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火柱，直向屋顶冲起，快得难以形容，但见火光乍现，屋顶便“砰澎”巨响一声、很大的一片屋瓦，竟被掀起。在火柱之中，清心禅师和周翼两人，真是照得髯眉毕现，由顶至瞳，都呈现一种奇异的惨青颜色。他们面上的表情，在这一刹间，竟都凝固了。清心禅师瞑目竖眉，凛凛有威。周翼则十分惊惶地向他瞧看，嘴巴半张，好像很想说什么话。在屋角的静心上人，姚鸣峰和李氏女子，全都把这个景象，瞧得清清楚楚。 当时虽然室内炙热的使人觉得有如掉落在烘炉之中，在不知不觉中，汗出如浆。可是这一幕奇异异的景象，却不能令人忘记了这一阵可怕的热力，不由得直着眼睛，瞧看这场好像是怪梦一般的景象。 火柱的颜色，过了好一会才完全变为红色。在火光中的两个人，一直保持那种姿势和表情，既没有移动，也没有喊叫的声音。直到这根冲出屋顶上高达两三丈的火柱，完全变为红色，并且发出轰 轰烈烈之声时，火中的两个人，突然间不见了影踪。静心上人朗诵一声佛号，声音中含有悲凄惋悼之意，接着道： “他们两人的肉身，都化为飞灰啦！不论是善是恶，是爱是恨，都随着无情烈火，化作乌有！”李氏女子含悲尖叫一声，几乎昏厥过去。三环利刃姚鸣峰心中大惊，忖道： “这清凉老僧号称为黄山派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我这里用尽全力， 正在抵御火热，他却能从容开口说话，单单在这一点上，可以窥见他功力之深厚了。”他目下仍须抵御火柱的奇热，是以不敢开口作声。静心上人又道。 “施主，那清心掸师今日以身殉道的情形，你已经亲眼看见啦！他的决心和行为，坚毅壮烈，已是无可置疑之事。而他的遗志，便是要老袖将你留下。老袖自将不顾一切，定要完成他的心愿。”三环利刃姚鸣峰虽然也是武林中著名高手，平生见过不知多少大场面。可是像清心禅师使的这种手法，倒还是第一次看到。尤其是清心禅师与周翼两人，一直纤毫毕现地嵌在火柱之中，其后突然不见踪影。致留下的印象，比之其他任何形式的殉身，都来得强烈撼人。他的意志和斗志，已经被这种奇异的殉道景象所夺，完全狠不起来，加上静心上人现下表现出的精湛功力，也使他大感气馁。他还是不敢回答，因为他一开口，虽然火柱的奇热不致把他烤得昏倒，但功力将受到侵蚀，将是无可置疑之事。静心上人晓得他不肯开口之故，当即道： “辛施主，你毋须开口，但请仔细听着。假如你现在还不放下这个女子，老袖仍将不客气动手，但却是不择手段的打法。如果你放开她，老袖与你到外面去，公公平平的拼上一场。”姚鸣峰一面挺刀护身，一面点头同意。他实在已是无可选择，因为以静心上人的武功造诣，如果当真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出手攻击，在这斗室之内，姚鸣峰再高明些，也难逃大劫。换句话说，纵然是比姚鸣峰还高明的人物，处于这等境地之中，也没有法子避免得两败俱伤的结局。 姚鸣峰略略松手，但李氏女子已站立不稳，是以姚鸣峰为了避免她摔在地上，只好仍然勾住她的腰肢。静心上人一面侧视火势，一面隼顾着姚鸣峰。他心中也有一个难题，未能解决。那就是如果姚鸣峰把李氏女子放下，迅即冲出此屋，则他定须一同出去，与对方立即展开决斗。只是这么一来，李氏女子留在房中，在如此奇热烤熏之下，不须多久，定必死亡无疑。如果静心上人将李氏女子带出去，则姚鸣峰趁这一丝空隙，必可及时远走高飞。也就是，静心上人虽是看见姚鸣峰逃走，并且想全力追击，但因李氏女子带给他的阻滞，使他无法及时追击。那姚鸣峰一旦翻出瓦面上，哪里还肯留下，等着与静心上人拼斗。所以当姚鸣峰身形迅急升起之际，心头已泛掠过一丝胜利之感。静心上人对于迎面扑来的李氏女子，显是明知她已经身亡，但也不能一手把她推开。当下左袖一卷，把她接住。静心上人此时不但没有丝毫手忙脚乱的样子，反而微微一笑，右手大袖同时挥卷，劲力如山涌出。他这一翻并非向姚鸣峰攻去，因为以三环利刃姚鸣峰的身手功力，莫说这等隔空内力，即使是迎面拂到，他也接得住。但见静心上人的大袖起处，右后方的火柱，突然间呼一声分出两道巨大的火舌，向姚鸣峰身边激射。姚鸣峰的指尖已碰到横梁，只要再给他一线的时间，他就可以破顶而出。但就是差这一点点时间，从火柱分出来的一道火舌，已经横袭而至。这股火舌尚未当真触及，姚鸣峰已感到奇热难当。如若给火舌扫中，无疑马上会全身着火。姚鸣峰权衡之下，猛一咬牙，仍然向屋顶翻起。“砰”的一声，他双腿翻转上去，踢破屋顶瓦面，人也从洞中穿出。 姚鸣峰临危不乱，迅即倒在瓦面上，一路滚转。但由于瓦面凹凸不平，不似在平地上，可以把身上之火压熄，是以身上之火，随熄随起，不是当真熄灭。 虽然火势未灭，但已大受压制，是以当他从屋顶上滚坠地上时，身上多处的火苗，并不算厉害姚鸣峰在地上连连打滚，这回很快就把身上之火，完全压灭。但当他跃起之时，可就发现那静心上人，已经站在他跟前，冷冷地凝视着他。原来姚鸣峰这一番腾折，所费时间虽然有限，可是静心上人已经足够安放好李氏女子，事实去路。姚鸣峰手中的三环大砍刀，总算还没有失落，当即摆开门户，防御敌人攻击。静心上人仰天一晒，道： “姚鸣峰，你虽是诡计百出，身手高明。但老袖何尝不是一早就看准了你能够逃走的途径，亦曾考虑到你将以什么手段阻我拦截你的逃生，是以利用火攻之计，亦是早就想好了的。”他这么一分析，姚鸣峰虽然失败，亦不得不服气。静心上人心知姚鸣峰虽是武功精强，内力深厚，可是被刚才的火势热力所伤，功力已略受损，同时惊魂甫定，一时也不易集中心志。是以他更不怠慢，双袖交错一拂，向姚鸣峰攻来，口中喝道： “请施主赐教??”他双袖甚长，卷拂之际，宛如两股相当长的兵器，分作上下攻袭敌人。姚鸣峰三环大砍刀起处，闪出耀目精芒，一刀劈出，封挡住双袖来势。静心上人见他刀法精奇，力道威猛，立刻改变手法，决定以柔制刚，克敌致胜。不过为了迅速消耗敌人内力，减弱他的抵抗能力，是以仍然不能完全放弃硬攻之法。但见他右手衣袖抖起，有如一扇铁板般，直向姚鸣峰头顶拍落。姚鸣峰的三环大确刀擅长硬拼，是以一见对方袖如铁板，来势迅急刚猛，不但不惧，反而大喜，立振健腕，大刀呼一声撩劈敌袖。刀袖一触，居然发出金铁交鸣的巨响。姚鸣峰虽是感到敌袖坚硬得离奇，但仍然不惧，刷的一刀砍去。这回轮到静心上人挥袖封架，又是“锵”的一声巨响过处，双方都震得身形摇摆。这两大高手各不容情，马上又出手互攻，但听“锵锵”之声不绝于耳，霎时间两人已硬拼了十四五招之多。他们每一招硬拼，俱无一丝一毫可以取巧之处，因是之故，所耗的气力，亦比平时多出不知多少倍。姚鸣峰急急喘息数口，自觉力道已有不继之象。