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篱下
赤诚王唐弥鉴虽然脸型瘦消,身材却很高大,颌下一蓬红色的络腮胡子,如火焰般熊熊燃烧,一双眼眸电光扫射,具有不怒自威之态。他见到程毅到来,非常高兴,领头向着大船走去。进入舱房,正中是一道长廊,两旁分布着十多个雕花门,四壁装饰得很是考究,廊顶悬挂了十多盏精美的吊灯,映照出舱壁的暗雕花纹,甲板上铺着地毯,走上去很是柔软。
“看来我这位皇叔日子过得不错呀。”程毅一边观察一边心中暗道,“这条大船的密封性很好,在外面竟然看不到一丝光亮。”
长廊中间是最大的一间舱房,房间内灯火通明,生着火炉,温暖如春。一位华服贵妇人慵懒地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一位少女。少女雪肤明眸,大约二十岁左右年纪,身穿一件雪白的劲装,头发盘在脑顶,浑身上下透着干练,特别是那对凌厉的眼神,睥睨之间自有一种霸气,使人几乎忘了她秀丽的姿容。
少女手中捏着一根柔软的细线,眼梢微微斜吊,望向对面距离她十几步远的一位俏丽丫鬟,丫鬟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枚绣花针,针鼻向上,举在半空。
“小玲,准备好了吗?”少女对着丫鬟问道。
“公主,你再等等,我擦把汗,我、我还是有点害怕……”那个叫小玲的丫鬟,举针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哼!”少女一声冷哼,不再说话,眼眉一挑,右手一扬,手中的细线登时绷得笔直,利箭一般射出,带着一股划破空气发出的刺耳尖啸,凛冽的真气环绕在细线周围,屋子中的温度似乎瞬间都低了几度。“嗤——”细线准确地穿过绣花针的针鼻,钉在了木质舱板上。
“啪啪啪……”华服贵妇人拍着手掌,高兴地笑了:“靖公主的功夫越发精进了。”那名叫做小玲的丫鬟依然心有余悸,胸脯剧烈地起伏,脸色发白。“好了,也是难为小玲了,赏你十两银子,回去后到账房去取吧。”贵妇人又转向小玲说道。
“哈哈……”正在这时,赤诚王大笑着走了进来,“夫人,你看我请来的老师如何?”
“夫人在上,程毅这里有礼了。”程毅赶忙拜了下去。
“哦,你多大年纪了?可有功名?”夫人慵懒地转过身来,上下端详着程毅问道。
“回夫人,我今年二十岁,在去年中的进士。”程毅跟宜妃学习语言的时候,知道吴凡国录用人才,与中国古代科举考试相似,等级也是分作进士、榜眼、探花,因此随口编了个谎话。
“程毅,本王的夫人乃是云锣国的公主,从小吃斋念佛,心地最是柔软,崇拜读书人。”赤诚王在一旁补充道,其实是在帮着程毅说话,担心夫人追问下去,程毅露出马脚。
“这是云锣国当今皇帝肃宗的女儿靖公主,文武双全,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武豪高手了,以后见到公主一定要恭谨。”赤诚王笑着介绍,他知道程毅此时俩眼一抹黑,认识的人越多越好。
“靖公主好,程毅给公主见礼。”程毅礼貌地施礼,他现在完全明白了屋中人之间的关系,靖公主应该向赤诚王夫妇叫姑父、姑姑。
“哼!”没想到靖公主竟然别过脸去,柳眉微蹙,冷冰冰地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以为咱们千里迢迢到这里请什么高人,竟然是个酸儒,扫兴!”
“……”一句话把程毅噎住了,脸色尴尬的站在那儿,无言以对。
由于靖公主身份特殊,船舱中竟然没有一人敢说话。
程毅没想到靖公主一见面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屋内的气氛登时沉闷下来。
“咳……”赤诚王咳嗽了一声,吩咐道:“开船!”
