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刚到苏北皂河镇的郑三清想打下皂河镇的码头。郑三清明白,仅靠他一个人不行,于是他立案摆香,广收徒弟,这就逐渐形成了一张凭师徒关系,进行社会活动的大网。郑三清也不知从何时学得一身硬工夫。他运过气后,单手手掌可以推倒一面土墙,伸出手指可以在一块青砖上凿穿一个窟窿。
在运河上跑船的船民,也并非人人都是任人揉捏的软柿了。俗话说:“岸上有岸上的习俗,行船有行船的船规。”船帮也拉帮结伙不服青帮无赖的敲诈。宿迁县城有名的传说“打蛮船”就是一例。蛮船就是当地对宿迁以南地区船家的统称。传说:一伙蛮船上的船民自以为人多势众,腰粗财多。众船行到宿迁靠岸。船民上岸后寻欢作乐,强奸岸上民女,被宿迁人痛打。此传说很邪乎。说当地宿迁人站在蛮船上,手持一蒿照着蛮船的人横扫过去,由于力气太大,持蒿之人转过身来一看,蛮船上空无一人。他挺纳闷,人呢?就伸头找,待望船下河面一看,几十口船民都被他一蒿打落水下。水面上飘浮几十个人头,在水面上顺着水波荡漾。蛮船上的船民遭宿迁人痛打这后,再也不敢在宿迁地面上撒野。说来也怪,笔者也是生长在运河边上的人,过去也曾听得运河上发生的一些奇闻逸事。过去听说运河上两船之间打架了,死人了,可从未听说南方船民打人,都是挨打对象。这也许是南方人教养好、素质好的缘故吧。运河上南方船民确实富有,这倒不假。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前,运河上跑的大都是水泥船。水泥船船体厚、速度慢、装货少。又怕碰撞,极不安全。这些在运河上慢得像乌龟一样行驰的水泥船绝大多数都是北方人的,而少量的铁驳船大多是南方人的。南方船民因为富有似乎看不起北方人,不屑与跟北方人交往。过去南方船民能忍受北方宿迁人欺负的另一条原因,恐怕是:从宿迁境内穿流而过的大运河,是船民的必经之路。他们怕在当地惹事而受到报复。过去南方船民中流传这样一句话:“船行一千三,就怕宿迁这一湾。”这些旧事当然是发生在改革开放以前、混乱岁月中的事。现在的运河上绝没有以前那样混乱的局面了:笨重的水泥船早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在宽阔的大运河上行驶的众多的大铁船。以前运河上行驶的水泥船装载量最大的也不过一百来吨,现在的铁船,装一千吨货物也只级算作小船,三千吨的铁船在大运河上也不稀奇。繁荣的大运河上只有波浪在起伏,似乎在遥想那过去的岁月。
皂河镇上的青帮头子郑三清谙熟大运河上的事情。南方人好对付,也能甘挨他们的敲诈。北方人就不同了,尤其是上游山东、微山湖一带过来的船民。有人说:“自古山东出好汉”。这些山东侉船极少单独一只船独来独往,大都几条或十几条,在运河上一起行驶。要停大家一起停,在走大家一起走,要打架大家一齐上。拧成一股劲,抱成一大团。船停在宿迁。宿迁那些靠吃运河饭的人,也怕他们三分。运河边的宿迁人流传这样一句话:“蛮子(南方船民)见血怕要命,侉子(北方船民)见血不要命。”意思是和蛮子打架,蛮子出血了就告饶了。而侉子被打出血了愈发打劲十足。侉船停在皂河码头,起初一伙侉子不买郑三清的帐。郑三清派来敲诈的徒弟们,都被侉子打了回去。郑三清想:看来我必须亲自出马,露一手镇镇侉船上的船民。在徒弟们的引导下,他来到侉船停靠的岸边,他叫手下都站在岸上观看。他独自一人跳上侉船,站在侉子船头。侉船上见有一壮汉挑战,十几个山东大汉各持刀枪剑戟,奔出船仓。郑三清说:“今天不跟你们打,只是下战书,明天上午有种的都上岸来打。”说完朝堤上走去,他顺手拾起堤上一块鹅蛋般大的青石,暗里运足力气。只见那块石头在他的手中由大变小,青石粉沫顺着手指缝洒落下来,人还没到岸上,手中的青石已被他撮成粉末洒完。郑三清若无其事地弹了弹手上的灰尘。船上的侉子看呆了,哪还敢挑战?第二天全部开船溜了。郑三清这么一表现,大运河上他的大名就传开了。大运河上过往船只,只要在皂河靠岸歇脚,都主动给郑三清送上孝敬钱。郑三清有句口头禅:“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仅敲诈运河上船只,一般和皂河镇岸上的居民没有什么冲突和作对,彼此倒也能相安无事。皂河镇上穷人、富人和他见面,都互相打声招呼。在皂河镇上只要有人家遇有红白喜事,他凡知道总要叫手下去送个份子钱。你别说,皂河镇上的人对他郑三清的感觉都还不错。由于他手下的徒弟们众多,皂河镇一带的土匪贼人大都通过他手下的徒弟们能认识他郑三清,因些土匪贼人一般很少光顾皂河镇,更不敢抢他郑三清的家。皂河镇上有人家一旦被土匪、贼人架走了人。穷、富人只要找到他,他准能说上话。对穷人,他劝贼头无偿放人;对富人他则劝贼人少要一些赎金。
