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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败
     那座三角帐幕搭在旷地中央,烛影摇红透过篷布,映出一片柔和的光线,在黑夜中,就像影画一般的浮凸出来。帐幕旁侧,停着一辆为洪安易所熟悉的灰篷马车,车前的马儿正延着长颈,静静地嚼着地上的草根。   白袍人情绪显得颇为激动,脸上也因为兴奋逾恒而涨红,他一直凝目眺望着旷地上的三角帐幕,良久不发一语。洪安易见白袍人不答,脱口又问:   “然则阁下传我扶风三剑,竟是要我挟仗这套剑法去对丹彤仙姑施展不成?”   白袍人道:   “丹彤仙姑……你所要会的那个人正是丹彤仙姑……”洪安易呆了一呆,只觉脑际一阵空白,半晌不能作声。白袍人瞥了他一眼,道:   “很令你感到意外,是吧?”   洪安易茫然道:   “小可万万料不到此来动手的对象会是丹彤仙姑,否则那套扶风剑法我也不愿意学了。”   白袍人道:   “你既已一口承诺此事,想反悔也由你不得了!”洪安易恍然有所悟,道:   “敢情阁下早已猜到我绝不愿与丹彤仙姑交手,故此在祠堂里始终不肯相告我所要动手的对象是谁。”   白袍人道:   “正是如此。”   洪安易道:   “依此说来,这一切事态的发展,都是阁下预为布置的了?”他未待白袍人回答,复道;“敢问你如此作为,用意何在?”   白袍人冷冷道:   “老人传你扶风三剑,你除了遵照老夫的吩咐与人动手之外,其他还是少问一些的好。”洪安易寻思一会,道:“如果我执意不与丹彤仙姑交手呢?”   白袍人道:   “动手不动手,听凭老夫之决定,你别无抉择的余地,除非你将前日所学去的扶风二剑还与老夫——”   洪安易错愕道:   “阁下是寻我的开心了,学到的剑招怎样还法?”   白袍人道:   “简单得很,由老夫施展重气手法,将你武功悉数废了,不过如此仍然太便宜你。”洪安易愤然道:“废去武功还算是便宜事儿?尊驾还待怎地?”   白袍人道:   “那扶风三式剑诀已深印你脑海之中,废去武功后你若能设法恢复功力,犹可从头学起,故此老夫还得斩去你的双臂,这才算数。”   他侃侃地说着,语调甚是平淡舒缓,生似对这废人武功,残人肢体之事完全不当作一回事,洪安易心底突然涌起了一种无比厌恶的感觉,先前对他的良佳印象,随之一扫而空。 洪安易道: “阁下心狠手辣,简直是以伤人杀人为乐了。”   白袍人面色一变,像被人触及隐痛一般,怒道:   “胡说,老夫生平从不妄动刀剑,你懂个什么?”   微喟一声,复道:   “算了,你既然不愿与丹彤仙姑动手,老夫也不勉强,两条臂膀亦暂且寄在你的身上,你走罢——”   洪安易微微一怔,转身走了几步,忽又回转过头来,止身不前。白袍人厉声道:   “你还不快滚?待会儿若老夫改变主意,要走也走不成了!”洪安易注视对方片刻,道:   “区区方才考虑到,虽然我在武林中无甚身份地位,但若是说了不作数,那么将来便无法在江湖上站得住脚了,你说是不是?”白袍人冷冷道:   “年轻人能够爱惜羽毛,自然是一桩好现象,老夫虽非侠义中人,但自问生平就没有做过一件毁诺背信之事。”   洪安易道:   “我这就一迳上前向丹彤仙姑叫阵,不过阁下可否再回答区区一问?……”   白袍人道:   “怎地?”   洪安易沉声道:   “阁下与丹彤仙姑可是旧识?”   