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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斧
     洪安易乍闻酒和尚提到 “八部帮主”四个字,只觉心子“噗”“噗”一阵狂跳,凝目盯视住恶护花。   恶护花淡淡道:   “不敢,咱护花儿正是丐帮八部帮主牛邦善。”酒和尚虽是早已猜到对方身份,但此刻由恶护花亲口证实,神色仍不禁微微一变,俄尔,陡然仰天长笑起来。   洪安易先时的紧张早已一扫而空,起而代之的是惊诧错愕之情,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衣衫褴褛,其貌不扬的护花儿竟是丐帮帮主,他更感到意外的是,这号令天下第一大帮派的龙头,居然会是如此的年轻!   良久,酒和尚笑声一顿,道:   “既然是丐帮龙头亲自踵临,贫僧还有什么话说,不过贫僧那几个手下乃是向一位方外搭档所借用,现在却统统被牛帮主杀死,贫僧回去如何交待?”   牛邦善道: “你赌牌赌输了手下七人的性命,如何向他们的主人交待是你自己的事。”   酒和尚冷冷道:   “只怕事情不如你说的这么简单……”   话犹未完,突然一挥掌,阴险无比的向牛邦善发出两记偷袭,这两掌势不可挡,一时牛邦善竟被逼退了几步。   酒和尚冷笑一声,双掌连翻,飚风迸发,那掌势之疾劲,使得旁观的赵安易瞧得惊骇不已。   在对方凌厉的攻势之下,牛邦善又被逼退了五步,蓦然之间,他右手一屈一甩,手形犹如行云流水,紧接着单掌自胸前一振, “呜”地一声怪响亮起,他竟在这间不容发的空隙里还了一掌。酒和尚见对方在那绝等劣势之下,犹能出掌自保,心中不禁暗暗叫绝,他掌势一挫不待与牛邦善掌力触实,便自收手回来。牛邦善似乎料不到酒和尚会在绵绵不绝的抢攻中突然罢手,不觉呆一呆。   那酒和尚乘人不备发出偷袭,分明已抢到上风,他掌下所隐藏的杀着尚未使出,就此收手不战,洪安易亦是不得其解。牛邦善沉声道:   “和尚你偷袭在先,却又忽然放弃既成的优势,收掌罢兵,倒叫牛某弄不清楚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酒和尚嘻嘻笑道:   “不忙,贫僧倒不忙着动手,稍待一忽,自会有人来寻你这护花头儿的晦气!”   牛邦善道:   “你指的是那八个人的主人么?”   酒和尚一怔,道:   “八个人?牛帮主是说八个人么?”   牛邦善点点头道:   “不多不少,正是八个。”   酒和尚神色霍地沉了下来道:   “只有七个人死在你的手中,你又怎生得知,贫僧向那位搭档借用了八 个下属?”   牛邦善道:   “天下还有什么事能瞒得丐帮头儿的耳目?牛某不但知晓你借用那八人的用意所在,同时亦能猜知他们的主人是谁?你信是不信?”   酒和尚心头大震,暗忖:   “听他口气如此肯定,莫非他居然知晓此中的内情?但这事进行得如此隐秘,虽则丐帮眼线满布天下,也鲜有获知的可能,难不成他只是对我虚张声势而已?……”   他忖思了好一会,始道:   “牛帮主都晓得么?贫僧愿闻其详。”   牛邦善道:   “和尚你自家心里有数,何必要我说出来?”   酒和尚自鼻孔中哼一下,道:   “原来你什么都不晓得,贫僧倒是过虑了。”   才说出这话,立刻又发觉其中可疑之处甚多,据他所知,当今八部帮主轻易不肯离开丐帮总舵一步,今日却突然来到此地找上自己,而且一现身就借口与自己赌牌,名正言顺的杀了帐外面那七个人,企图自然是非常明显的了。   牛邦善微笑道:   “牛某话已说在前头,信或不信是你的事。”   酒和尚眼色阴晴不定道:   “就算你知道吧,总得拿出一点证明来。”   牛邦善略一沉吟,道:   “和尚你想必已经猜出来,我所以要杀死那七个人的理由了。”酒和尚道:   “没错,贫僧是猜出来了,但仍得听你亲口道出,是否如贫僧心中所忖。”   