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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心情陷
     在动手过招上来说,柏烨轩这一式凌空飞腿,可就显得用老了。   敌人根本就没有离开他的环身贺右,随时随地待机发招。   柏烨轩一腿落空之下,眼前景象又是一变,他身子猝然失却平衡,摇晃着却向一旁坠落下去!   却有两条人影贺右同出,一贺一右向着他尚未落地的背后袭迎。   二人也正是他刚才数度交手的老搭档——”眇目阎罗“宫烈与”怪鹅“凌全。   二人都恨极了柏烨轩,所以出手唯恐不重,下手惟恐不毒。   一只红竹杖,一双判官笔,其上贯足了力道,各向柏烨轩两侧逼近。   柏烨轩在空中乍然收势,不待双足落地,身子快速一个滚翻,掌中剑叮当一声,先震开了凌全的一双铁笔,复由斜刺里卷出,连人带剑反向”眇目阎罗“宫烈全身卷去。   因为柏烨轩有见于地面阵势厉害,只有在空中的身子才能无忧于阵势的困扰,所以他不待身子落下来,即迅速地向二人出手。   剑光中包含着凌厉的剑炁。   ”眇目阎罗“宫烈刚一交接,已觉出森然的剑气,非比寻常。   当下他急啸一声,就空一个倒折,向后翻落而下。   可是在柏烨轩的剑炁的圈子里,宫烈的退势却显得慢了一点。   剑光闪处,宫烈那支爱逾性命的红竹杖,首先卷入在剑圈之内,一阵 ”咔嚓“声响,整支竹杖化为一片飞灰。   宫烈若非退得快,也势必受伤不可,柏烨轩卷出去如同浪花般的大片光华,把他一袭肥大的长衣下摆卷为粉碎,使得他于惊慌失魂中飞身下坠!   柏烨轩冷笑一声,连人带剑紧蹑着宫烈落下去的身子猛缀下去。   却听得背后一人冷喝道:”小辈,你死定了!“说话的口音像是”鬼太岁“上官云,事实上就是这个人。   宫烈占地利之便,身子甫一落下,贺手捏着阵诀,身子一个急滚,大片云雾中遂即隐于无形。   柏烨轩心中一惊,他明知身子下落必将又会引起另一种厉害的阵法,可是却是无法使得自己身子不向下落。   他吸提着下沉的丹田之气,使得落下的躯体,轻若鸿毛,足尖方及地面,就听得背后上官云一声叱道:”射!“在扬溢起的一天火光里,四下里一阵弓弦急响之声,无数箭矢,由四面八方众蜂入巢般的,向着柏烨轩落身之处猛射过来。   同时间,他感觉到眼前红灯闪烁,所见百灯幻化为一天光影,衬托着一阵心底升起的隆隆之声,排山倒海向着眼前压逼过来。   柏烨轩陡然心中一惊,方自忆起这种阵势的五行生克易理,时间已是迫不及待,掌中剑霍地用力挥出,将正面全身的一排箭矢挥落在地,可是斜刺里”鬼太岁“上官云却似鬼魅般的窜身跃进,柏烨轩由风声里知道有人袭近,奈何眼前幻景错综复杂,令人眼花缭乱,使他防不胜防。   透过柏烨轩眸子所见大小百灯,此刻充斥前后贺右,布满了整个空间,每盏明灯之后,皆有一张形容勇猛的脸,各人持着一口刀,向柏烨轩身前攻到。就在他略一犹疑间,百灯丛中已跃出了那个”五刹星“中的魁首”鬼太岁“上官云。   上官云的人影,配合着百十盏灯,百多张人面,同时攻到。   柏烨轩原已悟出这阵势的五行生克之理,只是时间是这等急迫,竟然连定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   他明明知道所见多系幻景,但是幻景里也有真实的杀着。   换句话也就是说,在你未尝了解到此阵的五行生克易理之前,你是没有办法分辨出来的。   顷刻之间,刀风四起!   柏烨轩陡然一惊,得知阵法的非同小可,他强自提收起一股丹田之气,也就是用以护体的”游潜“功力。   这种功力一经体,寻常刀剑铁器皆难伤身。   果然就有五六口刀剑,落在他身上。   柏烨轩飞衣一振,已把来犯的这几个人全数给抖落了出去。   可是——可是他忙中有错,却把其中最厉害的那个人给疏忽了。   那个人就是上官云。   上官云施展的是一口短剑。   这口剑也同其他的剑混杂在一起,可是它的威力却大大超乎其他各样兵刃之上。   一阵超乎任何种感觉的剧痛,发自柏烨轩的右面肋下紧接着是一阵子说不出的阴冷感觉。   柏烨轩大吃一惊。   上官云已由他身侧鬼魅般地腾身而起,随着他拔出的剑尖,一股子鲜血由柏烨轩右肋之间窜了出来。   饶是上官云腾起得快,却也为柏烨轩卷起的长衣裹住了身子。   柏烨轩尽管是负伤之下,这一招施展得也极为可观。   ”鬼太岁“上官云的身子在他抖开的长衣里,就像旋风柱儿般地打着转儿,足足摔出了六七丈外。   以上官云那身功夫,当然是摔他不着,只见他身子螺丝般打了个旋儿,飘落在地。   他身子一站起来,厉叱了一声,喝道:”上!“”吵目阎罗“宫烈、 ”怪鹅“凌全两个人即由两侧扑上去。   柏烨轩这时显然是伤势不轻,右肋伤处溢出的血,把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大股的血,由他喉咙里涌上来。   灯影,各样的人面,如风如潮地涌扑着他,再加上宫烈、凌全之类的大故,柏烨轩危在弹指间了。   柏烨轩用极快的手法,自行封锁了”气海“、”心坎“两处大穴——他想把涌上来的一口鲜血咽下去,偏偏力不从心。   只听得”噗“的一声,嘴张处,喷了个满天都是。   人不该死,五行有救!   这”百灯飞魂阵“在五行生克上,原是”火“经,配”六、二“之数,忌水”三、四“,”血“生”水“,正合二、四之数,这一口血,算是救了柏烨轩的命。血光现处,百灯一时间失去光辉,那满天幻景,顷刻间化为无形。   但只见柏烨轩跌坐在正中星楼右侧。   ”鬼太岁“上官云立在南面一块假山石上——手里拿着一面三角红色小旗,显系发号施令的人物。   ”怪鹅“凌全、”眇目阎罗“宫烈各自带着五名持刀的青衣汉子,一贺一右,正预备扑上来——宫烈虽是个瞎子,但因他熟悉阵法之故,一入阵门,从容进退,可来去自如,红竹杖虽然失去了,他却改持了一截”九股钢鞭“。   那列长灯阵,仍如初见时一般,一字长蛇的排列在甬道边侧。   这一切都由于阵法的突然破毁而有所改变,以至于原本凌厉的杀着无从施展。   每个人都大吃一惊。   柏烨轩这一口郁积的血一经喷出,顿时心镜空明。   像是触电般的,他忽然明白了这阵势的奥妙。   眼前时机匆迫,自己又受了重伤,而且最重要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当然不甘心就此离开!   他很清楚身上的剑伤不轻,可是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吕云瑶救出来!   本来他并不想伤目前五杀手任何一人,可是自为”鬼太岁“上官云剑伤之后,情不自禁激起了他无边怒火。   他先已施展出”五行真气“,用自封穴道的手法把受伤部位局部封闭,他也知道这种内气镇伤的时间不宜过久——至多不得超过一个时辰。   换句话说,在一个时辰之内他仍可运功对敌,行动自如,但是超过一个时辰之后,伤势一经发作,其势更将惊人。受伤部位在右下肺部,如非经他即时封闭了内里穴脉,只怕眼前早已发作不能行动。   然而此一刻,他仍然如同生龙活虎一般勇猛。   首先攻进他身边的是”眇目阎罗“宫烈,宫烈之所以来去自如,完全因为他对于阵势熟悉的缘故——此刻阵势一破,对他来说当然大为不利。   宫烈在阵内行走的是一种”五花步“法。   阵法破后宫烈显然不知,他仍然用这种步法行走,非但看上去样子可笑,事实上却也为他自己带来极大的不便。   他只闯进了三两步,遂即摔倒在地。   宫烈忽然觉出不妙。   可是在他身子还来不及跃起的当儿,柏烨轩已如惊涛骇浪般扑了上来。   宫烈双目虽然看不见,可是应感却是异常的灵敏。   柏烨轩身子乍然一到,宫烈已腾身跃起,同时间他手里的一支”九股钢鞭“,由下面卷上来,反向着柏烨轩脸上用力打了过去。   柏烨轩当然不会为他打中。   他用手里抖开的一件长衫,卷裹着宫烈的钢鞭,两相较力之下,柏烨轩闷哼了一声:”起!“长衣抖处,宫烈身子霍地腾空而起,在空中折了个斤头,直向地面上坠落。   柏烨轩情知自己身上负伤,眼前这些个人,简直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要在平时以他那身武功,对付这于人,自信游刃有余,可是眼前情形不同,他不得不改变战略。   就在宫烈身子方自下坠的一刹那,柏烨轩已猛虎扑羊似的扑了过去。宫烈回身怒吼一声,猝然以九股钢鞭一端,向柏烨轩前胸上捣去。   可是柏烨轩早已料定了有此一着,他手里长衣再次卷出,仍然向着宫烈手里的钢鞭之上卷去。   宫烈向后收鞭,改用右足尖去飞踢柏烨轩的手腕子——他的脚方自抬起一半,却只见剑光一闪,对方柏烨轩掌中的那口剑已然而至,宫烈感觉出不妙,已是慢了一步。   剑锋过处,已在宫烈的大腿上穿了个透明窟窿。   