再看对方虽然亦有吃力的表情，但看来却好得多了，不禁心下大惊。原来姚鸣峰之所以不断的与对方硬拼，乃是由于对方的衣袖是柔软之物，若要此袖坚逾钢铁，须得运布内力于袖上才行。此举自是十分耗损内力，估计不出十招，对方非得改变手法不可。其时静心上人虽是改用别的手法，可是已损耗了的内力，一时决无法恢复。姚鸣峰认为唯有这等情况之下，方有突围逃生的机会。故此不管自己情况如何，迅快施出硬攻之术。只是目下对方似是内力损耗有限，这就令他不能不大惊失色了。他的念头不过是一掠即逝，手中大刀，又与敌人连拼两记。 静心上人左手衣袖忽然从刀光中，像毒蛇般卷进来。迫得姚鸣峰不能不发掌劈击。自这时起，静心上人右袖硬攻，左袖柔袭，一连抢攻了七八招，姚鸣峰已被迫得退到墙下，口中也发出喘息的声音。静心上人右手硬攻之势暂歇，左手忽卷忽拂，使姚鸣峰不得不全力封架。他口中说道： “辛施主，你的算盘打错啦！应当一上来时，只守不攻，争取恢复体力 的时间，才是上策??”说时迟，那时快。姚鸣峰的三环大砍刀，封出一片挣铬震耳的声音，守住了全身。他虽是气力有衰竭之象，全身曾被火势烧伤之处，痛不可当。但他终究有数十年精修之功，正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舞出的那一片刀光，依然滴水不透。 静心上人业已占了胜算，不过这一战的确相当费力，若不是事先心中有过策划，利用那股烈火的伤了对方，则今日之战，势将力拼数百招，方能占得上风。 姚鸣峰的大刀使出一路缠腻绵密的刀法，宛如春蚕吐丝，缕缕分明。静心上人认出此是姑苏顾家的绣花刀法，心想： “这姚鸣峰在刀法上享有盛名，成为五帜帮的内三堂堂主之一，掌管兵马大权，果然有惊人的造诣。只看他施展如此长大沉重的大砍刀，居然能使出这细腻的刀法，若论功力火候实在已登上乘境界。”他转念之际，左袖迅快卷拂吞吐，袖影宛如水银泻地，直有无孔不入之势，另一只右袖，却按兵不动。 这时姚鸣峰刀势由左而右，划出一道弧形精光，这一招称为“妙裁云锦”，乃是这七十二招绣花刀法中，暗寓反击之威的九招。除了这九招之外，其他所有的招式手法，都是深藏固守，以获身保命为主。 静心上人霜眉轻举，善目中威棱四射，显然杀机急剧增加。换言之，亦即是对方的刀法中有了可乘之机，是以他不知不党中表露出来。 但见他左手衣袖呼地拂去，像毒蛇般攻袭对方上盘，另外那只按兵不动已久的右手衣袖，抖得笔直，宛如一块长形铁板，迅猛冲击敌胸，势著奔雷，凌厉之极。 他双手使出刚柔两种不同招式，已属难以办到之事，更何况所用的又是两只衣袖，本身柔软无力，更难兼顾刚柔不同的力道。因此他这一招施展出来，姚鸣峰心中已经大惊服输，认为自己的武功造诣，跟这位黄山派第一高手相比之下，简直相差不可以道里计。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姚鸣峰心中大是气馁之际，静心上人右手迅猛硬攻的衣袖，已撞上了敌刀。 “锵”的大响一声，袖刀一齐荡开。可是静心上人另一只衣袖的角尖，却拂中了姚鸣峰的耳际要害。姚鸣峰大叫一声，抛下大刀，双手掩耳。原来人身五官当中，双耳脉络相通，一边受伤，另一边亦会生出相应的感觉。是以姚鸣峰以双手掩着耳朵。他在脑袋剧疼欲裂的情形下，还一眼看见了静心上人右手的衣袖，尤自硬挺如铁板，并未软垂下来。姚鸣峰为之恍然大悟，敢情那静心上人右手衣袖之内，暗藏软硬自如的兵器。因此之故，他早先与自己硬拼之时，并不须耗费很多气力在使衣袖坚挺这一点之上。 换言之，每一记硬拼，静心上人只须费激真力在袖内的兵器上，而不须每次运布在袖上。要知衣袖的面积广阔，若是每次硬拼，震散了所运布的真力，自是耗力极多，一时不易补充。 姚鸣峰当时就是贪这个便宜，一味用硬拼手法，而不顾惜自己身上伤势的影响。殊不知中了静心上人的道儿，以致气力迅速衰竭。他心中方自明白过来，脑袋突然发生一阵奇疼，以及天崩地裂般的嗡嗡巨响，顿时一交栽倒，就此气绝毙命。 静心上人长长的透一口大气，转眼四望，但见那根原本冒出于顶外老高的火柱，已经消失。但四下却传来嘈杂的声音，隐隐有人呼叫救火等话。当即挟起姚鸣峰的尸体，向房间走去。 在经过李氏女子的尸体时，他弯下身子，以另一只手将她挟起，顺便一并带入房间内。房中的火光，照耀得她头面和全身都变成红色。仍然奇热难当，教人有喘不过气来之感。静心上人口中诵声佛号，迅即把这一男一女的尸体，丢在火柱上。他估计现下的火势，纵然不能像行前那样，把人烧得连骨头也化为飞灰，但至少可以毁去他们全身衣物，以及把面目烧毁，看不出是什么人。这一来凌海帮帮主周翼固然永远不知去向，而这姚鸣峰亦是离奇失踪的收场。这位佛门高僧，口中哺哺诵念着经咒，一直等到外面人声迫到切近，而且火柱中的两具尸体，显然已经焦毁了，这才从姚鸣峰所开的“天窗”，翻上屋顶。 四下夜色茫茫，他不必担心会被四下拥来救火的民众看见，迅快踏瓦而行，转眼间已隐入黑暗中。 碧凌寒回到家里，洗过澡，换了干净衣服，与虞罗刹虞玥然舒舒服眼的共进晚餐时，心想：“静心上人现下不知怎样了？但一定忙得昏头转向无疑。” 他们默默地吃过晚饭，又舒服地品茗闲坐之时，虞玥然轻轻问道： “凌寒，你显得心神恍惚，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为什么呢？” “没有什么！”碧凌寒道： “相反的，我觉得这等日子过得很有趣味。”王罗刹虞玥然沉吟一下，接着轻咬着下唇，那编贝似的皓齿，与鲜艳 的朱唇相映，娇媚欲滴，碧凌寒一眼望见，不由得看呆了。过了一阵虞玥然才道：“帮主交待的任务，你已完成了多少呢？” “进展情形，可以说令人相当满意。”碧凌寒道： “怎么？你可是想家，所以希望早点办完事？”虞玥然先转眼向屋外掠瞥，外面虽是黑沉沉一片，但她视听所及，认为没有人潜伺窃听，当下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的，我哪儿有空呀？唉！古人有‘云横秦岭家何在’之悲，而我则更可哀了，简直是‘春来飞絮恨无家’??”她突然发出哀愁欲绝的感叹，的确使碧凌寒心头一软，温柔地瞧着她，说道： “咱们别说这些伤感情的话，明天到哪儿去玩玩？”虞玥然没有作声，碧凌寒又笑道： “可惜你是个女儿家，不然的话，这刻正是华灯初上之际，那秦淮河上，风光正自旖旎。只要到了那画肪上，艳姬歌妓，珠围翠绕，牙板管弦，笙歌盈耳。管教你牢悉顿消，乐不思蜀??”他信口猛吹，特别是由于这等行乐之法，虞玥然定必无缘领略，只能凭想像以臆测，因而在岔开她无端而来的哀感这一点上，必定十分收效。果然虞玥然间道：“秦淮河上当真这般好玩么？”