牛邦善面色一怔,一扫先前嘻笑之态,道:   “酒和尚,你借来的八个手下,曾杀害了丐帮两名弟子,这且不去说它,单就他们八人的各项行径,亦是死有余辜了。”语声一顿,复道: “他们八人尝奉汝之命,尾随在丹彤仙姑的马车后面,遇有瞻视过仙姑容貌之人,不论青红皂白就把他给宰了,近些日子来因此无辜而死者,少说也有数十人之多,故以牛某今日出手取他们性命,并不为过。”   酒和尚神情连变数变,道:   “莫要忘记适才你还一口咬定贫僧一总借用了八个手下,但你才取走了七条性命,那余下的一人呢?”   牛邦善道:   “和尚你又要托词狡赖么?你那八名下属,今晨在解决天山三剑时,意外被毒毙了一人,后来又让一个自称闾丘温书者从中作梗,天山三剑没有杀成,便自狼狈而退,真是偷鸡不着反蚀把米了。”酒和尚道:“胡说,胡说。”   牛邦善道:   “至于你何以要除去所有见到仙姑面容的人,个中隐情,或许有你与圣女有数几个当事人始能明白了,牛某但能想象出一些端倪而已。”   酒和尚唇角泛起一丝阴笑,道:   “牛帮主倒是磊落坦白得紧,贫僧只道你无所不知呢?”牛邦善道:   “其实除却你的用心不易揣度之外,其余有关你的一切底蕴,牛某确是无所不知……”   酒和尚吃了一大惊,道:   “然则你果然冲着贫僧而来了。”   牛邦善道:   “冲着你来又怎样?不是冲着你来又怎样?”   酒和尚狞笑道:   “反正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了,贫僧提一个人,牛帮主可否认得?”   牛邦善怔道:   “什么人?”   酒和尚一字一字道:   “职业剑手魏哲茂。”   牛邦善呆了一呆,道:   “魏哲茂么?牛某先后与他朝过三次面,动过两次手,你提起他作啥?”   酒和尚道:   “这就是了,正邪不两立,你说你与魏哲茂有过三面之缘,却只交了二次手,那么最后一次朝面,势成水火的你们两人,难道竟会握手言欢了么?”   牛邦善仰首默然,仿佛在追乙一件往事,良久始道:   “严格道来,牛某和魏哲茂二次之战,到千招以上时,牛某已是力绌计穷,难以为继,而魏哲茂在挥剑攻御之际,显然尚有余力,若续战下去,龙某纵能勉力支撑自保,亦难免落败——”   说到此地,情绪显得相当激动,半晌续道:   “但是每一次魏哲茂都突然收剑拂袖而去,牛某私心底下自然感到十分狐疑,只因他凶名昭着,二度朝面,都是我逼着他动手的,而他却轻易舍弃了制胜良机,委实令人费解。”   洪安易在旁只听得心中诧异非凡,这天下第一大帮派帮主,当着他与花和尚面前,竟然坦言承认自己非是魏哲茂之敌,这是何等胸襟!不过以他们此等旷代高手过招而论,非至最后一招失手,即预为侈言孰胜孰败,究属不足以尽信,充其量只能说魏哲茂胜算较多而已。   惟独如此,益发使洪安易感到,这丐帮龙头确实是一介光明磊落之士,一个人有了这等声望地位,对于任何有损他那既有声望地位的举措,都有一种特殊的敏感,要他在别人之前自承失败,简直是难乎其难了。洪安易心中默默忖道:   “常闻丐帮八部帮主一身神功惊人,宇内鲜有对手,若说他奈何魏哲茂不得,也还罢了,但他居然自承非其敌手,难道魏哲茂剑上造诣,当真已臻出神入化,无人能敌的地步么?”想到此地,他偶尔瞥见牛邦善眼瞳里浮动着一抹异样的光采,脸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苦涩表情。   这一代宗师竟也未能免俗,虽则坦言认败,但心里的难过,仍非笔墨可能形容其万一。   牛邦善微喟一声,道:   “牛某虽不值魏哲茂所作所为,对于他那神通剑术,却不得不打从心底服了他……”   酒和尚道:   “牛帮主犹未道出,缘何第三次与魏哲茂碰上,却不曾动手的道理呢?” 牛邦善凝视着酒和尚,沉声道:   “你是逼着我,非说出碧湖那一夜所发生之事不可了?”酒和尚冲口道:   “碧湖?……原来你第三度见到魏哲茂的地点是在碧湖?