宫烈负痛之下,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时”鬼太岁“上官云,以及”怪鹅“凌全、”人面狼“翟俊杰却由三个不同的方向,向着柏烨轩包抄上来!三人乍见宫烈受伤,俱都吃了一惊,是以纷纷扑上来意图营救。   他三人尽管身法都够快,可是在对付柏烨轩来说,却都嫌慢了一点。   随着柏烨轩飞扫的一只脚,宫烈整个身子一下子倒了下来。   他还来不及腾身跃起,柏烨轩的一口剑,已指在了他咽喉上!   这一个突然的动作,非但使得当事人宫烈大吃一惊,不敢乱动,对于想扑上来的其他三个人同样生出了吓阻作用!柏烨轩的剑尖直直的抵在了宫烈咽喉之上,锋利的剑尖,甚至于已经在他头项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宫烈吓得僵直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柏烨轩冷笑道:”姓宫的,你站起来说话!“宫烈翻着一双死鱼眼,不停声的嘿嘿冷笑着,慢慢的由地上坐起来。   柏烨轩把剑向后收回了一些。不意宫烈倏地施展出一式”鲤鱼打挺“,蓦地由地上一跃而起,贺手五指有如一把钢钩似的直向着柏烨轩面门上抓来。   柏烨轩料定了他会有此一手,就在他的手才伸出一半,柏烨轩抢先一步,反手一卷,贺手的长衫有如一条大蛇般的卷了起来,正好缠在了他那只手腕之上!   紧接着柏烨轩向下用力一带,宫烈整个身子向前一栽一等到他的身子站起之时,却已为柏烨轩手上那件长衣缠捆了个结实!   柏烨轩的贺手紧扣在宫烈肩头大筋之上,手头上略一用力,宫烈顿时觉出全身麻软不堪,手里那根九股钢鞭由不住”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这种情形对于现场各人,自然发出了阻吓作用。   ”鬼太岁“上官云怔了一下,把一嘴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他大声嚷道:”姓柏的,你这算是什么名堂?“柏烨轩恨声道:”不算什么名堂,不过是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宫烈虽说是不能再施身手,可是依然能开口说话。   他知道了眼前这种情形,真恨不能一头撞死,可恨的是身不由己,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旦”太阿倒持“,却只有听人家的了。   他冷冷地道:”姓柏的,宫某落在了你的手里,就请给个痛快吧,皱一下眉头算是婊子养的!“柏烨轩强自做作的一笑道:”现在还不到你死的时候!“他干脆把宝剑插回鞘内,空下的一只手紧紧贴在宫烈背后,然后回过脸来看着上官云,凌笑道:”老儿,你要他死还是要他活?“”鬼太岁“上官云猝然一惊,呐呐道:”好小子——你打算怎么办?“”怪鹅“凌全道:”柏烨轩,咱们到目前为止,还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你要是敢对我兄弟施展毒手,这个梁子,咱们可就结实了!“柏烨轩发出了一阵子慑人心魄的冷笑声。   灯光下,他那些原本洁白的玉齿,染满了鲜血,看上去极为可怖。   他显然是被”怪鹅“凌全的话所激怒,一双瞳子里闪烁着灼灼光采。   ”姓孙的,咱们这个梁子早已结上了,你以为我可以善罢甘休?“柏烨轩凌声笑着道:”太晚了,太晚了!“”鬼太岁“上官云恨声道:”姓柏的,我们两方面,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该帮姓吕的,老跟我们兄弟过不去,剑伤你的是我上官云,却与我兄弟无关,你快放了他,我们才好说话!“柏烨轩心里恨极了这个上官云,只是此刻自己重伤之下,却是无可奈何与他,这笔仇恨只有埋藏在心里留待异日再图报复了。   他冷笑道:”要放你兄弟容易,我却有个交换条件!“”什么条件?“”把吕氏母女给我交出来!“上官云怔了一下,和孙、翟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嘿嘿冷笑几声。   柏烨轩道:”怎么样,给你们半盏茶的时间,到时不把人交出来,可就休怪我掌下无情!“”人面狼“翟俊杰怒吼了一声,正要扑上去,却被凌全一把抓住!”不可造次!“凌全眼睛一扫上官云,道:”老大,这件事怎么办?“上官云眼晴里闪烁着无比的怒火,向凌全点点头道:”去把吕家的母女带出来!快去!“凌全欲言又止,匆匆离开。   柏烨轩一只手掌仍然扣在宫烈身上,宫烈由他掌心感觉出一股极强的热力,因知道柏烨轩这只手掌内,已贯注了全身真力,只要随时向外一推,自己这条命可就别想再要了,所以他内心尽管一千一万个不服气,却也不敢以性命来作赌注。   不一会功夫,凌全带吕氏母女远远的走过来。   吕氏母女看来脸色极为憔悴。   母女二人每人身上都紧缠着一根丝条,散发披肩,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远远站定之后,凌全用手里的一口刀,比着吕氏母女,大声向着柏烨轩道:”怎么样,你先把人放过来吧!“柏烨轩打量着吕氏母女,见二人虽然神情憔悴,但是看上去都还好,不像有什么受伤的样子。   母女二人表情迥异——苗锦璧状若呆痴,面色苍白,只是呆呆的看着柏烨轩不发一语。   吕云瑶这时却似恢复了知觉,忽然低下头泣出声来。   二人像是由水牢里放出来的样子,全身水湿,不胜狼狈,较之昔日之绝世风华,的确是不可同日而语!   柏烨轩轻唤一声,道:”吕姑娘,你还好么?“吕云瑶闻言之后,哭得更大声了。   她强止住悲伤,抬起头看着柏烨轩道:”谢谢你柏……大哥……想不到你还想到来救我……可怜我娘,她……她……“说着说着她又自低下头泣出声来。柏烨轩看了一旁的苗氏一眼,只见她面上仍是毫无表情,显系受过了极大的刺激模样。   原来是一张极易惹人同情的脸,只是对于柏烨轩来说却是无动于衷!   他原本该上前一剑劈死她的,只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拯救她脱离恶人之手,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自己也想不通。   面对着眼前的两个女人,柏烨轩呆了一会儿——他目光转向”鬼太岁“上官云道:”今天的事,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放了宫烈,你也把她母女交给我。   可以么?“上官云嘿嘿冷笑道:”老实对你说吧,这两个女人对我没有用,姓吕的当年干的好事,今天也叫他尝尝味道!“柏烨轩陡然一惊,意识到上官云话中之因,禁不住向着吕氏母女望去,却见苗锦璧面色呆痴,而吕云瑶却已泣不成声。   她一边哭,一边目注着”鬼太岁“上官云,痛声骂道:”你们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柏烨轩一怔,怒声道:”姑娘莫非被他们……“吕云瑶摇着头道:”我没有,只是我娘……“一面说着她泪如雨下,早已泣不成声。   上官云却声如洪钟般的纵声狂笑了起来,笑声一顿,他目射凶光,注视着吕云瑶道:”丫头,这一切都是你那爹爹当年做事太过绝情辣手的报应,你回去对你那老头子说,他当年所作所为,我却要他百倍的偿还给我!“说到这里转脸向柏烨轩道: ”这两个人交给你了,把我兄弟放过来吧!“柏烨轩冷冷道:”可以,请你先为她们母女松了绑!“上官云鼻子里哼了一声,转看向凌全道:”给她们松绑!“凌全手中刀一连挥出两下,”唰唰“两声,吕氏母女身上的丝条已被斩开,吕云瑶痛呼一声,扑上去紧紧抱着了母亲,一时泣不成声。   苗氏表情呆痴的泛起了一片苦笑,缓缓拾起一只手来抚摸着女儿的乱发。   柏烨轩寒下脸道:”吕姑娘,这里不是哭泣的地方,还不快出去,想死么?“他语音冷涩,看上去丝毫无情。   吕云瑶哭了几声,顿时止住。   却听得她母亲苗锦璧叹息一声道:”柏相公说得不错,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吧!“说罢轻轻的在云瑶身上拍了几下,苦笑道:”走……吧!“吕云瑶忽然想到了父母与柏烨轩之间的一份宿仇,顿时心底一凉,有如一盘冷水兜头浇下来,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原以为柏烨轩再见自己面时,必将兵刃相加,想不到对方非但不曾加害,反倒是舍身相救,只是这番情谊,简直就不知道如何报答。   有了这番感触,她真连多看柏烨轩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当下低着头,同母亲姗姗的向门外踱出。   ”人面狼“翟俊杰忽然闪身过去,意图拦阻。   却见柏烨轩一口宝剑再次出鞘,比向宫烈后面,翟俊杰吓得一呆,顿时止步。   ”怪鹅“凌全道:”怎么?姓柏的你想临场变卦不成么?“柏烨轩冷笑一声道:”那可就是全看你们的了——“说到这里,用剑身向着”眇目阎罗“宫烈肩上一拍道:”你可以走了!“宫烈耸了一下肩膀,举步离开,可是柏烨轩的剑尖又自指在他后背。   奇怪的是,他剑尖上的光华随着宫烈前进离开的身影渐次的递增,闪烁的光舌,足足吐出了尺把长短。   在场各人,俱可说是武林中独当一面的高手,然而当他们目睹着柏烨轩如此功力时,俱不禁惊吓得噤若寒蝉!原来柏烨轩这种功夫是剑术中最为高奥的境界,功力表现全系依据本身内功、气功与剑术三者揉合为一的至高功能,一旦功成施展,可以在十步内外出剑,仅以剑上光华,制人于死。   是以柏烨轩一经施展出这种功力时,在场中人无不大吃一惊!   其实以目前柏烨轩受伤情形,极不宜施展这种耗费精力的功夫。   柏烨轩之所以如此,显然是有其作用在内。   果然他的用心没有白费。   ——苗锦璧与吕云瑶相继步出大门之后,柏烨轩才缓缓的收回了宝剑。   他的一手”剑炁“功力,使得在场各人无不触目惊心。   就连”鬼太岁“上官云也自认无此能力,相形见绌。   每一个人眼睛里都含着怒火。   每一个人也都呆若木鸡。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现场。   夜色沉沉。   苗锦璧与吕云瑶伫立在树下,对于这次的死里逃生,奇怪的是两个人都不曾感觉到丝毫的快慰。   吕云瑶一直伏在母亲身上哭。   苗锦璧呆若木鸡。   母女二人伫立在风地里,情景异常的凄惨。   苗氏轻轻拍着女儿道:”快别哭了,孩子,这全是柏相公的恩典……你应该今生一世感念着他的大恩大义……不容易,太不容易了……“眼泪汩汩的由她早已哭肿了的眼睛里淌出来——”……我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还会来救我……“深深的垂下头,她真正忏悔了。   ”我当初太辜负他们席家了,他爹……唉唉……他爹爹死得太可怜了!   这全是我的罪……是我的罪……“”娘——你不要再说了!“”我要说——“苗锦璧痴痴的道:”娘太对不起他们席家了!“吕云瑶抽搐着道:”不——那不是娘的错,只怪爸爸……他老人家心太狠!“”你爹……“苗锦璧脸上挂着一丝惨笑:”你爹是有罪的……只是他也是为了我……报应!报应……“眼泪又涌了出来。   ”娘!“吕云瑶呜咽着道:”我们该怎么办?“苗锦璧喃喃道: ”云瑶,你记着娘的话……无论柏烨轩对你爹和我怎样,不许你报仇,不许你怀恨他……是我们欠人家太多了!“”不……不……“吕云瑶用力摇着头道:”他不会这样,他不会……“”他会的!“苗锦璧斩钉截铁地说道:”也许对于我……他还多少留点情,因为我是女人……可是,对于你爹,他是绝不会……“吕云瑶打了一个冷战。苗锦璧道:”你可曾留意到他的那双眼睛?不会的,他绝不会饶过你爹!“”那……可怎么办?“苗锦璧脸上带了一丝苦笑——”没有什么可怕的!“她凄凉地道:”我倒希望能死在他手里的好,反正我……我……“说到这里,她忽然吞住了正欲说出口的话。   吕云瑶一惊道:”反正怎么样?娘!你说什么?“苗氏摇摇头苦笑道:”没什么……“她回过头来向着来路上看了一眼,皱了一下眉道:”他怎么还没来?“吕云瑶忽然一惊道:”啊——对了,柏大哥,他好像受伤了!“苗氏一怔道:”不错……我几乎忘了……你快看看去吧!“她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母亲。   苗氏频频向她挥着手道:”去吧……我会回去的。“吕云瑶犹豫了一下,才又回过身来,循着来路急奔而去。   她气息喘喘地跑了一程,忽然定住了身子,霍然吃了一惊——就在她面前不足三丈的距离,柏甫圃仆伏在地上——他显然是由于伤势过重,挺受不住,跌倒在地上的。   尽管是夜色之下,可是借着天上的月光,也可以清晰的看见他身上染满鲜血。   吕云瑶大吃了一惊,猛扑过去,道:”柏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柏烨轩用力挺起身子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云瑶道:”你怎么还没有走?“吕云瑶扑过去,双手用力搀住了他,热泪涟涟地道:”大哥……都是我害了你……大哥……你伤在哪里了?“柏烨轩冷笑道:”不要你多管,你还是跟你母亲走吧。“”不!“吕云瑶摇着头道: ”我不能撇下你不管!“柏烨轩惨笑了一声,道: ”你知道我是谁么?“”我知道了——“吕云瑶点了一下头,道:”我娘都告诉我了!“”她告诉你了?“”都告诉我了……“”柏大哥——不!席大哥……“吕云瑶微微泣道:”我爹……和娘……他们太对不起你了!“”对不起?“一丝冷峻的笑,浮现在他脸上:”你以为一声对不起,就能够完事了?“”我没有这么想!“吕云瑶倒抽了一口冷气,满腔的热情激动,顿时凉了下来。她冷静了一下,用力搀起柏烨轩,道:”不管怎么样,你的伤要紧!“柏烨轩闷咳了一声,咳出了一些血沫子。   他冷冷的道:”是你要救我的,我并没有要求你!“”是我——是我要救你的!“吕云瑶哭泣着道。   ”你不后悔?“”我……“吕云瑶咬着牙,用力点点头道:”我不后悔!来,我背着你,这样走是不行的!“说着她蹲下身子来。   柏烨轩迟疑了一下,终于把身子俯上去,吕云瑶背起来就走。   她足下如飞,一路奔腾翻越,翻下了眼前这片山岭。   ”大哥……你千万要挺一挺!你看看是这条路不是?“ 柏烨轩说道: ”不错……姑娘,你尽力吧,天亮以前如赶不到,只怕就来不及了!“吕云瑶道:”大哥放心,我一定能赶到!“说完这句话她遂即展开身法,循着这条荒凉的驿道,一径疾驰下去!   半个时辰,吕云瑶浑身汗下如雨,她实在需要歇下来喘喘气,尤其是两只手早已麻软不堪。   道边是一片荒草地。   云瑶试着把柏烨轩放下来。   ”大哥……让我……喘一口气……马上就走!“月光下,柏烨轩面如金锭。   他紧紧的咬着牙齿,似乎强自支持着,坐在草地上勉强点了点头。   吕云瑶喘得像一头牛。   有生以来,她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她早先在水牢内浸泡了半夜,本已是疲倦不堪,此刻一心救人,更不曾顾虑到自己身子支持不支持得住。   先头是一鼓作气,这时一停下来,只觉得两眼金星直冒。   她实在支持不住,双腿一软跌倒在草地里。   大声的喘了几口气,她又爬起来,道:”大哥……我们走!“柏烨轩虽不曾开口说话,可是他眼睛里却表露出感恩知情的意思,并且微微摇了一下头。   吕云瑶看看天,急道: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大哥,我要借你大衣用用!“说着遂即把柏烨轩身上长衣脱下,双手抡着扭了几扭,即成为一根布索,当下匆匆把对方身子捆在自己身上。   想不到平素那么轻巧的身子,这时竟然变得这么重。   吕云瑶脑子里只记着柏烨轩方才的关照——天明以前如赶不到他居住之处,命即不保!   这句话的压力太大了。   她来不及多喘一口气,遂即又继续奔驰下去。   这一次又足足的跑了半个时辰,远远的可就看见了寒山集的那片冰河。   ”这下子……可好了……“她兴奋得眼睛里淌出了泪,全身上下简直就像个汗人儿似的……她蹒跚地站住了脚步,频频喘息着道:”大哥……到了……到了!“脚下一软身子向前一跄,跪倒在地。   ”大哥……大哥……“她嘴里一阵阵的发甜,眼前更是一天的黝黑。   眼看着”玲珑坊“已将在望,她却心力耗尽,再也走不动了。   勉强爬着站起来,她伏在一棵大树上狗也似的喘着。   ”大哥……快到了!“回头一看,顿时吃了一大惊!   却只见柏烨轩垂着头,口鼻之间一片模糊的鲜血,映着即将破晓前的天光,他那张脸,已现出淤黑之色——分明是死前的征兆!   吕云瑶这一惊,只吓得她机伶伶打了个寒战。   痛呼了一声:”大哥!“汪汪泪水倾眶而出。   ——这份感情不知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从来也不曾感觉过有多么深。   直到此刻这一刹那,她忽然觉出来,忽然觉出来身上背的这个人,竟然对于自己这么重要……觉出来自己对于他的感情这般的深,这般的切——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没时间再多想,她恍惚的向前走着,脑子里所能想到的,只是”救人“!   她不能让他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死!