白袍人神情微变,道:   “实与你说,是与不是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洪安易只听得茫无头绪,无法理解。   当下遂举步往前行去,忽然若有所思,再度回过头来,白袍人发觉他的脸上满布着疑惑之色。白袍人道: “莫非你又改变主意了么?”洪安易道:   “据小可所知,那丹彤仙姑对武学没有一点造诣,更遑论动手过招了,如何当得起扶风三式一击之威?”   停歇一下,复道:   “而阁下又曾提及,我那对手的武功路数,恰正能克制这套剑法,因此我极可能有当场送命的危险,更令人匪夷所思了。”白袍人道:   “你的问题像永远没有完似的,待得你亲自与丹彤仙姑对阵之后,不是便可以知道答案么。”   洪安易问不出要领,只有怏怏越过旷野,走到帐幕前面,车头的马儿见有生人来到, “希聿聿”长嘶了一声。   帐幕内一道娇脆的女音喝道: “什么人?”   洪安易不答,但见帐门一掀,一个姿色悄丽的宫装女婢娉娉婷婷的走了出来,手里撑一盏宫灯。   莹莹的彩色光线自灯中透射出来,洪安易望着宫装女婢熟稔的脸庞,立刻就认出她便是日前在安峪石亭附近,与段元忠动过手杨春。   那宫装女婢黎专馨冲洪安易盈盈一笑道:   “原来是你来了。”   洪安易错愕道:   “你——你早就知晓我要来此?”   宫装女婢杨春道:   “没错,我不但知道你是谁,抑且能够知晓你的来意。”洪安易信疑参半,道:   “是么?你且说说看——”   杨春道:   “你姓洪,叫洪安易,此来是为的找鄙上试剑对不对?”洪安易吃一大惊,道:   “姑娘从何得知?”杨春淡淡道:   “由你脸上吃惊的神情,足证鄙上这一次九成又料对了,唉,仙姑智慧过人,又长得美如谪仙,但世上却偏偏有许多人忍心加害于她,真使婢子感到大惑不解了……”   赵子听出她语中另有所指,心头一觉微微地动。   杨春轻咳一声,复道:   “我问你,你也是仙姑的仇敌对头之一么?”   洪安易皱眉道:   “这个贵上没有对你提及么?莫非贵上在江湖上树有许多仇敌,欲谋不利于她……”   杨春道:   “这就奇了,你若不是装傻,便可肯定与他们不是一路之人。”洪安易心中疑云更炽,道:   “姑娘口中的‘他们’是指谁?”   杨春说:   “你若与此事无关,问之何益,再说不久之后你就可以见到分晓了。”   洪安易愈是糊涂,渐渐的感到不耐烦起来。   他沉声说道:   “既是如此,咱们言归正题,姑娘可否转告贵上,就说有一少年请他赐教几招——”   杨春道:   “仙姑对武学技艺一无所知,此乃尽人皆晓之事实,谅你亦有所闻……”   洪安易道:   “不瞒姑娘,区区乃是受人指示而来,倘仙姑不请武功是实情,其人为何要指示我与他动手?”   杨春道:   “信不信在你,贱妾没有那长多闲工夫与你絮聒,其实仙姑不但在你来到之前,已料到你的行止及来意,对那幕后指使你之人,更是了然于胸,因此之故,她已予为嘱咐我应付之法。”   说着合掌一拍,但闻步履声起,帐幕当口连袂袅袅步出四名宫装打扮,长衫垂履的少女!   那四名宫装女婢迅速散开,将洪安易围在核心。   洪安易冷静如常,道:   “在下欲与仙姑过招,首先得通过你们这一关,是吧?”   杨春浅笑道:   “不尽这样,仙姑不能亲自动手,只有由贱妾等数人向你诸教了,但你 大可不必据此失望,动手之人虽是咱们,实与仙姑亲自出手无异。”   洪安易不遑费心推敲对方语句的含意,右腕一抖,长剑随之出匣,在彩灯照映下,光芒闪闪。他低喝一声,道: “得罪了。”   一阵夜风吹过旷野,吹得他们的衣衫头发俱都飞起,拂拂有声,而赵子原的一剑,已在拂拂声中直推出去。   