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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全
     刹时,魏哲茂的眼睛为之睁大了。他原本迟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希望尽快赶到安然堡去,用事实来追悔自己的过失,哪知人还距离安然堡甚远,他想不到的事便先发生了。洪安易脸上充满了杀机,眉梢眼角似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魏哲茂一见,只觉心头一沉。陈三郎冷冷的道:“职业剑手想不到吧?”魏哲茂没有理他,却道:“洪小哥昨夜没有遇险吧?”洪安易冰冷的道:“不劳关怀!”魏哲茂碰了一鼻子灰,但仍勉强的笑了一笑,又道:“小哥武功大成,是用不着某家关怀了。”洪安易仍是冰冷的道:“你知道便好!”魏哲茂于声咳了两下道:“小哥刚才唤住某家,想必有所见教?”洪安易道:“小可有一事请教!”魏哲茂道:   “小哥只管说,如是某家知道,当无不奉告。”洪安易哂道:“你自己做的事情,焉有不知之理!”魏哲茂道:   “某家一生做过不少事情,但不知小哥问的是什么?”他尽量把语调放得十分平和,而且在态度上也显得十分亲近,谁知洪安易竟无视他的神色,仍是那么冰冷问道:   “安然堡的吴堡主可是你杀的么?”魏哲茂心头一震,无言的点了点头。洪安易又道:   “庞万春可也是你杀的么?”魏哲茂又点了点头,仍没有说话。他等了一会,见洪安易已不发问,不由大是好奇,目光一抬,只见赵子原手扶剑柄,正在缓慢的抽剑。魏哲茂暗暗吸了一口气,在刹那之间,他脑中已不知打了多少转。他一生机智沉着,可是此刻他却显得无比慌乱,不但动作迟滞,甚至脸上也现出惊慌之色。陈三郎哈哈笑道:“想不到职业剑手也有今天么?”一旁的神行太保更是助威道:“拔剑呀!还呆着什么?”陈三郎复道:“想你职业剑手一生杀人无数,原不知被杀者是何种心情,今天终算自命恶果了!” 神行太保又道:   “三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转到他自己头上,这叫报应!”两人冷嘲热讽,原以为可刺激魏哲茂出手拔剑,谁知魏哲茂竟是充耳不闻,神色大是颓丧。   洪安易凝神卓立,冷声道:“你为何还不拔剑?”魏哲茂道:“某家与小哥无冤无仇,为何要以武相向!”洪安易哂道:“那是你的想法,在小可就大不相同了!”   魏哲茂知道洪安易话意指的是什么,一时不由心中大恸,要知他生平只知杀人,当不知情为何物,而此刻,他面对自己亲生骨肉,他就是铁石心肠,也无法拔出剑子,他只觉心中一阵阵的刺痛。洪安易跨上两步,又道:   “你如再不拔剑,小可便不客气了!”魏哲茂颓然道:“小哥只管拔剑就是,某家……”洪安易逼问道:“怎地?”魏哲茂痛苦的道:“某家是不会拔剑的!”洪安易哼道:“你不拔剑,难道小可便不会出手杀你么?”   说着,又向前欺进两步。魏哲茂和他那威逼的目光相接,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竟是身不由主的向后退了两步。他身子甫经一退,顿时觉得大失颜面,但他继之一想,那又有什么关系,在安易面前后退,还不是和自己一样。   要知他嘴里虽不承认和洪安易的关系,实则心中早已把洪安易视为亲生骨肉,在早先,他只觉得洪安易这人很投合自己性情,自己一见就喜欢,所以竟在糊里糊涂的情形下,把“扶风三式”传给了洪安易,但他想不到最后事实发展竟是急转直下,原来洪安易还是自己亲生骨肉,在此情此景之下,他又怎能和洪安易拔剑相向?魏哲茂道:   “小哥尽可出剑,某家绝不还手!”洪安易道:   “那是何故?”魏哲茂一呆,暗想“那是何故,难道你不知道?”他摇摇头道:   “某家早年虽是一名职业剑手,杀人无数,但生平从不妄杀一人,尤其是无冤无仇之人!”