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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早上五点左右朱特睡着了,这时他确信门上不会有钥匙转动,也不会有人打 电话来道歉说:我马上就来,我爱你等等。七点一刻的时候,他听到屋子里有声 音。是乔晓娜吗?不,是传令兵和知更雀。王里的传令兵和知更雀闹钟响了,传 来了录了音的二重唱:“蹦蹦跳跳的杰荷斯伐特,传令兵,又轮到我们啦。” “对,知更雀,我们得喊醒朋友们。”喊醒他干什么?跟王里从何谈起?乔晓娜 把这件棘手事儿撇下来给他,现在他得跟王里谈。可是谈些什么呢? “妈妈在哪儿?”王里的一天才开始三十秒钟,他就提出这个问题了。 “喏,昨儿晚上妈妈踞爸爸吵了一架……”他在想:这是真的吗?他们吵过 没有?“妈妈真的生了气,所以决定走开一个短时期。你知道,有时候你发脾气, 也会把门用力关上,不让别人进去的。” “妈妈不给我吃小甜饼,我才生气的。” “是呀。” “今天我送你上学。。 “我把门用力关上,不让她进来。。 “对,就是这样。妈妈生爸爸的气,她要独个儿呆上一会。” “噢,妈妈什么时候回来7” “我说不准。” “她会到学校里来接我吗?” 白天才过了一分钟,事情已经变得这么复杂了。 “不是我就是单玛来接你。” 他帮王里穿衣服,烧好早饭,送他上幼儿园,小猫咪们今儿有一整天的马戏 表演,王里被派担任驯狮人的角色,所以可以完全不受父母的影响,快快活活地 过一天。朱特不知道该坐在电话机旁边等,还是去上班、或是通知警察、或是发 脾气踢车胎、或是去雇个人下午来照看王里。妻子出走了。简直不可思议。 要他哪怕是撒个无伤大雅的谎,他都会觉得有困难。他从来不会打电话到公 司里去告个病假,然后悄悄地溜走去度三天的周末。他相信撤谎是品质恶劣的麦 现,而为人应该诚实正派,甚至目前他明知自己没法去上班,他还是不愿意撒谎。 他没法给公司挂个电话,用宣称患了流感的口气说:“我今天不来上班了。我的 妻子遗弃我啦!”他给自己的秘书打了个电话,说:“告诉杰姆,我今天不舒服。” 这倒也是真话。“生病了吗?”她问。“我也闹不清。”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来 说也不假。他就是没法跟秘书撒谎说自己病了,但是他可以略微骗骗自己,就象 以前他骗自己说自己的婚姻很美满一样。 他去找邻居单玛,请她去接王里,让王里跟她的女儿余姆呆在一起。她说: “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说以后再跟她解释。王里留在她家吃饭,这样 他就可以在家呆到晚上七点,等乔晓娜回来,大家讲和。 他似乎感到该去找个老朋友谈谈。喂,快来帮个位。出了件麻烦事啦。说了 你都不会相信……他不知道该去找谁。他突然地省悟到:他结婚以后已经与人隔 绝了。他没有朋友,只有酒肉之交。他没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有个牙科医 师查理,可是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查理似乎没心思听他讲,而光是怀着狡猾的 骄傲,想告诉他自已是如何在诊疗座椅上干那风流事的。《每周新闻》的推销员 马甫也称不上朋友。看橄榄时经常碰到丹恩,但是谈得最深的一次也不过是评论 巨人队前锋的优劣而已。他和拉里从火岛的交往以后就分手了。拉里还在一车车 地接送姑娘们。他买了一辆新车并且挑了一辆旅行车以便往风景区接送女客们。 朱特和他的哥哥拉尔夫一向不太亲热。拉尔夫住在芝加哥,上上海来偶尔会打电 话约个晚上来作客。他们整年没有书信往来,只是在父母结婚纪念日要送礼物时 才通个气,以免送重复了;他哥哥做酒类生意赚了大钱,长年在外。朱特在老家 的邻居中虽有一些好朋友,后来在大学里又结识了拉里和丹恩,单身的时候跟各 行各业的人也都有往来,但是时过境迁,大家各奔东西了。他因袭了许多夫妇的 一条成规:自成一统,难得跟别的男人交往。 他得找个人谈谈这件事,于是就打电话给在房产公司工作的拉里。 “朱特,伙计,你好吗?” “不怎么样。乔晓娜刚出走。说走就走了,把我和孩子撇下了。” “怎么搞的,老兄。” “我实在不明白。” “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打算。” “她在哪儿?” “不知道。” “说吹就吹啦?” “非常突然。” “她有没有外遇?” “好象没有。女权主义者协会赞赏她的行动。” “你说什么?” “是她说的。” “她把孩子扔给你了,你怎么办呢?” “不知道。”