碧凌寒道： “当然是真的，但这等风流艳趣，只有男人方能消受，如果换作你，感受无疑大不相同了。”虞玥然不服气地道：“那也不一定，你带我去开开眼界可好？”碧凌寒道：使得，但必须等我们的事办完了，那时不虞身份泄漏，到哪儿都行。”虞玥然现出踌躇的神色，朱唇蹑懦了一阵，才道：“你要如何方可返坛呢？”碧凌寒道： “咱们只须查出还有什么高手，在暗中保护罗清夜。同时又查明姚玉庭这次挑去本帮黄旗分舵，是什么意思？这样咱们就可以返坛复命了。”虞玥然道：“这两件事，对姚玉庭没有什么损害啊！是不？”碧凌寒一听此言，便知道虞罗刹虞玥然敢情已查出这两件事的答案， 无怪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要知虞罗刹虞玥然目前的处境，相当复杂。她一方面与碧凌寒已有感情，又同是五帜帮之人，自应助他达成任务。可是这些日子来，她与总督大人姚玉庭的公子黄子轩交往的结果，又使她对这位调搅风流，透逸高雅的贵公子，生出一份感情。她生怕五帜帮伤害了黄家，以致黄子轩也受到灾难。但如果不帮碧凌寒，似乎亦于心不安。故此虞玥然可以说已陷入左右为难的夹缝中。今晚她拿话探探碧凌寒的口气，一方面想作一个决定，另一方面，她深心对碧凌寒，另有看法。 前些日子在总坛大寨中，碧凌寒曾经有些奇异行动，落在她眼中。而那天晚上，当茗绢锦演唱时，他还曾向虞玥然求助，使茗绢锦依计昏倒，因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巧妙地伤了战天堑的手下香主黄祢罗。 这些行动，已超出争夺“副统领”宝座的范畴。虞罗刹虞玥然自是省得，所以她不敢向任何人谈论这件事情，只闷在心中，暗自琢磨。 正因此故，她在碧凌寒面前，方敢泄露出自己心中的矛盾，而不怕碧凌寒会告密。一来她知道碧凌寒对她亦有情意。二来碧凌寒究竟是怎样的人，大有问题，反正不会是卑鄙无耻的告密者。 碧凌寒暗自迅速的考虑一下，才道： “暂时不会有什么损害，罗清夜厉害得很，想动他可不是容易的事。”虞玥然道：“假如我把这些秘密查出，你便如何？”碧凌寒道： “我一方面报上去，另一方面，则要恢复本来面目，与督辕内的几个高手，大斗一场，那天晚上，咱们如不是束手缚脚，顾忌大多的话，那倒是一个痛快拼斗的好机会。”虞玥然道：“宁婉然一定很恨你，你可曾想到？”碧凌寒道：“我设法避开她就是了。”他这话说得大有人情味，虞玥然忍不住说出心中之言，道：“黄公子也一定恨死我了。”碧凌寒皱皱眉头，道： “不错，但我也有法子使他不恨你，你可想听听？”虞玥然道：“你有什么法子使黄子轩不恨我？；’碧凌寒神色柳重，一点也不似开玩笑，应道： “你叛出五帜帮，投入他们那边，黄公子当然不会再恨你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虞罗刹虞玥然眼睛睁得大大，显然大为震撼，道： “我绝不能这么做，如果可以的话，我老早就不必烦恼了。”她一口拒绝这个想法，碧凌寒可就不得不慎重地重新考虑了。要知在他观察之下，已深信虞罗刹虞玥然对于她所处的地位，以及勾心斗角的生涯，感到十分厌烦，若有机会，必定像“蝉曳残声过别枝”的脱离五帜帮。谁知她居然一口拒绝，实是太出他意料之外。因此碧凌寒不得不重作考虑，但他一点不慌，因为他知道虞玥然不至于出卖他，同时他又了解人性中，往往发生这种固执的情形。那虞玥然可能说不出任何理由反对脱离五帜帮，亦可能完全承认应该脱离五帜帮的理由，但她将是固执地不肯那样做，没有法子把她说服。碧凌寒决定暂时撇开这个问题，淡淡道：“既然行不通，咱们再想别的法子。”。他们刚刚谈到这里，一个仆妇来禀报，书坊派来了伙计，送了不少书籍来。虞玥然讶道：“这么晚了，还送书来？”碧凌寒道： “除了大部份是新近刊刻的典籍之外，相信有些书坊主人特地为我搜购的珍本。我原来打算送给黄子轩，算是我们从家里带出来的，这样他们才会更加相信咱们是书香世家。现在大概用不着了，不过你可将此意透露给余姣姣得知，免得她疑神疑鬼，乱打报告。” 虞玥然点点头，道： “好的最近我一直很注意她，倒是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可疑之处。”碧凌寒很快就走到书房，但见桌上已堆放了不少书籍；而送书前来的， 正是这南京地面，负责“贩卖部”的头子毒蝎子彦斌。由于虞玥然随即跟了进来，因此彦斌暂时不能向碧凌寒说什么话。虞玥然拿起书坊开列的单子一看，哟了一声，道：“你买这么多？”毒蝎子彦斌马上用生意人的口吻道： “敝坊费了很多事，才搜罗到几部难得的宋版藏本，敝东主说过，这可不是因为杨相公肯出大价钱，而是见杨相公博学好古，一定懂得爱惜珍本的人，所以才用心替杨相公搜罗??”虞玥然道： “原来如此，让我瞧瞧有些什么??这一部十二卷是时人所著的新本??”彦斌依照单上开列的书名查看，道：“这是张樊著的东西洋考??”他显然不知道张樊是什么人，亦不明白“东西洋考”一书中，谈的什么问题，故此话声就此打住。碧凌寒耸耸肩，道： “本朝已与诸著海国通市甚久，这一部大概是遍考诸海国以及海路各线等事，我想一定有点用处。”虞玥然从打开的箱子中，拿起一本，道：“啊！这是西湖繁胜录，还是宋版本呢！”碧凌寒问道：“你以前读过么？”虞玥然道： “我读过，西湖是我最向往的地方，此卷备载南宋时西湖的繁华风流，胜慨逸事，令人有不胜神往之感。”碧凌寒转眼向彦斌道： “这一部很好??”虞玥然瞧着箱中另一套书，道：这十五卷四声篇海乃是通行本，便不怎么好了。”彦斌道：“可是此书很多人买呢！”虞玥然道：“那是另一回事，这是什么，守城录四卷??”碧凌寒道： “这一套属于兵家之书，是宋代靖康时，陈规以区区一个县令，当金兵南下时，荆湖诸郡，剧盗蠢起。陈规连败巨寇，后来又与刘铸一同抵御金兵，大有功绩。此书是陈规在清安御寇的事绩，同时备载城廓楼橹等制度，以及攻城备御的方法。这些是陈规著的，其中一卷是汤寿著的的建炎德安守御录，详述陈规守德安时守城遗事。大体上说，此书可以称得上很有价值。” 虞玥然惊讶的望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显然已表示对于他的渊博，感到十分奇怪。毒蝎子彦斌向虞玥然奉承地道： “姑娘谈论这些书籍时，头头是道，可知必是当今的女才子，只不知和黄大人的千金相比起来怎样，但小的想，姑娘恐怕还要胜过她。”这话使碧连二人都大感惊奇，碧凌寒首先问道：“哪一位黄大人？”彦斌道：“就是总督大人。”碧凌寒讶道：“我没有听说还有一位千金啊！”