你——你……”   牛邦善打断道: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牛某路过碧湖附近,不期碰上魏哲茂,但他却没有瞧见牛某——”   他面色陡然变得十分严肃,缓缓续道:   “和尚你必然知晓那是什么缘故的,魏哲茂所以没有瞧见牛某,正因是时他自顾不暇,正被三名盖世高手围攻追杀——”洪安易深深吸一口气,极力抑制心中的波澜,转目观察酒和尚对这一句话有何反应。   酒和尚眼露凶光,冷冷地道: “以牛帮主的目力,想必已瞧清楚那三个围攻魏哲茂的高手是谁了。”   牛邦善道:   “不错,牛某瞧清了其中两人的面孔,另一人脸上蒙着一条黑巾,但现在我已经想出他的身份啦!”   他停歇一下,用着奇特的音色道:   “你为何要追问这些?莫非你有什么顾忌么?”   酒和尚面寒如水,道:   “牛帮主莫不是怀疑贫僧便是那三名围攻魏哲茂的高手之一吧?”   牛邦善想一想,道:   “不是你,不是你,适才牛某才恍然领悟,那蒙面人敢情与和尚你有非常密切的渊源关系,故以你千方百计……”   未容他将话说完,酒和尚已自冷冷截口道:   “牛帮主,你且听贫僧一语——”   牛邦善道:   “怎地?”   酒和尚一字一字道:   “昔年武林一邪一正,齐名并立于世,魏哲茂业已先行故去,今日,你牛邦善只怕也难以保全了!”牛邦善仰天大笑,道: “走着瞧罢!”笑声戛然而止,复道:   “哈哈,今儿夜真热闹,好像又有朋友来啦!”   洪安易倾耳一听,果然有夜行人衣袂步履之声,风声微荡中,帐篷里烛光倏暗,一人如有鬼魅般出现在帐口。   帐内诸人不约而同举目望去,只见一个黑巾蒙面,一身疾装劲服之人,端端屹立在篷帐当口!   洪安易一眼瞥见来者面上所罩黑巾,但觉那黑色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可怖意味,心子不禁一寒。牛邦善面不改色,大声道:   “朋友,你早就来到近处了,牛某知道只要我说出这一句话,你绝对隐忍不住的,果然你现身了。”   那黑衣劲装人压沉嗓子道:   “姓龙的,丐帮五杰没有随你同行么?”牛邦善一怔,道:“你问这个做啥?”   黑衣劲装人冷笑道: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在此,那么你便没有多少时候好活了!”牛邦善淡淡道:   “朋友,你若能取得走牛某这条性命,你就是武林的顶尖人物了,哈哈,事实上当今武林敢于当着牛某说此等大话的,还是屈指可数哩——”   语声微顿,复道:   “待牛某算一算,五大门派人才凋零,其他各派耆宿名家恐怕亦无此能耐,除了故老街坊传说中的那几名前辈高人——”黑衣劲装人截口道: “你扯得太远了!”   牛邦善一迳道:   “那冰雪双后是两个女人,自然不会是阁下,再说你这一身装束,也不像灵武四爵四人其中的任何一人,余下的一个行踪又太过神秘,功力之高从未有人见识过,牛某倒拿不准阁下是不是此人……”   一言至此,倏然住口不语,抬眼盯在黑衣劲装人身上。旁立的洪安易再也忍不住,脱口道:   “飞天手,前辈是说那飞天手?”   白衣人冷冷瞪了洪安易一眼,道:   “小子,你那一命也靠不住了,却一个劲儿穷呼瞎嚷什么?”洪安易正待回话,牛邦善已自冷哼道:   “朋友,将你面上那一方黑巾取下来罢!”最后一字方始出口,站在他背后的酒和尚倏地拾起地上方便铲,举腕往牛邦善背后劈来!   霎时,寒气铲影潮涌而至,凝成一股凌厉莫匹的气势,洪安易瞧得真切,大喝一声道: “留伸!”   牛邦善年事虽然不高,却已是历经百战之躯,无时不在极端戒备之中,酒和尚宝铲才出,他一声高叱,双掌倒翻迎向对方的铲势。   洪安易见他竟以一双肉掌封迎酒和尚那其利如刃的宝铲,情不自禁为他急得全身冒汗,陡闻 “啪”地一响,牛邦善掌至中途,猛地化拍为抓,迅如电光石火的抓住了对方的方便铲,使力一扭。酒和尚大喝道: “撒手!”   手中方便铲一推一送,发出一股强劲韧力,方便铲原本便是走的威猛路数,是以劲道一发,就显得飚风勃勃,气势慑人。   