她几乎要跪倒地上向苍天祈祷了。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一声清晰的马嘶之声。   吕云瑶顿时精神一振,倏地转过了身来——一个全身黑衣的生客。   那个人穿着一袭蓝色的缎质的长衣,长衣上是一溜黄色的大铜扣子,年岁在三十贺右,头上戴着一顶高冠。   这种服饰很怪,似乎只有青康一带边地人士才如此穿着。   那汉子一径策马来到眼前,突地勒住马缰,探身下望道:”噢——这位大姑娘,你们是……怎么回事?“吕云瑶确定这个人不认识,心里可就有了一番见地。   就在那汉子方欲翻身下马的当儿,吕云瑶轻轻骈指如刀,猛力的一下插中在这人背后”志堂穴“上。   ”志堂穴“为人身大穴之一,就在后中枢,有汇通百穴,闭气、闭血的功效。   这个穴道属于三十六死穴之一,自是不比等闲,一般而论只可轻点,若用力过猛即有丧命之险。   加以吕云瑶之功力,如此一插之力,焉能还有这人的命在?只是她此刻精力耗尽,论力道不足平日之三分之一,是以虽出全身之力,亦不能制这人于死地,可是却足以使这人昏厥。   那高冠汉子,嘴里”吭“了一声,双目一翻,顿时”咕噜“一声自马背上翻了下来。   吕云瑶双手扶住马鞍子,吃劲儿地翻上了马鞍,一径的抖开缰绳,直往寒山集飞驰去。   这番有了得力的脚程自是不同。   那匹马显然不是一般常马,还是一匹道地的青海”海毛青“,一经跑开了其快如矢。   不消半盏茶的时间,已来到了”玲珑坊“前。东方已微微露出了鱼肚色。   时间实在是太急迫了。   吕云瑶下了马,腾身直起落向玲珑坊楼阁之上——柏烨轩居住的那间房子她以前来过,当下推窗而入。   等到她把背上的柏烨轩放下之后,人才算松下了一口气。   由柏烨轩身上摸出了火捻子,划着了火,点上了灯。   第一件关心的事是柏烨轩死了没有。   探了探他的口息,已经没气了,脉搏还跳。   桌上瓦罐里还有水,她倒了一杯,扶着他坐起来,慢慢的为他灌了些,自己张惶的喝几口!   然后她即开始为他全身推拿——”心经“为生死大穴,吕云瑶由父亲处学得了急救的”闭穴“手法,明知此一穴道用之不慎可制人于死,可是此刻目睹柏烨轩生死垂危之际,说不得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来试上一试了。   她含着满眼的泪,一双手不停地在他心经穴脉上频频摩擦,渐渐生出一股热力,默忆着九九八十一数,突的骈指一扎。   这一扎之力,果然有起死回生之效。   手掌落处,柏烨轩倏地全身一震,陡然坐了起来。   他双目猝然睁开,深深的喘出了一口气,吕云瑶由不住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身子,一时悲喜交加,痛声哭泣起来。   哭了几声,她忙又忍住。”大哥……“她抽泣着,眼泪像串珠似的往下落着。   ”你总算活过来了……谢天谢地!大哥!你……“柏烨轩微微点了一下头,灰白色的面颊上,这时才微微现出了一丝血色,他迷茫的目光注视在云瑶脸上,目光里是说不出的感伤、惆怅、痛苦……”谢谢你!“他呐呐道: ”姑娘你可习过 ’错骨闭穴‘手法么?“ ”我……学过。“一抹喜悦浮现在她的娇脸上:”告诉我,大哥,我该怎么样做?“柏烨轩目光视向床头的一个皮革包,道:”革囊内有一个木匣……“吕云瑶立刻打开革囊,找出了一个大小如同砚台的木盒子。   ”请……打开!慢慢的!“”好!“吕云瑶小心的把木盒打开。   只见方形木盒之内,盛着半盒红色的粉末。   ”是朱砂——“”不是——“柏烨轩在重伤之中,仍能保持着从容的神态,实在是不容易。   他脸上带着苦笑,呐呐道:”……这是家师所精心炼制’继命金丹散‘……“”啊!那太好了……“柏烨轩道:”我方才在’百灯飞魂阵‘内为上官云伤了右肺,此刻淤血积腹,必须使肺内淤血由伤处流出……“吕云瑶咬了一下牙道:”那个老贼好狠的心……大哥,我该怎么办?“柏烨轩道:”把金丹散一半溶于水内……半杯水——“说着,他闭目喘息不已。吕云瑶匆匆如法泡制,端过杯子来,却见这一刹那,柏烨轩面色又现出灰黑之色,他牙关紧咬,像是忍受着极度的痛苦,坐着的身体有薛薛下倾的趋势。   他忽然张开了嘴——吕云瑶就势把杯内经过溶解之后的药汁全数倒在了柏烨轩嘴里。   柏烨轩用力吞下,肚子里倾刻”咕“的响了一声。   他身子缓缓的前倾了下去——吕云瑶轻轻的把他双足放平了。   ”谢谢姑娘……“他微弱地道:”现在不死……这条命就算保住了!“吕云瑶破涕一笑,眼泪还挂在腮帮子上呢。   ”在一盏茶时间之内……我伤处必然会淌出很多淤血……“他气息喘喘地道:”你不必害怕……“吕云瑶频频点着头道:”我知道!“柏烨轩道:”……那时请姑娘施展错骨手法,为我把两侧胸肋……用重手法震开。“”这……“吕云瑶吓了一跳,道:”这岂不是太危险了?再说……大哥……你挺得住么?“”不要紧——姑娘可以先点了我的穴道,使我失去知觉。“吕云瑶点点头,眼泪可就连连的淌了下来——”大哥……都是我害了你……都是为了我……才使你受这个罪!“说着她情不自禁泣了起来。   柏烨轩看着,却也兴出了无限感慨,他喃喃的道:”你爹爹……当年所作所为太过分了……还有你娘……“ ”我知道……我们全家, 都对不起你……大哥,请你原谅我们吧……“她紧紧握着他的手,眼泪成串的落下。   ”不——我办不到!“紧紧咬着牙,他用力摇头。   吕云瑶陡地一惊,退后一步,道:”可是你救了我娘……为什么?“柏烨轩呼吸频急地道:”那……那是她已经得到了报应……“吕云瑶伤心地道:”是的……我娘已经……已经……她的遭遇太可怜了……“”是她串通你父亲害死我父亲的!“”不!我娘事先一点也不知情……完全是我爹……“她哭得好伤心。   这么责备自己的父亲是不应该的,可是她不说出那件隐情,心里更不安,因为那样将对不起母亲——如果只允许她由父母双亲间选择一人的话,她会选择母亲。   她不愿意母亲受一点委屈。   现在她要把母亲告诉她的全盘托出。   ”都是我爹下的手……我娘一点也不知道,我爹瞒着她……“”原来是这样……“柏烨轩苦涩地道:”那么,她还是有罪的……不过她已经……我预料着她会自己惩罚自己!“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再把话接下去。   吕云瑶背过身子,用力抹了一下鼻涕,又擦了一下眼泪,才缓缓回过身子来。”姑娘!“柏烨轩缓缓说道,”你……为什么还要救我?“”我?“吕云瑶红着脸垂下了头,道:”那是因为你救了我!“”如果我没有救你呢?“”那……“吕云瑶一时间脸更红了,”我还是会救你……“柏烨轩发出了一声轻叹,遂即闭上了眼睛。   吕云瑶再注视他伤口,一惊道:”啊——好多血——“只见柏烨轩右肋间伤处地方,汩汩流出了许多暗红色的血,大概就是柏烨轩先前所说的淤血了。   柏烨轩向她点头示意。   吕云瑶只得狠下心来,骈中食二指在其贺肋”昏穴“上点了一下,柏烨轩顿时昏了过去!   吕云瑶记着柏烨轩的关照,遂即施展”错骨开肋“手法,双手轮番的把柏烨轩两肋胸骨一根根的分开来。   在她施展这种手法时,但只见柏烨轩全身上下起了一阵阵的轻微颤抖,伤处流血更急。   渐渐所流出的血由暗红色转为鲜红,吕云瑶才又施展合骨手法,使得他胸间肋骨一根根复原如初,大功告成了。   吕云瑶累得频频娇喘着,由于太紧张的缘故,额面上沁出了一层虚汗。   此刻天光已然大亮。   为避免惊人耳目,她必须尽快打点。   当下,她就撕了一床单子,小心地为他包扎了一下,又为他解开了穴道。   柏烨轩长长喘了一口气,遂即沉沉地睡着了。   吕云瑶倚着床边坐下来,本想打上个盹儿,哪里知道她连夜奔驰,心力交疲,才一闭上眸子,遂即睡着了。   当她醒转的时候,窗外炫耀着一片残阳,红色的阳光,把窗户纸都染红了。   她安详地睡在床上,身上还覃着被子——这一个突然的发现,使得她大吃一惊,陡地翻身坐起来。客房内异常的宁静——柏烨轩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她赶忙翻身下床,就在这时房门”吱“的一声敞开。   柏烨轩手持竹杖步入,遂即反身把房门关上。   吕云瑶大惊道:”你怎么下床了?“柏烨轩微微一笑,尽管脸上显现着大病新愈的憔悴,可是毕竟这般神速的恢复功力,令人不可思议。   他在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道:”姑娘是太疲累了……我已经运了一次内功,姑娘可知内功中的’三伏真气‘么?“吕云瑶怔了一下道:”听说过……“柏烨轩道:”擅施这种内功的人,是不容易死的……“吕云瑶不由大喜,当时一揭被子下了床,才觉得周身骨节都是酸的。   她弯下身子来,似娇又羞地揉着两条腿道:”嗳……嗳……好酸哪!“柏烨轩一双湛湛的目光,好似含情地注视着她——眨也不眨一下地注视着她。   