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前准备室的格局是方方正正的，只是在它的一端隔出了一间小屋和二个门上写着“手术室专用电梯”的电梯间。靠墙摆放着几个普通的搪瓷柜橱、脸盆、手术车和一把金属椅子。明钦在门口停下脚步，叫人再拿过几把椅子来。 　　这个要求马上由护士们完成了。 　　门关上了。叶祥华静静地站在术前准备室中央，仔细向四周打量，环视着这片没有一丝生机的地方。随后他扮了个鬼脸笑着说：“我可不能说这间屋子里会有许许多多的物证。我想，这就是张叶夫人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曾经躺过的那个房间吧？” 　　“完全对，”明钦郁郁不乐，“我以为，把她送到这儿是在十点十五分前后。如果你也没有别的看法，那么确定无疑的是，她当时还活着。” 　　“有几个基本的问题得先解决，老朋友，”叶祥华说，“除了她被送到这里时是否还活着的问题以外。顺便说一句，你有什么根据能如此肯定这点呢？要知道，她当时处于丧失知觉的状态啊！极有可能她早已被杀害了。” 　　“这个情况，师洋应该知道。”明钦叨咕道，“给张叶夫人输氧气和注射肾上腺素的时候师洋在场，当时他在主手术室给张叶检查得相当仔细。” 　　“那么就请师洋医生到这儿来一下吧。” 　　明钦医生走到门口，轻声唤道：“师洋医生！” 　　叶祥华听到师洋慢腾腾地一拐一拐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忽然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变成了有力的步伐，这位跛脚的外科大夫走了进来，挑战似地瞪了叶祥华一眼：“找我要做什么事儿呢？” 　　叶祥华鞠了个躬：“请坐，先请坐。医生，站着谈话不方便，让我们轻松点儿……” 　　两人坐了下来，明钦则在手术室门口踱来踱去。叶祥华把两手放在了膝盖上，两眼兴味盎然地凝视着自己的皮鞋尖。猛然，他抬起头说：“医生，我认为最好还是按时间顺序重新来过，也就是说，从头讲起。请您把今天早晨张叶夫人发生意外以来所发生的所有情形，全都原原本本地给我讲一讲。我对每个细节都感兴趣，不知是否是很麻烦？” 　　外科大夫把两手一摊，非常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我的天哪，这个时候你要我做完整的病例报告？我还有许多事要去办啊——排得满满的。我得去下医嘱，还有许多病人在等我去诊视呀！” 　　“不管怎样，医生，”叶祥华微微一笑，“您一定很清楚，你大概对《圣经·新约》不是很熟悉吧？很少研究科学的熟悉《新约》。在考新约》‘五饼二鱼’的故事里耶稣对门徒说：”捡拾所有的零碎，一丁点也不糟蹋。‘我就是捡拾所有的零碎。我想有一些碎片在你的手上，对吧？大夫？“ 　　师洋两眼一眨不眨地呆望着叶祥华那流利吐出一连串话语的嘴唇，接着又向在一旁踱步的明钦瞥去一个迅疾而锐利的目光：“我看，只得听您的了。具体说，您究竟想知道些什么呢？” 　　“很简单，凡是您知道的都讲出来，从头到尾。” 　　师洋交叉起两腿，用手揉搓着一根香烟：“今天早晨八点十五分，我正在第一次巡查外科病房，从那儿被告知出事儿了，请我急速到主楼梯的第三层平台去。我在那里看到了张叶夫人。有人刚刚发现她趴在那里。她是从楼梯顶端跌下来的。摔倒时，由于腹部直接着地，她的胆囊破裂了。根据初步诊察，张叶夫人下楼梯时糖尿病突然发作，所以她昏迷了，失去了知觉，连带失去了控制肌肉的能力。” 　　“非常好。我想，”叶祥华轻声打断他的话头，“您立刻就把她送走了吧？” 　　“那是当然喽！”