彦斌道：“对了，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碧凌寒感到难以置信地问道：“然则你如何得知的？”彦斌微笑道：“是黄公子无意中透露的。”碧凌寒道：“他是个很缤密小心的人，怎会把家中之事，轻易向外人透露？”碧凌寒追问的话，还含有两点意思，只不过没有说出口罢了。第一点是在他说到“家中之事”时，声音特别重些，以示强调。暗示此事外间全然不知，甚至在姚玉庭的一些同官友好之中，亦保守秘密。所以此是黄家的“秘事”，而不仅仅是普通的家中之事。第二点是，凭他彦斌在南京公开的身份，不过是一间书肆的掌柜，黄子轩公子与他交往不深，怎会将“秘密”透露与他得知？彦斌答道： “黄公子时时到小店来搜购书籍，是以与小人甚是相熟，有一次他恰是应酬之后，带着酒意前来，还购了很多书籍。小人一看这些书籍，有些是黄公子曾经买过的，是以十分奇怪，又以为他是醉中选错了，便把此情，向他禀告。黄公子说不是选错了，叫我放心。因为这批书籍，是他妹子要的，马上就装运返乡??” 碧连二人这才明白，碧凌寒道： “原来她是居住在家乡，不是在南京。不过黄夫人亦在此地，为何抛下那黄姑娘在乡间。令人不免觉得奇怪虞玥然道：“也许她自小跟随着祖父母长大，所以把她留在乡问，陪伴老人家亦未可知。这等情形，比比皆然。”碧凌寒点点头道： “也许你猜得对，但也说不定是黄公子酒后之言，说得不清楚，把别的女孩子，说成了他的妹子，也未可知。”彦斌马上道： “不会，因为后来小人曾经问起黄公子，黄公子还叫我不可向别人提起。 而其后他选购书籍之时，小人亦晓得哪些是他自己要的，哪些是他妹子要的，所以小人敢担保不会有错。”虞玥然大感兴趣，问道：“那黄姑娘要的多数是哪一类的书籍呢？”彦斌道： “她也和姑娘差不多，样样都读过，但后来却多半是‘子’部的书画琴谱，医家术数类。‘集’部的诗文词曲类虞玥然道：“她既专精这等学问，可见得她才是中帼中的才子，与我大不相同。”碧凌寒笑一笑，问道：“你比较喜欢哪一类的学问？”虞玥然白他一眼，道： “你真是明知故问，我明明喜欢‘经部’的易类，‘史部’的诏令杂议类，以及地理类中的山川河渠边防古迹。‘集部’中的名家总集类??” 她白他一眼之故，意思是说他在外人面前，不该露出破绽。哪有做亲哥哥的，不知道妹妹喜欢读哪一类的书籍文章？但为了避免下一次，他又犯同样的错误起见，所以赶快告诉他。 碧凌寒省得她此意，心中好笑，忖道： “如果她晓得这个彦斌，竟是直属五帜帮主大乙神指玥临仙的秘密组织的首脑的话，她一定惊得跳了起来。同时亦明白我何以在彦斌面前，并不须过于小心，掩饰一切破绽的原因了。” 他向她挥挥手，道： “你到后面休息吧，不然余麽麽又会嫌你熬夜了，你现在找她去最好啦！”这话听在虞玥然耳中，竟是叫她去向余麽麽解释购书的用意动机，免得她疑神疑鬼的意思。因此，她听话地离开了书房。彦斌马上低声道：“小人特来禀报一些重要事情。”碧凌寒道：“你自然是有事才来见我，是不是帮主有密令??”彦斌佩服地道：“是的。”当下取出一枚蜡丸，交给碧凌寒。碧凌寒接过这枚蜡丸，口中间道：“你那边可曾查出头绪了？”彦斌摇摇头、道：“还没有，是以属下心焦如焚??” 碧凌寒从囊中取出一把小刀，彦斌看了，心中大为惊讶，忖道： “这一枚蜡丸，大如荔枝，莫说是修习过武功之人，即使是妇人孺子，也能够用手指捏碎，何须使用小刀？” 只见碧凌寒以刀锋迅速轻划蜡丸，一连两刀，那枚蜡丸便被剖开一条细缝。这时碧凌寒随手在桌上拿了几张纸，恰好把蜡丸切口渗出来的绿色液体承接住。他的动作显得相当小心，是以手上的纸头虽然已染成一片碧绿水渍，却不曾染上他的手指。 蜡丸的绿水已经流光，碧凌寒丢掉那些纸头，再用刀子，剖开蜡丸。彦斌惊道：“这枚蜡丸竟是两层的么？”碧凌寒道： “不错，外面的一层，装满毒水。如果不知底蕴之人，冒失捏碎蜡丸，不但会被毒水侵肤，难逃一死。同时内中的密函，亦被毒水染污，字迹消失。”他一面说，一面剖开蜡丸壳内，取出一枚纸团，先将其余东西放下，然后把这枚纸团，放置在光滑的桌面上，细心展开。彦斌赞道： “这个办法真了不起，既能伤敌，又能湮灭情报，敌方之人如果截获了此刃，必走得吃个大亏。”碧凌寒道： “不但如此，由于蜡丸中的毒水，必须以某种特别的药材救治，而且数量须得极多。因此对方除非不救治中毒之人，如果要救，就得把市面药肆的这几种药材，完全搜购一空??”他笑了一下又道：“你自然懂得这里面的奥妙啦！”彦斌道： “在下懂得，这意思是对方这么一搜购，咱们就有充分的线索，可以侦查对方的底细和藏处了。”碧凌寒颔首道： “正是，正是。因此，这枚蜡丸的设计，可以说是一举三得??”彦斌实在忍不住了，问道： “只不知此物是何人想出来的？属下从没听说过，亦不见帮主使用过。”碧凌寒轻描淡写地道：“你当然没见过，因为这是我想出来的。”他的注意力已落在那张薄薄的纸上，虽然经过熨拂，并且是利用内家真力，但仍然有很多波纹。如果不是他这等身手之士，非得使用熨斗不可。彦斌震惊地望着这位年轻高手的侧影，心中又恐惧又佩服。他已晓这一枚蜡丸曾经过他手中之故，无疑是碧凌寒利用机会，试探他的忠心。要知制造蜡丸壳子，容易不过。是以如果彦斌有问题的话，或者是对帮主直接传下密令，居然不让他先行得知内容之举有所妨忌不满，可能就弄开蜡壳，先瞧瞧内容。 这样碧凌寒便不费吹灰之力，先查出一名不稳分子，此举当然也得到帮主的同意。彦斌恐惧的原因，也就在此。因为帮主既然授权与他，彻查内部。则定然亦赋以生杀大权。所以彦斌现在极须巴结这个青年人，虽然他内心的确十分妒忌。 碧凌寒直起身子道：“你也看看帮主的命令吧！”彦斌忙道：“属下岂敢如此大胆。”碧凌寒道：“不妨事，你亦须得知悉这些命令。” 彦斌这才伸头去瞧，但见纸上写得麻麻密密，分为许多条。 第一道命令是：命碧凌寒直接与凌海帮周翼接头，打听大尊者的灭匪计划内容细节。最好能使周翼交出他的关系和线索，由碧凌寒接办侦查，以免因误失而断了这条宝贵的消息来源。 此外，碧凌寒尚可在彦斌处动支二十万至三十万两，以便作购买凌海帮情报的经费。 第二道命令是：可以答允黄家的婚事，但为防女心外向，万一虞玥然到了黄家之后，竟然反叛本帮，反而泄露本帮机密起见，定须在技术上，预作安排，必须使她，不反叛才行。 关于如何对付虞玥然，命令上没有提到，显然是要碧凌寒自己想办法。 第三道命令是：兵马堂堂主三环利刃姚鸣峰已抵金陵，总务司主战天堑随后便到，命碧凌寒必要时可请他们支援。但仅限于正面对付罗清夜之用。如是秘密行动，可用毒蝎子彦斌之人。 第四道命令是：三月内将有身份极高之人，亲抵金陵，专门调查内部安全问题。等这个专家调查过“贩卖部”之后。