郑三清有个儿子叫郑波,被郑三清送到宿迁县城的中学里读书。郑波在中学里有个教他的老师,是个共产党员,觉得郑波很有抱负,就有意培养他。郑波很快就加入共青团,一年后又转成中共党员。
抗战初期,日本人在皂河镇修筑据点后,准备物色一位在皂河镇上有威望的人士担任维持会长,很自然就想到了郑三清。日本人先后几次请他出山,郑三清故意推拖。儿子郑波停学从县城回家后,听到此事也力劝父亲,不要干人人所不耻的汉奸的事情。鬼子认准了郑三清。郑三清不当汉奸维持会长,这维持会长的职位一直空着。皂河镇据点中的鬼子亲自上门,武力相逼。日本鬼子把郑家老小捉到一块,刺刀对准他们的头。据点内鬼子一个小队长,把指挥刀抽出放在桌面上,通过翻译对郑三清说:“当皂河镇维持会长,郑家老少得以保全;不当维持会长先砍你郑三清的头,然后再杀你全家。”郑三清曾亲眼看见日本鬼子枪毙、刀砍镇上老百姓情景,心里害怕。在鬼子的刺刀威逼下,当了皂河镇维持会长。在鬼子的刺刀尖下,当的这个维持会长,郑三清本身是极不情愿的,所以他就不会真心给鬼子汉奸做事。据点里的敌人命令他干汉奸的事,他能拖就拖,能躲就躲。手下的维持会队员也都是他的清一色的徒弟们,郑三清也决不让手下这些徒弟们做损害镇上百姓的事。经他发现轻则鞭打,重则除名,这些徒弟们也指望着在他手底下混口饭吃,所以在皂河镇上一般也无恶迹。
中共睢宿工委的负责人,也看中了郑三清在当地的威望和为人,便密令张波做父亲的工作。父子俩比较好谈心,谈心的机会也多。张波给父亲讲一些抗日救国的道理,又逐渐地把共产党的一些抗日主张,讲给父亲听。郑三清也听得颇为入耳。有一次,儿子郑波又给他讲一些当前的局势,他突然打断了儿子郑波的话说:“小波啊,你是共产党吧?是这个让你来当说客的?”郑三清做了一个“八”手势,儿子张波笑而不语。郑三清笑着也不追问,儿子干什么他心中清楚。郑三清对儿子说:“小波啊,为父老了,有些事情要交给你们年轻人来干了。”他把维持会这百十来来人交给了郑波。这百十来号人手中缺少枪枝弹药,遇有行动时,有的队员手中只拿有大刀和棍子,别说是伪军了,就连土匪贼人的装备也不如,根本不能作战。儿子郑波对郑三清说:“据点里的鬼子叫咱们维持治安,严防共党,可咱们的手里没有枪,这不是办法,咱得想法子向据点里的鬼子要枪,要子弹。”郑三清说:“要十条、八条枪鬼子也许能给,如果一次要把维持会看百十来号人都武装起来,鬼子不会同意。”郑波说:“十条、八条也得要。”郑三清信了儿子的话,到据点里对鬼子小队长说:“我们皂河镇周围土匪、贼人多如牛毛,土共(敌人对共产党地方武装蔑称)活动猖獗,维持会需要枪械子弹才能保证一方治安。如果不给枪支、弹药,我这维持会长也无法再干下去了。”翻译官把郑三清的话翻成日语。鬼子想想郑三清的话也有道理,于是拨给维持会二十支杂牌步枪、一些子弹。这些步枪是县城日军仓库中缴获国民党的、土匪的一些旧枪,有中正式,有汉阳造,还有俄国造的老枪。维持会能免费获得这二十只杂牌武器,也是张波求之不得的