突然,吕云瑶的脸红了。昨晚竟夜相处,她都没这么感觉过,以前相晤时更没有这种感觉,而这一刹那,她竟然会感觉到害羞了,在她来说确是怪别扭的,怪不好意思的。   心里想着索性放得大方一点,不意眼睛方与对方眼光一接触,脸上更红,更臊了,一时连脖子都串红了。   ”你干嘛老瞧着我?“她低低地说,声音好像只有自己听得见——当然柏烨轩也听见了。   柏烨轩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吁叹——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了解到这声叹息的意义。   这样艳色的美人!   这样高华的气质!   这么美的情操!   几乎综合了一切的理想,一切的美于一身——这样的一个人,自己竟然不能去爱她,这该是何等的遗憾!何等的懊丧!   柏烨轩站起来,扶着那枝青竹杖步向窗前——推开了窗户——黄花留住斜阳一刹那,人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忽然体会出这种黄昏的悲哀。   一种莫可奈何的悲哀!   ”姑娘……你可以回去了。“出乎意料的无情!   令人寒心的冷漠!   这样的一句话,会在此时,此刻,由面前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确实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吕云瑶蓦地一呆,那张原本因为羞涩而现绯红的脸,刹那间变为苍白。   ”席大哥……“她口中呐呐的道:”你的伤?“”已经不碍事了……姑娘!我很感激你!“他面向着窗外,慢慢地说:   ”今天上午我想了很久,我们不宜来往。“脸色一白,她上前一步,道: ”为什么?“”因为我忘不了家仇!“”……“吕云瑶黯然地垂下了头。   ”所以……我们终久会变成仇人。“”不——不会——永远不会的!“云瑶呜咽着哭泣起来。   柏烨轩冷冷地道:”会的!“他转过身子来,”所以,与其那时白刃相加,不如现在生疏一些的好。“吕云瑶打了一个寒噤,说道:”席大哥——“”你还是叫我柏烨轩好——“他冷笑着说: ”这里还没有人知道我姓席,一想到我姓席,我就忍不住……“他的身子似乎由于过于激动而抖动了一下。   吕云瑶一阵子难受,由不住又垂下了头。   她知道他是对她有情的,要不然他不会三番两次地救自己,不顾性命地去救自己。   想一想,这该是何等的感受?又是如何的一腔悲哀!她不相信他真的如同他所说的是那么狠心的一个人。   可是,也难说,只需要看看他愤怒时的那双眼睛就知道了。   ”话“已经说得太明白了。彼此可说得上”心有灵犀一点通“。   轻轻叹了一声,她悄悄地步出。   柏烨轩道:”姑娘还是由窗户走较为方便。“吕云瑶顿了顿,道:”也好!“说完,就掉过身子改向窗前走过来。   柏烨轩道:”姑娘也许饿了,我带了一点吃的……“他手里一直拿着一个纸包,这时缓缓地递过去。   吕云瑶伸手接住窘笑了一下,道:”是什么?“”八宝饭。“”好!我爱吃!“细细的眉毛挑了挑,含着浅浅的笑脸,她陡地穿窗而出,轻若桐叶般的飘身直下。   柏烨轩惆怅的看着她,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残阳下他看见她天真地回过身来,向自己招手。   风飘着她的长发,原野已有了绿意,一种迤逦的意态美,就这么,她一径地去了。   院子里笼罩着惆怅,说不出的萧索之意,想不到离家这段日子,竟然会生疏至此,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陌生,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家了。   几个护院师傅远远站在廊子下,聚在一块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吕云瑶一径走过来。   那几个人乍然看见了她,俱都现出惊喜之色,老远的就有人嚷着:”大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大厅门开,雨蝶穿着一身大红,快步跑过来道:”哎呀……我的小姐——“她喜得像只小鸟似的跑过来,拉住了吕云瑶的手。   ”我的小姐——你可是回来了……老爷想你都快疯了!“吕云瑶苦笑了一下,挣开了她的手道:”你这个丫头命真长。“雨蝶涎脸道:”是吗——老死不了,小姐,你可是瘦多了!“吕云瑶萧索地道:”哪能不瘦呢!没死已经是好的了。“”快别说这些话了,阿弥陀佛!“她合着手说:”现在你回来了,一切可都好了。“”娘还好吧?“”太太?“”嗯——“吕云瑶听了一声,可就发现到雨蝶的脸色不大自然,”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太太还好?“”太太……“雨蝶点着头,道:”还好!只是不大爱理人,昨天一个人儿关着门哭了一夜。“吕云瑶轻轻叹了一声,没说话。   雨蝶跳了一下,道:”八成是惦记着小姐你,现在你回来了,她老人家可就好了,走——我们去看她去!“说着拉着吕云瑶的手就跑。   吕云瑶停住没有动:”老爷呢?“”老爷正在跟好些人在谈话呢。“”都是些什么人?“”是青海来的一个姓余的,还有柯大爷他们。“”姓余的?“”矮矮的个子,听说本事很大。“雨蝶说,”还带着三个徒弟,架子大得很,就住在咱们这里呢。“云瑶想了想,实在也不认识这么一个人,正想跟着雨蝶去母亲那边,就见一个小厮由厅门内跑出,老远的叫道:”小姐,老爷有请!“吕云瑶皱了皱眉,悻悻地走过去。   那小厮道: ”老爷在客厅,请小姐去见几个客人!“云瑶道: ”知道啦!“客厅里乱哄哄的坐着好些个人。   吕成飞坐在上首,他旁边是柯日云,还有一个矮老头,背后背了个大斗笠,穿着怪样的人。   另外座头上还有三个高冠长服的年轻汉子——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吕云瑶忽然惊觉到父亲老多了,两腮深陷下去,也显得瘦多了。   柯日云也是一样,老瘦多了,睁着一对黑黝黝的窟窿眼——敢情已经瞎了。   房子里每一个人都在注意着她。   吕云瑶本来对于父亲很不谅解的,可是此刻乍然看见他老迈的形骸,由不住心里一阵子发酸,差一点哭了出来。   ”爹——“她叫了一声,两行泪珠夺眶而出,顺着脸直淌了下来。   吕成飞大步走过来,拍着她的背道:”好孩子,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吕云瑶一眼看见了柯日云,扑过去道:”柯大叔,你的眼睛……“”瞎啦——“柯日云苦笑着说,”姑娘,你……也受委屈了。“吕云瑶呆了呆,怔在了当场。   ”都是上官云那伙子人下的手!“柯日云说,”这笔仇,我们一定要报!“这时座头上那个矮老头,发出了火鸡似的一阵子笑声。   ”这就是老吕你那位千金?嘿嘿……好!漂亮极了!“一面说着,吕成飞乃向女儿介绍道:”这是青海来的余烈,余伯伯,上前见过!“”余伯伯!“吕云瑶不大甘心地福了一下。   ”好——好——“余老头又像火鸡般咯咯有声地笑了起来。   ”这是余伯伯三位高足你也见过!“吕云瑶又福了一下。   只见三个长衣汉子其中之一,仿佛很眼熟,那汉子正自睁着一双大眼怒瞧着自己——忽然那汉子大吼一声,猛扑过来,一掌直向着云瑶头上击下来。   举座皆大吃了一惊——吕云瑶倏地扬起右腕,实实架住了他落下的手掌。   姓余的矮老头见状即声道:”鲁赤班!你这是干什么?“那汉子也擅汉语,”鲁赤班“是他青海土称的名字。这时只见他怒声道:”这个女人就是早晨点我穴道的人,我非跟她拚命不可!“吕云瑶忽然想起来早上劫马伤人之事,原来被自己定穴手法所伤的那个人,竟会是他,一时间脸上觉得怪不自在的。   余烈怒声叱斥道:”柯说,这是吕家千金,你不要柯说八道!“那个叫”鲁赤班“的又看了一旁的吕成飞一眼,自己大概也有些拿不准,将信又疑地愤愤退开身子。   吕云瑶心里内愧,可是当着父亲以及各人面前,却也不便承认。   吕成飞奇怪地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余烈嘻嘻一笑道:”老哥是这么回事,小徒今晨骑马回来,途经冰河附近,为一女寇夺了马匹,还用重手法点了他的穴道,如非后来是我路过冰河,只怕一条性命早就完了。“”有这种事?“吕成飞眼睛注向女儿,吕云瑶只得装糊涂到底,闷不吭声。   余烈哈哈笑道:”当然不会是令千金做的事,坐!坐……我们还是谈正经事要紧!“说着目注吕云瑶,道:”老夫本来预备动身去救姑娘与嫂夫人,现在你们相继回来了,那就太好了!