如无问题，始由碧凌寒着手调查五帜帮其他部门，包括被破去的黄旗分舵在内。 这四道命令，只瞧得彦斌胆战心惊，别的尚是其次，最可怕的是第四道命令。设若稍有不妥，他身为东南驻南京的总负责人，定然是受重惩。在他们这一行业中，等如是宣告死刑。 他只好旧话重提，道： “上回钧座说过，帮忙属下先行调查内部，钧查内部，钧座又预测帮主一定会派人来查，果然一点不错??”碧凌寒沉吟一下，道：“你希望在帮中专差未到以前，先行调查清楚，是也不是？”彦斌道： “是呀！如果有问题，属下能够早一步查出，呈报上去，便不会有太大问题了。”碧凌寒道：“三日之内想调查清楚，可不容易。”彦斌忙道：“还望钧座鼎力赐助。”这件事在碧凌寒来说，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事。他千辛万苦，混人五旗帮中，味着良心做了许多事情，为的正是要侦破此一专门贩卖人口的万恶组织。假如此一组织，没有五帜帮掩护的话，老实说就不致于这么棘手了。彦斌见他答允，不胜之喜。因为一来他深深佩服碧凌寒的才智手段。 二来万一将来发生了问题，因现下已拖了他落水，则情况便不一样，至少也可以辩称，曾经请碧凌寒帮忙调查过，也没有法子查得出问题。换言之，彦斌的责任，可以分一部份给碧凌寒。碧凌寒对于第一和第三道命令，心中有数。因为他已接获静心上人的消息，得知周翼与姚鸣峰，业已身亡。但他目下尚须装不知道，向彦斌道： “二十万至三十万两的银子，数目庞大，你准备如何给付？”彦斌道： “这笔银子数目虽是巨大，但仍不成问题。只不过对方如果指定要现款的话，那就有点麻烦了。” 碧凌寒道：“我正是担心这一点，对方多半不肯收受钱庄的银票。二三十万两银子若是窖藏积存的，取用时自然没有其他影响。如是向钱庄提取，这南京城马上就会缺乏银两流通，一旦如此，官方岂有不注意之理。 彦斌眼中掩不住诧讶之色，忖道： “这位副统领胸中到底有多少学问？怎么连市面银根松紧之事，亦能了如指掌？”他一面想，一面连连点头道： “是的，钧座所虑有理，我们如果提取了二三十万两现款，市面登时会感到缺乏银两流通，本来以南京之在，这二三十万两之数，仍不足以发生太大的影响。可是最近半年来，大江南北数省，都普遍发生银两流通量缺乏的情形，所以我们如是骤然间提取这大笔现款，影响有如立竿见影，市面马上感觉出来。” 碧凌寒道： “无怪最近物价腾升，虽然未到米珠薪桂的地步，但也很够瞧的了，这原因敢情是为了银两缺乏之故??”彦斌道： “正是如此，朝廷所行的钞法，本来可济现银不足的毛病。无奈这等钱钞，没有信用，票面上明明值一贯，准折为铜钱是一千文，折银子为一两，折黄金则四贯为一两，可是现在政府发行的新钞，一贯只值十枚铜钱，；日钞更惨，只值一二钱而已。” 碧凌寒道： “老实说，我很少使用大明宝钞，竟不知迎值已经惨跌至此，只不知为何弄得这么惨兮兮的？”要知有明一代，凡二百七十余年，由开国太宜皇帝起，都使用纸币。政府并三申五令禁止使用金银为货币，只用铜钱为辅市。但基本上，政府发行纸币时，并没有准备金来作纸币的后盾，因此纸币不论是在人民的心理上，或者是事实上，都没有价值。以最简单的方式说，任何人收到了宝钞，心中都感到这只是一张可以使他吃亏损失的废纸，所以急急使用出去，换点货物在手中，纵然不是急用之物，也比藏着这张废纸的好。 既然每个人都这样做，宝钞在使用时，价值当然越来越低。洪武九年时，每贯折白米一提，到十八年时，每贯只折米一石。但在当时，宝钞每贯其实还买不到一石米，所谓折米一石，只不过是缴粮纳税之时，政府肯以这种价值收取宝钞而已。 在这等恶性循环之下，宝钞变得一文不值，可是百官俸禄中，仍然硬性规定折给若干成的宝钞。故此百官的禄秩有的虽然相当高，其实得到手没有一点点，到了不能养廉的地步。 在正统十一年时，主事李贤曾上书说：“指挥使月俸三十五石，实支仅一石。塞外降人反支十六石五斗，是一降人当京官十六员半矣。”甚至早在永乐十六年时，双流县的知县孔有谅上书进言，其中一段亦是谈到百官俸禄，他当时就指出： “本朝所定的俸禄，比前代为少。现在除了京官以及方面官稍增加了一点之外，其余大小官的俸禄，减去折为宝钞部份，每月真正所得，每月不过二石米，不足以供养数口之家。 因而仰事父母，抚育妻儿，和道路往来的费用，从那里取给呢？这种情形，使得贪婪者只好想法子赚钱获利，不借营私舞弊。廉洁者只好贫困终身，痛苦无处可诉。” 事实上明代官俸之例，后来变成不间官职大小，每月皆给一石米。除了这一石之外，其余的或折绢、或折银。另一大部份则折为宝钞，所以明代做宫的人，的确很苦，如不贪污在法，简直活不下去。有明一代，政府由京师至地方，几乎都腐败无能，万民疾苦。 这种情形，除了还有一些原因之外，官俸的太薄，实是一大原因。但掌管天下收支的户部，只管做自己的官，谁也不愿锐身当天下之任。例如在正统六年时，御使陈善德奏称： “今在外诸司文臣去家远任，妻子随行，禄厚者月给米不过三石，薄者一石二石，又多折钞。九载之间，所事扶育之资，道路往来之费，亲故问遗之需，满罢闲居之用，其禄不瞻。则不免失其所守，而陷于罪者，多矣。乞敕廷臣会议，量为增益，惮足养廉。如是而仍有贪污，惩之无赦。” 陈善德在奏言中已经说得很明白，官俸太薄，不免迫得官吏贪墨犯法、但这封奏书批交“户部”商议，增俸之事，竟被驳而不行。 其后有人在论及明代财政时，曾批评说“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 总而言之，有明一代几乎都有物价腾贵，民生疾苦，这与官吏俸禄大薄，以致养成了贪污的风气，大有关系。 因为官吏贪污，豪猾者便得以匿报田赋以漏税，国用为之空乏，国势也渐渐积弱，民间亦转见贫困。这些都是互相影响，越来越甚。 再说金银矿冶方面，我国自汉代以后，对于金银铜铁铅汞等矿产，已渐归官营，不许私人独擅其利。而在秦汉以前，则悉听民间自采，政府不加管制。历史上记载着蜀的卓氏，宛的孔氏，山东的柳程等，都是以冶铁致富的。 汉代以后，纵有私人开采，但政府亦课以重税。同时由于采矿方法不佳，开采矿产，不易获利，故此莫说民间，连历代政府，也没有兴趣。 明太祖时，近臣请在山东开银场，但太祖说银场之弊，正是对官府利益甚多，对人民损害甚大，所以不准。其后又有请求开陕州银矿的，太祖道： “土地所产的银矿，有采尽的时候。但每年所定之银谭额，官府永久微收不停。所以这些认为采银有收益的大臣，都是战民之贼。” 原来那时候开矿方法太差，勘探矿脉的学问，亦很粗浅。所以每逢开矿，主其事的人随处发掘，往往伤及人民的屋字和耕地。政府未见其利，人民先受其害。 只是人口日繁，五金的确需要日渐增加．所以政府还是不能不试行开矿。