然贯通。   蓝衫人却已换了数种掌法之多,每种掌法,俱是招式怪异,身法飘忽,武林中从未见过。   云飞羽看得痴痴迷迷,突听蓝袍老人一声大喝,蓝衫人一声长笑,两条人影,突地分开。   蓝衫人大笑道:“够了么?”   蓝袍老人喘了一口气,亦自大笑道:“够了!”   云飞羽只觉阳光一阵刺目,这才知道他两人竟已打了一夜,此刻日色满天,又已是将近正午时分了!   蓝袍老人反手一抹额上汗珠,走到云飞羽面前,大笑道:“小朋友,你也看得够了么?”   云飞羽道:“我常听到别人说起,武林高手动武,招式必定越打越慢,到后来甚至会思索良久,才发出一招,绝不会像你两人这样,剧战一场,便立刻住手。”   蓝袍老人大笑道:“原来你还未看够。”   黄袍人接口道:“若是与人拼命,定要分出胜负死活,两人武功相当时,便会如你所说那般,越打越慢,但我与他动手,情况却大是不同,只不过是拿打架当作消遣游戏罢了。”   云飞羽道:“还打不打?”   蓝袍老人笑道:“你未看够,老夫也未打够,等老夫儿孙辈来了,自然还要打的!”   话声未了,他已坐了下去,瞑目调起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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