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要我来看看你吗?” “如果需要帮忙我会告诉你的。谢谢,拉里。” 虽然不太令人满意,但总算吐露了一点胸中的积郁。由于心力交瘁,他睡了 几小时,后来猛然惊醒了,就象一个人头痛得厉害,想从睡眠中求得解脱,结果 一睁眼,头还是痛得那么厉害。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妻子仍然没有回来,还 是把他和孩予撂下出走了。 只要能熬到屋期五和周末,那么她可能会回家或者打电话来。单玛把王里 送回家后,他特别小心地伺候他睡觉,还念了几个故事给他听。谁也没提乔晓娜 的名字。 星期五他还让单玛照看王里。再不做出解释就不合情理了,于是他告诉苔 尔玛,他和乔晓娜“伤了和气”——这是他经过斟酌的用词。乔晓娜要“自个儿 去过几天”。“我明自,”单玛说。他给公司挂了电话,还是说自己不舒服, 并且记下了打给他的电话,没有一个是乔晓娜打来的。他等侯邮件,可是收到的 只有账单。他守在电话机旁,铃声一响就跳起来接,却是自动拨号机向他兜售电 缆电视,其实这个他已经有了。还有一次电话是拉里打来的,想向他推销他目前 不需要的东西。 “怎么啦,朱特,伙计?” “马马虎虎。” “我把你的事跟一个姑娘讲了、她非常同情你。你为什么不雇个人今天晚上 给你照顾孩子……” “不,我还是自己呆在家里好。” “那么我带她过来,我们喝几杯,然后你给我使个眼色,我就告退,照老规 矩办。” “不要了,拉里,谢谢你。” “她乐于助人,跟‘风流尼姑’一样。” “有必要的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你,拉里。” 在一天之内,朱特已经成了单身汉们飞短流长的对象了。 晚上,朱特和王里看大象贝巴在上海、华盛顿和另一个行星上的奇遇。乔安 娜会不会在其中的一处地方呢?看厌了贝巴的旅行后,朱特熄了灯。半小时后, 朱特以为王里已经睡着了,却不料王里从他的房间里大声问道: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他想:孩子们的话为什么总是这样直截了当呢?真要命。 “不知道,王里。不过我们能想出办法来的。” “什么办法,爸爸?” “等等瞧吧。王里。明儿是星期六。我们骑车上动物园玩去。你想——” “我要吃烘馅饼。” “就给你吃烘馅饼。。 “好的。” 孩子心满意足地睡了。他们去了动物园,王里上午十一点就从爸爸那儿弄到 了烘馅饼,快快活活地过了一天。他乘了马驹拉的车,骑了旋转木马,到附近儿 童游戏场去了,王里去爬高,还交了个朋友。接着朱特带王里去吃中国菜。朱特 真是如履薄冰。他得想法应付这个局面,作出某种决定。他也许可以再这样维持 一天,随后就是星期一啦,他得去上班——除非他想法弄假,那么还可以拖些日 子。乔晓娜可能会回家,或是打电话来。 星期天早上八点钟,邮差送来一封快递信,是给王里的,没有回信地址,上 边盖的是科罗拉多州丹佛市的邮戳。 “是你妈写给你的。” “念给我听,爸爸。” 信是手写的。朱特念得很慢,好让王里能够一字一句都听进去,也让他自己 一字一句都听进去。 我亲爱的小乖乖王里:妈妈走了。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是 爸爸走开,让妈妈抚养小宝贝;但是有时候妈妈也会走开,让爸 爸抚养你。我必须在这个世界上找些有趣的事干,所以我走开了。 每个人都这样,我也不例外。当你的妈妈,这是我干的一件事, 可是世界上还有好多旁的事要我去干。我没机会跟你说,所以现 在写信给你,让你从我这儿知道这件事。当然,我总是你的妈妈, 我会寄玩具和生日卡片给你。我只是不在家里当你的妈妈就是了。 不过我永远是爱你疼你的妈妈。我将送吻给你,我会在睡梦中来 到你的身边。我现在必须走开,做一个我应该做的人。听你爸爸 的话。他就象你那头聪明的狗熊一样。 爱? 愕穆杪? 朱特根据自已念信时感受的痛苦,一霎时也联想到乔晓娜写信时必定也是难 过的。王里用两只手拿着信,接着把它放进他专藏别致的硬币和生日卡片的抽屉 中去。 “妈妈走了吗?” “是的,王里。” “走了就不回来了吗?” 该死的乔晓娜!真该死! “似乎是的.王里。” “她会给我寄玩具吗?” “是的,她会给你寄玩具的。” “我喜欢玩具。” 这是份正式通知。她离开这父子俩啦。 星期一送王里上学的时候,朱特把老师请到一边对她说:“董莱克夫人和我 之间的关系终止了。”王里现在由他照顾,如果他表现反常.希望她多关心。