但成绩都极差，例如成化中，开湖广金场，计在武陵等十二个县内，开了甘一个金场。所役的民夫达五十五万，死者无算。结果所采得黄金，一共只有五十三两。 由此可见得天下使用的货币，只用金、银和铜钱，实在不够用，所以自宋代就发行纸币了。 碧凌寒和彦斌所谈的银根问题，便是由于种种情形，方会发生。以南京之大，居然三十万两银子，就足以影响整个市面。如在平时，彦斌不必考虑此举所生的影响。但这一下须得避免官方注意，所以感到伤脑筋。 他考虑了一阵，向碧凌寒道：“着是凌海帮定要现款，属下只好去借了。”碧凌寒惊讶地望着他，心想道： “此人口气之大，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就算是富甲一省的大财主，家里 亦不会摆着二三十万两银子啊！”当下问道：“你到哪儿去借？”彦斌道：“属下去向金川的格雷土司借用。”碧凌寒感疑惑，问道：“你说的是打箭炉格雷土司么？”彦斌道：“正是如此。”碧凌寒笑道： “假如可以旷日持久，咱们从总坛内及各旗收集运来，也比你向金川方 面借用的快。”彦斌道：“不，他们眼下就在金陵。”碧凌寒脑筋一转，已想到江边所见的四艘巨舶。当时他与阴晴谷的秦天误，站在码头上，原本是等着代秦天误到一艘大船上，晋见他的师姑左瑶仙。无意中见到四艘巨舶靠岸，当时有许多公门高手，云集码头上。 碧凌寒本以为公门之人，乃是准备对付这四艘神秘巨舶，谁知后来听静心上人说，官家竟然是保护这四舟，同时证以舶上之人，大摇大摆的在绸缎庄购买绫罗布匹等，可见得他们不是什么叛逆或大盗。 现下彦斌一提到金川格雷土司，碧凌寒不由得就想到这艘巨舶了。他点点头，道： “打箭炉盛产上佳金砂，如果雷布上司在此，也许带得有这么多的金子，可以折为银两。但以一两黄金折银四两计算，你须得向他借用五万两黄金以上。”彦斌道：“他们如果答应，此数不成问题。”碧凌寒摇摇头，道： “五万两黄金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虽然拥有无可计算的金子，但数千斤黄金那么重，岂有带在身边的？”彦斌道： “据属下所知，他们前几天以四艘巨舶，运来一万余斤黄金之多，我们贩卖部与他们有过来往，并且晓得他们不少阴谋秘密，所以他们大概不敢不借。如果论交情不行，咱们就用威胁手段。”碧凌寒越听越有兴趣，表面上自然不露出来，道： “你拿到什么把柄，竟可以威胁他们？”彦斌道： “他们把黄金换一部份铁，一部份茶，这些物质，不是自用，而是转运到西北给蕃蛮诸部??”碧凌寒心下了然，但他已感觉到对方业已对他的博通时务，深明天下大势而生出某种程度的惊奇，所以他不能不藏敛锋芒。 要知那时候交通不便，中上及边地之间，情况相当隔膜。休说一般之人，即使是当朝大臣，亦有很多根本不明白边疆情况的。至于整个国家的经济，物质的裕缺，全无所知之人，更比比皆是。 碧凌寒瞧着彦斌道： “金川格雷土司，以金砂换去铁和茶之举，听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妥。。但他们把这些物资，转运西北边地，这就使人莫名其妙了，难道此举有大利可图么？”彦斌道： “是不是有大利可图，属下不知道。但根据咱们的情报，格雷土司心怀大志，暗中与西北诸部，以及沿海的倭寇等，都订有密约，关于密约的内容，外人实是无法得知。而属下从他们的种种行动上看，换铁及茶之举，必是在密约中的重要事项。” 碧凌寒道： “番人为何要这两种物质呢？铁可以制造军器，所以还不奇怪。但茶叶 有什么打紧？咱们也不见得天天要喝茶才过得日子啊！”彦斌笑一笑，道： “这就是番人与咱们不同之处了。据说他们日食乳酷，故此嗜茶如命，没有别的都行，没有茶叶，那是一天都过不了。”碧凌寒道：“若是别物，或者还有点困难。但茶叶各省均有盛产，边地纵然不长此物，亦不难购得。”彦斌道： “在中原及东南沿海之人，自然不晓得朝廷有所谓‘以茶易马’之法，便是用茶叶换羌戎之骂。”碧凌寒道：“虽有此法，但例如盐法，咱们还不是照样走私么？”彦斌道： “盐与茶都是官家专卖，正因为盐法败坏，所以才有走私图利之情形发生。据属下所知，盐法本来制度周密，不但于官家有无穷税收之利，同时于不产盐地区的老百姓，亦得以日用充裕，价格合理，本是良法美意。”碧凌寒道：“后来为何变成现在这等情况？”彦斌道： “这话须从头说起了，天下之盐，大抵分为海盐、解盐、并盐三类。本朝太祖立盐法，置局设官，把盐配与商人贩卖，抽税额是二十分之一，把这盐收入充作军饱。后来在各产地，次第设官，渐渐变成如今这许多的盐场的情形??” 他停歇一下，又道： “正如钧座所知，盐法对犯者惩处极严，例如规定盐场灶丁夹带私盐出场及货卖的话，处以绞刑。百夫长知情纵容，通同货卖者立绞。守御官如查获私盐犯人，立可处以绞刑，私盐犯有军器者处斩首，伪造盐引者处绞刑死，诸人买食私盐者，只比私贩卖者罪减一等??” 碧凌寒道：“这些法例我都晓得，你特地指出来，只不知有何用意？”彦斌道： “属下意思是官家虽是定下如此严厉法条，但目下仍然私盐遍天下，只见得严刑竣法，未必可恃。最重要的还是在官府本身，必须有效的执行配盐销售之法。目下的情形是官府既不许人民造盐食卖，但商人所获的配额，全是空头。他们拿着盐引向盐场提货，不知要等几年才提得到。等到提到盐时，一定是所指定销售的地区，供过于求??” 碧凌寒道：“每次都那么巧？那么商人岂不是亏死了？”彦斌道： “当然啦！凡是赚钱的事，都被那些太盐，或是在皇帝左右的娶臣，请旨赐给盐引。商人的盐引皆是指定盐场，不许逾越。但皇上赐给的盐引，却可以越场补足，而且是即提即付，所以商人们须得等上数年才提到货，而那些得到特旨的，予取予携??” 碧凌寒点点头，道： “不错，可见得虽有良法，但如果在上者不能确实遵循，也是不行的。据我所知，目前天下盐价，皆甚昂贵。若以本钱计算，实在贵得不应该。此所以民间甘冒杀头之罪，私造海盐贩卖图私。怪不得俗语说杀头生意有人做，亏本生意就没人做了??” 彦斌道。 “茶与盐的情况有点不一样，盐是每一人家每天要用的，所以销售极易，获利甚速。但茶叶便不同，除了番人不喝便会生病之外。我们汉人喝不喝都行。所以如果贩卖私茶，必须运到边塞，与番人交易。路途既远，而番人又不好打交道，所以贩卖私茶之人，好像还没有。茶叶亦有茶引，如过边关之时，茶引不符，也是杀头之罪。” 碧凌寒道： “你已说出要点了！番人如想为所欲为，必须军械充足和茶叶无虞缺乏才行。”彦斌道： “正是如此，我朝以茶叶换番人之马，在我们则得以维持马匹数目，在番人则削弱了他们的战力。”碧凌寒道：“格雷土司把茶叶供应番人，有何打算？”