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华在上海市公安局工作得好好的。可有一天,公安局党委找他谈话:“张英华同志,你过去的老部下、现转业到山东某城市工作的一个同志,在检举揭发党内‘阶级异己分子’时把你咬出来了。”这“阶级异己分子”可是顶大帽子,这帽子扣在谁的头上轻者丢工作,重者开除党籍,甚至判刑、做牢。张英华对局党委领导说:“这顶帽子硬戴在我头上,有什么事实根据吗?”局里领导说:“那位揭发你的人说你出身不好,说你出身于地主阶级家庭。”张英华说:“这个是事实,可我早在抗日战争前就脱离家庭参加革命工作了,这个有人证明。”局领导又说:“揭发你的人反映,你曾经和女特务上过床,揭发你的人曾亲眼看见。”张英华知道是谁揭发他的了,是暂编第七师自己的部下、老家人张苗清。当时只有张苗清一人亲眼碰见自己和特务徐莉同睡在一张床上。张英华反驳:“那是我奉华东局党组织命令打入敌人内部,军中女特务想陷害我,我一时糊涂干了蠢事,这充其量是个人作风问题,也算一条罪行?”此时张英华表面平静,内心却显得很气愤,这个人怎么乱咬人?亏我当时还是此人的上级。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局领导说:“你在解放大军强渡长江时,没有听从上级党委的指示命令及时率军起义,有这事吧?”这个张英华无法辨解了。局领导又说:“你在公安局工作一直表现很好,这些我们都看见的,但因为你有上述错误,局里领导经研究,认为你已不宜在公安部门工作,决定把你调离公安部门,你要等候组织的重新安排,你的党藉仍然保留,组织关系暂留在公安局内,待你新的工作安排好后,再转走关系。这是局党委顶住压力,这么处理的,你有什么意见?”这是公安局党委有意在照顾自己,张英华心里知道。因此,张英华说:“我没有意见。”局领导惋惜地说:“你工作很有能力,但上面在搞运动,揭发你的信从外地转到上海,我们不能不认真对待,我们无法保你,请你理解。英华同志,思想上不要有压力,干革命工作嘛,到哪里都一样,把手中的工作移交后,就不要来局里上班了,等待组织部门重新安排吧。”
下午,张英华下班回到家中对费现芳说:“明天可以多睡会了,不必去上班了。”妻子感到出事了,张英华就把有人揭发他的事原原本本对费瑞芳说了。费瑞芳低头哭泣,张英华怕惊着女儿,就说:“别哭了,女儿在做作业呢。”费瑞芳问:“你知道是谁在捣你鬼?”张英华冷冷地说:“没有别人,肯定是张苗清。他自己当过土匪、贼人,却在乱咬别人,不提他了。”费瑞芳替丈夫抱不平:“你是奉命打入国民党内部,是当时华东局领导点头应允的,当时华东局那位姓谭的领导人现如今在中央里当大官,你不去找找他澄清一些事情?”张英华想得开,认为只要是为党工作,至于到哪里工作、干何种工作都是一样。他对费瑞芳说:“还找这些事干什么?比起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比起在黎明前被特务们枪杀在雨花台的那些默默无闻的烈士,我们能活着,就满足了。”费瑞芳经张英华这么劝说,心想还是丈夫说的对。张英华见费瑞芳理解自己,就说:“乘还没有安排工作之前,我想到苏北老家去看看,想为老家做些工作。”费瑞芳也支持张英华到宿迁去看一看,放松一下心情。就说:“你虽然不到公安局上班了,但还算是局里的人,你到局里请个假,说明一下,我支持你出去走一走,我和孩子你不要操心。”
张英华回到宿迁,被安排在县工业科。张英华到县委报到,县委蔡书记说:“老上级,委屈你到县工业科和张东奎同志一起工作吧,我们还有事相求于你。”张英华乐呵呵地说:“蔡书记,我到你县工作,就是你蔡书记手底下的一个兵,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蔡书记忙说:“不敢,不敢,只是请求老上级你为家乡做些事情。”在场的张东奎就把筹建钢铁厂苦于等计划而调拨不到机器设备的事说了。张东奎汇报完,蔡书记又说:“我这芝麻官,官小言微,领着手下一班人,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东奎同志,人跑瘦了,腿跑细了,要干等计划下来,那是猴年马月了。