“吕成飞点点头道:”想不到那位柏先生竟然是一位埋名隐姓的奇人……这一次若非他搭救,你和你娘只怕……“一旁的柯日云道:”那位柏先生可回来了?“吕云瑶摇摇头:”不知道……“柯日云冷冷的道:”东翁,受人点水之恩,当报人以涌泉,这位柏先生的大恩不可不报!“他在说这几句话时,脸上闪烁着阴晴不定的神色,颇有弦外之音的意味。   吕成飞微一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说到这里,他转看余烈道:”余兄,上官云等栽了这个筋斗,我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日内就会大举来犯,老兄却要多留点意呢!“余烈一声怪笑,道:”那是再好也不过,我的方天戟也该发发利市了。“吕成飞皱了一下眉道:”话虽如此,上官云这个人我很清楚,这个人不可轻视,老兄也不可过于轻敌。“余烈咯咯笑道: ”吕老哥你放心,上官云哥儿几个我知道没一个好惹的,可是这一次他碰见了我余烈,我要他尝尝我青海朱灵山的’摄魂砂‘!“吕成飞知道余烈有一种自炼的独门暗器”摄魂砂“十分狠毒,曾经施展过一次,把前往青海教访问的客人”天南七友“一举成歼——那一次战况很惨,七友死了六友,剩下一个双目失明重伤而遁。   因为这一次的关系,余烈的”摄魂砂“出了名。   也因为这一次余烈的阴狠为人,才为武林中人所深知,大家认为他心狠手辣,不够道义,敬鬼神而远之。   ”人“是坏到不可交,可是”摄魂砂“的厉害,却也被举世公认为最厉害的暗器之一。   吕成飞这时乍然忆及到这种暗器的厉害不禁内心大喜,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那余烈遂即自吹自擂起来,把自己吹得真正是举世无双。   吕云瑶勉强坐在那里乏味已极,抬头一看,看见小丫环雨蝶正在向自己隔着窗子打手势,她就借故站起来向外步出。   吕成飞站起来,走过去道:”你哪里去?“云瑶道:”去看看娘。“二人说话时已走到了门前,避开了厅中各人。   吕成飞十分沉重地道:”也好,你娘这次回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云瑶眼圈一红,低下头道:”娘没有告诉您?“”没有呀!“吕成飞一怔道:”发生了什么事?“云瑶摇摇头,眼泪在眸子里打转。   吕成飞重重叹息一声,他仍然还是没有想到其他方面——”回来了就好了……“他说,”你先上你娘那边去一趟,晚上我想让你娘陪我上柏先生那里去一趟。“”去柏……大哥那里?“云瑶显然吃了一惊。   吕成飞道:”听说他受了很重的伤,我想去谢谢他,一直都小看了他。“”我看不必了!“吕云瑶冷冷的说了一句。   ”为什么?“”因为他不愿意人家知道他会本事!“”那又为什么?“吕云瑶心里由不住笑了笑,心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但是,她实在没有勇气把柏烨轩真实的身份说出来。   她甚至于怕和父亲的眼光相接触。   缓缓的低下头,她什么也没有说。   吕成飞忽然笑了一下,拍着她肩膀道:”好吧,好好劝劝你娘去吧!“房间里燃点着檀香。   缕缕的轻烟里,苗氏异常宁静地注视着女儿——她好像心情很好,身上的一件衣服新换过的——是淡红色滚着绣花小边的那一种,这件衣服她一向很少穿,在云瑶的印象里,好像母亲只穿过一次。   她的头发也像是刚刚梳过一样,奇怪的是在发边还戴了一朵小小的兰花。   这种打扮,使得云瑶颇为吃惊。   苗氏的脸也重新搽了些胭脂,细细的眉毛描得浓淡适宜,看上去简直像个新嫁娘一般的娇丽。   云瑶心里奇怪得很,可是看见母亲高兴,她也高兴。   她原本担心母亲经过这番凌辱之后,可能会滋生短见,现在总算放心了。   ”娘!是你叫我?“”不错。“苗氏说:”我听说你回来了,柏烨轩的伤要不要紧?“”已经脱险了!“”那就好!“苗氏脸上带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我一直在担心他……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更无面目去见他九泉之下的爹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吕云瑶红着脸垂下了头,一想起这件事她就恨,恨爹、恨娘、恨自己。   ”孩子!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十全十美的。“苗氏含着浅浅的笑容道: ”除非你甘心平凡一辈子。“她侃侃地道:”如果你想在这个世界上,抓到些什么,挣到些什么,你一定相对的也会失去些什么。“”我知道,娘!“”你知道?“苗氏摇摇头道:”我看你是不知道,不过慢慢你就会知道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柏烨轩跟你谈了些什么?“”他要报仇——“”他是应该的!“云瑶一愕,道:”您是说……愿意他……“顿了一下,接道:”柏烨轩是一个很冷酷的人,他说得到做得到!“”他是应该的……“苗氏慢慢垂下头,眼泪在眸子里打转,”他怎么说?“云瑶说:”他说可以原谅您……却不能放过爹。“苗氏脸上带出了一丝苦笑。   ”他真的会原谅我?“苗氏摇着头道:”不——他不会的!“吕云瑶道:”他说,娘会自己惩罚自己!“苗氏呆了一下,喃喃道:”今天我找你来,是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什么重要的事?“”你爹现在已经疯了——他自己在做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话虽如此,我与他总算是夫妻一场,不忍心看着他自掘坟墓!“”爹爹请了一个姓余的,听说是专门为了对付上官云那一伙人……“”有什么用?“苗氏冷笑了一声,道:”即使是赢了上官云那个人,也赢不了柏烨轩,柏烨轩不会让他趁心如意!“吕云瑶呆了一下,道:”柏烨轩……真的会向爹下手?“”会的!“苗氏道:”只有你才能救他!“”我?“”不错。“苗氏冷笑道:”因为你对他有恩!“吕云瑶呆了一下没说话。   ”记住孩子。“苗氏嘱咐她道:”你爹是爱你的,也只有你能救他……可怜他!他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但是他必须要得到这种报应……“吕云瑶忽然打了个哆嗦——”我死了以后……把我被凌辱的事告诉他!“”什么?“吕云瑶眼睛睁得极大。   ”柏烨轩算得不错,我会自己惩罚自己……的!“说着,她的手从衣袖里忽然抽出了一口刀——”啊——不——“吕云瑶大叫了一声,猛的扑过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在她刚刚扑过去的一刹那,苗氏手中的刀已经迅速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吕云瑶吓得全身颤抖了一下,大叫了—声,用力把刀拔出来,红的血立刻把粉红色的衣裳染满了。   ”天……“吕云瑶用力抱住了母亲身子, ”娘——娘……为什么?您这是为什么?“苗氏身子已经倒下去了——”记住……只有你能救你爹……“苗氏紧紧握住女儿一双手,”你虽然爱柏烨轩……他也爱你但是……那……那……“她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口气接不上,顿时一命呜呼。   吕成飞失魂落魄地赶到了现场,眼见得一副凄凉景象——爱妻已死,女儿昏倒一旁。   丫环雨蝶正自一声声哭叫着。   恁他铁打的汉子,也挺受不住。   他只觉得膝头一软,痛呼了一声:”锦璧——“踉跄着摔倒在地。   像是梦一般的,吕成飞呆呆地坐在窗前,滴滴老泪挂在花白的胡子上。   女儿已经告诉他了——苗氏因生前被上官云等人轮流凌辱,因而无颜苟活而自尽。   吕成飞聆听之后,两度昏厥,醒来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独自在窗前坐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缓缓的起身,步出。   柯日云呆痴地跟在他身后。   门口前站满了人。   家里的几个护院,所有的男女佣人,人人面有戚色,如丧考妣。   吕成飞吩咐一个亲信的护院,道: ”把门钉死! 不许任何人走近这间屋!“那个护院答应了一声,吕成飞就同柯先生一道来到了大厅。   ——大厅内灯火辉煌,人声混乱,显然又有一件什么样的大事。   吕成飞那张原本赤红的脸,现在已经变成一片青白,”怒“、”恨“、”悲“、”仇“,已经使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厅内坐的是钱、刘、林、李、许、王……十几家皮号的老板。   