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昆任晓店公社党委书记,一个月也难得回城里家中一次。县工业科长张东奎和周桂昆是同庄人,也是同龄人。张东奎总想找周桂昆坐一坐,可两个人老是聚不到一起。周桂昆有时间,张东奎却没有空闲;张东奎有些时间了,周桂昆却忙着。两家虽然同住一小城中,却总没有机会往来。晓店公社旱改水成功后。周桂昆又被地区水利局调到县北运河船闸上任党委书记。船闸上工作人员少,大运河里船又不多(经济不发达,货物流通少)周桂昆这才有空闲时间。周桂昆有了空闲时间,张东奎再想找他周桂昆就好找了。每逢星期天,张东奎就带着鱼杆,到周桂昆船闸附近的大运河边钓鱼。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大运河水色清清,河里的鱼出奇地多,两人钓上一两个小时,每个人都有不小的收获。分头带回家当一道菜,改善一下生活。周桂昆儿女多,有四个孩子,这四个孩子都上学,有上高中的,有上初中的,有上小学的,全凭周桂昆和老伴拿那么一点可怜的工资养活,供应的定量粮食也不够吃;张东奎就一个上学的儿子,家境比周桂昆好些,张东奎鱼钓得多了,总要分一点给周桂昆,每次张东奎都风趣地说:“多给你一些,去喂你家那四个小谗猫。”
有一天,张东奎又来船闸找周桂昆钓鱼。张东奎把鱼钩投入水中,把鱼杆插在河边石缝里不管了,却倚在树上,掏出唢呐吹了起来,听得周桂昆心烦:“老张,离远点吹,别影响我钓鱼的心情。”张东奎不吹了,漫步走到周桂昆身边,坐在一大石块上,眼睛望着被阳光照射得波光粼粼的河面。周桂昆一手握着鱼杆,眼睛盯着鱼漂子,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包烟,递给张东奎。张东奎上前掏出一根,也摸出一根放在周桂昆的嘴上,两人个吞云吐雾。
周桂昆先说话:“县里招开大会,批判‘唯生产力论’、‘利润挂帅’、‘业务挂帅’你老张惊心了?企业生产指标上不去了?”张东奎吸着烟说:“现在是以阶级斗争为纲,各厂矿企业停止生产闹革命,我这县工业部门的领导人,也无法抓生产,无法抓业务。”他揶揄周桂昆说:“你这家伙倒清闲,小心哪天船闸上给你贴出一张大字报,说你不务正业,不跟船打交道,只跟鱼过不去。”周桂昆听完哈哈大笑:“老张,我这船闸不能跟你手底下那些几百人的企业比。船闸上连我加起来也就十几人,只要船来,提闸、放闸就完事,谁敢贴我大字报?打我这辈算起,往上查三代就是查五代,咱都是贫农出身,根正苗红,苦大仇深。谁贴咱大字报,咱无产阶级又怕谁?”张东奎苦笑着说:“你吹吧,目前各地都在‘踢开党委闹革命’,说不定哪天也给你这个党委书记给踢出去。”
周桂林从河里拎上来一条大鲫鱼,鱼扔到桶里,又甩钩出去,才说:“我巴不求得,我这几十块钱的工资养不活老婆孩子,要踢开我,我正好带着老婆孩子回家种地去。”张东奎今天无心钓鱼,周桂昆却钓了半桶,他捉出几条大鲫鱼,扔在张东奎的鱼桶里:“给你几条大的,去家喂老婆孩子去。”两人骑车回小城,小城里满眼都是大字报,大字报上内容五花八门,什么“斗资批修”,什么“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什么“打倒孔家店”或着是批判县委某某领导的,领导名字上都用红笔划“×”。县城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里也发出刺耳的播音:“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单反赫鲁晓夫修正主义是不够的,还要反对我们党内的修正主义,不然的话,再过多少年,中国的颜色就会变了,到那时就晚了。以叛徒谭震林为首的一小撮人肆无忌惮地向以伟大领袖毛主席为首的无产阶级司令部进攻、向坚决执行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中央文革、向中央文革组长陈伯达和副组长江清同志发起新反扑,恶意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们革命群众坚决不允许,坚决打倒‘二月逆流’黑干将谭震林,坚决反对为反动的‘二月逆流’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