外科大夫愤愤叫道，“我把她送到三楼单人病房，立即把她的衣服脱掉，安放到床上。胆囊破裂了，她的病情十分危险，必须立即动手术。可是，糖尿病的麻烦使我们不得不采取有一定危险但是必要的胰岛素、葡萄糖注射，以降低血糖的含量。昏迷倒还算运气，也可称之为不幸中的万幸，因为麻醉会增加手术的危险性……结果呢，我们采取静脉注射的疗法，把她的血糖降低到了正常程度。后来，我去A手术室做另一个紧急手术。这会儿张叶夫人被送到术前准备室，手术之前她一直待在那儿。” 　　叶祥华急着问：“医生，您有把握证实张叶夫人在到术前准备室之前还活着吗？” 　　外科医生的下牙咬得很紧：“这个我根本无法证实，钱志森。要知道我那会儿并没在现场。我在A手术室做手术时，患者当时是处在我的一位助手张峰医生的照料之下，你最好问问张峰……不过各种情况表明，若是从我们发现勒在死者脖子上的铁丝的时刻算起，她的死亡不会超过二十分钟，甚至有可能还稍许早些。” 　　“清楚了。您说的是张峰医生？”叶祥华沉思地注视着铺着橡皮垫子的地板，“老朋友，刘章，若是张峰医生有空，请把他唤到这儿来。师洋大夫，这没关系吧？” 　　“哦，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师洋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明钦从通向手术室的门走出房间，不一会儿他带回了一位穿白色手术工作衣的外科医生，正是方才准备协助师洋动手术的两名助手中的一位。 　　“张峰医生。”叶祥华欠身招呼道。 　　“张峰。是的。”外科医生说着向师洋医生点了点头，师洋正闷闷不乐地坐在椅子上抽烟，“这是干什么？是传送吗？” 　　“差不多。”叶祥华倾身向前，“张峰医生，从师洋医生离开去做另一个紧急手术，到把张叶夫人送进手术室，这段时间您是否一直守在张叶夫人的身边？” 　　“不！”张峰满腹疑团地望着明钦，“刘章，莫非怀疑是我谋杀的？不，老哥，我并没有一直待在她身边。我把张叶夫人留在术前准备室，委托李超小姐照料来着。” 　　“是这样！可是在把张叶夫人送到术前准备室之前的每一分钟，您是一直待在她身边的吧？” 　　“你总算说对了，没错，是一直待在她身边。” 　　叶祥华用手指轻敲着膝盖，问道：“张峰医生，您是否敢于发誓，在您走出术前准备室的时候，张叶夫人肯定还活着？” 　　外科大夫的眉毛一扬：“当然敢。我不知道我的证词有多大威力，但我可以发誓，在我离开术前准备室之前，我检查过患者。她的心脏无疑还在跳动。毫无疑问，那时她还好好活着。老哥。” 　　“好！我们终于弄出了一些头绪，”叶祥华低声说，“这样谋杀的时间有了一定的限制，同时也证实了师洋医生对死亡时间的估计。张峰医生，我对您再没有什么问题可提了。” 　　张峰微笑着准备离去。 　　“顺便问问，医生，病人是什么时间送到术前准备室的？”叶祥华慢吞吞地问。 　　“哦，这并不难回答。是十点二十分。当时我们把她从三楼单人病房推到这个电梯，”他用手指着术前准备室一端那扇写有“手术室专用电梯”字样的门，“用电梯直接送到这个房间里，您知道，这架电梯是专门用来接送病人出入手术室的。说得更确切些，是李超和陈涛两位小姐随我一道从四楼走下来的。后来，我得到手术室去做各项准备，陈涛小姐则去完成另外的一些事，所以李超小姐留下来看护病人，您一定知道，李超小姐是师洋医生的助手。” 　　“她协助师洋医生照顾张叶夫人已经有许多年了。”明钦插了一句。 　　“我可以走了吗？”张峰医生问。 　　“差不多了。请您转告李超和陈涛两位小姐到这儿来一趟。麻烦您。” 　　“没问题！”张峰吹着口哨，高高兴兴地走了出去。 　　室内顿时沉默起来。寂静不久被师洋打破了：“喂，钱志森，您大概不再需要我了，让我走吧。” 　　