这正是 “冰斋十二剑式”的首招 “冬雪初降”,他第一着不敢冒然用新近自白袍人所学到的扶风剑法。是以所使的仍是本门剑法,去势凌厉异常,所取的对象是距离最近的杨春。   杨春身形滴溜溜一转,左掌斜斩洪安易脉门,这一忽,那四名宫装女婢也同时发动了攻势。   四女身法展动,进退之间,各自拂出了一掌,非但将洪安易的剑势化解了开去,连破带攻,犹有反击之力。   洪安易抢先出手,却未能抢得先机,心中不禁一凛,一沉剑身,正待变招换式,不料杨春玉掌突地一屈,变掌为指弹了出来,几缕尖锐的指风,朝洪安易上半身五大重穴急划而至。   洪安易情知对方所弹出的,乃是内家 “弹指神通”手法,只要被他五指中任何一指弹中,只怕立刻便得毙命当地。霎时一声锐响,洪安易错步向左移动了两步,身子疾地一倾,五股尖厉的指风堪堪扫过他的衣袂边缘。   他才避过杨春的 “弹指神通”,右侧一名宫装女婢的一掌,已几乎地同时伸到了洪安易的肋下。   洪安易紧接着再横跨一步,左肘撞出。   那宫装女撤招变招,将洪安易缠住,其余四人趁势迎了上来,各自拍出一掌,刹时间但见掌影飘飞,宛似飞絮在风中飘忽飞舞,洪安易力竭技穷,再无招架能力,只有眼睛等死。   杨春突然发出一声口讯,四女齐地挫掌止住去势。   洪安易喘息未定,大呼道: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杨春缓缓道:   “你为何不发出扶风剑式?”   赵子默默呆了半晌,方才他自己败得莫名其妙,在未及发出“扶风剑式”   之前,便已遭到致命之危,是以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怪只怪他一开始之时,没有立即使用白袍人所传授的扶风三剑,这一败,显然十分不值。   但对方居然未将他击毙当场,更令他错愕不已。   杨春道:   “你虽已输了,却是在扶风三剑发出之前,这场比试不算,咱们重来过。”   洪安易道:   “姑娘仍然准备以五敌一么?”杨春道:   “这是仙姑的吩咐,莫说那扶风三剑厉害非凡,你果然为了试剑而来,敌手愈多,愈能发出你的潜力,是以对你也大有裨益。”洪安易双眉紧皱,忖道:   “听口气,仙姑似乎对我并无恶意,反有帮助成全我的意思,真是令人费解了。”   杨春又道:   “不过贱妾等仍有办法克制你的剑法,到时候可能收手不住,你便有当 场送命的危险,相公得好生小心了。”   洪安易心头一震,暗道那白袍人果然没有危言耸听,对他再三警告之言,现在已由杨春亲口加以证实,内心不觉惴然。   五名宫装女婢身形旋动,各据方位,杨春率先发动攻击,玉臂微抬,长袖轻飘飘拂去。   她这一袖挥出,暗蕴内家真力,可刚可柔,抑且去势劲急有若闪电,赵安易手中的兵刃险些被卷翻了去。   洪安易退开两步,手上剑子一挑,剑上徒地追出一阵阵森寒凌厉之气,剑星在黑暗里宛如腾蛟飞舞。   这剑他已施出 “扶风三式”第一剑“下津风寒”,须臾间自剑身上透出的森威杀气,已弥漫到周遭附近,笼罩住对方五人。   五女立觉一股森冷之气迫侵肌肤,便如跌落冰窖一般。   右侧一名宫装女婢脱口道:   “冷极了!”   杨春道:   “那是敌手施展扶风剑法,自然而然所透出的杀气,不过他剑上火候未足,还未到伤人于无形的地步,咱们只要依照仙姑的嘱咐,自能将他的剑法破去——”   一举掌往前直拍出去,同一忽里,五女身形微闪,在洪安易前后左右迅速移动,宛如穿花引蝶一般。   五女娇躯移动间,业已化去赵子剑上所透出的杀气,紧接着长袖又是一挑,五只长袖齐齐卷向洪安易。   