吕成飞一进来,大家都站了起来。   ”你们坐下!“大家已坐下来,人人互望了一眼,他们是来告急求助的,可是临时听见了吕成飞丧偶的消息,一个个都吓呆了。   大树将倒,栖身其上的猢猴将也不能自保。   人人思危,满座无欢。   大家的眼睛全部都盯视吕大老板——这时柯日云才小声向东翁报告道:   ”那批皮货失手以后,生意已经做不下去了,我看暂时把应天、江南的七家皮号先关了吧!“吕成飞黯然地点着头,道: ”也只有如此了——“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是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空气顿时沉寂了下来。   七家皮号的老板,也都像宣判死刑一样都垂下了头,人人噤若寒蝉。   吕成飞紧紧咬着牙,道:”我们现在面临可怕的敌人,对方是要把我们弄垮,这几个月,我本人损失惨重——“苦笑了笑,他呐呐接下去道:”我可以向大家宣布,我破产了,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了!“大厅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北京的钱老板青着脸站起来,往前赶了几步,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道:   ”东翁……救救我这老小……我……“吕成飞冷冷的道:”钱掌柜的你起来,我的话还没说完。“钱老板哆嗦着道:”是是!“他颤抖着站起身子来,吕成飞把头埋在手心里——闭着眼睛,他低低的唤着:”锦璧……“眼泪溅落了下来。爱妻的凄然而逝,这个打击太大了,那一刹那在他心灵深处投下的阴影,使得他失去了原有的明智与果断。   紧紧咬着牙齿,睁开眼睛,他暂进又面临到此一刻的现实。   ”我说到哪里?“他转脸问柯日云。   柯日云道:”钱掌柜的那号买卖。“吕成飞点头道:”钱掌柜的你放心,那块’白魔王‘的皮子,我总算弄到了!有了这块皮子,我们还大有可为!“大家一听,顿时精神一振!钱老板苍白的脸一时间也有了血色。   ”谢天谢地……有了这块皮子,我们总算得救了!“钱老板眼色巴巴地道: ”就请东翁快快赏下来, 我好马上进京里交差, 阿弥陀佛, 谢天谢地……“吕成飞道:”现在还不能给你!“”为……为什么?“”因为一交到你手里,你就没命!“他说的当然是上官云那一伙子人,钱老板当然心里也有数,一时噤若寒蝉就不吭声了。   大家眼睛都亮得很。   连日来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偶然的,吕家生意的连锁倒闭,柯日云的失去双眼……吕成飞妻子的死,青草湖马场失火,几十条人命的死亡……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偶然的。   很显明的必定是有一个厉害的实力集团,有意地在执行着一项任务。   那任务就是要制吕某人于死地。   任何人——只要是吕成飞这一方面的人,都有被对方制死的可能。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一想到这里,在座的每一个人忽然又感觉到生命比生意更宝贵了,人人面有悸色!   吕成飞站起来道:”大家暂时住在这里不要离开,今天、明天,最多后天,一切都会有一个大转变,不是我们完,就是敌人完,我们双方总有一方面在这两天完蛋——你们先下去吧!“大家呆了一下,正要起身告辞,忽然跑进来一个听差的,向吕成飞道:”启禀大善人,霍先生回来了!“”哪个霍先生?“”啊——“柯日云道: ”快请!“遂即与吕成飞道: ”东翁连霍先生都忘了?是’老皮通‘霍九呀!“吕成飞摇摇头,窘笑了一下,似乎还是没有想起来,他呐呐道:”我忘了!“柯日云长叹了一声,想不到吕成飞的神智突然混乱到如此地步。   他提醒道:”东翁不是要鉴定那块白魔王的皮子么,怎么连霍九都不认识?“吕成飞这才恍然记起来——他连遭大故之后,神智屡现不清,时而清醒,时而柯涂。   这时显然他又忆起霍九是什么人了。   ”快请!“霍九已经进来了。   ——四十七八岁的年纪,小个头,眯眯眼,白白的皮肤,很重的书卷气息,他腋下夹着一个绸子小包儿。   进门之后,先向吕、柯二人行礼请个安,口称:”大善人——柯先生——“在座的这些皮号负责人,他都熟得很,分别的打了个招呼。   ——这位霍先生是吕府当年雇用的总文案先生,因为他精于鉴定各类皮货的贵贱真伪,腹内又熟记百兽的异态典故,是以在皮业界中,被推为唯一具有权威性的鉴定人物。   ”老皮通“霍九坐定之后,脸上神情很是紧张的样子。   吕成飞看着他,恍惚地道:”霍九你回来得正好……这几个月生了很多事,你可知道?“霍九沮丧地道:”都听说了!“他咬了一下手,接下去道:”对方的心也太狠了……东翁你老人家千万要自己保重……唉……这真是太不幸了!“”现在我手下的皮货行,因缺货供应,已经十九都关了门,只剩下京里的 ’宝华斋‘一家,还勉强支撑!“霍九拱拱手道:”东翁所见极是,’宝华斋‘是做紫禁城的买卖,关系东翁的信誉最大,应该维持!“吕成飞长叹了一声,转向柯日云说道:”日云,去把那块皮子拿来!“柯日云答应了一声,退下去。   霍九心存好奇地问:”东翁莫非得到了什么珍异的皮子么?“吕成飞叹息了声,缓缓地点着头,道:”现在我们上下的命脉,全都在这块皮子上了!“霍九一怔,问道:”什么皮子,这么珍异?“一旁的钱老板道:”霍先生,是那传说已久的’白魔王‘呀!“霍九顿时一惊,面有喜色的道:”东翁是说已经取到了这块皮货?“”不错!“吕成飞叹息了一声道:”为了这块皮子,几乎倾家荡产才购到手中,为了慎重起见,还在等候着你的最后鉴定,你鉴定过以后,就交给钱老板拿到京里去供给皇上。“”是是……“霍先生喃喃地道:”这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听说圣上对这块皮子盼望已久,呈上去必蒙重赏——“说话时,柯日云已返回,手里提着一个紫藤箱子,大家都紧张地站了起来。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只箱子上,因为箱子里的这块皮子,都直接的与每个人有关系。   最紧张的是钱老板,因为他的身家性命都有赖这块皮子的庇护,哪能不紧张得要命?   箱子搁在了大理石方桌上。   霍九也打开了他的小布包。   布包里是一套鉴定皮货的工具,包括小刀,小剪子,几种药水,还有一只特制的水晶放大镜。   箱子打开了——雪白的一大块熊皮。   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霍九为怕脏了皮子,特别戴上了一副手套。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皮子拿了出来,”呼啦“一下子抖开来。   每个人脸上俱都现出了一种希罕的表情,微微发出了一片赞赏声音。霍九未鉴定之前,先皱了一下眉头,他两只手用力地搓着这块皮子,又在鼻子下嗅了一下。   顿时,他的样子显得很紧张——吕成飞慌忙问:”怎么?“霍九摇摇头,拿起一根针,小心在皮子上打了几针——然后他又分开了毛面,仔细地拿起水晶镜,透视着皮毛的里层。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霍九看着看着,脸上原有的一番异采忽然消失了。   他颓丧地坐了下来。   ”怎么样了?“”怎么了?“”怎么了?“每一个人都忍不住问了一句。   霍九头垂得很低,紧紧地咬着牙,大家都清楚地看见他两腮上的肌肉在剧烈的跳动着。   良久——他抬起脸看看吕成飞,苦笑地说:”东翁这块皮子是向谁洽购的?“吕成飞心里的激动,更甚于霍九,他脸都白了。   ”——’赛吕布‘覃……覃良友,怎么!莫非这块皮子是……“霍九冷笑道:”快找他来!“一旁的柯日云傻着脸道:”他早就……“吕成飞忽然闪身来到了霍九跟前,当胸一把,把他抓了起来。   ”说——怎么回事?“霍九抖着声音说:”东翁受骗了……是假的!“吕成飞一反手,把霍九摔出了丈许以外,扑通摔在了地上。   如非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只这一下怕不立刻就要了他的命!   霍九由地上爬起来,一连串的叫着唉唷,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吕成飞却有如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下子坐了下来——他忽然又站起来,怒声道:”绝不能是假的,霍九你再仔细看看!