叶祥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在室内踱了几步：“非常抱歉，医生，我们还需要您……请进，请进来！” 　　明钦敞开门，放进两位身穿医院白制服的年轻妇女。 　　叶祥华殷勤地向两位女士鞠躬施礼，眼光由一个人转到另一个人身上。 　　“李超小姐？陈涛小姐？” 　　其中那位高身材、淡黄发、蓝眼睛、面颊上有两个酒窝的护士连忙回答：“噢，我是陈涛，她才是李超小姐哪。这件事多可怕呀！我们……” 　　“一点也不错。”叶祥华退后，指指两张椅子。一旁的师洋没有站起身，他冷冷的目光瞪着自己的左腿。 　　“请坐。请听我说，陈涛小姐。我听说，不久前是您和李超小姐一起把张叶夫人用手术车从四楼送下来的。陪同你们的还有张峰医生。对吗？” 　　“是的，先生。后来张峰医生去了手术室，我得赶回G病房——在三楼远远的那一边——只有李超小姐留在这里。”高个子护士解释说。 　　“情况全属实吗，李超小姐？” 　　“是这样，先生。”另一位护士说。她是个黑发女郎，中等身材，头发、眼睛都是深棕色的，粉红色的皮肤纤细而柔嫩，一双眼睛明亮有神。 　　“好极了！”叶祥华微微一笑，“李超小姐，您曾经单独和张叶夫人待在这间大厅里。当时发生过的事情，您还都记得清楚吗？” 　　“我全都记得很清楚。” 　　叶祥华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大厅里所有的人。师洋仍在皱着眉头闷闷生气，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他正沉浸在悲伤的思绪中。明钦靠着门，用手支着头，注意地倾听着。 　　陈涛小姐眼盯着叶祥华，有点魂不守舍。李超小姐则把两手交叠，放在膝头，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 　　叶祥华身子往前倾：“李超小姐，自从张峰医生和陈涛小姐走后，有人进过大厅吗？” 　　叶祥华那过分急切的腔调显然使这位护士感到张皇失措。应该如何作答，她狐疑不决：“我不记得别的人，先生，只有师洋医生来过一趟。” 　　“什么？”师洋一声怒吼。只见他从椅子上猛然站起，吓得陈涛小姐低沉地喊叫了一声。师洋冲李超小姐大声叫道，“你说什么？露西莉，你疯啦！看着我的眼睛，您还敢再重说一遍手术之前我曾经到过术前准备室？” 　　“可是，师洋医生。”护士的声音细小得如同蚊子叫，勉强能听清。她的面色煞白：“我……我的确看见过您啊。” 　　外科大夫睁大眼睛，瞪着自己的助手，一双猴子般的长手臂无力地垂下，滑稽地在膝盖旁荡来荡去。 　　叶祥华看看师洋，又瞅瞅李超小姐和明钦（他低低咳了一声），巧妙地收住脸上露出的笑容。一分钟后，他再度开口，一字一板地拖长声调，委婉地说：“陈涛小姐。” 　　那金发的女护士睁大了眼睛：“啊？可是……” 　　“现在您可以走了。” 　　陈涛不情愿地走出大厅，离开前还回过头瞟了一眼，明钦在她身后把门关上。 　　“原来如此呀！”叶祥华摘下夹鼻眼镜，轻轻地一圈又一圈地擦拭着镜片，“我们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太大的分歧。您说，医生先生，您敢肯定说手术之前您没到过这个房间？” 　　师洋站了起来，怒目相视：“当然，我敢肯定！李超的话纯属无稽之谈！简直岂有此理！要知道，十点三十分前后，您亲自同我在走廊里谈过话。在此以前，我做过二十分钟的手术。再往后，我想，您看见我随着门卫库柏到候诊室去了。在这段时间，我怎么能到术前准备室？露西莉，您准是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