洪安易冷笑道:   “小可方才不是对你说过了么,庞万春和安然堡主都和小可有切身关系,你杀了他们,小可为此便要替他们报仇!”魏哲茂似是甚为吃惊,但他心中却早有准备,闻言仍摇了摇头,道:   “小哥此话说晚了!”   洪安易微怔道:“此话怎讲?”魏哲茂道:“小哥年岁尚轻,某家便是说了出来,小哥一时也不能理会,与其如此,某家不说也罢。”洪安易怒道:“你别兜着圈子说话,小可并非三岁小孩,无论你说什么话,小可焉有不懂之理?”魏哲茂道:“某家一生行事从不打诳语骗人,小哥你也不必追问了。”陈三郎嘿嘿的道:“此言分明无的放矢,洪小哥,不要听他的,他分明在有意拖延时间!”   神行太保接道:“不错,大丈夫行事贵在抽刀一断,洪兄犹疑不得!”洪安易心中一阵激奋,刹那之间,丹彤仙姑那种似哭带笑的面容出现眼前,他只觉一股血气上涌,大喝一声,长剑翻腕而出。他心头一凛,忖道:   “我便如此束手就戮么?”   此际,他脑中已不知打了多少转,他数度想拔出剑子迎敌,只是当他这种念头一起之际,似乎有一股奇异力量牵制住他,五指本己抓住剑柄,忽而手臂一软,急又垂了下去。   洪安易剑式何等快捷,只眨眼间,电闪的剑刃已距离魏哲茂胸前不及五分。   假若魏哲茂此际拔剑还来得及,但他却无拔剑的表示。眼看洪安易剑式即将刺实,但就在此际,他忽然将剑式顿住。陈三郎大奇道:“小哥为何停而不发?”洪安易悲愤的道:“我虽极欲杀他以泄愤,但他不拔剑还手,小可自是无从着手,以免今后落个不义之罪名!”   陈三郎叹道:“对别人可以用信义两字衡量,但对他却万万不可!”忽听一人接口道:“不错,话正应该这么说!”   声落人现,不知何时,只见邹元缘从一棵大树后面走了出来,他满脸肃然,双目炯炯望着洪安易。洪安易心头一震,忖道:   “魏大叔既已在此地出现,想必娘一定也在附近,我……”他紧了紧长剑,目光接触到魏哲茂那绝望的脸色,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长剑欲刺未刺,竟是下不了狠心。邹元缘大喝道:“贤侄为何不下杀手?”洪安易颤声道:   “我……”邹元缘哼道:“大丈夫行事贵在当机立断,令堂是怎么对你说的?”洪安易心中一阵激动,缓缓将剑子递进。就在此际,魏哲茂忽然把头一垂,道:“小哥尽可下手!”双手一拢,别人只道他要拔剑,谁知他却把双手往衣袖里一缩,一副等死模样。   洪安易瞪目大喝道:“你……真不拔剑么?”魏哲茂低声道:“某家若是想拔剑子,也无庸小哥等到此际了。”山风扫过,片片黄叶随风而起,陈三郎、神行太保、邹元缘都紧张的望着洪安易,要知时机稍纵即逝,以后要找这种机会,只怕难之又难了。   洪安易明知站在自己面前的便是亲生父亲,虽然他对这个父亲没有养育感情,甚至他从小就恨这个人,但,天地间究竟没有儿子杀父亲的道理,是以洪安易此刻握在手中那柄剑子生像重若千斤,拿在手上感到万分的吃力。   邹元缘望见洪安易脸色痛苦,知他心中感到十分为难,若不用言语刺激,只怕他再也发不了狠心。他心念一闪,当下便道:“安易,你该听令堂说过,想当年他杀戮安然堡满门之时,可是何等凶残,不要被他乞求的脸色所误了。” 洪安易心头一震,剑子又向前推进。陈三郎适时说道:   “不错,不错,想那闾丘温书一家与彼又有何种深仇大恨,彼竟连一个活口也不留下!”神行太保叹道:“杀人者死,今天是他的末日到了。”邹元缘又道:“那才是苍天有眼,安易,安易,多少屈死在他剑下之人便等你横剑一击,又岂止安然堡的冤魂而已!”   洪安易心中一阵激动,长剑疾刺而进!魏哲茂闭目等死,全身真力散脱,望着电亮的剑子,不由黯然一叹,心道:“某家一生用剑,想不到最后还是死在剑上,有道是玩火者自焚,此便是一明证!”他念头飞闪旋又叹道:“也许真个苍天有眼,我不死在别人手上,而竟死在自己的念头未定,忽觉身侧涌起一阵狂飚,那飚风劲力之大,实为罕见!要知魏哲茂乃习武之人,习武之人天性有种应变本能,那飚风一起,而他又瞧见并非洪安易所发,心中一紧,立刻一提真力,向旁滑开五步之遥。