彦斌笑一笑，道： “大明朝若是受内忧外患夹攻，天下乱事丛生，则乘时而起，割据一方，甚至进窥中原的，大有人在，岂只一个格雷土司而已。”碧凌寒点点头，道： “不错，如果天下大乱，对本帮亦大有好处。但咱们单说格雷土司他们，那天我恰在码头，亲眼目击无数衙门高手，暗中拱卫，这却是什么缘故？”彦斌道： “因为他们载运金砂的船舶，都是太监出面，以特旨名义，通行各地，所至之处，官府均须全力保护。”碧凌寒道： “这真是滑稽不过之事，那格雷土司也太厉害啦！明明是危害明朝江山的阴谋，却能使官府加以保护，堂堂皇皇地穿州过府。”彦斌道： “那些大监们哪知好歹，只要有人奉承，以及得到好处，什么事不肯干？ 但明朝历代皇帝，都说太监们没有妻儿后代，所以不会有私心，可以信赖他们的忠诚，实在是天大笑话。”碧凌寒沉吟了一下，问道： “你向雷布家借银子时，如果他们不肯，用什么法子威胁他们？”彦斌道：“属下只须交给他们两张纸就行啦！”碧凌寒道：“哦！是不是他们遗落的密件。”彦斌道： “不是，一张纸是开列他购茶的二十一家茶场。以及两年来所购的数量的详单。另一张纸是简略的路线图。这是他们把沉重的生铁，运往边地的站头。只因生铁甚是沉重，如非整条路线都布置好，实是不容易搬运，何况数量又多??” 碧凌寒心中泛起了“垂涎”之感，如果弄得到这两份资料，则不论是由姚玉庭循合法的途径加以侦破，奏呈皇上请旨处理也好，或是由他们这些有志之士，暗中加以摧毁也好，都是非常重要的但还有一点，他必须弄清楚的，那就是这等秘密重要的情报，正确性如何？是不是百分之百的真确不误？ 要知，若是以这两份资料，威胁格雷土司的话，恐揭穿秘密，被官府更精密的调查，甚至演变到最后，朝廷派大军声讨格雷土司，变成了不可收拾的滔天大祸。换言之，在时机未完全成熟以前，这等秘密，断断不能外泄。 所以他的情报资料，纵是不够精确，想来格雷土司方面，亦将软化屈服。 但在碧凌寒方面，就要求准确才行，一点也不能错。因为他们在付诸行动时，须得再查核一次，但如果到时发现出错，便须得费上无穷气力了。再者调查与行事是两口事，所用的人手亦不相同。 碧凌寒想了一下，缓缓道： “这是个好机会，我们贩卖部说不定找到了一条新的发展途径。只不知你调查这些资料时，是动用什么力量？” 他把事情转到发展“贩卖部”上去，使得询问详情之举，变成必须的一个步骤。 毒蝎子彦斌眼中射出热心的光芒，道： “咱们的组织，远及边地，尤其是各地的窟子妓院，都有密切关系）是以属下根本不曾费力，就探悉了一切详情。这其间只有一点，是属下推动的，那就是当属下零零碎碎得悉格雷土司的各种秘密行动时，属下一时好奇，便有系统地收集，然后加以查证。” 他笑一下，又道： “钧座也知道的，凡是为格雷土司出力之人，没有一个不跑妓院的，所以属下这一注意，就从他们的谈话、行踪方面，查出详细内情了。” 碧凌寒肃然道： “好，这是你无意中立下的大功，我相信如果咱们另谋发展的话，你将是主持整个的最适当人选！现在我们着手三件事，第一件，你回头去准备银子，但不到最后，别找格雷土司。第二件，你将雷布上司的资料完全交给我。第三，我们在最快的两三天内，把内部调查清楚。如果没有问题，我不怕帮主所派之人来查了。同时我立即推荐你担任负起发展责任的首脑，我在帮主那边，全力支持你。” 他们四目相投，眼中都射出狂热的野心的光芒。显然这一个默契，是为了将来理大的目的铺路。 彦斌道： “属下回去马上去把资料弄好，只不知钧座几时抽得出时间，进行侦查内部安全之事？” 碧凌寒沉吟一下，才道： “关于查核内部人员的可靠性这一点，非常重要，所以须得加急进行。我告诉你怎样做，待你把全部资料交给我时，我们用内外夹攻，双管齐下的手法。也就是说，你分别赋予各部门人员一些机密任务，须与大尊者那边有关的，而我则亲自化装易容。查察他们的行动，只要找到一点线索，咱们也不难把可疑之人弄出来。”他停歇了一下，才又道： “当然我希望咱们内部全无问题，方得以进行咱们扩展之计。”彦斌立即道： “好，属下告辞，清晨时分，钩座所需用的资料，定可全弄好送上。”碧凌寒道：“不要送来；以油纸密封之后，放在第一号驿筒之内。”“彦斌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双手奉上，馅笑道： “钧座活动时一定需要花钱，这一点数目，是属下特地孝敬钧座的。”碧凌寒瞧瞧银票上的数额，竟达万两之多，当下皱起眉头道： “咱们用不着来这一套，况且我手头充裕??”彦斌忙道： “属下今后全仗钧座提拔支持，若是力之所及，拿来孝敬钧座，自是千应万该之事。”碧凌寒寻思一下，才道：“话虽不错，但我却要考究你对我忠心的程度。”彦斌欣然道：“钧座即管考究。”碧凌寒道： “你乃是经验丰富，而又心思细密之人，所以此来见我，亦早已有了打算。不管咱们谈得如何，在礼貌上，你总须送我一点钱，但由于关系未定，所以你不知应该送多少才合适。在这种情况之下，我的猜想是你非得准备几份不同的礼不可。”彦斌躬身道：“钧座说的是，属下不否认。”碧凌寒道：“既是如此，你何不把囊中所有的银票，都拿出来与我瞧瞧？” 事情已摆得很明白，假如彦斌囊中真有几张银票，而面额又均合送礼所需（以碧凌寒的身份，最少也有千两以上）的数目，则这张一万两的银票，如果是最高面额，那么显示彦斌是真心投靠碧凌寒，所以把最重的礼送上。反之，也表示在净炎心目中，碧凌寒尚未达到最重要的地位。 这一招既毒又准，千言万语，也不及这等证据。毒蝎子净炎至此不由得心悦诚服，双膝跪倒，才把囊中之物，尽行掏出。其中果然还有三张银票，一张是一千两之数，一张是两千两的，另一张则是五千两的，此外就没有了。彦斌道：“钧座的才谋智略，属下是心服口服。”碧凌寒连忙扶起他，道：彦斌兄言重了，本人亦已信得过你，今后合作无间，定可有一番作为。”彦斌当下告辞出去了，碧凌寒独自寻思了一会，决定下一步骤，于是吹熄了灯火，就在书房内打坐调息。 到了二更时分，碧凌寒跳起身，点上灯火，取出一瓶药水，和在清水中，涂抹于面上，霎时面色乌黑，而眉毛双鬓等，反而显得灰白。他再换上市井商民常穿的服装，便成一个中年人，看来自然而顺眼，虽然五官依旧，却使人认不出就是他了。 他带上长刀，吹熄灯火，这才走出去，跃上屋顶。。忽见前面丈许处，冒出一条人影，冲着他一吱呀，在黑暗中，只见一排洁白的牙齿。那人接着道：“你打算往哪儿去？” 碧凌寒登时感到头痛，敢情这人正是虞罗刹虞玥然。关于彦斌之事，实在不便给她得知。可是看她已换上夜行衣服，又经过化装，易钗而并，变成一个少年男子，显然她已决心跟自己前往任何地方。 他灵机一动，道：“今晚你且回房睡觉，过一两天，你就得大展身手了。”