洪安易满面凛然,在对方飞袖行将及身之际,手足齐动, “刷”地自东转西,折了一次方向。   他猛力压腕攻出一剑, “呛”一响,已换招为“扶风三式”第二剑——“风高雁斜”。五名宫装女婢闪电似的一个转身,竟发掌直袭过来。她们五人出掌以攻为守,攻时迅快如电,守时又稳如金汤城池,洪安易只觉剑上一窒,那一式 “风高雁斜,”竟然发不出丝毫威力!   洪安易这一惊诚然非同小可,他自练成 “扶风三式”后,雄心陡奋洵非昔比,自觉可以仗待这套威猛霸道的剑法行走天下,想不到出师不利,却被五个女流在举手投足间,将他的剑法化解开了。抑有进者,五女的招式手法,自表面看来完全平淡无奇,与洪安易剑上的威力简直无法相比。   但这平淡无奇的招式,却偏偏将他的剑法克制住了。洪安易心有未甘,抡剑再攻,剑势猛若迅雷,劲道强绝,施出第三式 “风起云涌。”   扶风第三式施出之际,一股剑气迅速布满周遭,洪安易仰天长啸一声,仗着剑气护体,抢占有利方位,忽地发现有隙可乘,剑随心动,长剑暴吐,朝左斜面一名宫装少女电射迅击。   霍霍剑芒挟着血光飞溅,在灯光掩映下,格外显得耀目。那宫装女婢惊呼一声,蹬步急退。   她的左肋已被洪安易一剑划下一道伤痕,鲜血自伤口涔涔滴落,胸口急促地喘息不止——杨春喝问道:   “银秋,你受伤了么?”   那宫装女婢低喘道: “我一时大意,致为他剑法所乘,幸好并无大碍。”这会子,帐幕里忽然传出一道银铃似的语声:   “杨春快施展萍风拍,尽管放手对付此人。”   声音真是悦耳动听,令人听来舒服之极,洪安易听出那正是丹彤仙姑特有的语音。   杨春低应道:   “是。”   掌随声起,蓦地发动攻势,跨步揉身欺敌。   四女足下碎踏莲步,开始不停的移形换位,掌法同时一变,云谲变幻,如风中飘萍,使人难以测度。   洪安易全力驭剑,扶风三式从头施展开来,那杨春玉手不疾不徐的拂了一圈,他顿时发觉一股古怪的内力横卷过来,像海边浪潮永无休止地卷拍,自己所攻出的剑气,竟然平空一窒。   那杨春及四名宫装婢女出手的部位极为奇特,掌势翻飞间,隐隐发出风雷之声,一忽里,只见手影重重叠叠,已分不出先后,洪安易剑上的攻势立时为之一挫,手下不禁大见慌乱。   洪安易情知自己已面临重大危机,显而易见,敌方的“萍风拍”正是“扶风三式”的克星。   他剑上威力无法发出,被迫完全放弃攻击,双足倒踏,在五女掌影中不住东闪西躲,狼狈异常。   陡闻一道 “嗡”“嗡”怪响亮起,一种不可思议的压力,从杨春掌上透出,之后风声与身影俱敛。蹬蹬蹬,洪安易连退十步,仰面一跤栽倒地上。   帐幕内,丹彤仙姑的声音道:   “他死了么?”   杨春摇摇头,道:   “死不了,婢子遵从你的嘱咐,适才那一拍只用了三分力道,充其量他只是内脏受点轻伤而已。”   洪安易挣扎着自地上爬起,对方一掌之力,几乎把他震得五腑内脏都移了位,而他初尝败绩,心中的难受更有甚于肉体的苦痛。   他刚刚自草地上拾起长剑,自觉无颜再呆下去,正欲举步离开,一忽之间,五个宫装女婢又围了上来。   丹彤仙姑的语声自帐幕里扬起。   “别难为他,让他走罢——”当前一名宫装女婢娇躯一让,洪安易一转身,匆匆往树林掠去,须臾,便将灯火四射的帐幕抛在后面。   白袍人仍然等在原地,笔直的身躯一动也不动,生像自始至终,不曾移动过一步身子似的。   洪安易犹未开口,白袍人已自冷冷道:   “甭多说,一切经过老夫都已收在眼里。”   