牛邦善冷笑一声,真力自指尖源源透出,风声激荡中,蓦然亮起 “锵”   的一声大响——洪安易乍闻声响,险些骇得跳将起来,但见牛邦善五指一松,那只方便铲业已断成两截!   同一忽里,牛邦善身形浮动,仰身倒退了三步之遥。   敢情牛邦善功力深厚,已达骇人听闻的地步,竟然硬生生夹断了酒和尚手里的方便铲,不过酒和尚亦不含糊,在此等吃紧关头,仍能运足内力,奋发神威一举将牛邦善震退了三步。   酒和尚用力掷下断铲,怒极反笑道:   “好!好!牛帮主你好厉害的巨灵爪!”   袈袖一拂,朝牛邦善当胸击去。   他一招发出之际,全身僧袍如被风吹,飘拂不停,洪安易在旁只看得双眉紧锁,瞧不出酒和尚这奇异的一手,含有何种奥妙?   说时迟,那时快,酒和尚一招才出,立在篷帐当口的黑衣劲装人身躯猛地一躬,单掌闪电般一抬,望准四步之外的牛邦善直袭而出。   这下变生肘腋,牛邦善背对着白衣人,正全神贯注在酒和尚出招之际,没有想到白衣人会突施暗袭,他来不及回转身子,白衣人那有若旋风一般的掌劲,已堪堪逼到了他的背宫要穴之上!   在前后两大高手夹击之下,眼看牛邦善纵是大罗神仙再世,亦是难以逃出这一劫了。   洪安易但觉一股热血直往上冲,但此际他纵有心为牛邦善施救,却已是有所不及,只一错愕问,酒和尚一袖已拂到了牛邦善身上。   蹬蹬蹬,牛邦善被震退了三步,正觉气血浮荡不止,突然背后又是一股盖世掌力压下。   黑衣劲装人一掌乃是蓄满真力偷袭而出,威力之巨,不啻泰山压卵,足以把牛邦善身躯压成粉碎。牛邦善陡然大喝一声: “嘿!”   这一声断喝,声浪虽不响亮,却是铿锵有力,震得帐内诸人无不耳鼓生疼,白衣人掌势不觉一缓。紧接着 “嗤”的一响,烛火突灭,帐中一片漆黑。   酒和尚沉声道:   “哪一个玩的把戏?”   黑暗中没有应声,原来洪安易情急智生,趁白衣人微一滞顿间,骈指一弹,一缕劲风直袭烛蕊,将火舌击灭了。   白衣人纵令眼力过人,但由明亮忽然变为黑暗,睛瞳一时不能适应,不觉霎了一霎眼皮。   这一忽里,牛邦善足步一错,已从对方的掌势范畴避开。   白衣人转首面对洪安易,阴阴道:   “小子,你是泥人渡江,这趟子有你伸手的余地么?”   洪安易可不敢回话,他并非害怕以言词激怒对方,而是惟恐自己说话分神,敌人乘机痛下杀手,斯时就难有幸免了。   酒和尚重新点亮烛火,昏黄色的烛光跳跃帐内,以他们诸人的眼力,四下景物已可瞧得纤毫毕现。诸人面面相觑,齐然流露出疑惑之意,敢情他们俱都发觉帐篷里面突然无端多出了两人——只见立在右首的是一个身材雍肿,满面肥肉的胖子,左边的身量较为瘦小,却是个牛山濯濯的秃顶。洪安易身子猛可一颤,失声道: “北秃招魂,冥海招魂,你等——”   口词呐呐,再也说不下去,牛邦善面色沉寒,道: “他们早就埋伏于帐篷近处,我未尝出声点破罢了。”他也瞥见了洪安易骇讶之状,奇道:   “小兄弟,你见过他们二人么?”   洪安易呐呐道:   “见过见过,他们曾下榻广灵寺,是滇西鬼斧门招魂……”“二魔”两字犹未出口,那冥海招魂厉声打断道: “小子你那日趁咱们运功之际,躲在房外偷窥,犯了鬼斧门大忌,你还不自行了断更待何时?”   洪安易为对方那诡异的气势所慑,不知不觉竟退了三四步之多。   北秃招魂桀桀笑道:   “河老,待我先把他的眼珠儿挖出来——”   说话间,举步缓缓朝洪安易逼近。   洪安易见招魂魔并未随身杠着那两口黑色大木箱,心中寒意渐去,挺胸凝势以待。   倏然白衣人冷冷道:   “站住!”   北秃招魂猛然停步转身,与冥海招魂齐地向白衣人恭身一揖,道:   “大帅有何吩咐?”   白衣人露在蒙巾外的眼皮一睁,射出凶光杀气,道: “老夫命令过你们动手了么?”北秃招魂噤声无语,垂手退下。   洪安易听到 “大帅”一句,只觉有如巨雷轰顶,伸手一指黑衣劲装人,颤抖着声音冲口道:   “足下——足下竟是鬼斧门鬼斧大帅?……”   牛邦善也自瞿然变色,道:   “如此说属实,声名赫赫的飞天手居然具有双重身份,传扬出去,只怕要在江湖上引起大大一番骚动了!”   