……
在吴凡国和云锣国交界处,横亘着巨兽山脉,赤诚王在云锣国的领地就在巨兽山南麓,两条大河,漳水、途河在这里冲出肥沃的平原,此处的牧草特别丰美,背靠高山,三面环河,地势险要,是难得的天然优质牧场。
程毅一行乘船,从沧江转入泥河,又从泥河进到漳水,迤逦行走了一千余里,行程将近半个月,才来到这里。远远便看到一座宏伟的城堡,背倚陡峭崖壁,南城门矗立在漳水之畔,城高墙厚,箭楼巍峨耸峙,颇具气势。大船在码头靠岸,赤诚王带领众人弃船登车,通过一道长长的吊桥,来到南门之下,门楣上镌刻着三个斗大的金字:牧羊城。
入城后,车队行驶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大街上,两旁店铺林立,街道虽然不算宽阔,但古朴厚重,人车熙攘往来,有时还会看到成群的牛羊缓缓通过,一派太平和谐景象。
“玉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应该尽快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程毅和赤诚王同坐一辆马车,大概是终于到家的缘故,赤诚王显得有些兴奋。
“是,叔叔。”程毅答道:“唉!把唐家的大好河山留给唐弥泰那个奸贼,任其胡作非为,侄儿每念及此便肝肠寸断。”程毅其实在试探赤诚王的胸怀抱负,看着这宏阔的牧羊城,他越发感到赤诚王不是简单的隐居。一路行来,他看出赤诚王乃是心机深沉之人,处事高瞻远瞩,遇变指挥若定,性格坚强果敢,他不相信这样的一个人物会甘于过平淡的隐居生活。
“一会儿让吴管家给你安排房舍,你只管安心休息,明日再给你弟弟妹妹们上课吧。”赤诚王说道。
他们叔侄独处一车,说话倒是随便,可是正说话间,忽然一队剽悍的骑兵烟尘飞扬,蹄声如织,迎面狂奔而来,震得大地微微颤抖。马队在赤诚王的车队前嘎然而止,一道浑厚的声音随即传来:“赤诚王,你带着两位公主游山玩水,潇洒快活,可兄弟的差事没法交差啊,中书省的官文发下十几道,催要这月的牛羊税,再不交兄弟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程毅不由心中骇异,在赤诚王的领地内,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当街拦车,公然叫嚣,根本一点儿都没把赤诚王放在眼中。
赤诚王看着程毅,无奈地一笑,“放心,没事的,是朝廷派的督查使要税来了。”说完便打开车门走了下去,不一刻便传来赤诚王谈笑的声音。
“李大人,你属猴的,怎么脾气也跟猴子一般急啊。”赤诚王朗声说道:“本王什么时候亏欠过朝廷的税收,连皇帝都夸赞本王是纳税的楷模呢。”
程毅悄悄撩开一角车窗帘,向外开去,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官员带着一队盔甲鲜明的骑兵挡在道路中间,把原本并不宽敞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城中百姓更是远远地躲开了。
“我的王爷,你老人家是不知道啊,这次连皇帝都震怒了。”五大三粗的李督查使也不向赤诚王行礼,仍然高踞马上,大大咧咧地说道:“中书省上了三道折子参你,说你坐拥云锣国的肥沃宝地,聚敛钱财,恐日久生变,对我云锣不利。”
“缴税这等事情不必等本王回来,吴管家就可以做主了。”赤诚王依然不慌不忙说道。
“这次吴管家做不了主了。”李督查使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这次皇帝采纳了中书省的建议,把牧羊城的牛羊税税额从原来的五成提高到九成,剩下的一成还得交徭役税、印花税、道路税、契税等等,吴管家不敢做主,只好等着你回来处理。”
“什么?”赤诚王的样子仿佛采到了一条黏滑的毒蛇,震惊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嘿嘿……李大人,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有几个脑袋敢开这样的玩笑?你还是赶紧准备钱吧,我明天派人来取,到时缴纳不上,别怪老弟不讲情面,把你的王爷府给封了。”李大人的大眼珠子爆射出凶厉的光芒,透露出赤裸裸的威胁之意。
“好吧,明日午后再来吧,一下子缴这么多钱,本王也得准备一下。”停顿了片刻,赤诚王无可奈何地说道。
“哈哈哈……一言为定。”李大人大笑着一摆手,士兵哗啦退到路旁,让出了一条道路。
程毅坐在车中目睹了全过程,这才发现赤诚王的日子也不好过,完全是寄人篱下的生活,王爷的名头在云锣国几乎没人买账。虽然赤诚王胸怀宏图大志,但在云锣国却是上至皇帝下至普通大臣颇为忌惮的人,担心他积聚财富,野心膨胀,对云锣不利。赤诚王不得不采用韬光养晦之策,收敛锋芒,处处表现得如同一个老好人一般。
赤诚王回到车中,重重地叹了口气,只说了两个字:“回府。”便沉默不语了。
过了许久,程毅才开口问道:“叔叔,当初您为什么选择到云锣来呢?”
“唉!”赤诚王又叹了口气,“在这里虽然寄人篱下,却无性命之忧,而在吴凡国内我随时都可能稀里糊涂地死去,孩子,你还不知道唐弥泰的心狠手辣吗?”
赤诚王一句话让他无语了,过了好半晌,他才又开口问道:“这种事情为什么我那公主婶娘不管一管呢?”
“呵呵……”赤诚王苍凉地笑道:“公主?婶娘?她不过是皇宫内的宫女,肃宗为了监视我,收为义妹,安排在我身边的,她怎么会管这种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