略一停歇,复道:   “你败了,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洪安易没好气地道:   “但是丹彤仙姑居然没有下令杀死我,难道也在你预料之中么?”   白袍人道:   “她不杀你,自有她的理由,同时亦证实了一件事——”洪安易冲口问道:   “证实了什么?”   白袍人岔开话题,道:   “萍风拍虽足以克制住扶风剑法,那只是因为你剑上火候未足,换了老夫上去,他们就无可奈何了。”冷笑数声,续道: “除非仙姑另有其他专用来对付我的绝招秘技,否则老夫倒大可不必过于耿耿于心了,嘿!嘿!”   洪安易忍不住插口道:   “你说啥?仙姑为何要对付你?”   白袍人只是冷笑,半晌不发一语,洪安易见他避而不答,虽然疑团满腹,却也不好多问。   良久,白袍人始道:   “说与你听,你也不会懂的,你受伤不轻,还不尽快运功调息,再过三个时辰便无救了。”   时文一凛,连忙将手中剑交还对方,就地盘膝坐下,运起师门吐纳口诀调气养伤。   白袍人突地一伸手,按在洪安易天灵盖上。   洪安易惊呼道: “你……你……”白袍人低喝道:   “摒除杂念,运气冲向玄关——”   手上一加劲,洪安易但觉一股一股火焰般热气,自对方掌心传下,立刻领悟到对方之意,忙屏息运功。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忽然洪安易身子一阵颤抖,他体内一股浊气在白袍人掌上真力的透导下,正逐渐向玄脉冲去。白袍人脸上较他身上的白袍犹要苍白,整件衣袂被汗水渗湿了,不时有丝丝白烟自他的顶门蒸出。   一阵夜风呼啸而过,隐隐夹杂着轻微的步履声!   白袍人神色一变,这刻洪安易运气已进入无相境界,人事不知,正是最紧要的关头,万万受不得外来的任何干扰。侧耳倾听,在夜风呻吟中,那跫音愈来愈近。   白袍人暗忖:   “此刻我真气仍未散完,不可能分手应敌,万望这人只是个路过的,若是个敌人,后果就不堪想象了。”   林内一片黝黑,那足步声来到切近,停下了足。   白袍人意识到那人正站在自己的背后,半晌未见有何动静,不知如何他竟有如芒在背的感觉。   陡地那人仰天狂笑起来,笑声尖厉刺耳,中气之足令人咋舌,一道低沉的语声一字一字道:   “鬼使神差教我在这等情况下碰着你,魏哲茂,你也有今天……”   白袍人头也不回,道:   “邹元缘,是你来了么。”   那人道:   “你的记性倒还不差,一听到我的声音就认出来了。”白袍人魏哲茂冷冷道:   “咱们算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怎么认不出来,你想要某家这条性命,是也不是?”   那邹元缘道:   “你何必明知故问,还记得那年你受人买雇,仗剑夜闯安然堡,击毙张堡主这档事么?张门父亡女散,是后邹某曾欲寻你复仇,却是力有不逮,张堡主的千金张文英亦曾……”   话未说完,白袍人魏哲茂打断道:   “事情已过去很久很久了,那一年,你还是安然堡的总管吧,听说张飞星仁而下士,难怪在他死后,你还如斯忠心不二。”说着,微微叹息一声,邹元缘道:   “以邹某的身法,原本万万无法与你匹敌,但眼下你显然绝无还手之力,命中注定你该死于邹某之手——”他一步跨上,一掌扬起,直劈下去。谢金印大吼一声,道:   “且慢。”   邹元缘闻言,掌势微窒道:   “姓魏的,你还有何话要说?”   魏哲茂道:   “某家久闻邹某人慷慨任侠,岂是乘人危难之辈。”