白衣人那鹰隼般的双目在牛邦善及洪安易身上来回扫视,道: “黄泉路上无老少,姓龙的你和这黄毛小子都死定了!”牛邦善大笑道:   “好说,好说,朋友你尽管动手……”   他话未说完,陡然偏首朝洪安易大吼道:   “敌人凶残你快冲出去——”   声浪犹在众人耳际回荡,身形陡然腾空而起,右手当胸一振,递出妙绝人寰的一式,击向白衣人。   白衣人侧身一让,避开牛邦善一掌,却不加以阻挡。   同一瞬间,洪安易不敢有丝毫滞慢,亦自腾身尾随牛邦善之后,冲向篷帐当口。   白衣人仍未拦阻,冷眼望着龙、赵二人联袂冲出,牛邦善与洪安易颇感意外,但此刻他俩却不遑多虑, “嗖”“嗖”先后自白衣人身旁闪过。   走在前面的牛邦善急奔冲力未竟,忽地低呼一声,身在半空开声吐气,飘然落下地来。   洪安易呆了一呆,不审牛邦善缘何突然止住身形,他仰口吐出一口浊气,继后将去势刹住。   身方落地,触目所及,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寒气。   在帐篷四周,围立着十数具容貌各异的死尸,个个五官狰狞,全身干瘪,手上各执着一只黑色大板斧!   黯淡的月色洒落在这些死尸身上,反射出惨淡可怕的灰白颜色,更显得鬼影幢幢,鬼气逼人!   霎时但觉周遭阴风习习,洪安易打个哆嗦,浑身汗毛倒竖,他在广灵寺业已见识过死尸那匪夷所思的奇门邪功,是以格外显得震骇。   牛邦善到底是一帮之主,一惊下,迅即恢复冷静,道:   “牛某只道滇西鬼斧门利用死尸执斧,练成奇门邪道功夫,只是时人的夸大其词,想不到竟然真有其事。”   白衣人缓缓步出帐篷,酒和尚及招魂二魔步随在后,那黑衣眯起双眼,邪恶地笑一笑,道:   “八部帮主,你死了这条心——”   说着,朝招魂二魔点了点头,河老与秃顶猛然绕着帐篷手舞足蹈起来,口中随之呼呼作态,令人为之心烦意乱。   须臾,冥海招魂匐伏于地,仰着伸臂一上一下地向月亮参拜,口里念念有词: “但嗒嘛但嘶璃咪……”   北秃招魂应声唱和,两个念了一段古怪难懂的咒文后,盘膝对着死尸运起吐纳功夫来。   移时过后,死尸堆里蓦地传来阵阵呜咽之声,招魂二魔依旧不停地念着咒文,渐渐幽咽声音又变成了惨悚刺骨的嚎叫声音,嚎声此起彼落,更加添了周遭那阴森寒冷的气氛——洪安易但听得头皮发炸,浑身发冷,不过片刻工夫,他已忍受不住,直若置身可怕的梦魇之中,他想极力张口大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即连手足亦感如被绳缚,丝毫动弹不得。倏间牛邦善大喝道: “咄!”   这一声断喝铿锵有力,有若平地骤起暴雨,聚在空中久久不散,与佛门狮子吼有异曲同工之妙。   洪安易只觉心底猛然一震,生像刚刚淋过一场大雨,灵台清醒了许多,日前慈信老僧针对死尸之谜所说的一句话,又悄悄浮上脑际。   “旁门左道虚妄隐迷,虽可蒙骗世人一时,但在我佛无相法眼之下,能不原形毕露……”   当时他与司马俱二人但听得一知半解,现在却觉得有些道理了。   白衣人露在蒙巾外面的双眼一眨,陡然射出二道邪恶无比的光芒,赵子原的视线一经和对方接触,突觉心子颤了一颤,白衣人那双眼睛里,似有一种奇异的吸引之力,他想移开目光,却已来不及。   白衣人阴沉沉地道:   “阎王好见,鬼斧难缠……你们两人还不倒下么?”   洪安易只觉脑际昏昏沌沌,竟有当真应声倒下的趋势,幸亏他自幼历经许多磨难,意志之坚非常人所能及,方能勉力运功抗拒,不致如言骇倒。   牛邦善冷笑道:   “大帅你的技俩若仅止于此,倒要教牛某好生失望了。”   白衣人冷冰冰地道:   “你以为你还挺得住么?嘿,嘿!……”   言罢,突然纵声大笑,声音宛似玉碎帛裂,更如夜枭骤鸣,其阴森刺耳,格外震人心弦。   洪安易乍闻笑声,立刻感到不对劲,那笑声所发出的古怪威力直透而入,他坐落地上,准备运功相抗。   半晌、牛邦善亦自盘膝坐地,凝神提气运起功来。   