可我们等不起,厂房已经建好了,工人已经招齐了,就等米下锅了,真急死人。”张英华见一班人急成这样,对蔡书记说:“你这县太爷要我干啥事情?”张东奎顺着蔡书记的意思,接过话说:“老上级,你在上海工作,交际多,路子广,我们想请你回上海跑跑,从上海搞些机器回来,各方面手续由我们县里去办。”县委蔡书记从理论的高度又接过话:“目前各行各业都要掀起‘大跃进’的热潮,我们宿迁县也不能落后,要积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张东奎和蔡书记说完,大家都等着张英华的话。张英华此次回宿迁老家,一是回老家看看,能有个好心情,再一个从内心讲,想为家乡父老办些事情。他耐心地听张东奎和县委蔡书记说完。心中想:家乡父老托我这件事,虽然办起来有些困难,但必须得想办法办到。于是就说:“把你们所要的机器设备开成单子,什么型号,何种机器设备,打成一份材料开给我,那我就去上海跑一趟……”
张英华提包里揣着宿迁钢铁厂急需的生产设备清单及一些相关材料回到上海。上海有许多老家在苏北而在上海工作的同志,他们随军南征,随解放军南下而留在上海工作。这些人都是为革命工作多年的同志。张英华联系到他们,他们听张英华说家乡建厂急需设备,就纷纷打电话找关系。这些在上海各单位、各部门工作的同志,活动能力真强。张英华回上海半个月,就把机器设备拉回了宿迁,另个还从上海请来了老师傅。七、八辆卡车从上海拉着满车的设备和两位老师傅赶往苏北宿迁,张英华也跟车一起回来,县委蔡书记和张东奎已接听到从上海打回的长途电话,他们得到设备从上海起运的喜讯喜出望外。张东奎高兴地对县委蔡书记等一些人说:“还是老上级办事有能办,有办法。”
运输车队开进宿迁钢铁厂厂区,全厂职工组织起来,燃放起长长的鞭炮,庆祝这喜庆的日子。宿迁钢铁厂如期开工生产,填补了宿迁没有象样的钢铁企业的空白。钢铁炼出第一炉火红的铁水,县委、县政府一班人员来到钢铁厂祝贺。蔡书记高兴地对张英华说:“老上级,你早晚要回上海去。但你只要在宿迁呆一天,就要为宿迁父老做点贡献。我们县委研究决定,任命你为宿迁钢铁厂挂职厂长。”张英华愉快地说:“拿了大半辈子枪杆子,如今要搞企业,投入社会主义建设,我接受县委任命。”
张英华和张东奎过去在部队中,曾经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老家又同在一个地方,相距不远,还属于同一宗族。现在张东奎是县工业科科长,张英华是挂职钢铁厂厂长,张东奎又变成了张英华的上级。人生就是这样捉弄人。张英华在宿迁是单身人生活,起居饮食多有不便。钢铁厂有职工食堂,张英华老是吃食堂,吃腻歪了,就到县委大院张东奎家串门去。两个在一起拉了拉工作和过去的往事。饭时,张东奎留老上级吃饭。张大嫂到厨房烧菜,烧菜时的香味传入张英华的鼻中,张英华不由得贪婪地吸入腹中。张东奎看出老上级的表情。张英华就说:“跟你说真话,今天来找你谈事是假,想吃夫人烧的菜是真。我口谗了,来到你这解解谗。”张英华说这话正好被端菜进来的张大嫂听到了,笑着说:“老上级如喜欢我烧的菜,那你就经常到我们家来。”张英华也笑着说:“那就有劳弟妹了。”张英华在上海是县团级待遇,虽然暂时停职,但工资待遇不变,所以张英华到东奎家吃饭,手中也不空着,今天拎瓶酒,明天带些熏烧。老战友吃饭时,在一起拉拉家长,倒也舒心。
一个周末的晚上,张英华在东奎家中吃过饭,两个两战友饭时又喝了两盅酒,张东奎家里的收音机正播送着全国各地放出的卫星报道:这个地方亩产小麦几千斤,那个地方亩产水稻一万余斤。最离奇的一颗卫星是湖北省麻城县麻溪河乡的“天下第一田”亩产水稻达三万六千多斤!这个人民公社炼出钢铁多少万斤,那个县又出钢多少吨。整个国家工农业都在大放卫星,浮夸风盛行。真正在基屋工作的干部谁个心里都清楚,生产力就这么一点,社会资源就这么多,说一亩地单产几千、数万斤粮食那不是骗人吗?可全国的宣传机构上至《人民日报》下至地方各报纸开足马力宣传。某地方不放卫星就被视为落后地区,该地方主管官员就要受到批评,谁愿意戴落后帽子?于是各地方纷纷效仿,浮夸风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