但还不够。为了从鬼子那里骗到更多的枪只,父子俩商量一个苦肉计。张波连夜找到睢宿工委,让睢宿工委配合他们父子俩演这场骗枪苦肉计。睢宿工委命区长周桂昆带领武装人员,大白天到镇东头朝天打了一通枪。皂河镇乱了,人们都说:“共产党要打皂河镇了。”在镇西据点里的鬼子和伪军,摸不清情况,守在据点里未敢出动。倒是镇里的郑三清父子率领全体维持会队员,赶去镇东“迎敌”。双方在镇东野地里“叭叭”朝天放枪,听枪声还真够激烈的,双方喊杀声,远在镇里的都能隐约听到。张波命令手下队员趁机把十几条好枪和子弹都送给周桂昆区队,留下几条不好使的枪向鬼子交差。双方“激战”了一通后,周桂昆带着区队和郑波送给的枪只撤走。郑波对手下们说:“现在大家还不能回去,父亲教你们的武功,大家好久没练了,趁现在在漫天野湖里能施展开手脚,都给我好好练一练。互相对打,打得头破血流才好,谁身上见血了,回去吃大米干饭,还有红烧鱼、红烧肉吃。谁要不真心打,回去啃窝头吃盐豆萝卜干。”郑少爷发话了,谁不真打?这百十号人在田野里就象武林大会战,你给他一拳,他踹你一脚。有些人不真打,郑三清上去就是一脚,把那徒徒弟踹得半天起不来。郑波也窜入混战阵中,向对方猛打。对方被郑波打得捂住肚子,口里低声叫道:“少爷,你还真打呀?”郑波举拳说:“谁跟你玩假的。”拳头又朝对方腰部打去,对方躲过,咬牙说:“少爷既然真打,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作了一个“白鹤亮翅”,拳头直奔郑波脑门而来。郑波自幼也跟父亲学得一手好拳法,他躲过对方奔来的拳头,使出扫膛腿:只见郑波躲过对方拳头,身体下蹲,左腿扎稳,双手置于胸前,集中全身力气于右腿。但见这右腿疾如劲风,快如闪电,没等对方反应过来,腿到力到,对方被打扫了个仰面朝天。郑波收起身正哈哈大笑,冷不防后脑勺挨了一脚,郑波被踢得晃了两晃,头皮被对方的鞋擦破了,血淌了下来。父亲郑三清赶过来扶住儿子,问:“没事吧?”郑波用手摸了摸后脑勺大叫:“踢得好!”又参与到混战中去了。
郑三清站在高处观看,一声不响。郑三清不发话,手下这些徒弟们也不敢停手。一个个被打得口鼻流血,且越打越狠,有的人胳膊腿都被打折了。郑三清心想:徒弟们都打疯了。该收场了,再不停,要出人命。他大叫:“停!”这一声“停”可是救命的命令,田野里陡然都不打了。郑三清叫道:“回吧!”这百十号人,人人挂彩,朝西头镇上走去。郑三清说:“辛苦大家了,朝西绕到据点前面走。”郑三清和儿子带领着溃不成军、盔歪甲斜的手下,故意绕到镇西的鬼子据点前。据点内的鬼子伪军见据点外扶着、搀着慢慢挪步的维持会,心中想:维持会今天被共匪打得真惨。伪军们更是心有余悸:今天万幸未出动,否则也会落得个维持会的下场
郑三清扶着儿子郑波进入据点。父子俩把维持会如何英勇吹得天花乱坠。郑波对鬼子小队长说:“太君,这共匪大大的厉害,人多枪好,我们只有和他们肉搏,混战中,我们的枪被夺去不少。”鬼子小队长安慰郑三清父子:“你们是皇军忠实的朋友,良心大大的好,你们损失的枪支由我们统统的发给。”随后命令翻译官让郑家父子清点人数,造成账册,报给据点鬼子。郑波心中大喜,心想:手下的弟兄们互相没有白打。于是父子二人对鬼子小队长说:“谢谢太君,我们这就回去,造册报告给太君。”
皂河据点里的鬼子队长见维持会报来人数,又单独写了一份报告,上交县城日军司令部,称皂河镇维持会忠勇可嘉,请如数拨给枪枝弹药,武装维持会。信件派日军送给县城金井中佐。金井中佐手持皂河镇据点送来的报告,对身边的日伪军军官说:“皂河镇维持会的勇敢行为,具有我们日本人的武士精神,是我们在坐各位的骄傲。”他大笔一挥,在报告上写了几个日本字:如数拨给。写好后交给身边的一名鬼子军官。鬼子军官领命而出。
时间不长,皂河镇的维持会每个人都扛着一杆鬼子送来的长枪,虽不如鬼子兵装备的三八大盖,却也和据点内伪军装备不相上下。鬼子还送来一挺国民党军装备的制式机枪——一挺捷克式轻机枪。这下郑三清父子手下的维持会队员可就鸟枪换炮了。
鬼子拨给维持会武器,主要目的是让维持会当炮灰,让维持会给鬼子伪军打前站。皂河据点鬼子出来扫荡,队列一般是这样布置的:维持会在前,伪军在中间,鬼子兵则排在最后。这样的行军序列,如前方遇到埋伏,维持会则先受打击。
运西的睢宿工委,为了保护这支由共产党暗地里领导的武装,就和维持会的首领郑家父子商量好:鬼子每出来扫荡,郑波就事先把情报通知给睢宿工委,睢宿工委提前得到请报后,先通知鬼子要扫荡的地庄,让乡们该转移的转移,粮食该埋藏的埋藏。游击队袭击敌人,维持会听到枪响,就往后跑,先把后面日伪的队伍冲乱。等日伪军清醒过来,整理好队形发动攻击时,游击队已无影无踪了。如此反复,敌人费九牛二虎之力到达扫荡村庄后,庄子里已人去屋空,连猪狗都没有影了。敌人烧了几间屋,发泄一番,只得退回据点。