招魂二魔继续念着咒文,四周十数具死尸齐然向前纵过来,那惨白的十指间,若隐若现闪动着微弱的绿光,在纵跳之际,磷磷鬼火不时脱手而出,随着双手起落,明暗不定——死尸群每纵出一步,便亮起一声震耳的异响,手中所执的黑色大板斧,亦顺势向前挥一挥。   当先一具死尸纵到切近,手里大板斧对着坐落地上的牛邦善高高举起,身躯也挺直得十分僵硬。   洪安易瞧得魂飞骸散,牛邦善却全然未觉。   死尸手起斧落,往牛邦善顶门劈去——陡闻 “嘶”的一响,一缕尖锐的风声,自牛邦善手指弹出,那死尸巨斧劈落之势微徽一窒,往后纵退了一步。   后面又一具死尸瞬即跳上前来,口中发出恐怖之极的怪叫,两个死尸手里所执巨斧挥舞得 “格”“格”作响,动作虽然生硬而与常人有异,却是十分整齐划一,手足之迅疾,简直使人无可置信。方圆十丈之内,一时阴风惨惨,说不出有多神秘可怖。这当口,一道星点从帐篷后边不远处疾如电掣般,掠过半空成一弧线形,直袭而至。   “劈啪”一响,那道星点落在篷布上面,帐幕突然起火,在夜风吹袭下,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一时帐幕浓烟弥漫,火舌吞吐不止。   酒和尚面色霍变,喝问道:   “是谁纵的火?”   火光将近处照映成一片通红,招魂不知不觉停止了念咒,十数具死尸即僵直不动。   突听左侧数十丈远处响起了一道清越的朗吟之声: “朝发灵武门,暮宿丹水山。左手招云鹤,右手挥龙渊,顾瞻望四海,俯仰御飞轩……”   白衣人眼色阴晴不定,沉道:   “朝发灵武门,暮宿丹水山。……莫非是灵武四爵来了不成?”那“灵武四爵”四字一出,诸人神经一下子抽紧起来,冥海招魂及北秃招魂的足跟,甚至已在微微颤抖!   吟声一断,一人身形有若行云流水,飘飘然行将过来。洪安易下意识抬目一望,但见那人约莫中等年纪,一身文士装束,正是那先后在安然堡与广灵寺出现过的神秘中年文士。洪安易心中激动不已,默默对自己狂呼道:   “就是他!那传说中的前辈高人,与冰雪双后,飞天手齐名的灵武四爵之一就是他!”   中年文士穿过死尸群,来到近前止身。   白衣人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来者一番,抱拳道: “多年不见,足下风采如昔,当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中年文士还以一礼,道:   “好说,老夫平生最喜与故人叙旧,这些年咱们真是久违了。”他伸手一指那僵直不动的死尸,问道:   “这些魍魉鬼魅是你带来的么?”   白衣人冷冷道:   “你明明知道是的,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中年文士道:   “飞天手,鬼斧大帅……这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名头都集于你一身了,其实你的真面目是什么?老夫至今还未弄清楚呢?”白衣人道:   “九纹龙,你我齐名并立于世,从来是河水井水两不相犯,对老夫的事,你还是不要管的好!”   中年文士淡淡道:   “除非不得已,老夫向来也是不喜欢多管闲事。”   白衣人道:   “然则你放火烧了帐幕,岂非有意向我挑衅?”   中年文士九纹龙道:   “营帐是你搭起的么?”   白衣人愣了一愣,道:   “不是。”九纹龙笑道:   “既然不是你搭架的,老夫引火烧帐,如何却要受你的责问?”白衣人冷哼道:   “你装什么样?老夫麾下的死尸一见火光……”   说到此处,生似发觉失言,倏然住口不语。   九纹龙笑接道:   “敢情死尸鬼魅惯于在黑暗里行动,最最见不得光亮是么?一有了火光,鬼斧门的奇门邪功,只怕就要失去大半作用了。”白衣人哼了一哼,道:   “若说失去大半作用倒也未必,对死尸行动有少许影响倒是真的,何况营帐火势总有烧尽的时候,九纹龙你是否要试上一试?”