邹元缘哂道:   “若不乘你之危,眼看此恨此仇,一辈子也休想得报了,邹某虽自问于心有愧,却是被迫出此,你这话不啻白说”   一掌重复扬起,魏哲茂适时喊道:   “邹元缘,你容某家说了这一句,再动手不迟。”   邹元缘道:   “你莫要耍缓兵之计,邹某……”   魏哲茂沉声道: “你知道这受伤的年轻人是谁么?”邹元缘道:“这少年么,邹某与他见过数面,得知他姓洪,是阳武的白雪斋孟老儿的传人,我正在奇怪你缘何要助他疗伤呢?”魏哲茂道:   “有关他的身世,你回去问你的少女主人便可知晓了,此刻你一出掌势必祸殃池鱼,连姓洪的少年也一起毙了,当心你要因此后悔终生——”   邹元缘呆了一呆,道:   “你故作耸听之危言,其谁可信?”   魏哲茂听出他语气之中,满含森森杀机,不禁暗暗感到不妙。这一霎间,魏哲茂猛然想起自己一生杀人无数,在自己的剑下,每次对方虽想还手,却是无能为力,那闭目等毙的滋味,原来便是这样的,一念及此,心子不由一颤,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脑际思潮翻涌,忖道:   “天网恢恢,报应不爽,想不到我魏哲茂会毙命在这等场合之下。”   等了许久,却未见邹元缘发掌下来,他不禁又是一怔。邹元缘缓缓道:   “魏哲茂你所说的,邹某宁可信其有,为了赵姓少年的安全,说不得只有放弃今日这个千载难遇的机会了。”   语声中,隐隐透出心中的矛盾与苦痛,魏哲茂心中剑时一松。蓦地一道阴森的冷笑自近处亮起,三人头上枝叶簌簌一动,一条黑影自树梢上疾扑而下——那黑影下扑之势何等迅疾,一掌平吐,平空加重千钧,挟着呼呼风声,往魏哲茂顶门劈去!魏哲茂目眦欲裂,大吼一声邹元缘脱口呼道: “留心——”   他未及多虑,猛地一跃而前,恰恰赶上那条下降的黑影,左右双掌连扬,万春内力疾发而出。   那人眼见偷袭即将得手,陡觉后体生凉,匆遽间再出顾不得伤敌,只有回身封掌自救。   那人喝道:   “姓邹的你不敢下手,我代你宰了魏哲茂,你怎反而帮起他来?”   这当儿,魏哲茂手上的真力已然散尽,全身压力一轻,弓身一弹,好比弹簧一般即刻跃起。   “呛”一响,长剑随之出鞘。   刹时但见漫天寒光霍霍,一股剑气直迫出去,剑尖犹未击实,那狙击之人已应声翻倒!   一条血口自眉心延至鼻端。   邹元缘瞪目凝视,内心不觉又惊又骇,期期艾艾说: “你——你那一剑并未触到敌身,而他身上的血口竟达寸许,莫非你剑上功夫已到了伤人于无形的境地?”   魏哲茂冷然一笑,没有回话。   邹元缘陡觉胸中窒闷,全身上下不舒服之极,恨不得纵身避开,离开此地愈远愈好。   他发现自己所以会生出如是感觉,乃是魏哲茂提剑在手,自剑身锋芒上所透出的 “杀气”之缘故。   当下遂暗暗动功抗拒,但他发现自己的抗拒内力愈大,那无形的“杀气”   亦随之增强,简直无法阻挡,他慢慢将自身功力提到八成左右,对方剑上的那股杀气方始减弱了一些。   直至魏哲茂撒剑入鞘, “杀气”才完全消失。   邹元缘的胸前如释重压,长长吁了一口大气。   魏哲茂用脚踢翻尸身,道:   “你可认得此人?”   邹元缘望了死者一眼,但见那人身上着一件银色大擎,面目却是十分陌生,他寻思一下,道:   “这人十有八九是段元忠手下,银衣队之人……”魏哲茂皱眉道:   “如此说,段元忠那头老狐狸也来到近处了。”   说话间,举步朝邹元缘迫去。   邹元缘不知不觉倒退了两步,愤然道:   “方才邹某放过你来,而你现在竟反过来欲谋不利于我么?”魏哲茂冷然无语,身子一提,平空跃起,反手一抖一拔,长剑再度出匣击出。   剑尖所指,却是邹元缘立身之处后面,但听一声惨号划破夜空,令人听了为之毛骨悚然。   