老 师说她听了很难过,并且保证好好看待王里——当天早上特意让他分发饼干。 朱特巴不得哪天有人也能给自己发饼干而不必去挣钱糊口。但是现在他得特 别保护好自己的饭碗。王里如今全靠他啦。 广告经理的看法是:“你这个倒霉蛋。”“她说走就走了吗?”查姆奥康 纳问。 “是的。” “你让她双双抓住了?” “不是。” “那么她呢?” “我看也不象。” “你现在真是进退两难了,朱特。” “嗯,我想休假一星期。花些时间理出个头绪来。” “请便。” “当然,我希望不至于影响这儿的工作。” “朱特,老实说,你干得挺不错。可是这家公司干得并不好。我们可能又要 减薪了。” 朱特的表情顿时紧张起来了。他的身价竟然跌得那么侠吗? “但是考虑到你的情况,我们决定把你除外。明白吗?不减薪就等于是加薪 啦。” “凭你这句话能上银行多取点钱就好了。” “你打算把孩子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 “准备自己抚养他吗?” “他是我的儿子。” “他没有祖父母吗?带大一个孩子可不容易啊!” 朱特从来没想过把王里交给别人抚养。不过余奥是个机灵鬼。他提出了一 个问题。朱特怀疑余奥是否比他更懂人情世故。 “我准备尽力而为。” “随你的便。” 他是否想亲自抚养王里呢?他决定根据余奥提出的问题继续想下去。抚养 王里怎么样?可能还有别的选择——比如强迫乔晓娜把王里领去。但是先得找到 她。即使找到了,她有什么理由要改变主意呢?她说过:她讨厌她的生活,她快 闷死了。朱特无法想象仅仅由于他追到某个假日旅馆,发现她和某个职业网球手 在一起,她就会回心转意,愿意承受她为之出走的那种她自已想象出来的压力。 他开始允许自己想象乔晓娜和男朋友交往的情景了。不,我得把乔晓娜忘掉。你 倒是真为建国二百周年纪念,编排了一个别具特色的小节目,夫人! 还有旁的选择吗?他不愿把一个四岁的孩子送进寄宿学校去。祖父母呢?特 德觉得他的父母为拉尔夫的两个孩子操劳了那么多年,已经精疲力尽了。他们偶 尔上上海来时,不大关心王里,使朱特很恼火。他的父亲会进卧室去看萝茜电视 节目的重播,而朱特认为王里笑起来才真值得一看。他的母亲老是喋喋不休地说 拉尔夫小时候有多聪明,拉尔夫的两个孩子还是娃娃时又有多聪明。如果老两口 来上海度个周末都对王里不感兴趣,那么在佛罗里达的漫长雨季里,更不会长时 间关心他了。他的岳父母则截然相反。他俩有点儿病态地神经过敏。“别让他站 在那儿,他会摔到窗外去的。”“妈,我们窗上装有护栏。”“他在发烧。” “不,哈丽特,是老天爷在发烧,今天气温九十度!”他可以把王里交给他们, 而且孩子也会活下来。王里跟他们住在一起,决不会打窗口里摔出去。但他们会 不会疼王里呢?他们还算是朱特的长亲吗?这都还是捉摸不定的事。不能把王里 交给他们之中的任何人。王里是他的孩子。这个小不点的脸庞是属于他的。他要 尽力而为。这就是他的选择。 朱特到幼儿园去接王里回家。单玛打电话来,要接王里去。孩子们在一起 玩得挺欢。王里在那儿一点不添麻烦。她想了解乔晓娜有没有消息。朱特想总得 对旁人有个说法,于是他告诉单玛说乔晓娜不回来了,她扔下了王里。单玛 倒抽了一口气。他从电话耳机里清晰地听到她的吸气声。 “老天爷!” “天没塌下来,”他自己给自己鼓气说。“我们能另起炉灶。” “老天爷!” “单玛,我们谈话就象在演唱什么婆婆妈妈的歌剧一样。这些事难免要发 生的,”他说是这么说,可是却想不起他认识的人当中有谁碰到过这种事。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电话机一直忙个不停。他想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解释: 看来乔晓娜想脱离她认为无法忍受的环境。她不愿寻求别人的帮助,情况就这样。 人们主动提出帮朱特领孩子、做饭,能帮什么忙就帮什么。朱特心里想:帮我把 她找回来,我只要你们帮我把她找回来。 王里在单玛家玩耍的时候,朱特把孩子的衣服、玩具、药品查看了一遍, 力图使自己熟悉孩子的需要。这些琐事原先都是由乔晓娜照料的。 第二天朱特又收到一封短倍,上边仍然没有寄信人的地址,这一次盖的是内 华达州泰荷湖的邮戳。 亲爱的朱特:我们得办理好多无聊的法律手续。我正在 请律师把有关我们离婚的证明寄给您。同时寄上你所需要的、 合法监护王里的文件。 乔晓娜 他认为这是他一生中所看到过的最丑恶的信件。 -董莱克夫妇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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