言下朝招魂二魔打个手势,冥海招魂,北秃招魂大口一张一合,同时叽哩咕噜的念起咒语来。   咒文愈念愈疾,死尸群里蓦然亮起一阵 “嘘”“嘘”“嘘”怪响,像是兽类在极端痛苦中挣扎,声音沉闷,使人生厌。   洪安易首先忍耐不住,摇摇晃晃地立起身来,蹒跚地向前走了几步,口中喃喃低声道:   “邪魔妖道,焉可惑人耳目……邪魔妖道……”   他顶门汗珠滚滚而落,再度跌坐地上。   “嘘”“嘘”怪响依旧不绝于耳,神秘之中带有几分恐怖,一霎时,招魂二魔忽然手舞足蹈,嗬嗬作态起来,十余具死尸紧接着相继纵跃上前,手中大板斧随着纵跃之势一挥一劈,虎虎生风!牛邦善双掌居胸,运足十成功力以待,转首朝九纹龙道: “这群死尸邪门得紧,咱们须得小心应付……”   九纹龙点点头,眨眼间,死尸已围至近前。   九纹龙舌绽春雷,大吼道:   “慢着——”   白衣人闻声一挥臂,死尸暂时停止行动,冷冷道:“老夫不愿与你结怨,你苦要退出此地还来得及。”九纹龙缓缓道:   “听着,你若敢再发动奇门邪功,老夫身上怀有一件宝物,有把握将你的死尸悉数消灭,你敢冒这个险么?”   白衣人低声一哂,待要答话,那冥海招魂面色微微一变,举步上前,凑近白衣人耳边道:   “对方许未危言耸听,日前属下和老秃下榻广灵寺时,便曾碰上九纹龙,当时他乍一现象,属下对死尸的行动立刻失去控制之力,是以才匆匆逸走,想来便是他所说宝物作祟……”白衣人嗯了一声,目注九纹龙道:   “九纹龙,你所提到的宝物,莫不成是那西域五冥古刹镇观之宝,五冥辟邪镜?”   九纹龙道:   “你如何猜出是这物事?”   白衣人道:   “除了五冥古刹的辟邪镜,天下还没有其他宝物能够克制鬼斧的奇门功夫……语声一沉,复道:   “只是辟邪镜既为五冥古刹镇观宝物,说什么也不可能在你身上,除非——”   九纹龙截口道:   “飞天手,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五冥古刹那个喇嘛与老夫是何等渊源?老夫欲借辟邪镜,还不是一句话而已。”白衣人眼珠连转数转,道:   “好!好!这么说,你是有意架梁子来了……”   话未说完,双掌猛然一番,朝九纹龙直袭而出。   他掌势才起, “呜”“呜”怪响大作,声音刺耳已极,那掌势之强劲,使得场中诸人相顾骇然!九纹龙神色亦自一变,右掌一沉,迎面封迎出去,两股力道一触之下,惊天动地的内力如潮而涌,方圆十丈之内立见一片昏暗,砂石激射飞扬,气势厉烈,令人叹为观止——迨砂石尽没,但见九纹龙及白衣人各各足步钉立,动也不动,两人中间的地上,竟裂开好一大片来!   众人登时惊得呆了,过了一会,九纹龙顶门开始冒出丝丝白气。   白衣人沉声道:   “名不虚传,名不虚传,足下乃老夫生平第一对手!”   九纹龙长吸一口气,道:   “飞天手,你是非迫老夫动手不可了?”   白衣人冷笑不语,这会子,一旁的酒和尚倏然一步直欺跌在地上的赵子原,双袖连挥,直拂洪安易五大穴道!   这一式使得阴险无比,洪安易方自有所惊觉,已自感到寒风袭体,生像承受了五支劲矢,急切里他大喝一声,单臂一沉,反手倒抓上去。   陡闻八部帮主牛邦善暴吼道:   “快收手,那是五指叉!”   洪安易闻言,胸口重重一震,他几乎已可猜出眼前这邪里怪气的酒和尚,到底是何许人了。   那 “五指叉”功夫,在二三十年前从未见诸武林,但就在二十五年之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布袋僧人,仗着 “五指叉”功力行遍中原,绝无敌手,竟令中原武林起了一阵巨大震动。   抑有进者,那 “五指叉”功夫威力之大,非特举世罕有其匹,又因那行脚僧人下手毒辣,当者鲜能保全性命,他杀戮过重,五大门派正欲商讨对付之法,这时,忽然出来了一名剑手,邀斗那地脚僧人!   那名剑手自称 “红发剑客”,显然亦有意隐藏真实身份,邀斗的地点在五台山顶,当时这个消息曾轰动四海内外,只要对武事技搏稍有造诣,无不抛开一切,千里迢迢赶往五台山上。   