虞罗刹道：“不，我要跟去瞧瞧。”碧凌寒道：“这一次不行，因为我要去的地方，很不正经。”虞罗刹虞玥然道：“我才不在乎呢！我还有什么没见过？”碧凌寒道： “听说那厮喜欢把灯烛点得明明亮亮，然后作长夜之欢，你去干什么？”王罗刹虞玥然道：“管他呢！我才不在乎人家的丑态。”碧凌寒又道： “但你还是个大姑娘，假如不知道有这等场面，恰好碰上，那叫做迫不 得已。现在你已经晓得；还要前往，岂不是等如存心去看秘戏图么？如何使得？”虞玥然虽然已经玉面飞红，但仍坚持道：“不管；我一定要去。”碧凌寒笑道：“你这等行为，好有一比。”虞玥然问道：“好比什么？” “好比王八吃秤锤，铁了心啦！”虞玥然啐他一口，回敬道： “你怎的把我比作王人，我又不是你们男人，才爱当王八??”碧凌寒一听她来势不善，著是扯下去，说不定被她拿说套住，先变成王八也未可知。当下疾转话题，道： “别说啦！你如果一定要去，须得再改扮一下才行。至少不可让人看出你是个女的。”虞玥然欣然回转去另作打扮。一忽儿就回转来，变成一个黄面膛的少年，又因为换了特制的鞋，是以看来高了不少。这一对男女高手，在夜色中，施展开夜行术，越屋踏瓦，飓飓飞奔。 不久，来到一处地方。碧凌寒一停步，虞玥然也跟着站定了。她首先讶道：“咦！这儿不是专卖书籍和文房用品的地方么？”碧凌寒道： “正是，你小心点，如果行藏败露，被敌人追迫的话，你最好先下手为强，把对方刺杀。”虞玥然讶然道：“不必弄清楚对方来历么？” “用不着了，反正咱们都不会相识的。” “好吧！我想早先送书来的伙计必有问题。” “他也是咱们这一方之人。”碧凌寒道： “咱们对付的，如果不是阴晴谷的高手，那就是边疆来的身怀绝技之士。 人家有什么本领，我可不知道。”虞玥然大感迷惑，道： “我小心就是了，但那厮何以会惹上阴晴谷以及边疆来的高手呢？”碧凌寒道： “因为他探悉了人家不少秘密，而且我敢担保，他一定从对方身上，敲诈勒索了不少钱财，前一阵子，我本来十分奇怪为何阴晴谷之人，也云集金陵，而且格雷土司他们，何以迟迟不走？现在总算明白了。” “但今晚就会有事么？”虞玥然问道： “老实说，我听了你的解释，心中还是糊里糊涂的。” “你知道一个大概就行啦！至于是不是今晚发生事故却说不定。但今晚却是重要关头，过了今晚，就不妨事了。” 他的意思是过了今晚，毒蝎子彦斌已把两种资料整理抄录出来，交给了他，其实彦斌的生死，就不必放在心上了。甚至他可能会下手杀死彦斌，而把责任推到雷布上司头上。 但今晚却十分重要，彦斌言明在今晚之内，把贩卖部整个组织名单，完全抄录出来。另外又把雷布上司购茶的茶场，以及运输物资的路线站头，完全抄写清楚；这一份资料，直是与组织名单，同样重要。 虞玥然锐利地盯着碧凌寒；突然间道： “告诉我，今晚的行动，我若是出手的话，是为了你，抑是为了别人？”她的问话中，含有某种意思，虽是含蓄，却是足够使碧凌寒心中明白。要知碧凌寒的行动，打从总坛大寨时起；就使虞玥然感到大有问题了。 换句话说，她已感到碧凌寒是个问题人物。碧凌寒迟疑了一下，认为目下还是不透露任何机密的时候，便模棱地应道： “假如你认为为了我，可以更起劲的话，你大可作此想，总不会错到哪几去的。”他指一指北面，又道： “你从那边过去，看见一家的后宅，有一座小阁楼而又尚有灯光的话，那就是了。”虞玥然问道：“如果我发现有人欲对楼内之人不利，是不是马上拦阻？” “是的，最好是既能杀死对方，又能不让楼内之人得知，以免妨碍他的 工作。”虞玥然点点头，道：“好，我们几时回去？” “天亮前回去就是了，但不必找我。”两人迅即分开，虞玥然提气疾跃，眨眼间已越过二十余座屋字。果然看见前面的一排屋字间，有一座阁楼，射出灯光。她奔到切近，突然一阵面红心跳，因为她想起了碧凌寒那番话，这刻又隐隐感到楼内之人，当真可能正在灯光之下寻欢。她那古井无波的心，突然泛起了荡漾的春情，并且幻现出碧凌寒潇洒英俊的面影。虞玥然定一定神，忖道： “这个男人，诚然已占据了我的心，但现在是行动的时候，任何一刹那都可能会有敌人出现。如果继续心神不定，到了惨罹不测之时，可就悔之晚矣！”这么一想，顿时一切幻想消失，恢复了她平日的冷静和机警。她四下查看过，这才小心翼翼地向那阁楼移去。直到移到切近，并且在打开的窗户，窥看进去，楼中一切情景，尽收眼底，使她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此时在靠近窗户处，一个男人坐在桌前，正在提笔写些什么，此人虽是已换了便装，但仍然十分整齐，丝毫没有寻欢的迹象。 唯一可能性就是那张床前，有一双女人的绣花鞋，显示出在罗帐之内，有一个女人在睡觉。虞玥然已看清这个男人，正是送书来给碧凌寒的那一个，已感到足够了，便迅即后退，隐没在黑暗中。 她这一进一退，全部经过小心研判，不但不让屋内之人看到，而且最重要的是防备万一有敌人恰好来到，须得不被他们马上发现才行。因此，她隐入黑暗中之后，没有其他异兆，并不希奇。 她这时距窗口大约有两丈五六，虽然已看见屋内之人，可是整个形势，依然清晰地显现在她心中。 四下没有任何警兆，非常安静。过了一阵，远处传来更鼓之声，已经是三更了。 虞玥然现在已完全恢复复了他平日特有的冷静与机警，脑筋连转，忖道： “凌寒为人，一向静如山岳，动如脱免，而且才智绝伦，手段高明，决计不会作出大惊小怪之事。换句话说，他认为可能有敌人狙击彦斌，那就一定会发生的，可是??” 她再次向四下望了一眼，继续想道： “可是现在显得太平静了，与碧凌寒的猜测，完全天南地北，简直没有一点可能，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碧凌寒这回猜测错了？” 自然每个人都可能出错，何况碧凌寒又没有肯定地认为必有事故。可是虞玥然心中，却总是感到不像是没有问题，尤其是碧凌寒把这一面的敌人，付托与她，当然不可误事，否则以后他还肯找她帮忙么？ 原来在虞玥然心中，碧凌寒已经是最重要的人了。她为了但求日后碧凌寒要她帮忙，让她得以完全参与他的事情，获得他的信任，所以把一件不肯定和并不严重之事，当作天大的责任，反复寻思不已。 她苦思了一阵，忽然大吃一惊，连耳朵都竖了起来。原来她那特别灵敏的感觉中，隐隐发现好像有人来到附近。 此外，她又醒悟了一件事，那就是彦斌所坐的位置，正好利于敌人远攻。 虞玥然武功精妙，又博知江湖上各种暗杀技俩，是以一转念间，已知道敌人如是采取远射狙击之法，比人室近攻，更有把握。当然敌人远远射击彦斌时，不是使用一般劲箭，而是使用会爆炸的火弹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