他这轻易一闪,刚好脱出洪安易一击之式。魏哲茂大奇,洪安易一怔,邹元缘等人则为之一震!要知这股飚风实在来得奇怪,当众人回头一望之际,却又看不到半个人。邹元缘大叫道:   “必是那悬岩边上出了问题!”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幡然醒悟,其中连魏哲茂本人也包括在内。原来魏哲茂一退再退,此际距离那悬岩已不及一丈,若是有人躲在悬岩下面发掌,自是十分可能。但问题在那悬岩深不见底,假若有人能够潜伏在下面,当真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陈三郎奇道:“这怎么可能!”众人一齐向岩下张望,但见山风飘忽,不要说没有人在,便是有人在,也无法在岩下藏身。邹元缘道:“那倒是真的奇怪了!”这时陈三郎喝道:“安易,快动手,这可能是他自己故布疑阵!”神行太保道:“不错,迟则恐怕有变!”洪安易此刻几已失去了主宰,脑子空荡荡的,众说什么他便做什么,长剑一起,再次攻去!魏哲茂仍没有还手的意思,两眼一闪,只是等死。蓦地,只听一阵细如蚊虫般声音在耳边响起道:   “后退!”声音虽细,但魏哲茂却听的清清楚楚,知道有人以“传音入密”对自己说话,但一时之间分不出那声音是谁。他此刻也觉眼前一片混沌,失了主宰,闻言果然向后一退。邹元缘哼道:   “他果然闪避了!”洪安易那一剑落空,很自然的又攻出了第二剑。暗中那人又用“传音入密”说道:   “退!”魏哲茂心头一动,果真如言又退,忽觉一阵山风从身后吹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退到悬岩边缘。他连忙用“传音入密”问道:“某家若是再退,势非粉身碎骨不可!”   那人冷冷的道:“反正都是一死,你死在洪安易剑下和跌下悬岩不是一样么?”魏哲茂黯然道:“那粉身碎骨之罪可不好受啊!”那人哂道:“玩剑之人,若是死在剑子上,从今后江湖上还谁敢玩剑?”那声音顿了一顿,又道:“我本不打算救你,只是看你近二十年来已长进许多,方今魔焰嚣张,你死了未免可惜!” 此人口气甚大,便连魏哲茂听了也不觉一怔。魏哲茂道:   “阁下可否将大名见告?”那人道:“不必啦,记住,当洪安易第三次出剑之际,你便假装中剑坠下,放心,你死不了的!”魏哲茂在这种情形之下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之感激真是无以复加,应道:“多谢成全!”要知他一生之中从不谢人,今天要算第一次,所以说出的那四个字显见的又激动又兴奋!就在这时,洪安易果然击出了第三剑。魏哲茂假装避无可避,身子一跄,翻身跌下悬岩。洪安易呆了一呆,暗忖我这一剑并没用实,换句话说,他既然已闪避了,为何不闪向一旁,偏向悬岩跌去?邹元缘和陈三郎等人奔到悬岩边上一望,但见谷底去雾缭绕,深不见底,魏哲茂这一跌下去,哪里还会有命在。邹元缘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他终算死了!”陈三郎道:   “武林终于除了一大祸害,我辈心安矣!”邹元缘道:“沈兄说的是!”神行太保虽没说话,只是心中却想,除非有奇迹出现,如其不然,谢金印是死定了。   众人面对深谷,邹元缘等人脸上都露出欢愉之容,独有洪安易一脸茫然,他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但,他又好像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了什么错事,他此刻的心理便如此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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