布袋僧人首先来到, “红发剑客”出现时,面上罩着一方白巾,更加添了旁人对他身份的猜疑。   双方默默对峙良久,终于那布袋僧人开了口:   “你准备好了后事没有?”   “红发剑客”不答,半晌道:   “你呢?”   布袋僧人怒极大笑,单掌张开如叉,虚空向对方抓去,他单爪犹未抓到,五指指尖已然透出嘶嘶阴风,罩住 “红发剑客”全身。   这一霎间,他已发出了无坚不摧的 “五指叉”!   说时迟,那时快,那布袋僧人 “五指叉”才发,一件令人难以想像之事陡然发生——“红发剑客”不疾不徐,反手拔剑,剑身犹未出鞘,竟已涌出了一重一重凌厉无比的 “杀气!”   那股 “杀气”起得突兀无比,无可讳言的,是由 “红发剑客”反手抽剑 的动作,自然而然所发出。   最接近战圈站立的数十个旁观者,被那重重 “刹气”的边缘风涌波及,立时感到胸中窒闷,呼吸受阻,同时心里俱都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那一剑随时可以抽出,刺中自己,这当真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怪事!   他们都被迫得移转身躯,或来回走动,方始消减了这一股难以言喻的“杀气”。   反观那布袋僧人双足虽然钉立不动,但他所发出的“五指叉”犹未出全,却已在中途顿住!   布袋僧人凝目望了 “红发剑客”好一会,一字一字道:   “贫僧知道你是谁了,咱们后会有期!”   他面色由青而白,仰天大笑三声,掉头排开众人下山而去。   “红发剑客”平息了一会,低声自语道:   “好险,好险。”   言罢,亦自飘然远去。   那 “红发剑客”仅仅以一个抽剑的动作,就吓跑了不可一世的布袋僧人,迫使他 “五指叉”功夫无法施出,场中诸人不由惊得呆了。   当时在场的少林方丈仰大喧了一声佛号,转首朝右侧的峨眉掌教子平真人道:   “阿弥陀佛,真人已瞧出那‘红发剑客’是谁么?”   峨眉掌教子平真人颔首道:   “看是看出了,只是贫道仍然抱着几分怀疑而已。”   旁立众人纷纷上前,向子平真人探询 “红发剑客”的真正身份,子平真人但笑不语,转向少林方丈,亦是三缄其口。   群豪疑意更甚,交头接耳臆测纷纷,有人说那 “红发剑客”便是中州一剑庞万春,但后来庞万春又郑重宣称,自己从未到过五台山,更未与行脚僧人交过手,于是 “红发剑客”的真实身份如何,遂永远成了一个谜。   那布袋僧人自此销声匿迹, “五指叉”功夫也失传武林。此刻洪安易一听酒和尚所使竞是 “五指叉”,自是吃惊不已。   这当儿,突闻牛邦善的声音喝道:   “酒和尚,照打!”   原来牛邦善情知自己虽然出声示警,但要洪安易逃过酒和尚 “五指叉”   的杀着,简直是难乎其难了,他大喝一声,右手迅速一场,三道寒星一前二后成品字形,直袭酒和尚。   酒和尚 “五指叉”已发出一半,倏觉背后冷风袭体,便也顾不得伤敌,猛然收指倒挥而出。   “嗤”“嗤”“嗤”三响,三道寒星相继为他扫落尘埃,他定睛一望,却是三颗孩童所玩的琉璃弹子。酒和尚冷笑道:   “堂堂丐帮八部帮主,竟也玩起稚龄幼童所戏耍的琉璃弹子来,不怕笑掉人家大牙么?”   牛邦善毫不在意,笑嘻嘻道:   “护花儿身上郎郎当当、零零碎碎的家当还多着哩,酒和尚你可有兴致陪护花儿玩一场打弹子游戏?”   酒和尚直怒得双眉倒竖,眼睛连眨,却又拿他无可如何。九纹龙缓缓道:   “看来这许多年不见,飞天手你翻来覆去,玩的总是那几套伎俩。” 白衣人道:   “老夫玩的什么伎俩不管,今日你等人寡势弱,能够与咱们相抗么?”   九纹龙道:   “你是在恫吓老夫了。”   白衣人道:   “岂敢,我以实相析,奉劝你还是尽快一走,否则莫要懊悔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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