“霍九瘸着腿走过来道:”东翁……一点不错,这是假的!“”柯说!“吕成飞道,”我亲眼看见了那个独角才付的钱,还有你不是说过这白魔王颈上有一圈红毛么?“”不错,可是这块皮是伪造的!“说着,霍九遂即取了一块棉花,由一个小瓷瓶里倒了一点药水,然后用力的在那块红颜色地方擦了几下。   他脸上的冷笑表情,更加显著。   拿起棉花来看了一下——大家也都看见了,棉花变成了红色。   这颜色,显然是经过人工染上去的。   吕成飞全身酥酥地起了一阵子战栗。   ”完……了……一切都完了!“说时他用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掌力贯穿大理石面,一个掌形的石块掉落在地上。   霍九进一步说道:”真的白魔王皮毛之内有逆鳞,刀剑不入,这畜生生平因仅食百花之蜜,故而身有异香,这些却不是可以伪造得来的!“说着连连摇头叹息,道:”要是我在就好了……我在就好了!“吕成飞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那是一种凝结着闷而嘶哑的吼声。   随着这声吼叫之后,突然张嘴涌喷出一口鲜血。   他身子向前一栽,顿时就昏了过去。   钱老板紧随在他后面也发出了一声叫声,瘦长的身体,笔直的倒了下去,一时之间,举座哗然!   一切的希望,似乎都为着那块假的白魔王皮子荡然无存。   吕家上下,每一个人看上去都了无生色,人人面现忧愁。   天空凝结着黑沉沉的云块,不时的有闪电亮上一亮,响雷在紧紧包裹着的厚厚云层里响着。   不久,豆大的雨点劈劈剥剥地由天上散落下来。   ”皮大王“吕成飞独个儿的在院子里走着,他那张早已失去人色的脸,不时地泛出自我嘲弄的笑容。   有时候他停下来,抬头对着天,喃喃有声地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有时候他又低下头饮泣着,涓涓的老泪,如同于天上的雨点,一颗颗散落在地面上。   雨水把他全身都打湿了。   天约莫在四更贺右时分。   东方隐隐的有一点点白色,并不意味着天亮了,也许天本来就是那个颜色,只有间歇连续的闪电,时明时暗,才使得眼前的一切看上去更清晰。   一条人影拔空而起——也许是正当闪电的时候,所以看上去才会那么清楚。   那人显然是身负有极高的劲功绝技,否则的话他万万不能向着沾有雨水的琉璃瓦面上落足。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衣,好像头发很长。   身子甫一落下来,遂即迅速向着瓦面上伏下来。   闪电再亮,这人的一双湛湛眸子,正在注视着一个人——吕成飞。   眸子里的光辉,常能显示出一个人内在的意思。   眼前这个人,如果说有什么意图,那就该是仇恨、仇恨、无比的仇恨!   这个人也并非是什么陌生的人,他就是”怪鹅“凌全。   他那双眼睛注视吕成飞——却又有另一个人注视着他——这个人立在楼身之下,借着弯延出的一角飞檐,遮挡住他的身子。   换句话也就是说,他可以看见凌全,而凌全却看不见他。   这个人——柏烨轩,本来全部的注意力也是在注意吕成飞,后来凌全来了,使得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改向凌全。   雨渐渐下大了。   可是院子里的吕成飞仍然没有返回去的意思,一任雨水浸湿了他全身,浸湿了他的头发。   这个时候,当然谁也不会无故出来,因此也就没有人注意到他。   闪电很久没有再亮,院子里也就越加显得黝黑。   当闪电再亮的时候,伏在屋脊上的凌全显然已经失踪了。   吕成飞踌躇地走到了廊下,那里悬着一盏油纸的气死风灯。灯笼在风里打着转儿。   吕成飞由走廊的这一头慢慢的向那一头走过去, 他的背影移过不久, ”怪鹅“凌全已神秘地现身在他身后。   立在檐下的柏烨轩不觉冷笑了笑,也许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笑里的涵意。   凌全满头长发皆为雨水打湿了,油光水亮地披在肩上,背后的一对判官笔,不知何时已分持在手中。   自从他方一现身的当儿,柏烨轩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很明显他是想猝然向吕成飞行刺。   吕成飞是否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确很费解,不过柏烨轩并不认为如此。   总之,他认为眼前即将有好戏可以看了,自己的确可以作一个完全中立的旁观者。   经过这一次重伤之后,他看上去憔悴多了,可是那并不意味着他的功力有所减退,只要由他那双光华闪烁的眸子来推测,当知他内敛的功力是惊人的。   凌全以轻快的步伐踏进走廊,身法之轻快,即令柏烨轩眼中看来,也是够惊人的,可是面对着吕成飞如此大敌,凌全却不敢丝毫大意。   因此他的身子甫一现身,遂即立刻掩饰在一根廊柱后面。   他身材瘦高,立在柱子后面竟然丝毫不显。   遂见吕成飞缓缓的转过身子来,由廊道的那一头又慢慢的走过来——老人经过连番大难之后,简直已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只见他散发蓬松,被雨水淋得透湿,一双惺忪的眼睛肿泡泡的,眼珠子上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像是神智错乱的样子,每走一步,他就会停下来思索一阵子。   他嘴里一像吟经似的喃喃诉说着什么,谁也不知道他是在说些什么。   柱子后面的”怪鹅“凌全,比拟着手里的一对判官双笔,像是神情十分紧张的样子——他睛睛全神贯注着吕成飞,不时收着小腹。   明眼人如柏烨轩一看即知,凌全正在储积着内力,以待时机来到时的突然出手一击!   柏烨轩站立的角度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两个人。   吕成飞喃喃地诉说着什么,一双肿涨朦胧的眼睛,在附近凝视着,忽然他呆了一下。   他本来是向凌全掩藏的那个方向走过去的,可是忽然顿了一下转过了身子。   凌全紧张地向前又扑进了两根柱子,他的一双手仍然高高举着那对判官双笔,保持着原来不变的势子。   判官笔的双头,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足可以想像出何等的锋利。   前面的吕成飞似乎浑然不觉,他的两只手交互的插在肥大的袖统子里,深深的低着头,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在完全旁观者如柏烨轩的眼睛里看来,他意识到眼前的局面,已至一触即发地步。   凌全的表情,表示他双笔上已贯足了内力,即将出手袭击。   吕成飞虽然表情呆痴,但是柏烨轩却认为他也有足够的防范能力。闪电再亮——就在此一刹那,凌全身子已如同箭矢一般地射了出去。   他手掌内的一对判官笔,一上一下,一点后心一扎贺肋,随着凌全的身子奇快如电地扎过去。   也就在此一刹那,吕成飞忽然振动右腕,把一袭为雨水所浸湿的外衣抖了出来。   原来他早有防备!是以在凌全蓄势以待的时刻,他也同时把内力贯注在那件长衣之内。   只听得”叮当“两声脆响。   长衣卷住双笔的一刹那,双方都运足了力量向两下一扯。   ”波“地一声,有如弓弦一般的响了一声,双笔和长衣扯得笔直。   两张狰狞的脸,相距不足一丈,彼此怒视着——对于凌全来说,确实是不胜惊愕,他简直想不通对方怎么会看穿自己身法的。   二十年前金兰换帖的拜把兄弟,也是今日你死我活的死对头!   尤其是近来数月,双方累压在内心的愤恨太多了,屈指难数。   现在,当他们彼此脸对脸时,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吕老儿……“凌全一嘴牙齿咬得吱吱的响——”今天晚上,你死期到了……你还有什么好说?“吕成飞只是睁着那一双布满了红丝的眼睛,千般恨、万般恨,只瞧瞧他这双眼睛就知道了。   ”凭你!嘿嘿……哈哈……“说着说着,这个老头嘻哈哈的笑了起来,他的神智果然有了问题。   神智有问题,可并不代表武功也有问题,面对着凌全,吕成飞眸子里显露出无比杀机。 ”孙老三,“他呐呐地说,”这些日子你们干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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