邹元缘一呆之下,霍地一个转身,五步前另一名银衣汉子倒卧在血泊中,死状与刻前那一个并无二致。   他恍然悟出那银衣汉子敢情正欲向自己突施暗袭,却为魏哲茂发觉,及时击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魏哲茂挽起身上衣袂,揩去剑身沾染的血渍,喃喃自语道: “这剑子已有多年未曾染上鲜血,眼下杀戒一开,不知又要造下多少罪孽了,唉!”   这刻他与邹元缘正面相对,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眼,道: “日前在安峪道上,我就怀疑那丹彤仙姑的赶车人振家就是你邹元缘所化装,事实果然不错,你几时易名为振家的?”邹元缘道:   “你能够借用闾丘温书之名,难道我便不能改名易姓么?”他俩谈话之间,洪安易业已苏醒过来,朦胧里听到了后面这两句话,睁开眼睛一瞧,只见白袍人面前立着一个车夫装束的中年人,正是为丹彤仙姑御车的“振家”。   但目下他已从两人的话语中,得知 “振家”乃是邹元缘的化身,在此之前,他已先后见过邹元缘数面,而后来见到 “振家”时,竟然认不出他便是邹元缘所乔扮,可知他不但改了名字,连容貌都乔装过了。洪安易脑际思索着这些问题,仍然盘膝坐在地上,未尝移动身子,是以魏哲茂及邹元缘都未察觉他已醒转。   魏哲茂道:   “你改名易姓也罢,缘何却要取个振家的名字,当然你已知晓桃园露屋二主人 ‘观女’的车夫,便叫做振国,振家,振国,字音相去不远,颇有影射之嫌,连老夫都几乎被搞糊涂了。”   语声一顿,又道:   “抑且你化装后容貌,与振国那般相像,丹彤仙姑所坐的篷车,其大小形状也与 ‘观女’的马车一般无二,显然你们是有意在武林中人的心目中,造成一种混乱和迷惑,至于用心如何,只有你们自己明白……”   邹元缘道:   “你呢?你化名做闾丘温书,敢说没有用心么?”   魏哲茂冷笑数声,道:   “在江湖上有喧赫地位的邹元缘,竟屈志降身当起丹彤仙姑的车夫来,怕是没有多少人肯相信的了。”邹元缘眼色一变,似乎极为耽心对方真会张扬这事。   洪安易听到此处,可再也沉不住气了,呼地立身起来,冲着邹元缘躬身一揖,口上说道:   “魏大叔可还认得小可?”   前此邹元缘曾向洪安易提到他与其师孟坚石乃是旧识,故以洪安易口头上称呼他为大叔。   邹元缘与魏哲茂齐地一怔,魏哲茂抢着问道:   “你是几时醒来的?”洪安易怔道:“刚刚不久。”魏哲茂道:“然则你目击老夫击杀这两个汉子没有?”   洪安易的视线落到地上横陈的两具尸身上,摇头道:   “没有啊,阁下追问这个做啥?”魏哲茂不答,心想:“如果他此言不虚,那么他仍不知我的真正身分,因为邹元缘指认我是魏哲茂时,乃时我杀死那两个人之前,是后他便未曾再提及魏哲茂的名字,再说,他若知晓我是魏哲茂,态度势将大为改变,绝不会如此自在,看来似乎是我多虑了。”   正忖间,陡闻前方旷地上传来一阵金铃声,在夜空中格外显得清脆响亮,诸人不觉吃了一惊。邹元缘失声呼道: “不好!”魏哲茂道:“什么事?”   邹元缘急促地道:   “仙姑预言今夜必有事故发生,目下警铃骤响,看来他们已经发动了!”   他道了一声 “少陪”,横身移出数丈,往帐幕疾掠而去。   少时,从四周丛林内突然涌出数以百计的银衣人,个个手上俱都提着兵刃,震声高喝,一时之间,杀声直冲霄汉!   那百余个银衣汉子自四面八方涌将上去,霎那将旷地中央的帐幕,围在核心。   魏哲茂睹状道:   “这一队人马都是段元忠的手下,他竟择于今夜向丹彤仙姑发起攻击,看似有赶尽杀绝的决心,咱们时间凑巧,恰好赶上了这场好戏。”   洪安易心子一颤,道:   “段元忠与丹彤仙姑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将她消灭不可?”   魏哲茂道:   “你忘了在安峪石亭附近,段元忠曾拦过仙姑的篷车么,其时司马老狐狸便有杀她之意,无奈情势不许罢了。”   停歇一下,续道:   “小伙你必须记住,人与人间之所以会相互残杀,往往不是为了有何仇恨过节,彼此间的利害关系更能导致人们的敌对,段元忠千方百计欲除去香川仙姑,即为此中例证……”   放眼望去,那邹元缘奔到帐幕前不及十丈处时,已被十数名提刀的银衣汉子赶上,但见刀光旋飞,当前银衣人数刀齐出,向邹元缘后背及腿腰砍到。   邹元缘双手连扬,倏地 “嗤”“嗤”连响数声,竟在对方刀身未递到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发出暗器。   当先数人乍不及防,被暗器击中,仰身翻跌于地。   邹元缘身形毫不停滞,俄顷已赶到了帐幕前面。   同一忽里,帐幕内闪出宫装女婢,以杨春为首,为数约莫有四十人左右,与段元忠这一大队人马相形之下,便显得人少势弱。   那四十名宫装女婢各以五人为一组,排开在帐幕篷车的四周,欲接近帐幕,则首先必得通过她们的拦阻。   魏哲茂注目察看那边的形势,颔首若有所悟。   侧首朝洪安易道:   “敢情那些女婢乃是摆出了进可以联手合击,退可各自为战的阵法,银衣人为数虽多,要闯过这一失,倒颇为不易呢。”洪安易道:   “双方主事者怎么还未见露面?”   魏哲茂 “噫”了一声,道:   “老夫也正怀疑及此,揣摩情形,这一阵不过是先头攻击而已,双方都还有隐藏的杀着及厉害手段犹未使出,咱们等着瞧吧。”   洪安易打量自己与白袍人立身的地方,正是这一带丛林最为偏僻隐秘之处,是以不虑会被交战的任何一方发觉。   旷野中厮杀声愈趋响亮,银衣人与宫装女婢们已成短兵相接的状态,战况激烈异常。   但见刀光与掌影齐飞,两方都在舍命苦斗,战况发展一如魏哲茂所料,银衣人为数虽多,却始终攻不破宫装女婢的防御圈子,眨眼工夫,最前面的银衣汉子已接二连三倒下数人。   那邹元缘伫立在帐门当口,没有加入厮杀。   银衣汉子猛攻许久,无法占得优势,开始身后撤退,宫装女婢则依旧守在原位,未曾趁机追击。魏哲茂叹道:   “这些妮子平日训练有素,临危不乱,竟能挡得住大队人马的攻击,圣女能训练出这一批人来,真是良难了。”   言下大有对丹彤仙姑之能敬佩有加的意思,这是洪安易首次听到他对某一人如许推崇,不禁睁大眼睛,讶异的望着他。那些银衣汉子退到了五丈开外,陡然停住身子,不再倒退。洪安易道:   “他们正在重整阵容列,莫非竟有卷土重来的趋势?”魏哲茂颔首道:   “他们自然不会就此退走了,再攻之后,从左右二面向中内夹击,另分出一小股人来攻向侧背。”   双方交手之后,形势果然大为改观,银衣人这一方战术运用已占上风,不多时已确砍倒了对方女婢多人。   宫装女婢愈战愈形不利,就在欲告溃败的当儿,立在帐门当口的邹元缘突然侧身一让,美艳绝世的丹彤仙姑缓缓走将出来。洪安易情不自禁呼道:   “瞧!丹彤仙姑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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